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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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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崔曜的开朗好问,施洋却截然相反,或许是半年内跋涉万里,在旅途更多是面对茫茫的戈壁和无边无际的沙漠、草原,在荒无人烟的孤寂中,他变得更加沉默了,在郭牧的记忆中,似乎还从没有见过他说一句话,他也从不介绍自己,除了崔曜和郭牧外,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尽管如此,士兵们还是更喜欢他,或许在他身上有着军人最优秀的气质,尤其是他那把斜挂在后背上地钢弩,就意味着他是来自大唐最精锐地骑兵队。
两个截然不同的少年存在,给这一路旅途增添了许多话题。
三百辆马车延绵数里,行驶在一往无际地草原上,这一天晚上,车队抵达了真珠河畔,深秋的真珠河畔一片苍凉,黑色的河水轻轻拍打着岸边,半轮明月在薄云中穿行,草原上时而银光铺地,时而一片沉沉的黑暗。
虽然深秋地夜景苍凉。但真珠河畔却异常热闹,银车队遇到了两支商队,一支来自波斯,另一支则来自康国,七百余匹骆驼挤满了宿营地,真珠河的大桥还在二十里之外,此时夜已经深了。朔风劲刮、远方山岗上隐隐传来狼的嗥叫。
这时,两骑斥候从黑暗中疾驰而来。他们低声向韩越禀报了几句,韩越脸色大变,催马追上了郭牧,急道:“郭参军,有情况发生!”
“什么事?”郭牧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心中也敲起了小鼓。
“三十里外发现了一支葛逻禄人的骑兵,约有三千人。正向这边疾冲而来。”
“什么!”郭牧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三千骑兵’,可他们只有一千骑兵,以一敌三,这怎么抵挡得住?
“这、这怎么会,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而且我们一路上也没有发现。”
韩越摇了摇头,“葛逻禄人迟早会来。不过我估计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也在。”
一路行来,他们十分谨慎,多派斥候沿途探察,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们,而现在却突然杀出三千葛逻禄人骑兵,唯一的解释就是葛逻禄人冲着这两支商旅而来。
郭牧却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心乱如麻,他不仅仅是担负二十万斤官银安全,更重要是两个客人,临行时大将军再三叮嘱这二人身份特殊,要让他好生照顾,可现在葛逻禄人居然杀来了,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怎么偏偏他就遇上了?
郭牧看了看不远处兀自热闹的商旅,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急对韩越道:“如果我们急走。或许能避开葛逻禄人。”
韩越微微点头。“我也有这种打算。”
忽然,一个声音旁边传来。“郭参军、韩将军,不知我能否插一句话。”
两人吓了一跳,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崔、施二人,他们其实一直就在不远处,崔曜发现了斥候地惊惶和韩越的紧张,便要上前询问,却正好听见了他们地对话。
施洋仍然保持着沉默,崔曜却拱手上前笑道:“葛逻禄人袭击了商队,必然也会知道我们,我们一样跑不掉,与其被他们追杀,不如临机处变。”
“你是大唐军人,你的刀是装饰品吗?”从来没有说话的施洋突然开口了,他这句话是直接送给韩越。
韩越感到一阵羞愧,他是大唐军人,而且是身经百战的大唐军人,却被一个少年夜色遮住了他火辣辣的脸庞,他挺直了腰,沉声应道:“我并非想逃,只是想派人护送你们先走。”
“我是天骑营的伍长,临战脱逃要受军法处置。”施洋取下了背上的钢弩,异常迅捷而熟练地上了一支弩箭,果断地说道:“若战!我愿接受韩都尉地指挥。”
韩越惊讶地看了一眼,他忽然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少年军人的果断刚毅,他肃然地点了点头,“好!我愿与你并肩一战。”
“我也有留下的理由。”旁边的崔曜接口笑道:“假如护送我走,会分散唐军本来就有限的兵力,再者,若葛逻禄人包抄,那我反而会更加危险,所以我还是留下好,我也练过弓马,自信能够自保,说不定还能做个谋士。”
“好吧!你也留下,咱们好好教训一下这帮豺狼。”韩越被二人的从容和自信感染了,对方只来了三千人,自己未必不能抵挡,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向郭牧望去,他才是最后的决定者。
三人默默地注视着郭牧,等待着他的决定,这时,一种从来没有过地勇气忽然涌进了郭牧的内心,他的胸中燃起了为国家报效的渴望,这一刻,他的新婚娇妻也被抛在在脑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这一战我们打!”
