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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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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明昔将军正在内堂相陪。”

何炯义、董叔达、荆浩、李公麟、秦择端,徐汝愚嘴里轻声咀嚼五人的名字,侧过头来问郑梦淮:“李公麟可是龙岩李家的人?”

第七章 招抚夜议

郑梦淮说道:“李公麟是李远迹的胞弟,擅左手剑,却不是左撇子,右手持画笔,擅人物、花鸟,徐公对他的《梅石溪凫图》甚为赞许,不过他画那幅画时只有十二岁。”

徐汝愚笑道:“李公麟使出右手剑必能吓人一跳,父亲跟我提起过,只说他是南闽的神童,还拿他的事勉励我。”

赵景云说道:“他现在画的山石峰峦,大斧劈皴、奇峭坚实,右手持器,当为丈戟、关刀之类的长器,不过他一直担任文官,亦无长器随身。”

郑梦淮心中对他有这样的见解,心里相当赞许,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向徐汝愚说道:“李公麟年青时名声太盛,与李光迹有隙,后入泉州为官,少有回龙泉的时候。讨逆招抚檄文今夜才会发往各地,龙泉只怕此时已得到消息,我们只当不知其中微妙,平常对待李公麟,汝愚真要怜惜李公麟之才,也要等到南闽局势稳定下来。”

徐汝愚笑而不语,侧头向洛伯源问道:“《西园雅集图》可是李公麟的作品?”

洛伯源点点头,心里奇怪:徐汝愚对李公麟的来历并不清楚,现在却说得出他的一幅不甚著名的作品。

徐汝愚笑道:“幼黎手头曾有幅临摹,不过让我不意间拨上了水渍,她眉头皱了好久。李公麟若真堪大用,我自不能屈他,不过我却要先向他求幅画。”

一路上,虽然郑梦淮对南闽世家都有说及,但是一路上,郑梦淮还是择些人着重说给他听,不一会儿就到了南闽郡王府。

徐汝愚站在长街上,抬头看着扁额上书两个斗大古篆:“闽王”。

宗政成为南闽第一世家是百年间的事,新朝创立,宗政芪率领南闽众世家遥尊内廷,册封为闽王,扁额上书的两个古篆还是高祖赐书。

徐汝愚轻轻说道:“摘了。”举步迈过及膝的铁木门槛,南闽百年荣光恍然在眼前流逝,父亲当年就在这座门槛的外面向当时的南闽郡王陈述平匪条陈,而娘亲则站在门槛的里面,好奇的打量父亲。

徐汝愚回过神来,看见庭下挤挤挨挨的站满了人,一起朝他躬身行礼。

徐汝愚只觉乍舌,怔了半晌,回了半礼,算是对这些父执辈的敬意,稍停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诸公请到厅堂议事。”

将入内堂,徐汝愚停了下来,对郑梦淮说道:“郑公去将景云的父亲请入内堂。”

赵景云惶恐的说道:“赵族担不得。”

徐汝愚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径直跨入内堂。

赵族在南闽只能算三流的世家,若无赵景云的关系,大堂之上也无赵族的位置,徐汝愚让郑梦淮亲自去请父亲进内堂议事,让赵景云心里又惶恐又感激。

何炯义、董叔达、荆浩、李公麟、秦择端数人跟在徐汝愚的身边,相互觑视良久,还是未能想起徐汝愚身侧的青年将领属于南闽哪一家,待郑梦淮领着赵景云的父亲进来,只有何炯义认出那人是泉州赵家家主赵宽。

赵宽年过五旬,鬓发已灰,冠发整饬,几无一根跳丝,及履绸衫如水下泄无有一丝折痕,可以看出他谨慎至微的性子来。

徐汝愚站起来,长揖说道:“赵公连夜从福田赶到城里有教于汝愚,路途劳累了。”

赵宽不敢受礼,欠着身子,待徐汝愚坐回原位,才直起身子说道:“老朽不过想亲历盛事,蒙青凤将军召见,荣幸之至。”

“我请诸公来此,便是要共襄盛事,赵公熟稔泉州事,汝愚冒昧请到内堂商议,勿以为怪。”

