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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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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那边的地平线上,露出一行人的身影。看着徐汝愚镇定自若的样子,屠文雍心想:应当是抚州民寨的人。

进过大半年的经营,抚州西北部完全是抚州民寨的势力,徐汝愚进入这一地区,斥候都未派出,静等抚州方面的人来接应。

待他们走得再近一些,屠文雍认出班照邻穿着皮甲走后一个中年汉子的身后。五个月前,班照邻与四百名抚州民寨优秀将士随徐汝愚进入溧水河谷,在演武堂修习,也参加了溧水河谷大大小小的剿匪战斗,直至一个月前,他与剩余的三百二十名将士中的二百七十名返回抚州,与先期进入抚州的二百名优秀将士成为组建中的抚州步营的骨干。

屠文雍与他见过几面,待他走到近面,见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知道抚州局势不容乐观,不然徐汝愚也不会在溧水河谷的局势刚刚稳定,就率队赶到抚州。

徐汝愚见班彪相比五个月前更加削瘦,眼中酸楚,扶住他的双手,不让他行跪礼,说道:“这几个月来,辛苦诸位了,你们不禁抵抗了抚州崇义两地的二万流寇,还牵制了在抚州境内的万名普济海匪对乐清的攻势。抚州维持今日的局势,让青焰军从容收拾十二寇盟与清江水匪成为可能。”

班彪笑道:“主公被围暗日寨的消息是崇义的流寇传过来的,张逸与我恨不得亲自率领刚组建的抚州步营第一营前去救援,张续、顾明山都说:主公谋略,貌似险计,实则安稳得很,我们看不透其中奥妙,静待数日便可知道。过了十日,果真传来大破十二寇盟的消息。过去的几个月,我们遵循主公之令,分散各寨中秘密练兵,拿崇义的流寇开刀,锤炼将士战力,但是将职缺乏的问题直到照邻他们回来,才得到缓解。今日主公又给我们抚州步营输入这么多人,抚州步营的战力必定又将提高许多。”

尉潦大声说道:“没你想那么多,只有五十名演武堂学员,还是你们抚州出来的将领,其余一百人可是我的部下。”

徐汝愚笑笑,将尉潦介绍给抚州众人:“这位是清江骑营的统制尉潦,这位是参军屠文雍,中级将职培养较慢,就是在积累一定的实战经验之后再加以培养,也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说得上勉强合格。抚州步营缺乏中级将职,宣城步营也面临这个问题,只有宿卫营好点。”

历来,合格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哨尉是军队的中坚,战斗的胜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的素养。班彪初次看见尉潦身后百人表现出来的实力相当于惊人,以为是徐汝愚从溧水河谷带过来中低级将职,原来是清江骑营的好手。

班照邻笑道:“尉统制所属的清江骑营是我军战力最强的一部,暗日之战,清江骑营穿插敌阵,就像薄刃破布一般轻松。”

屠文雍虽然是左尉参军,却能待在徐汝愚的近旁,影响比普通左尉要大,就像当初冯远程初降时也是左尉参军职,暗日之战后,在原黑武士营的基础扩编组建了宿卫营第四营,冯远程出任营尉。

班照邻知道屠文雍寇首出身,心中烦恶,不愿搭理他。

徐汝愚说道:“尉潦率领清江骑营潜入抚州东南部去侦查普济海匪的情形,十日前,去雁潭山待命,我与文雍今天就赶去雁潭山,身后这五十人就交给子彪与照邻,一月后,新组建的抚州步营第二营、第三营需到老人峰一带集结。这是抚州步营第二营、第三营营尉、左尉、哨尉三级将职任命书。”徐汝愚从屠文雍手中接过一叠帛书,交给班照邻。

雁潭山正当敌情,班彪听徐汝愚今天就要赶去,也不惊讶。雁潭山东南二十里的樊家势力所属的天石寨年前被普济海匪攻破,乐清城与金华城的联系只能通过雁潭寨来维持,一下子将雁潭山推到第一线。

张续率领宿卫营第一营两千将士驻守在雁潭山一线,近两个月来,承受相当大的压力。

在金华、乐清、抚州的三城战场上,普济海匪投入八万兵力,四万在金华城外,三万在乐清城的东面,一万在抚州,但是天石寨一破,乐清正面的普济海匪与抚州的普济海匪就连络起来,并且在抚州的东南部还存在着五千至六千的流寇势力。自从抚州与乐清之间的通道被打通,普济海匪在抚州的物用得到充足的补允,也有余力来重新整和这些流寇势力。相当大半年前的整合失利,公良小天采取更为谨慎的态度。

