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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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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禺淡淡说道:“冯远程卫戍新安,扰袭湖州与历阳,算不上有违令制,毕竟祝族才遣使来议和。先生,若觉得不当,下令旨申斥就是。”

徐汝愚笑道:“议和不过互相打马虎眼。烦劳邵先生跟他们多费唇舌了。”又与众人说道:“幼黎在内宅温有美酒,谁人愿意留下?”

张仲道两眼睁圆,说道:“为何内宅不禁酒?”

徐汝愚打了哈欠,说道:“我没有军职在身,也无需在衙署当值,为何要禁酒?你若要喝酒就随我入内,莫要多言。”

张仲道一听怨气全消,喜滋滋的直接跨过几案,伸手就要去拉徐汝愚的衣襟向内宅走去,却听见屠文雍在后面说:“末将有北地军情呈上。”

第六章 分割天下

张仲道回头望来,说道:“不是什么紧要的军情,明天呈上来不迟,现在还是一道喝酒去。”

如果是紧急军情,屠文雍在军议之前就会呈上来,徐汝愚微感诧异的望过去,从屠文雍手中接过绢书。为方便消息传递,各地细作用的信函纸都是薄绢纸,方便折叠藏匿。绢书所写乃是未经整理过的军情原件。

徐汝愚展开绢书,只见上书:“谷石达领军围上邑,随军有巨石碓三百具,初时皆不知其所用,围城旬月,谷军中所掠粮尽,谷令军士从四野掳民,投石碓之中,连骨肉捣碎,蒸煮为食。谷独食幼子肝。”心中突生戾气,右手猛的一抖,薄绢脱手射出,白光一现,只听“嗤”的一声,薄绢如刃,刺入庭柱之中。

“西陲有凶兽名为燹,形如离原火,主天下刀兵,食四野民,赤千里地。谁又能想到人心之暴甚于凶兽。”(注:燹原意为野火,此处瞎引申。)

徐汝愚喟叹一声,背转过身去,面对着影绣着东南山水的屏风,久久不语。

屠文雍低声将绢书所述之事告诉众人,张仲道勃然变色,愤然说道:“此等贼子焉能让他久留人世?”

“谷家自立族以来就是残暴闻名,除去谷石达一人也消弭不了秦州的兵燹之害。”肖乌野平静的说道。

“以你之见,我等在此隔岸观火。”

肖乌野不为张仲道的愤慨之言动色,缓缓说道:“此地离秦川山遥水远,纵使有心,也是鞭长莫及。荀烛武夺得冯翊之后,就没有继续向西进行,而是在冯翊城中整饬流民军……”

徐汝愚闻听此言,心中一动,荀烛武与谷石达一东一西,绕过内廷重兵驻守的西京府,北向蚕食秦州郡北地府的地盘,荀烛武在夺得北地府东南门户冯翊之后,就停止继续进军,而在冯翊城中整顿流民军,原以为是荀家在背腹牵制的缘故,如此看来,极可能别有缘故。

徐汝愚转过身来,说道:“速请诸位参议到司马衙来议事。”

邵海棠正与祝、樊两族来使在长史府中夜宴,接过徐汝愚在司马衙中的召请,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在来使面前掩饰,告了一声罪,便匆匆退出夜宴,奔青凤将军府而来。在门口遇见梅铁蕊,问道:“发生何事,需将城中参议一起召来?”

梅铁蕊说道:“屠文雍将谷石达食人之事禀上,汝愚就传召众人,倒没有别的事。”

谷石达捣人肉糜充军粮之事,邵海棠是知晓的。却担忧此事干扰汝愚心境,军情分类时归为丙等档。

司闻曹刺军司所集各地军情由军谋司整理之后送交屠文雍审阅,再交由邵海棠检阅归为甲乙丙丁四档,除去甲乙两类军情需直呈青凤将军府,其余只需简书目录即可。若非屠文雍擅自将这份军情呈上去了,徐汝愚只有调阅西北军情全部档文时,才会发觉此事。

这倒不是邵海棠有意隐瞒,在他心中,以秦岭、淮水为界,北方各家势力的发展与动向对东南的影响不会太大,青焰军在南方的主要对手是南平、永宁、东海、越郡等地的势力,北面的军情统统可以划为乙类以下归档。

邵海棠倒不虞汝愚会有申斥,心想:汝愚从中看出别的什么了?立在门口,细细想过一阵,心里有着模糊的概念,却不是很清晰。

梅铁蕊推了他一把,说道:“蒙亦、观远、清虚他们都在里面相候。”

邵海棠回过神,与梅铁蕊并肩走入府中。

堂上诸将官佐齐集,蒙亦、云清虚、张仲道、肖乌野、魏禺、尉潦、赵景云围在一处商议,邵海棠问道:“观远呢?”