何炯义瞅见赵宽眼角敛起的笑意,心想:赵族属于那种末流的世家,对泉州政局并无多大影响,徐汝愚将赵宽请到内堂议事,并非单纯的显示对赵景云的器重。

何炯义微垂着头,眼角余光去打量别人的神情,董叔达、李公麟等脸上也有疑虑,知道他们心中有着跟自己一样的猜测,但是赵族因此获得绝对的发展机会却是肯定的,想到这里,望向赵宽的眼神中不觉掺杂了些许羡慕的意味。

郑梦淮从大堂将赵宽请入内堂,众人羡慕的眼神比何炯义来得更明显些,郑梦淮静静端正在徐汝愚左手,细细比较着何炯义等人的反应。

利用当地急于上升的势力打破原先的势力均衡,李公麟暗笑一声,赵族因为赵景云得到如此优待此时怕是大堂上众人交头接耳的议题,徐汝愚下一步大概就下《召贤文》了,将南闽世家优秀的子弟纳入彀中,那样,南闽世家势力实际上与青焰军的命运就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了,貌似温和的做法,却更有效、更得人心。

李公麟用眼角余光端详徐汝愚瘦削的侧脸,心想: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即使有邵海棠、郑梦淮这样的俊杰辅助,自身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才赋与悟性。

徐汝愚似有所觉的转过头来,看着李公麟,稍显狭长的脸颊清俊丰逸、三缕长须、一袭青衫,眸光沉静如水,早就敛起年少时的不羁,有着几分离尘脱俗之姿。

徐汝愚说道:“父亲曾跟汝愚评点南闽英杰,对李公赞誉有加,然而父亲离开南闽差不多有三十年,南闽新一代的英杰人物,汝愚却要请教李公了。”

饶是李公麟心如古井,听了徐汝愚这席话,也要起波澜。李公麟侧着身子微微欠了欠,说道:“南闽青年英杰,立在大人就有两人。”

徐汝愚望了望分立在左右的洛伯源与赵景云,轻笑起来,指着赵景云说道:“宗政荀达若能重用景云,汝愚未必有机会与诸公在此相会。”

洛伯源在南闽不任职事,声名却盛,俨然是青年一代中的翘楚,李公麟提及赵景云不过是看出徐汝愚对他颇为器重,顺水推舟罢了,在他的印象之中却没有赵景云这号人物。

看着众人对徐汝愚对赵景云的评价露出惊诧的样子,洛伯源的心湖终起波澜,眼中流露的不屑却掩不住一丝不甘。

南闽风议的青年才俊与家族的势力万万脱不开关系,许多人年少时专事交游,利用家族势力与自己的才赋去谋求好的风议,获得美名之后再谋官职,却比像自己这样的末流世家子弟一步步完全依赖自身的能力晋升要简捷得多。

徐汝愚说这样的话并非完全的赞誉自己,赵景云平静的说道:“大人过誉了,大人入主南闽是顺天而行,宗政荀达就是阻得了一时,时间也长不了。南闽俊杰若过江之鲫,大人入主南闽,俊贤必定甘愿云集大人麾下。”

徐汝愚望向屠文雍,说道:“你明日就起草求贤书,凡茂才异等,不论负俗、泛驾,不论高门寒庶,俱在此列。”目光缓缓扫过何炯义等人,说道:“诸公当有举荐责任,莫要忘了。”

何炯义等人连声应允,心里却是揣测:徐汝愚致力要让南闽出现新的利益集团打破现有的均衡,只怕自己举荐的“俊贤”都会被列入“不纳”的名单之中。

赵景云余光看见李公麟在打量自己,装作不知,掉头看另一侧,却见洛伯源面有不屑的望着自己,不以为意的避过洛伯源的目光,与郑梦淮一样,细细打量堂上诸人的神色。

李公麟知道赵景云是在青焰军南下奔袭的路途中投附徐汝愚的,此时随进随出,可知其人能耐不同寻常,徐汝愚此时的评价并非违心之语。

青焰军奔袭泉州的第三日,离泉州还有两百余里路程的时候,南闽世家亦有觉察,不过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若非如此,泉州的军情游侦再弱,也不至于等到青焰军离城不足三十里时才发觉异常。但是早一日发觉青焰军的行踪,对泉州城并无实质的帮助,宗政世家在泉州可调用的兵力最多的就是泉州水军,但是近一半的泉州水军与泉州城里的护城乡勇被宗政荀达的不同政见者所掌握。