樊家投入四万兵力,二万五千在金华,一万五千困守乐清孤城。樊家早就在乐清城中预备了充足的物资可以进行困城战。金华北面的余杭府是樊家大本营所在,还有近三万的兵力。但是对防止强大的普济水营对余杭各地的侵袭,这三万兵力却指望不上。坐拥历阳、吴州两府的祝家,总兵力只有四万,只能提供物资上的支援。

青焰军在雁潭山只有两千驻军。樊家之所以与徐汝愚结盟,主要是借助徐汝愚曾经挫败公良友琴的声望,振奋守土将士的斗志,却没有指徐汝愚在战力上提供多大帮助。

普济海匪没有专门派出一支军队来清除驻防在雁潭山的守军,恐怕也有这层考虑吧。若是煞有其事派出一支万人大军征伐由民寨势力组成的两千驻军,无疑在世人眼中坐实普济海匪深畏徐汝愚的怀疑。

第三章 雁潭路远

从台山东麓到雁潭山有二百余里的路程,屠文雍一路走下来,冠发凌乱,衣裳也被灌枝挂乱几处。坐在一块土埂上,望着四周,早春时节,新草青黄,泥腥味沁鼻而来,这种感觉在暗日寨做匪首时,无法感受到的。

徐汝愚气定神闲的立在那里,那神情就似立在自家后院,数十里路程没有让他的柔靴鞋面沾一星尘土,让屠文雍看了啧啧叫奇。

徐汝愚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怎么看待抚州局势?”

徐汝愚从溧水河谷再入抚州,除了尉潦之外,只让新降的屠文雍跟随身侧,除了溧水将领缺乏之外,也看中屠文雍熟悉清江形势的一面。

屠文雍说道:“班彪等人似乎对抚州局势并不乐观。”说罢,看了徐汝愚一眼,见他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继续说道:“主公在取得暗日寨大捷之后,没有立即大举将势力扩张到溧水河谷北面的清江邑,只是让明昔将军率领一部人马,在清江邑东南靠近台山北麓一带活动,给世人的感觉,就是主公你自己对抚州局势也不看好。”

徐汝愚微微一笑,并不应答。

屠文雍说道:“清江水营频频出动,世人更会加深主公正全力经营溧水河谷的印象。”

徐汝愚笑道:“溧水河谷也只六七人知晓示敌以弱的详情。文雍窥得七八,不简单。”

屠文雍恭谨的说道:“文雍才识不足一哂,文雍在暗日寨时,也曾想当然的认为,普济海匪只要攻下乐清城,其势力就会扩张到清江府来,抚州、崇义、清江各邑的民寨都没有实力阻拦,青焰军也不能在上面三邑境内与普济海匪正面对抗,所以也认为主公会全力经营溧水河谷,借助溧水河谷的有利地势与普济海匪对抗。”

徐汝愚说道:“全力经营溧水河谷,可保数年不失。但是若被普济海匪攻占乐清城,而我青焰军而无作为,普济海匪的势力就会立即渗透到抚州、崇义、清江三邑,普济海匪在越郡南部落地生根,樊家的金华、余杭两邑,只有等着被公良友琴各个击破。最可怕的后果,还在于普济海匪攻占余杭城后,普济水营的战舰通过钱江水道进入越郡。在清江这样宽阔的水道,清江水营没有四百梢的战舰,直接面对普济水营,作战时会处在下风。”

屠文雍点点头,见徐汝愚没有继续说下去,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见解,开口说道:“越郡之内实没有哪家的水营力量能够直接面对普济水营,樊家的余杭城控扼钱江水道,不能失陷普济海匪手中。我军采取守势,在战略上便会失利。主公从去年七月就开始筹备抚州步营,确实出人意料,历来,清江府内的民寨因为物用极度溃乏,民寨将士的战力都不被世人看好。如果将溧水河谷的田地充分开垦,可以容纳三十余万民众,主公,是不是考虑将清江、抚州、崇义三邑民寨里的普通民众逐步的向溧水河谷迁徙,加深世人心中主公将全力经营溧水河谷的印象?”