……
两名商队的头领脸色惨白地听完了郭牧地通报,葛逻禄人要来袭击他们,那是比野狼还要凶残百倍的民族,他们所过之处,一切都荡然无存。
“我们向大唐帝国缴了税,你们会保护我们的。是吧!”康国商队首领首先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地可是大唐的骑兵队,他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表述了自己的愿望。
波斯商人也能听懂一些汉语,可是他不会说,他双掌合什,用祈求地目光望着这位年轻的大唐官员。
“我们既然遇到一起,就应该同舟共济、共度难关。”郭牧诚恳地向他们讲述了唐军的策略。最后道:“虽然你们将有些财物上的损失,但我们会帮你们补回来。怎么样!愿不愿意一齐干?”
两个商人首领面面相视,他们不想干,可是,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了选择。
……
西方地半轮明月已经被一块巨大地乌云吞没了,大地上一片漆黑,远方可以隐隐看见轮廓地乌兹曼山也消失在黑雾之中。
一支黑色地军队如水银泄地从高岗上席卷而下,直向三里地外的金龙道狂驰而去。这是一个葛逻禄三姓中谋剌族的一个部落,严冬的提前到来扼断了他们牛羊过冬的草料,他们只能南下谋生,但葛逻禄人天性的贪婪使他们不仅看到了肥美地草原,更看到了一队队满载货物和金钱的骆驼商旅,早在吐蕃人占领安西时,丝绸之路被迫北移,那时的葛逻禄人便是丝绸之路上的一群恶狼。屡遭粟特商人的憎恨。
但多年前北庭的一场恶战,使葛逻禄人陷入低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葛逻禄人的少年开始长大了,葛逻禄人地爪子又再次锋利起来。
率领这支军队的首领是便是他们的酋长,名叫达布尔。他们军民一体,闲时为民、战时为军,家家户户都有盔甲和战刀,他们所有的家财,粮食、金银、奴隶、瓷器、绸缎都是靠抢来,这就是形成了葛逻禄人贪婪的本性。
达布尔阴冷的目光已经看到了一里外地营帐,听见了商人们焦急的呼唤声,驼铃声在风中远远送来。
“杀!”他一声嗥叫,锋利的战刀在黑暗中划过,数千葛逻禄骑兵疯狂起来。他们没有时间打扫战场。更不会把战利品拿出分享,自己所抢就是自己的财富。骑兵阵型散了,三千人仿佛滚滚而来的洪流,瞬间便扑到了扎营处,商旅已经骑骆驼逃离,满地都是丢弃的货物和箱子,葛逻禄人疯狂地劈开箱子哄抢,一匹匹厚实的棉布、精巧的萨珊银器、来自西方的玻璃器皿、还有一袋袋大食的金币,丢弃在无数地砖石之中,葛逻禄人沸腾了。
忽然,有人惊叫起来,地上地许多长条型的东西不是砖石,竟然是一块块银锭,每一块少说也有二十斤重,分布在二、三里长地河滩上,天降横财,葛逻禄人贪婪的本性被彻底地激发了,他们忘记一切,跳下战马在河岸边寻找,将一块块沉重的银锭塞进怀里、塞进皮囊中,队伍越拉越长,两三里的河边布满了探宝的葛逻禄人。
酋长达布尔抢得了两袋大食金币和五把萨珊银灯,随着银锭被发现,他也投入了疯狂地收罗之中,他已经抢到五锭银块,重达百斤,他的马几乎都驮不动了,这时,他开始有些回味过来,这些商人带这么多银锭来做什么?而且都是尚未精炼过的粗银,这些粗银应该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将一块银锭翻过来看,上面果然铸有一行字,借着火把,他看见了一个唐字。
“不好!”达布尔大吼一声,“快上马!快上马!有唐军。”