赵景云说道:“大人调阅北方四郡军情,宜先生来了之后就被叫进内堂了,似乎是问《均势策》的事。”

“北方四郡,不只是秦川郡?”

“是的,大人还让屠文雍去调去年北方四郡粮价异动的军情,以及南平郡的军情。”

“哦。”邵海棠望了梅铁蕊一眼,说道:“观远曾在汾郡两年,汝愚唤他进去,还是要问汾郡之事的。幽冀与汾郡仅一山相隔,汝愚心中还是念着幽冀蔡家。”

梅铁蕊叹了一声,说道:“汝愚将漕运之事委重于君家,君家每有人过来,汝愚必召见,席间多问幽冀风物,不经意间也问幽冀人事,可知他的心事。”

“幽冀现在太安静了,静极生变,让人担忧啊。”

“蔡家乃幽冀之主,坐拥一郡之地,实力之强,天下少有难敌,海棠怎会有这样的担忧?”

“子蟾与观远约定今秋著完《呼兰秘史》之后就南附清江,然而秋叶飘尽,还不见子蟾的身影。幽冀兵马雄健,但是北临之呼兰、西望之荀氏都是虎狼之徒。”

“荀开泰断不会自毁长城,蔡家若生事,荀家焉能独拒呼兰?”

“荀开泰不会,但荀烛武会。”徐汝愚举步跨进大厅,缓缓说道:“谷石达在秦州残暴之极,骇人听闻,谷家若想经略秦州,谷石达非善将,可见谷家在择将东略时受到别的因素的干扰。荀烛武在平阳募征流民军,七月奉命到北唐拒呼兰,然而到北唐之后,突然调转沿汾水侵入秦州河东,不受荀家所制,而后荀家迫于形势,承认荀烛武西略军督帅的地位。这其中也有许多我们无法看透的东西。瑶光殿近两年来似乎从北方消失了,有谁能解释其中的原因?”说罢,目光停在邵海棠的脸上。

邵海棠能感觉出他目光中的斥责。

各地刺探司闻之务向来由他统辖,现在成立司闻曹也是长史府直属。屠文雍接手司闻曹不过三四个月,徐汝愚对所刺军情不满意,自然会问责长史府。

在东海会战之前,雍扬梅族在各地布有一批细作,主要在东南各郡;许亭易与丁政在商南负责商道事务,布下一批细作,主要在中原各郡;原樊襄会与马帮在各地也有一批细作,主要在北方各郡。这三批细作也是青焰军刺控各地军情的主要力量。

四年前,徐汝愚出任雍扬都尉,梅族所属的细作最先为他所用,其后则是许亭易与丁政在商南商道沿线布下的细作为他所用,而原樊襄会与马帮细作的统属问题直到许照容率众归附之后才彻底解决,现在还没完全整合到司闻曹体系中去,所以司闻曹在北方四郡的力量最弱,更不要说渗透到呼兰去。

徐汝愚见邵海棠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宜观远,问道:“寇先生约定今秋赴清江,至今未来,可知何故?”