“事情不能太过,因为全盘计划无法向樊家透露,做得太过,反而会促使樊家做出错误的决断。明昔在台山北麓一带活动,可以认为是我军准备向清江邑扩张做准备,也可以认为是我军为日后民众大转移扫清道路。当然,三邑的民众会在各自区域内稍有重点的转移,加深让普济海匪的疑虑。”

清江府内,山寨首领比民寨首领的军事素养更高,这与山寨流寇侵袭成性的作风相关,冯远程就是难得的将材,屠文雍对清江局势的把握也远远好过济开来、云远生等人。

徐汝愚叹了一口气,接纳杨尚、冯远程、屠文雍等人,清江本地将领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反对,还是存在一定的抵制情绪。出于种种顾虑,徐汝愚一直没有把搂河沿寨杨尚与四百部下编入抚州步营。

次日午时,徐汝愚与屠文雍赶到老人峰下,徐汝愚依然看不出丝毫的疲倦。屠文雍远远看见两乘的游骑策马过来,就生不出继续走路的力气,一屁股坐在一截横倒在野地里的枯树上,掏出水壶,灌了一气。

徐汝愚笑道:“雁潭山过去二十里就驻有普济海匪,你不怕他们是敌人的斥候?”

屠文雍伸手去捏胀痛的小腿,摇了摇头,说道:“张续当初在升云寨时,就没有哪家流寇的斥候敢大摇大摆的在升云寨附近转悠,怎会现在比过去更加不如?若是敌骑,那是正好,他们送坐骑来了。”

那两骑眨眼驰到跟前,给徐汝愚见过礼,一人说道:“张统制与顾先生早上就候着了。”说罢,掏出响哨吹了起来。

不一会儿,三十余匹骏马驰过来,张续、顾明山、杨尚三人赫然驭马当首。张续右臂裹着伤,悬在胸前,脸颊比半年前显得瘦长,双眸神采奕奕,单从他脸上看不出雁潭山目前承受多大的压力,徐汝愚暗道:颇有愈挫愈勇的气势。顾明山还是与半年一前一般无二,双眸除了初见徐汝愚现出十分喜悦外,现在又是无精打采的神情。

杨尚半年前率领四百部下临阵从义,投附徐汝愚。抚州、崇义两地的流寇憎恨他甚过雁潭山的张续,不时侵扰搂河沿寨,令杨尚以及部下十分疲惫。此时他颧骨高高耸起,双目深陷。不过他知道徐汝愚此次再入抚州,必会生出变化,抚州步营再无需紧守门户,心中不由十分期待。

徐汝愚即将到来的消息,早由前哨传遍抚州各部军中。张续、顾明山、杨尚以为随行也是千里挑一的高手,计算他们的脚程应当清晨赶到,三人领着数十名精卫一早就在老人峰下等候。

三人看到一脸疲态的屠文雍,都是一愣。张续、顾明山神情讪讪,碍于徐汝愚的脸面,不情不愿的与他招呼了一声。杨尚与屠文雍曾有数面之缘,想起暗日之战的事来,心想:他大概就是在那时投奔了青焰军,主公单单让他跟随,想来已不疑他。心中种种顾虑一扫而空,神色顿时飞扬起来。

精卫让出两匹骏马来,徐汝愚接过缰绳,踏镫翻上马背,伸手去抚马脖子上光洁如缎的皮毛,说道:“樊家赠送五十匹战马,可是很大一份人情啊。”

中原腹地不产战马,只有从西陲、呼兰、百济、渤海等天域之地引进。呼兰崛起之后,势力直渗天域各族,马市乃绝,只有黑市有优良战马流通。越郡河网密布,不利骑兵冲锋纵横,祝、樊都没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战马相当于其他各郡,显得更为紧缺。

顾明山说道:“现在乐清与金华之间的敌情侦查悉数压在雁潭山驻军头上,军情没有快马传递,耽搁的可是樊家的工夫。除了粮草、布匹、食盐、药品等物品能够从樊家的余杭城中低价购得外,长短兵器、长弓、弩机、箭矢等等都被樊族百般阻挠。樊家对抚州民寨还是怀有戒心的。半年时间,只能从黑市上陆续购得长戟二百支、长矛二百支、蒙皮盾六百面、朴刀三百把、铁制长剑五百把、长弓二百把、三棱铁簇箭两万支,还有其他长兵器共一百把,这还多亏了杨左尉的努力。”