即使明知南闽世家最终会背弃宗政荀达,但是无法事前勾通,徐汝愚孤军深入,却是要很大的决心才行。做出奔袭泉州的决定,不仅需要彻底的控握全局,还要相当勇气才行。

然而去年,宗政荀达为阻徐汝愚的势力进入闽北地区,采取焦土之策,虽然一时得计,重挫漳台世家的势力,但是负面影响却使宗政一族面临今日的覆灭之灾。

或许徐汝愚真的如赵景云所说的那样“顺天而行”,宗政荀达阻得了一时,却长久不了。

跟李公麟所想的不同,何炯义此时最关心却是徐汝愚在南闽会采取怎样的政策。相对其他郡府的流言,南闽世家更相信《置县策》是出自徐行之手。何炯义数人深夜聚集一堂,便是要议《置县策》,心知青焰军不会在泉州停上多久,闽北还有四万南闽卫军与四万普济海匪与青焰军纠缠,徐汝愚要控制泉州的局势还要依靠当地的势力;其他各邑的世家也将陆续得到青焰军奔袭泉州的消息,他们做何选择则依赖于徐汝愚今夜做出的承诺。

何炯义小心翼翼的选择词语,说道:“大人入主南闽顺天而行,自不待言,然而为免其他地方为宗政荀达所乘,这讨逆招抚的檄文还是及早发出去的好。”

徐汝愚目光飞快的扫过众人,停在何炯义的脸上。

何州在龙岩与丁勉臣合力拒匪,何族在此事的态度上不得不鲜明一些。

徐汝愚笑了笑,说道:“南闽卫军历来都是从世家抽调,南闽的世家是否会因此而不堪重负?”

何炯义见徐汝愚直奔要害,心想:这怕是徐汝愚的底限了,却也不出意料之外,但是世家私兵有亲族子弟与附民骁勇的区别,何炯义犹豫片许久,不知要不要在此时提出来。

郑梦淮看出何炯义眼中的犹豫,说道:“宗政一族与普济勾结,罪不容赦,宗族私产田地将用来屯丁备战,为众世家分担重负,如有不足,将在漳州补齐。南闽私兵与雍扬私兵有所区别,雍扬经过东海一役之后,私兵多从流民中补充,而南闽私兵中最精锐的则是世家亲族子弟,其余则是从附民中选取的骁勇。南闽新军将附民骁勇为主,世家子弟则可以应征将职。”

漳州将是南闽屯兵的区域,宗政一族的私产将入青焰军府库。世家亲族子弟中优秀者可要应征将职,附民骁勇与其家眷则要脱离世家宗族的控制。

何炯义迅速从郑梦淮温和的语气中捕捉到重点。

董叔达、荆浩、李公麟、秦择端俱是迟疑不决。

赵宽却无这分担扰,南闽会战结束之后,赵族所得必定要远远大于所失。

徐汝愚见堂上一时无语,侧过头来与郑梦淮说道:“百余年前,南闽虽为负山带海遐僻之乡,但是泉州却是富商大贾往来之会,泉州港千舸竞渡、万帆蔽日的荣光今日却没有看到,父亲当年取道南宁而下泉州,便是要一瞻遗迹,后来父亲在雍扬主持政务,施行的诸多政策,多是旧朝中期的泉州为模本,南闽军制在我看不是最要紧的,最要是恢复泉州的海航。”

郑梦淮微微一怔,接着他的话说道:“泉州海航有三条航线,东北航线,则要经过温岭、雍扬向北;东南航线,经过澎湖、琉求诸岛,通向东南大洋的岛国;西南航线,经过义安、南宁的龙川、琼州大岛,通向交趾等地,普济海匪经过两次重挫之后,已无力影响澎湖、琉求岛以南的海域,泉州海航的东南、西南航线事实上是安全的。”

何炯义见徐汝愚向他望来,说道:“郑公谙熟南闽事务,所言自不会差。”