宜观远料到他有此一问,说道:“今秋平阳、北唐等地屡屡暴发民乱,荀烛武又在平阳征募流民,子蟾可能被汾北不得南下。海棠已向约定路线加派人手。”

徐汝愚微微一叹:“寇先生与父亲最相得,四十五年,父亲携我在梁邑时,曾与寇先生见过一面。寇先生随后赴北漠,刺呼兰诸族情状,十年著成《呼兰秘史》,却在书成之时,人迹消杳。呼兰南侵在即,有寇先生在,中原则能多保住几分生机。特别是正当呼和浩特的几家势力,若能得到《呼兰秘史》,就能针对呼兰用兵保境安土。”

宜观远说道:“谷、荀、霍、蔡在北方的势力非我能比,或许从我北路的布置上看出蛛丝马迹也是说不定的事。”

“谁家都想独得寇先生所著的《呼兰秘史》。”徐汝愚冷哼一声,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说道:“传我令,北路司闻有人先与寇先生接触者,立即将《呼兰秘史》抄录广传天下,莫要等到江宁再作处置。”

邵海棠抬起头,见徐汝愚目光坚定,知道难移其志,遂点头应承,只是与梅铁蕊相视的目光中含有可惜之意。

徐汝愚在奏案前坐下,从身侧的束口高瓶中取出十五郡图展开,说道:“以秦岭、淮水为界,天下分为南北,在兵家眼中,北方比南方重要;以太行山、中条山、衡山再至湘水为界,天下分为东西,西方要比东方重要。故而天下四方,以西北为尊,东南最末。宜先生的《均势策》所论四角之地,也以秦州首要,幽冀次之,其后成渝,越郡最末。秦州以汉中、洛川为两翼,幽冀以燕山、平阳为两翼,成渝以汉中、荆州为两翼,越郡以雍扬、荆北为两翼。现在南平已攻下成渝的一翼:荆州、江陵两城,此时整顿兵马欲北侵汉水,此外,又有六万大军在越郡的边翼荆北与霍家四万精兵相持。容雁门用兵残毒,他夺翼地以扼角地,乃兵家大忌。特别在目前的形势下,南平旧族不可能直接北上复辟。因为复辟军在西京受阻,南平旧族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容雁门深识兵法之要,不会识不得其中的害处。我以为,南平的战略因我部崛起而发生更变,极可能由‘直接复辟’转为‘分割天下’,然而再‘徐图统一’。”

宜观远与邵海棠早有天下分归四霸的猜测,但是“分割天下”与徐汝愚的理想相违背,加上那时徐汝愚在东阳主持南闽会战的事务,后来一直忙于组建青凤将军府,倒没有将这样的猜测说出来。现在见徐汝愚亲口说出,心中掩不住诧异。

徐汝愚没有看到邵梅两人眼中的惊诧,眉头轻锁,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分割天下,哪有不占据角地的道理。我清江有南闽可依,又据武陵山,容雁门大概不会来此讨霉头。那他眼中的角地只有成渝了,成渝与秦川共翼汉中,夺成渝可望肃川、汉中,据荆州则可窥越郡。秦州大乱,又有谷家数万暴兵陈在成渝的北门户汉中府。无论是防备谷家暴兵还是想从秦川分一杯羹,成渝的骆家、巫家都会在成渝的北部集结重兵。现在容雁门作势欲攻汉水,则会进一步懈怠成渝世家对东线的防备。如果容雁门的目标一开始就在成渝,那么荀烛武出略秦川河东府,谷家出兵汉中,推溯到去年东林会图谋雍扬之事,乃至北方四郡粮荒,这一切似乎都是容雁门计算之中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容雁门就是以天下为局,其中又有呼兰一族的身影,荀烛武能顺利沿汾水南下,呼兰兵逼马邑功不可没。各方势力若无自己的利益怕不会轻易让容雁门调动,呼兰势力却是最强,在这个布局中他的预期利益不会低于南平旧族。呼兰的目标是哪里?”

“幽翼。若是汝愚分割天下的推论站得住脚的话,呼兰人的目标当在幽冀。”

成渝与幽冀对角而居,南平与呼兰短时间之内不会有利益冲突,所以才可能合力布此局。

幽冀有燕山之险,呼兰铁骑虽然天下无双,但是也无法轻易越过燕山天险。

荀烛武、荀家、谷家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徐汝愚眉头紧结,神情近乎痛苦。

邵海棠不忍睹之,看向宜观远、梅铁蕊俩人,知道他俩与自己的心思一般无二。

北方发生大乱,力不能及,便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徐汝愚却无法像他们那样轻松做这点。邵海棠以为:只要解决祝樊两族,若真与诸雄分割天下,己方亦能四居其一,四霸争雄,又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这样的话劝不出口,邵海棠只得与诸将静立一侧,默默看着徐汝愚毫无头绪的翻看北方四郡的军情。