但是已经晚了,黑暗中一支唐军无声无息地杀来,箭如雨发,密集地射向河边的葛逻禄人,中箭的哀叫声顿时响成一片,唐军的骑兵雷霆万钧般冲过来了,俨如一条奔腾的洪流,他们一队队在河岸边疾驰,手中的战刀在葛逻禄人劈砍,河岸上的战马四散惊逃,他们的主人在后面拼命追赶,但随着一队唐军骑兵的冲过,人头滚滚落地。
骑上马的葛逻禄人开始撤退,但他们心已胆寒,多年前唐军在北庭已经把他们杀破了胆,很快,撤退变成了溃退,他们四处逃窜,扔掉沉重的银块、扔掉碍事的棉布,恐惧地号叫,发疯似的狂奔乱跑,很快便被唐军斩落在马下,倒地死去。
月亮出来了,清冷的月光下,沿河一带已经宛如人间地狱,尸横遍野,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到处都是葛逻禄人的人头。
此刻的战场已经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唐军训练有素、阵型整齐,一千人分成十队,摧枯拉朽一般将葛逻禄人杀得七零八落,尤其是一个极年轻的唐军,他手执钢弩,骑射极为熟练,每一箭射出,必然有一个葛逻禄人惨叫着倒下,片刻时间,便射死了四五十人。
“厉害!”都尉韩越见施洋如此神勇,惊得吐出了舌头。
施洋已经射光了两壶六十支弩箭,他将钢弩背起,横枪马上,冷冷地寻找着大的猎物,忽然,他看到了,十几名葛逻禄骑兵簇拥一个首领模样的男子向东北方向逃窜,他一纵马追了上去,韩越怕他有失,连忙率领一队唐军紧紧跟随。
施洋的马是一匹阿拉伯马,速度极快,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片刻便赶上了敌酋,他所追击的人正是酋长达布尔,达布尔仓惶而逃,他听见后面有马蹄声追来,忍不住偷偷向后瞟了一眼,见只有一名唐军士兵,他立刻停住战马,对周围人喝道:“杀了他!”
十几名葛逻禄人一拥而上,施洋毫不畏惧,他利用马速极快的优势,枪挑刀砍,顷刻间五名葛逻禄骑兵翻身落马,这时,韩越已经率人追了上来,另外几名葛逻禄骑兵见势不妙,皆大喊一声,转身便逃。
这时,达布尔已经逃出五十步外,人影已经模糊,施洋一摆手,止住了要追击的唐军,他接过一把弓,从地上挑起一壶箭,抽箭搭弓,弓弦渐渐拉成了满月,他手一松,一支箭脱弦而出,如闪电般划过夜空,竟一箭射穿了达布尔的脖子,达布尔手抓住透脖而出的箭杆,慢慢从马上栽落下来。
天渐渐地亮了,唐军骑兵护卫着银车队已经走出了十里之外,两支商旅紧紧地在后面跟着他们,远方,葛逻禄人被焚烧的尸堆仍然在冒着滚滚黑烟,一夜的无情杀戮,三千葛逻禄人只有一百多人逃回北方,没有一个战俘,全部被唐军杀死,在功劳簿上,施洋更是以杀敌六十七人的辉煌战绩荣登榜首。
此刻,这位年轻的骑兵正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大事,又走了数里路,前方的真珠河大桥已经清晰可见。
“我决定留在碎叶!”施洋终于说出了他最后的决定,他抬起头注视着崔曜,用他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道:“请转告皇上,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崔曜忽然理解了他的决定,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保重!”