徐汝愚笑了笑,说道:“据我所知,泉州海航并没有断绝过。东北航线、东南航线的海域大部分时间给东大洋的海匪控制,所以盛行的是海盗贸易,而西南航线,因为与南宁越家的交恶,只有少数与越家关系良好的世家暗中经行私航贸易。”

何炯义见徐汝愚的目光还停在自己的脸上,心中忐忑起来。

天下非议《置县策》,惟有南宁越家保持沉默。若是越斐雪与徐汝愚真有什么默契,说不定徐汝愚对何家拥有多少条海船都一清二楚。

徐汝愚看中何炯义眼中的惶然,目光转向别处,继续说道:“海盗贸易与私航的规模只及得上旧朝泉州盛时的百一,远远不足以恢复茶马商道。诸公与其讨论如何取消私兵,还不如讨论如何恢复泉州海航与茶马商道。”

恢复泉州海航,就要极大的遏制与消灭普济势力,恢复茶马商道,就要与清江联络在一起。徐汝愚不会放弃世家取消私兵的要求,一番谈话不过是要南闽世家目光放得更远一些。

宗政一族统辖南闽以来,除了颜氏,别的世家再无独占一邑的势力,即使拥有私兵,也无割据地方的实力,取消私兵虽然剥夺世家兵权,但对南闽世家的势力打击却不大。何炯义等人此时犹豫,不过是为接下来的政制谈判争取筹码。

徐汝愚微微敛起双眸,说道:“泉州沿闽水而上,绕过闽中山南麓,经永嘉堡、漳州城、武陵城、青枫峡而入武陵山,沿溧水而入清江,而入江水,通达各处。所以从泉州至青枫峡一线,需设府县,分别泉州府、永嘉府、东阳府,其他各地府县制隔置不议。泉州府包含泉州邑全部、闽邑东北部地区。”

施行府县制的三处地域,永嘉府与漳州其实就是青焰军目前控制的闽北地区,泉州府原是宗政一族的辖地,现在也被徐汝愚出兵占领,徐汝愚在青焰军的直接控制区域实行府县制,没有侵犯别的世家的利益,何炯义等人无法出言反对,脸上却是从未有的犹豫。

泉州沿闽水而上,绕过闽中山南麓,经永嘉堡、漳州城、武陵城至青枫峡其实是南闽的轴心区域,青焰军只要牢牢控制这条线,就控制了整个南闽郡。如果泉州海航与茶马商道恢复,这条轴心线的控制力将会更大。

南闽人丁稀少,仅仅泉州一邑的人丁就占了整个南闽的四分之一,只待南闽局势稳定,徐汝愚就会大举向漳州、永嘉两地迁徙流民,南闽人口只要恢复到三百万,徐汝愚直接控制的中轴线上的人口就会占到一半。军权也在徐汝愚手中,若是那时徐汝愚要在别处也推行《府县制》,南闽世家再无实力阻挠了。

郑梦淮见诸人不决,轻笑道:“雍扬有政事堂议事之制,我们不如去大堂与诸公一齐商议?”

府县制对何家、荆家这样坞堡级以上的世家利益侵占最大,中小世家极可能在南闽易主之后获得上升的通道,何炯义等人怎会同意去大堂议决?

大堂之中大多是泉州当地的中小世家家主,他们的家族利益在宗政统治时期就受到极大的侵夺,府县制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他们的利益,到大堂议决虽然轻松,但议决出来结论却未必能让其他地方的世家接受,并无实质意义,徐汝愚亦不会去大堂议决的。

讨逆招抚檄文议定之时,天光已经大亮。屠文雍与何炯义等人拿着议定的檄文草样走出厅门,徐汝愚望着从虚掩的厅门泼进来的金色光芒,双眼也鲜活的灵动起来。

徐汝愚揉捏着颈肌,对即墨明昔说道:“泉州的消息到了明晚就会传遍南闽各处,敖方与周世隆现在应该与颜卿义部的斥候部队遇上了,你午时就领军北上吧,去解永嘉堡之围。解去永嘉堡之围攻后,让尉潦率领包含清江骑营在内的一千五百名精锐到闽中山东南麓与闽水之间活动,消灭从虎吞峡脱困的南闽卫军。”