杨尚谦然一笑,说道:“应当的。”

张续说道:“这些装备还无法完足雁潭山的需要,更不用说即将组建的第二营、第三营。”

张续曾建议打下台山东麓的几家山寨,一定程度上恢复抚州与溧水河谷之间的联系,虽然说无法大量的运输粮草,但是可能通过崎岖山道向抚州民寨提供急需的优质兵器弓箭。徐汝愚考虑若是此时对台山东麓的山寨出兵,不可避免的会引起普济海匪的警觉,没有同意。拿着劣质兵器的奇兵作用往往比装备精良的让敌人深的戒心的军队大得多。

徐汝愚怎么听不出张续语中的抱怨,向顾明山说道:“乐清已成孤城,听金华的线探说,樊彻此时寝食难安。辛苦先生前去金华一次,就说我已赶到雁潭山,准备主动向抚州的普济海匪出击,要求樊族支援一营步卒的装备。同时向樊家通报,抚州民寨、崇义民寨将会有计划的向台山北麓一带移动,将老人峰向东、向北的一百里区域作为与抚州境内的普济海匪作战的纵深,分担乐清城守军的压力。”

张续问道:“主公,乐清城能坚持几时?”

“樊家经营乐清已经许多少,城坚池深,普济海匪若用蛮力攻占,损伤也巨。东海一役,普济水营实力无损,步卒却受到重创,两年时间是无法恢复过来的,所料无差,公良友琴应当避免强行破城。但是公良友琴真的下决心只是困守乐清,他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抚州、崇义来。公良友琴兵力占优,供他选择的作战计划颇多,我们还是被动得很。”

徐汝愚望着远处的流云,向张续、顾明山征询道:“你们如何评价子阳秋?”

百夷现存七支,子阳秋是其中一支的首领,现在百夷与青焰军合作甚欢,顾明山、张续都不明白徐汝愚为什么这么问。

顾明山对百夷一族知晓甚多,答道:“十多年前百夷王室失踪,弱冠之年的子阳秋率领百夷一族退回武陵山中,十多年来,他努力改善与清江府内民寨的关系,承认百夷与世家相争,给清江府的民众带来诸多疮痍。十多年来,他无视六十年前三苗驱逐族人的仇恨,努力削弱武陵山与云岭之间的隔阂,只是收效甚微。他颇能高瞻远瞩,心胸见识也高于常人。”

徐汝愚说道:“若是子阳秋再早十年执掌百夷大权,百夷与越郡就不会是今日这番情形。百夷与世家相争的后期,普济海匪入侵温岭邑,替代百夷成为越郡世家的心腹大患,那时百夷若是与清江府内的民寨缓解敌对情绪,再对越郡世家稍有让步,就能缓解与世家之间的矛盾,大军从抚州避而据守溧水河谷,为自身赢得休养生息的机会。如此看来,子阳秋应当是个颇顾大局之人。”

徐汝愚与顾明山两人策马上了一处缓坡,将子阳秋暗示联姻之事,说给他听,又将明昔、魏禺、尉潦三人之事说给他听。

“明昔被普济掳去时,已有十一岁,以子阳秋的才智,不起疑才怪,只是他心中有种种顾虑,将疑虑压在心底,这次暗示联姻怕有投石问路的意思。”

顾明山说道:“百夷实权掌握在各个支系首领手中,王族乃是百夷的主支,数十年的战争、乃至王室突然失踪,使得子阳那支成为百夷中最大的一支,按照百夷的惯例,特别是在原来王室失踪的情况下,最大的一支应当成为百夷主支王族,子秋阳也就是新一代的百夷之王,他却没有取而代之。子阳秋对我们存有很深的戒心,不知道明昔是否真正的会维护族人的利益。即使他肯定明昔就是失踪的一位王室成员,在这重重顾虑下,也会抵死不认的。”

徐汝愚掉头看向身后的众人,屠文雍与杨尚相谈甚欢,张续领先半个马身,向雁潭山缓缓行去。远处的雁潭山笼着黄昏时特有的淡淡紫霭,山上多常绿植被,终年油油翠绿的灌木会在春末时节落一次叶子。

若是不考虑当事人的感受,让明昔与雅兰成婚,却是能与子阳秋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徐汝愚摇摇头,将这个想法驱出脑海,策马向远处的雁潭山驰去。