见惯从容淡定的徐汝愚,屠文雍却是首次见徐汝愚心焦如此,枯坐到清晨,双眼在十五郡图之上游离不定,一脸憔悴,颓容尽现。只觉酸楚梗在胸臆难以发泄,转过身去,微仰着头,不让眼中湿意加重,却听见徐汝愚在身后用显得异常嘶哑的声音说道:“从今日起,我将闭关悟道。”

第七章 闭关脱身

徐汝愚的声音有些嘶哑:“从今日起,我将闭关修武。”

众人面面相觑,张仲道却大声叫好:“我也随你闭关。”

邵海棠望了梅铁蕊、宜观远一眼,他们与自己同是一筹莫展。

云清虚捋须颔首,避开邵海棠征询的目光。

肖乌野、魏禺、尉潦、屠文雍、赵景云等人表情不一,但也有与张仲道一样跃跃欲试的兴奋。

徐汝愚说道:“越郡的事,有诸公在,不会出什么乱子。幼黎暂慑青凤之位,有司无法决议的事悉由幼黎与众参议商议吧。”又说道:“幼黎已有身孕,不宜劳顿,明昔不日就能抵达江宁,就由他署理司马衙。”

邵海棠听他口中说出幼黎已有身孕,不知是应该上前道贺还是劝谏他不要脱身北上。

幼黎身孕之事,邵海棠等人早看出眉头,但是也不愿太违拧徐汝愚的意愿,内宅不宣布,他们无法说什么。

云清虚说道:“江宁行辕行营院由谁督之?”话声未落却见张仲道怒目望来,笑而不理,只是望着徐汝愚。

张仲道见徐汝愚望过来,急道:“我常喝酒误事,当不得大事。”

“那就任命翠儿为江宁行辕督酒。”

徐汝愚笑了笑,又说,“军屯司兵从即日改为兵马屯备司,肖乌野为司屯将军,归长史府辖。另在司闻曹下设北五郡司,总辖肃川、秦州、汾郡、幽冀、青州五郡以及北域刺军之务,赵景云署理,加司闻校尉。”

赵景云淡然应诺,但是眼角还是掩不住兴奋的。

徐汝愚对北地军情事务殊为不满,特设北五郡司也不出邵海棠的意外。

徐汝愚既然决意北上,那么北上人员无论是否与徐汝愚同行,都得由北五郡司的辖制。

邵海棠说道:“北五郡司所需人手可从南闽郑、周、何、丁、洛、李、彭、马八家调动,曹散混迹世俗,知悉各志风物,可为北五郡司佐。”

雍扬、清江的人手都各居其职,一时抽调不得。并且两地好手难以瞒过中原各势力的眼线,南闽与中原不通往许久,中原各方势力对南闽陌生得很,从南闽抽调却无这方面的担忧。不过尽从南闽抽调人手,北五郡司成了南闽势力在江宁城中的代表,赵景云署理北五郡司,昔时名声不闻达于诸侯之耳的赵族却是赢来最好的时机。

徐汝愚想了想,点头应允了邵海棠的建议,说道:“北上之前,我去一次宛陵,呼兰南侵之势若不能扭转,我与东海则是唇齿相依之势,与其日后迫于形势,不如现在积极求变,占据主动。”商议过其他细节,徐汝愚只身返回内宅,留下邵海棠等人在前衙继续商议事务。

廖廖星辰,淡淡清辉如水,院墙外的高树上残叶犹挂,横斜的枝桠浮影落在梨香院的中庭上。

徐汝愚推开门,见幼黎、珏儿并坐在锦榻上,脸色讪然的走过去,坐在俩人的中间。

珏儿冷着脸,斜依着汝愚的肩膀,一声不吭。

幼黎说道:“世间能留难你的人已然不多,但是你北上的消息传出去,其他势力有什么尚且不知,南平定会派出高手殂击的,南平若请出天机雪秋,如何是好?”