被困虎吞峡的南闽卫军要全部撤离,只有通过永嘉堡、漳州城、虎吞峡三处通道,但是其中小股精锐则可越过奇峻险峭的闽中山。

即墨明昔点头应充,说道:“莆田的义安邑与南宁相接,宗政、颜氏两族在那里均有不弱的势力,即使招抚檄文行之有效,但也无法助我们控制义安邑,是否可以派遣泉州水营战舰封锁闽水水道,尽可能限制宗政荀达的残余势力转移到义安去。”

徐汝愚望了洛伯源一眼,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变化,说道:“此事我会与山阳说去。”站起身来,走出厅门,站在金色的光芒之中,望着东南方向,说道:“我最担心还是那里。”

赵景云说道:“大人担心宗政荀达逃往琉求割据,若是那样,东大洋将又出一路海寇。”

“凤竹府拥有人丁十余万、卫军万余,水军三千,宗政荀达逃往那里,泉州海航恢复则无从谈起,若是让公良友琴与宗政荀达直接联合起来,危害则会更大,怕是要花上数倍的时间与精力才能安定南闽的局势。”郑梦淮举步跨出门槛,站到徐汝愚身边,轻声说道:“让我渡海过去吧。”

徐汝愚转过身来,定睛注视着郑梦淮坚毅的面容,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只要凤竹府不为宗政荀达控制,不割据自立,岛上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

琉求岛因为父亲的努力纳入南闽郡的治辖,徐汝愚极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琉求岛重新成为海匪聚集之地或被世家势力割据。

郑梦淮只身前往说服岛上势力,也是无兵可派之后的无奈之举。

按照众人议定的结果,将有四千青焰军暂时驻守在泉州城中,并在十天之内征调泉州当地世家私兵一万,组建南闽新卫军。

徐汝愚也将留在泉州城直至南闽会战结束,班照邻、屠文雍、赵景云等人也随之留在泉州城里。

第八章 其人之道

普济岛东南端的东礁岛,蒙蒙的烟雨在巨风中惊骇纷散,墨色的巨涛汹涌着,崖石上掀起的飞沫混在轻雨中纷洒。

海流、波涛仿佛暴戾不安的野兽,震天嘶吼着,浪潮声与风声混全,充塞着天地之间,此外就辨不得有别的声音了。

普济岛海域的台风季节似乎比往年提前旬月,即墨瑞平若有所失的站在风雨飞沫之间,双眼望着远方,目光散而不凝,却是失望的望着某一空处。自从公良友琴率领大军离开,即墨瑞平每日都会到崖石上向远处眺望,虽然渺茫,却是最后的一点希望所在。

一列由数百艘大小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缓缓同东礁岛接近,魏禺双足稳稳的峙立在甲板上,雨蓑将他伟硕的躯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眼眸里闪着异样的神采,在昏暗的雨幕里显得异常的明亮。

邵小琪却抓住船舷才站得稳,雨水透过蓑衣,浸湿衣甲,却犹如未觉,指着在视野里浮现的巨大黑影,抑不住兴奋的说道:“那就是东礁岛了。”

魏禺说道:“我与明昔、尉潦在东礁岛上也待了近年时光,但是日后的杀伐早将这点记忆冲淡了。左哨与前哨舰队全速向东礁岛前进,准备登岛作战,还有通知下去,船上没有准备多余的食物与淡水给那些俘虏。”

占领东礁岛自然可以补充食物与淡水,但是魏禺打定主意要尽灭东礁岛上的海寇,季子衡也知道劝说没有用,只是淡淡的说道:“是否先遣哨船上岛打探更妥当些?”

魏禺撇了撇嘴,指着不远处的礁岛说道:“子衡在中军为我压阵即可。公良友琴在普济链岛上只留下两万守军,这些兵力若无水营战舰配合,防御本岛还嫌不足,哪会兼顾到东礁岛来?”