施洋也笑了,这一丝笑容是如此灿烂,就仿佛初升的朝阳,他调转马头,猛抽一鞭,向碎叶城方向疾驰而去。
渐渐地,他背影消失在一轮刚刚冒出地平线的红日之中,所有的人都呆呆地望着他英姿勃发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向他举手道别。
第三章 迟到的朝觐
长安,入冬的第三场大雪已经下了一夜,空中寒冷刺骨的雪花被疾风吹成长长的细线,街上铺满了雪,就仿佛铺上一层冰冷、柔软的地毯,它被车碾、被人踩,弄成了褐色的泥浆。
在西市内,虽然道路泥泞,但这阻挡不了旺盛的人气,临近新年,西市的生意异常火爆,大街两边稍微干一点的边缘地挤满了扛着大包小包的路人,男男女女、川流不息,来自店铺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在道路中间,数千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排成长龙,正缓慢地行驶,中间夹杂着从遥远西域而来的骆驼队。
在道路的左侧则是漕河,河水已经结冰,将近千艘空敞的百石粮船冻结在河中,待明年春天解冻后,这些大船又将驶向南方,将南方的稻米运至长安。
经过三年的发展,长安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并不是体现在城池外表的变化,长安城依旧雄浑大气,承载着悠久的历史,但凝重的历史中却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一向被视为大唐物价风向标的米价已经跌到每斗四十五文,虽然不能喝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时的每斗十文相比,但相对普通民众的购买力,这已经是相当低廉了,一个普通的脚夫,一个月能挣四贯铜钱或者四十枚大治银币,这样他一个月便可以买九石米,足以养活全家人,而且这个脚夫若还能有辆属于自己的马车,仅在西市里运货。那他每月就能挣到十贯钱,日子就宽裕得多了。
西市地米行内,数百家米店一字排开,气势壮观,这里的人气也是最旺,现在是十二月中旬,离新年还有半个月。各大粮店都在十月米价最便宜时都备足了货,只等每年新年到来前的米价上涨。这是每年的行情,也是商人们的黄金季节。
在西市最大的百川粮店内人头涌动,近百名各坊的小店主们正忙碌着进货,在米店发货地后门,一百多辆运货马车已经排成长龙,百川粮店的粮价比别地店每斗便宜三到五文,但它不做零星生意。最少也要十石米一卖,靠大规模的进出来赚钱,每年要进出十几万石米,因为米价稍微便宜,长安有数百家小店、酒楼都是它的固定客户,它的米价变化也由此成为长安米价的风向标。
这时,从米店的大门走进来十几个人,确切说是十几个体格彪悍的护卫簇拥着一名三十余岁地男子。只见此人皮肤微黑,目光沉静而亲切,颌下留有长须,他身着一袭白色锦袍,脚蹬鹿皮靴,头戴黑纱帽。腰中束一条金丝绢带,这是很寻常的大唐文人的打扮,但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气度。
他身后的几十名卫士,个个身材魁梧、目光锐利,他们腰挎横刀,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一种凛烈的杀气,几十人一进屋,店堂里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百川粮店的大掌柜姓秦,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他已经执掌本店二十余年。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他只瞥了一眼便知道来人是个朝廷官员。而且品阶还不会小,他连忙笑眯眯地迎上来道:“欢迎客官光临敝店,我姓秦,是本店掌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我是来看看米价。”男子微微笑道,他地语速很慢,慢得和店里忙碌的节奏完全不符,但他一开口,气势便完全控制了场面,又让人不得不随他的节奏来回答。