徐汝愚笑道:“只有褚师端、傅师这样的人物才能让天机雪秋亲自出马。”

“我看未必,我听邵先生说,江水之南,只有我部才是南平旧族的劲敌。即使南平现在的战略方向不在东面,但是也不会对我们松懈的。”

徐汝愚看着珏儿,说道:“傅师在挑明月楼传我大道泽生之后,就隐踪世俗,我想他一定也关注着世间风云的变幻。静湖历来以承续汉统为立门宗旨,静湖大宗嵇思勰客居南平多年,然而嵇思勰为何能容忍容雁门以天下为棋布下如此危局?世人皆知《奇功绝艺榜》,其背后的瑶光殿却是神秘莫测,宜先生、邵先生俱说李思训是奇逸俊伟的人物,那他在秦洛之乱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呢。”忽的幽幽一叹,继续说道:“天下乱局已成,偏安一隅也持久不了。从乱局跳将出来已是不可能了,那只有去最混乱的地方,或许有所悟。”

“你想去秦州?”珏儿问道。

幼黎没有出声,秦川刀兵已出,藏不住太多的玄机。汝愚或许会去秦州,但不会是其行的目的地。看着徐汝愚眼中还有犹豫,柔声说道:“舅舅又让君家随船送来几件珠饰,今日刚到,我还想与珏儿明日戴上呢。”

徐汝愚默然片刻,说道:“容雁门与呼兰布局直指幽冀,但是幽冀的险处在于外部,内部的可能性极微,我临机决断吧。”

若无必要,仍不会踏上幽冀故郡。

幼黎见他仍然解不开心结,情知再劝也无益,撇下这个话题,说道:“你何时启程,我与珏儿为你准备行装。”

徐汝愚笑笑,说道:“我哪有什么行装可以准备的,碧落戈自然无法带,一袭青衫,挂柄剑也嫌惹人注目呢,你誊写的几篇策文给我带上,我路上会读。再过几日,许亭易将入宛陵,与陈预议两家和守之事,我将随行。与干爹见过面后,我将沿汴水前往河洛一带。洛川居天下之中,那里应该比较热闹吧。”

珏儿说道:“荀阶在商南一事上受阻于你,你去那里,还不让他生吞活剥了?”

“荀阶自从商南之事以后,渐渐失势,洛川已划出豫南府治辖了,荀开泰亲自在那里坐镇。”语气一转,徐徐说道:“荀家本有异志,但无佳法,荀家初得《置县策》,就在洛川周遭择险处八,增设城镇全力经营洛川。”话语间对自己故意泄露《置县策》给荀家一事心中还有一分动摇。

珏儿丝毫未觉,接过他的话题说道:“洛川为河洛之冲,又居天下之中,若让荀烛武谋得秦川,荀家就可背倚八百里秦川,从洛川出兵谋天下了。”

幼黎柔声说道:“荀烛武与荀家之间的关系微妙得很,外人不得而知。荀开泰就是有八百里秦关可倚,他也未必放得下心去向别处开拓疆土。我倒以为内廷失衡,今日之局是迟早的事,与置县策有何干系。”

徐汝愚哪能听不出她劝慰之意,轻揉她的手掌,笑道:“起初抛出置县策就是想将世间的危机一下子引发出来,我们措手不及,南平与呼兰也未必准备周全了。不过,珏儿这几日倒是认真读过《均势策》了。”

珏儿说道:“宜先生送来策文已经繁琐得很,你还在上面胡乱涂抹,要不是心疼幼黎姐这么辛苦,我可不想读这些东西。”忽的幽幽说道:“就像早知道你离开似的。”

将近年末,休整不足半年的青焰军又出现大的异动。

江宁翼虎司马将军魏禺来到东阳府的甘棠,在此之前,翼虎军南路的水营就陆续向甘棠海湾集结。翼虎军南路诸军多为原泉州水营改编而来,编制超过静海、清江两路的水营,达到两万五千众。在甘棠集结的水军高达两万众,加上一万二千名骁卫军步卒,东阳府集结了近四万的兵力。

乐清、雁潭方向,江凌天集结宿卫军、百夷军、翼虎水军清江部在内的五万兵力。骁卫军新安部向崇义东北方向策动,窥视祝族在震泽湖南畔的辖地。

中垒军在梅立亭的率领下离开新建不久的广陵城,越过小杨河,向白石许伯当、龙游万嵘同时施加压力。

此时各家在江宁城中的眼线却发现徐汝愚已经秘密离开了江宁城。

徐汝愚善用疑兵将主功方向藏起来,他的每一次匿踪似乎向外界传出青焰军将有大动作的信号。

泰如城外,席道宁与数名随从站在凛冽的寒风里,翘首以待。

许亭易虽然只是雍扬的主政,但是清江都事院左丞许伯英乃是他的独子,他此行代表徐汝愚与陈族商谈和议一事,泰如方面如何敢怠慢?