海匪如果全线防守,那普济链岛的防御就会破绽百出,两万海匪主要驻在本岛,对周围礁岛的防御几乎形同虚设。雍扬与清江的水营都无法与普济水营抗衡,即使静海水营一时占领周边礁岛,待公良友琴率领大军返回,静海水营也只有闻风溃逃一条途径可以选择。

邵小琪侧仰着注视魏禺瘦长的侧脸,一道淡淡的伤疤从眼睑直拉到鼻翼,心想:公良友琴或许料不到静海水营的主将会将海匪一贯常用的战术反用到普济岛身上。

无暇多想,前哨水营战舰已经靠上东礁岛了,第一批静海水营将士口衔刀刃,缘着绳梯飞快的攀下战舰,涌上东礁岛坞港。小型战舰直驶上浅滩,将士沿着绳梯下到波涛簇涌的海水里,趟过海水向坞港包抄。

魏禺通过重重雨幕静静注视着东岛礁上的五百多名普济海匪被数倍登上礁岛的静海水营将士包抄、分割,最后一块块的从视野中消失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对身边的邵小琪说道:“你领着一些人去寻找即墨先生吧。”

邵小琪微微一怔,魏禺不也是夷人吗,难道他不知道师父就是当今的夷王?见魏禺侧过脸去,心怀疑虑的点齐数十名魏禺的亲卫上了一艘哨艇,向东礁岛驶去。

魏禺棱角分明的面庞隐在重重雨幕之后,一双炯炯虎目分外明亮,闪着坚毅决然的光芒。

徐汝愚的军令是由清江传达,在徐汝愚亲手画押的军令之外,邵海棠附上一分亲手所书的书信,信件的内容只有魏禺与季子衡二人知晓。

“青焰军只有一个统帅,那就是青凤将军徐汝愚,即便百夷不按徐汝愚要求组建百夷军,清江方面也会强制性的限制百夷一族的军事力量,勿使百夷无法脱离青焰军的控制。”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虽然措辞要委婉得多。

魏禺皱起眉头,心里犹豫如何将邵海棠的意思转达给即将会面的夷王。

南面的战斗透过雨幕传到即墨瑞平所在的崖石已是几乎无声了,即墨瑞平僵立在崖石上一无所觉。邵小琪在岛民的指引下,寻到这里,看到一个通体湿透的背影朝着茫茫海域。

即墨瑞平随邵小琪赶到伸入海潮中的简易坞港,静海水营将士正将海匪的尸体抛入海中,数百名岛民正将坞港附近的海匪营地里的物资搬上停靠在港口的海船上,魏禺默无表情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见邵小琪与即墨瑞平在从精卫的簇拥下向自己走来,低声吩咐左右:“收罗干净记得将敌营彻底毁掉。”大步迎过去,微微欠着身子,向即墨瑞平说道:“先生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魏禺是青焰军一军主帅,行半礼已是相当恭敬了。

魏禺被掳上岛时不过寻常角色,即墨瑞平也辨认不得他的相貌,但是路上邵小琪已将魏禺出身百夷的事情以及百夷一族跟他说了。

即墨瑞平怔在那里,侧头去看身边的邵小琪,他脸上也有着不解与困惑,还隐有稍许的愤忿。

魏禺如有未觉,径直说道:“我家大人惦记先生,勒令魏禺向先生问安。”

即墨瑞平恍然间通晓过来,虽然有着巨大的失落,但也知道这是对百夷一族最好的选择,长叹一声,不免有些黯然,说道:“魏将军挥军占下东礁岛,不知有何安排?”

魏禺目光游离到远处,不忍心去看即墨瑞平失落的眼神。

百夷罹难数百年,对王室的向心力是汉人无法理解的,但是对于梁宝等人而言,却是不宜的,即便即墨明昔选择继承夷王之位,也会在邵海棠等人的压力下辞去军中的一切职务。

百夷要么不设王族,要么让夷王就在雍扬或是宣城里怡然养性,政务、军务都干涉不得。

即墨瑞平没有野心、即墨明昔没有野心,也不会背叛徐汝愚,但是下一任夷王呢?谁也说不清楚。

魏禺淡淡说道:“大人身在南闽主持南闽会战,夫人身在雍扬,不知先生欲往何地?先生可从岛民自组一哨骁勇卫护先生的安全,也可从水营将士中抽调。”

即墨瑞平心想:青焰军大概还没想好如何处置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夷王,看来只能先去雍扬了,问道:“明昔现在何处?”