这时,门外又进来几人,当先一人五十余岁,气势威严,秦掌柜见了他吓了一大跳,此人去年曾经来粮店视察,正是当今相国韩滉。
韩滉进屋便向那年轻男子恭敬地说了几句,年轻男子点了点头,指了指秦掌柜,示意自己也正在询问。
写到这里,想必大多数读者都已猜到他是谁了,没错,他正是大唐皇帝陛下张焕,他今天是和几个相国一起来西市现场考察米价的变动情况。
他已经即位了整整三个年头,大唐的江山被他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经过三年的励精图治,大唐地国力渐渐开始恢复,一些重大国策也开始显示出了影响力,比如现在的米价下降就是因为种粮带逐渐南移的的结果,江淮地区和蜀中都能实现一年两熟,三年内,南方的粮田增加了两百万顷,当然,这并不是开荒得来,而是许多因安史之乱被搁荒的良田又重新开垦了,而南方河流纵横、水量充足,亩产均能达到五六百斤,这就使得粮食产量大大增加,而北方主要种植桑麻,而从去年开始,又在中原地区的军田中试行棉花种植,虽然普及棉布尚须时日,但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人穿起了保暖性更好的棉袍,比如他眼前这个粮店的秦掌柜,他身上穿的就是一件厚实地白棉袍。
秦掌柜腿直发抖,他已经猜到眼前这个客官是谁了,除了当今天子,谁还有资格坦然接受第一权相地恭敬。
“我来问你,和一个月前相比,米价上涨了多少?”或许张焕已经感受到了秦掌柜的害怕,他尽量将语气放缓,脸上带着一种柔和地笑容。
秦掌柜惧意稍去,心中又变得激动起来,对面和他说话的可是大唐皇帝陛下,他连忙躬身答道:“回客官的话,一个月前小店最好的湖州米是三百三十文一石,现在价格略涨,今天就需要三百九十文才能买到一石,按照正常的行价,再过两天,我估计要涨到四百二十文一石,而且我是大宗价,外面的零卖价肯定会突破五十文每斗。”
“那你认为会突破六十文吗?”这才是张焕关心的问题,今天廷议地重点就是这几天米价上扬。常平署是否应上市官米以平抑米价,韩滉认为应及时出手平抑米价,但楚行水却认为粮食充足,暂时不用推出官米,双方的焦点就集中在米价是否会突破六十文这个承受极限,众人争论不下,便由张焕提议。大家来西市实地考察。
“不会!”秦掌柜给了张焕一个肯定的答复,“关键是看米的储量是否充足。若本身缺粮,象前些年那样,抢米风潮一起,莫说六十文,突破三百文都很正常,而现在粮食充足,民众也没有刻意储粮的冲动。各家粮铺竞争激烈,按照我的经验,最多五十五文,次一点的淮北米,可能连五十文都不一定卖得到,而且新年一过,米价铁定又会跌到五十文以下。”
说到这,秦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米贱伤农啊!”
张焕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对这句看似哲理地话作出什么评论,确切说这个秦掌柜是因卖米利润变薄才发此感慨,前些年,卖米是暴利行当,粮商操纵米价可以得到十倍的利润。因此西市才有数百家米店之多,而现在卖一斗米仅两成地利,难怪粮商怨声载道。
‘米贱伤农’,这句话听似有道理,在两税法下农民缴纳钱充税,米贱则钱贵,农民的负担好像是大大增加了,但这恰恰就是两税法的精髓所在,米贱钱贵,农民就必须发展副业赚钱。种桑麻、养猪畜。或是让子女进织坊、进矿山,这样又使工商业能得到足够的劳力。大唐的不养懒人,要想活得好一点,就必须多流汗、多生娃。
“多谢秦掌柜了。”张焕拱拱手,便在侍卫的簇拥下转身离去,秦掌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后怕,自己地最后一句话是否多嘴了?