积云如絮如鳞,昏压压的天际远处现出百余精骑,中间拥着数乘马车。

席道宁暗道:许亭易精于武道,似乎用不着马车避风寒。招呼左右,策马迎上去。

许亭易掀帘走出,拱手致意:“让道宁兄久候了。”

席道宁却窥见帘下露出一角青袍来,凝神听去,车厢里吐息微微,若有若无,只知是精于丹息之人,未曾谋面,倒看不出他修为的深浅,心想:江宁那边另派了和议的主使?许亭易不说,也不方便问,抱拳说道:“大雪将至,还是先避到城中,明日再北上吧。”

许亭易说道:“不着急进城,我与梅将军相约在此相候,梅将军是守时的人,再过半刻辰光就该到了。”

“哦,梅将军,梅家的梅立亭?”

“正是,他从广陵军赶来,比我们晚一日出发。”

“初议名单中并没有梅将军……”

“哦,我家大人以为和议之事不能再拖延下去,有梅将军随行,可择的议题就广了许多。”

席道宁也将随行去宛陵参加两家的和议之事,对和议的事知之甚详,将清江单方面改变和议进程,心里十分惊诧,但是此事对宛陵极为有利,也无法说什么,心想:徐汝愚急于与陈族和议,难道青焰军在东阳、乐清方向的异动有一处是真的?

“敢问梅将军与许大人谁为主使?”

许亭易笑而不答。

席道宁认定马车之内的那人就是此处和议的主使,却见许亭易附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车内是我家大人。”

席道宁谔然望着暗灰色的车帘子,实难想象名闻天下的青凤将军此时会藏在泰如郊野的一乘普通马车里。

徐汝愚掀开车帘一角,恰好能让席道宁看见马车内的情形。

徐汝愚说道:“灞水一别,道宁兄还好?”

席道宁将左右摒退,走到近旁,说道:“青凤将军真是让人意外啊。”

徐汝愚笑道:“烦请道宁兄将我的行程报于宛陵,莫要让宛陵的人也觉得意外。”

形势今非昔比,霍家从荆北撤军在即,徐汝愚成为江水以南制衡南平旧族的最强力量,除了深受徐汝愚威胁的越郡祝、樊两族之外,南方的各家势力倒不希望他生出什么意外来。但是他出现在和议使队中,还是让席道宁大吃一惊。

青焰军三处调动超过十万兵力,徐汝愚却在不相关的一隅。

许亭易在旁说道:“汝愚此行乃是秘使宛陵,宛陵方面通知陈预等人即可。”

许亭易话中的意思是将徐汝愚此行的保密工作交给他们席家,席道宁顿感头痛,正思忖如何行事,忽听见西南方向传来马蹄杂沓之声,抬头望去,又有数十人向这边驰来。

四年来,梅铁萼拥兵困泰如,泰如府只有泰如府未破。若非梅族的缘故,席家仍是一方霸主,何需像今日那样看宛陵的脸色。

席道宁对梅家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梅立亭寒光铁甲外罩着青衫,骑着青花牡马。身侧女子白衣胜雪,面笼轻纱,见他轻纱之下露出的美眸有如璀璨星辰,神秘诡艳,心想:她就是梅映雪了。她随骑队远掠过来,足覆不沾星尘,气息微微,心知她定有一套利于远程奔行的丹息吐呐之法。

徐汝愚向梅映雪望来,只见她顾盼间流光溢彩,笑道:“梅公事前没提及你会随行。”

梅立亭翻身下马,说道:“二叔尚不知情,映雪来军中寻我,才临时起念的。过龙游时,我们一行让龙游的斥候队发现,若无映雪在场,就要耽搁约定的时辰了。”