“或许在泉州,或许南闽别的地方。”

“啊。”听魏禺的口气,青焰军意图攻取泉州,即墨瑞平按不住心中的惊诧,“宗政一族在泉州经营足有百年之久……”

“宗政荀达率领数万大军亲征虎吞峡,已将宗政一族在泉州军事实力抽空,真正能决定南闽战局的力量则是南闽的诸多世家宗族,普济海匪从龙岩侵入南闽,南闽诸多世家还有别有选择吗?”魏禺轻轻的将青焰军在南闽会战中的底细和盘托出。

即墨瑞平对东南局不堪了解,无法断言,但看魏禺从容的神情,青焰军似乎丝毫不惧公良友琴与宗政荀达勾结起来的庞大实力。

魏禺望着即墨瑞平,说道:“随水营出征的还有百多艘民船,我希望先生组织岛上拥有青壮的家庭离开东礁岛返回中原去。先生当知道,公良友琴或许能躲过这次,但是也不会长久,我不希望岛上的青壮日后屈死于不义的征战之中。”

公良友琴掳掠越郡、南闽的民众以充岛民,今日魏禺则要掳掠岛民抽空普济的潜力。

魏禺念及夷人的情分允许东礁岛的青壮携带家眷离开,但不知别的礁岛有没有这么幸运。

即墨瑞平看着拥停在港口上的民船中间,有许多是由内河船只改造的,经受风浪的能力远远弱于正规的海船,夏季的海面上风浪最盛,海航的风险更大。

即墨瑞平不由犹豫起来,看着魏禺脸上不容置疑的漠然神情,愣在那里。

邵小琪低声说道:“稍微大一点的风浪就能将那些民船打散,一路过来,民船已经沉了好几艘,这还只是空船,装满人之后,民船抗风浪的能力更弱……”让魏禺凌厉的眼神扫过,后面一句“迁民一事是不是稍后再议”的话生生的噎在喉咙口没有吐出来。

魏禺望着邵小琪一眼,转而向即墨瑞平望去:“百夷的青壮可以编入暂时编入水营之中充当水手,当是家眷只有乘坐民船返回中原,获得自由之身总需承担一定的风险,若在海途中真有什么损失,这笔账日后会向公良友琴讨回的。”

即墨瑞平从邵小琪口中略知这个“不杀俘将军”的品性,心知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暗叹一口气,返回岛中。

翌日向晚,近万名岛民被半强迫的驱赶到民船之中,四十多艘拥挤的民船在三艘三桅海船引领下绕过普济岛与越郡之间的海域向雍扬返航。

即墨瑞平望着消失在天水之间的船队,颇有感慨:过了普济岛的北端,护航的十多艘战舰就会返回,那时超过万人的庞大船队,护卫只有区区三百人,若是不幸遇上在普济岛北面海域游弋的海匪船队,那平民的伤亡就惨重了。

公良友琴留在普济岛的战舰并不多,能离岛巡视的顶多是普济岛的斥候舰队,遇上机率不会太大。魏禺万万不会为了这不大的机率去分散兵力的。

魏禺将东礁岛上十多艘俘获来的战舰与千余名百夷族的青壮一并编入静海舰队率领主力舰队以及剩余的民船开赴别的岛屿。

在青焰军奔袭泉州的次日,静海水营舰队出现普济岛西津港外。

湛蓝的海面上沉浮的战舰似乎闻到血的腥味,如同野兽一般变有焦躁不安,随着海浪起伏不定。

由西津港里停着的三十余艘大小战舰组成的普济守备船阵面对数倍于己的庞大静海水营船阵显得有些渺小。

面对静海水营的进逼,不得不退入西津河道里去。

魏禺脸上露出轻屑的神情,不慌不忙的下令:“务必在普济援军赶到之前,将船坞里的船匠、船师一并掳到船上来,然后给我一把火将船坞烧得干干净净的,如果给公良友琴留下一支铆钉,小心我治你个利敌罪。”

邵小琪侧头去看魏禺,看不出他在开玩笑的样子,跟在他身边已有旬月,也知道他的性子,心想:他哪里是会开玩笑的人?心里盘算着此役过后一定要设法离开静海水营。

魏禺见身边没有动静,沉下脸来,说道:“莫非要我亲自率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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