……
离开西市,张焕便直接回了大明宫,接见回纥使臣的时间要到了,粮食等民生问题就丢给相国们去解决,他要考虑的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大事。
回纥使臣本应三年前就该来长安觐见大唐新帝,可他们却沉默了整整三年,直到今天才迟迟到来,张焕也清楚,回纥使臣的到来也是其国内政治斗争的结果,回纥的国内势力可分为四派,一是传统贵族,以经营畜牧业为主,主要指仆固、浑、同罗、阿布思等族,这些部族长期受大唐恩惠,对唐怀有好感,属于亲唐派,曾经在回纥国内占据了很大的势力。
其次便是粟特人,他们和后世地犹太人一样,没有自己的国家,长期活跃在丝绸之路上,是著名的商人民族,大唐安史之乱后,吐蕃北侵,致使丝绸之路北移,大批粟特商人进入回纥,成为回纥的新兴贵族,前些年受到回纥传统贵族的压制,这几年又有抬头的趋势,粟特商人与黑衣大食人血脉相连,从来就是亲大食派,粟特人在大唐也出了一些有名地人物,比如安禄山就是。
第三势力便是摩尼教,以国师苏尔曼为代表,已经全面参与回纥的政治决策,在回纥的决策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最后一个势力便是回纥军方,实力雄厚,极富有侵略性,对安西、北庭的失败一直耿耿于怀,这一个派系的主要代表便是现任宰相颉干迦斯。
这四大势力交替兴盛,影响着回纥的国内政策左右摇摆,登利可汗期间,粟特人及摩尼教众得势,回纥便屡侵中原,两国交恶,及至毗伽可汗登位,亲唐派的传统贵族占据上方,回纥便与大唐修好,并制定了西进的国策,而到了忠贞可汗,这是一个比较中立的可汗,这时粟特人、摩尼教再次兴起,再加上军方对北庭地失败耿耿于怀,在这联合排挤下,传统贵族开始失势,对回纥国策最直接地影响便是三年前回纥与大食达成了战略伙伴关系。
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回纥三年来与大唐几乎断绝了官方往来,而这次回纥来使正是亲唐派一次努力的结果。
这些错综复杂地关系,张焕十分清楚,国安司在回纥也布置了大量情报人员,传递着回纥国内的一举一动。
“陛下。回纥使臣到了。”宦官安忠顺地禀报打断了他的沉思。
“带他到紫宸偏殿觐见。”
安忠顺答应,便急匆匆跑出去,片刻,遥遥传来了高声宣喝:“陛下有旨,宣回纥特使紫宸偏殿觐见!”
张焕稍微收拾一下,便在数十名侍卫的护卫下向偏殿快步走去。
回纥的特使叫药罗葛灵,在安西之战中他曾经代表忠贞可汗与张焕谈判。他也是汉人,是前毗伽可汗所收的养子。官拜回纥次相,这次出使大唐除了药罗葛灵外,还有一个副使,叫做康赤心,是一名粟特人,官拜回纥梅禄将军,康为德虽然是副使。但他却同时代表了粟特人、摩尼教及回纥军方的利益,事实他在使团中的地位还要超过药罗葛灵。
随着一阵钟鸣,药罗葛灵在鸿胪寺卿赵纵地陪同下缓步走进了紫宸偏殿,而副使康赤心却不紧不慢地跟在三步之外,斜睨着药罗葛灵的背影,冷笑不止。
偏殿里除了大唐皇帝张焕外,还有四名相国参与会见,分别是韩滉、裴佑、元载和楚行水。另外,太常卿杜亚、太府寺卿房宗偃、宗正寺卿李侨也陪坐一旁。
“臣回纥特使药罗葛灵叩见大唐皇帝陛下,谨祝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药罗葛灵跪下,给大唐皇帝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后面副使康赤心不得已也跪了下来,却挺直腰不拜。
张焕瞥了他一眼。便摆了摆手笑道:“特使免礼,赐座!”
“谢陛下!”
药罗葛灵坐下,康赤心也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坐下,这时张焕微微一笑道:“葛灵先生,安西一别已经数年,你们忠贞可汗近来可好?”
“回陛下地话,我们可汗事务繁忙,不能亲自来朝觐陛下,请陛下谅解,这是可汗给陛下的亲笔国书。特祝贺陛下登基!”药罗葛灵说着。又站起来将一卷国书高高举过头顶,献给大唐皇帝。一名侍卫上前接过国书,转交给了张焕。
张焕接过国书放在御案上,却又笑着问药罗葛灵道:“朕听碎叶传来的消息,这两年北方气候异常寒冷,不知贵国那边可受到影响?”