梅映雪乃是东南有数的高手,修为要高过其父梅铁蕊,徐汝愚笑了笑,暗忖梅铁蕊初衷倒是好意,何况梅映雪一直隐居梅族,徐汝愚也不方便直接请她。

徐汝愚对许亭易说道:“给映雪姑娘让出一辆马车同来。”又对梅映雪说道:“雍扬冬天的雪下不成什么样子,到了宛陵却可一观。我去过宛陵两次,时间都较长,不过却没看到宛陵的雪,真是可惜了。看这天气,我们在路上就能看到下雪了。”

有徐汝愚与梅映雪在,进城说不定会让别家的眼线看见,就是直接驰到都尉府,也保不定人多嘴杂。徐汝愚一行人总是没有进城,沿着城西的野径继续北向而行。

席道宁派出两名亲信先行,一人回城向席东野、刘昭禹俩人禀报此事,一人先去前路寻找野店打点一行人的食宿。

第八章 后山草堂

席东野年近五十,身量修硕,梅立亭在雍扬尚称得上轩昂丈夫,尚比他矮了寸许。

东海之战之前,他与陈昂、梅铁萼共为东海三尊之一,看他美髯飘垂,发如亮漆,暗忖他这几年倒知道修身养性,徐汝愚起身迎立,说道:“仰慕席阀久矣,今日才得以见。”又向刘昭禹执礼道:“汝愚见过刘先生。”

徐汝愚在宛陵时,刘昭禹为宛陵丞,在兵法、政务上对他多有提携,又是父执辈,受半师之礼也不为过。刘昭禹却说道:“将军为东南雄主,昭禹不敢当。”躬下身来,不愿受礼。

刘昭禹并非拘泥于世俗的人,自然不会为了各自的名分而起生分。徐汝愚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心猛的一沉,却不知哪能里出了变故。

一夜飞雪,千里如素,席东野、刘昭禹离开之后,徐汝愚推窗看了一夜雪,就继续北上。雪地行迟,只听这簌簌落雪之声,心醉神迷。到齐川,已是三日后了。

徐汝愚首战齐川,以六百精骑破二万白石军,不仅缓解东海战局的危机,也成就了徐汝愚威名。

驰道雪融,徐汝愚便令骑队拥车策马急驰,铁蹄杂沓之声在耳畔幻作当年驰援齐川时的情状,徐汝愚心中感慨。正神思远驰,忽觉马车一顿,缓缓停下,掀起车帘,只见陈子方与方肃二人迎立道中。

驰道上车马如龙,徐汝愚不便下车相迎,轻笑道:“子方、子肃,不妨到车中一叙别情。”

方肃笑道:“曾益行率宛陵官员在南门相候和议使,我与子方是闲人,却是来此见故友的。”

“和议之事自有亭易、立亭二人在。”徐汝愚望向梅立亭,说道:“立亭,你去问映雪姑娘意欲何往。”话音未落,梅映雪已从后面车厢之中飘掠而去,说道:“陈阀是我东南武宗,映雪怎会不去求教?”

方肃说道:“别人我不敢说,映雪姑娘去,恩师定会十分高兴的。”

梅映雪美目瞥来,不解其意。

方肃笑道:“恩师昨日还提及四年前映雪姑娘曾毁宛陵屋舍之事,损毁的屋舍,梅族尚无赔付,想来恩师惦记这个。”

梅映雪横目看了徐汝愚一眼,“扑哧”笑出声来。徐汝愚摇头笑道:“偏是子肃敢拿干爹出来打趣,既然如此,我们折道去后山草堂吧。”忽又叹道:“十年一瞬,往事成尘。”

徐行当年拜访陈昂时,就与徐汝愚住在后山草堂。

徐汝愚在那里与漱玉顽玩数月,偷习惊神诀,而后又从后山草堂北上求医。

东海之战中,徐汝愚在宛陵城中住了旬月,也无勇气前往后山草堂一行,此时再往后山草堂,真是十年往事成尘。

陈子方幽幽一叹,没有说话。

方肃哂然一笑,说道:“往事成尘,故人亦成尘。当年与汝愚一起从灞阳城下逃脱的还有五小儿,汝愚已见过褚文长与田文光,他二人现在睢宁领兵,但是其他三人也已出师了。四年前不见,今日难不成还不见?”

徐汝愚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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