药罗葛灵眼中一阵黯然,怎么能不受到影响呢?九月底的一场暴雪突袭回纥大部,冻死了不计其数的牛羊,回纥已经出现了饥荒的迹象,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忠贞可汗才被迫答应畜牧贵族的要求,派自己出使大唐求援。
“回禀陛下,回纥国内粮食奇缺,眼看已到严冬,日子更是艰难,臣这次受可汗地委托,一是贺皇帝陛下登基,其次就是愿意以十万匹马向大唐换取粮食,请陛下恩准。”
张焕沉吟一下便道:“大唐早在庆治年间便在丰州和胜州开放马市,从未断绝过,而且在庆治十六年也取消了粮食贸易的限制,贵国尽管交换粮食便是,为何要朕恩准。”
“这……这件事有些难以启口。”
药罗葛灵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他迟疑着说道:“我家可汗的意思是请大唐先预支部分粮食,马匹待明年逐步交付大唐,此事回纥愿意以国书的形式进行担保。”
言外之意就是想问大唐借粮,明年用马匹来偿还,说得光面堂皇一点,便成了粮马贸易,张焕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呵呵地笑了。
“这件事朕原则上同意了,不过具体的细节,特使可以和我大唐的相国们进行磋商。”张焕又向裴佑道:“裴爱卿,此事朕就交给你来全权负责。”
裴佑连忙站起施礼,“臣遵旨!”
药罗葛灵大喜,他连忙上前一步向张焕跪倒:“臣代表忠贞可汗向大唐皇帝陛下表示最崇高地敬意,回纥与大唐的关系也一定会由这次善意的合作而变得更加牢固。”
药罗葛灵这几句是发自肺腑之言,回纥的亲唐派屡遭打压,若这次大唐能慷慨救助回纥,必将会成为亲唐派逐渐翻身的契机,为此,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但就在这时,大殿里却忽然有人低低地哼了一声,口气极为轻蔑,虽然这声音极为低微,但大殿里却听得清清楚楚,众人一齐寻声望去,只见冷哼之人正是回纥副使康赤心,他此时面无表情,眼睛上翻,脸上充满了对药罗葛灵的不屑。
大殿地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看出了回纥人内部的裂痕,静默了半响,药罗葛灵没有理会康赤心,又沉声对张焕道:“陛下,臣这次出使大唐,还有一事要禀报皇帝陛下。”
张焕点了点头道:“葛灵先生但说无妨。”
“今年六月,我回纥可敦病世,可汗一直未立可敦,这次臣南使大唐的另一个重要使命,就是想为可汗求娶大唐公主,并将立为我回纥的新可敦。”
药罗葛灵的话音刚落,康赤心腾地站了起来,用突厥语严厉斥责他道:“可汗仅仅只说求娶大唐公主,而并没有说要立为可敦,回纥的可敦是要立大食公主安丽丝,这可是可汗亲口答应过大食使者,你有何资格,竟敢擅自改变可汗的决定。”
说完,他一步站出来,向张焕深施一礼,用汉语道:“大唐皇帝陛下,我家可汗确实愿求娶大唐公主,但并没说要立为可敦,这是我们使者内部的失误,请陛下原谅。”
张焕一言不发,他看了一眼鸿胪寺卿赵纵,赵纵精通突厥语,刚才的康赤心地斥责药罗葛灵地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见陛下向他望来,他立刻向张焕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暂时不要答应。
张焕会意,他心中暗暗冷笑一声,便呵呵笑道:“回纥与大唐素有联姻的传统,此事也可以考虑,不过事关国家礼仪,朕以为最好还是向可汗确认清楚,以免贻笑大方,葛灵先生,你认为呢?”
药罗葛灵脸胀得通红,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康赤心,只得无奈地对张焕说道:“此事是臣唐突了,请陛下见谅!”
第四章 第三势力
咸阳县,在寒冷的风雪之夜,一队从西域而来的骆驼队缓缓走进了城门,骆驼上满载着西方的各种货物,这是一支典型的胡商队,由二百多名小商人拼伙组成,每个商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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