顾明山见徐汝愚心中已经决定,暗叹了一声,将劝言的心思打散。虽然未曾与幼黎见过一面,但也能知道她在徐汝愚心中的分量。身为六俊之一的邵海棠不会考虑不到这一层,他没有进言,应当不是关心明昔与雅兰的情感,乱世之中,个人的情感实在太渺小了。

第四章 凤陵酒话

从历阳当涂通往清江宣城的清江水道上,去年常常可以看到兵舰护送的商船经过。今年开春,清水上的水匪让清江水营的战舰逼入小小的洪江里以后,清江水营的战舰只是例行在清江上巡逻,商船、渔舟、客船却是自行通过。这静寂数十年的清江一时渐渐热闹起来。

虽说已经有多时没有看见水匪的哨船出没清江,但是夜间没有清江水营的战舰巡逻,心里总觉得少了分保障,这些开往宣城的商船、客船晚上都会系舟靠岸。清江邑内流寇声势渐颓,宣城的流寇只剩下三四千人被封在天魁寨以东的丘陵里,不能出来兴风作浪,出了历阳府,溯水而上四百里的水道两岸荒废数十年的靠近民寨势力的码头就渐渐聚起了人气。

经冬的枯草披垂在石涯上,“凤陵渡”三个斗大的隶书铭文给遮去一半。

凤陵河口只有八九丈宽,旧朝时曾有一个水闸,将凤陵河与清江开隔,免得到了夏季清江里的大水倒灌进凤陵河道,淹没地势稍低的凤陵河谷。

清江邑成了荒城之后,水闸就废弃了,凤陵河每年都会给倒灌进来的清江水漫淹一回。凤陵河两岸早就没有民众滋息,也没有人理会。暗日之战过后,十二寇盟的残余势力被封锁起来,其他流寇嚣张的气焰也一下子熄灭了,虽然抚州那边正打得欢,清江邑的民众却相信清江不用多时也会跟溧水河谷一样,恢复数十年前的盛况。

凤陵河两岸淤积了数十年河低泥,稍识耕作的人都知道只要修复凤陵河上的水闸,凤陵河两岸就会成为最肥沃的良田。

青焰军按照人丁、住宅远近进行授田,这时下里风浪还没完全平复,那些胆大的民众已经下了山,在凤陵河谷内盖起草庐,表示自己已是凤陵河畔的住民,希望日后在授田取得河谷内的良田。

旁近的几家民寨劝诫不成,见不断有民众向这里聚集,二月未凤陵河两岸结庐而居的人不下两千,不得已将问题推给宣城那边。宣城的反应迅速得很,让旁近的民寨修饬凤陵古渡,稍后几日就有两艘大翼舰、两艘哨艇驻过来,同时驻过凤陵渡口的还有一哨步营将士。

有了驻军,来往的商船都乐意在这里系舟上岸过夜,这凤陵渡立时热闹起来,食店、客栈、酒肆如雨后春笋一下子冒出四五家来。邵海棠、许伯英见凤陵渡口热闹起来,考虑到清江邑的民寨也有大量物资进出,就又派了一哨步营将士与五百名预备役将士进驻凤陵渡,组织旁近的民寨在凤陵河口修筑坞堡。坞堡刚刚开始修建,得到消息向凤陵河谷聚集的民众更多了,凤陵渡头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看上去就像初具规模的集镇。

小阳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昨天日头盛时,穿着春衫还出汗,一夜北风吹过,今天又格外冷了。店外面支着的布幌子给风兜得乱舞不休,穿旗的竹节“啪啪”打在竖杆,让人听得心里烦厌。

店头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江水,深深的抬头纹就像这被子北风吹皱的碧波江水似的,心里合计着:这风头正盛,行船的多半会趁此时多赶路程,怕不会有系舟上岸的了,等店里几位食客离去,就打烊歇力吧。

店头回过头准备吩咐店小二收拾,却听见屋外传来惊呼:“有浮尸下来了。”

“几具?”满脸胡子的中年汉子回头向外望了一眼,将手中酒壶放在桌上,做势要站起来。窗外声音紧接着传来:“三具,都给江水浸得胀胀的。”那中年汉子嘴里咕嚷一声“一惊一乍的”,又坐原处,见酒壶里的酒洒了不少在桌上,忙低头下去,将嘴巴靠着桌面去吮酒汁。

店主没见过这么嗜酒的,暗地里一笑,招呼一名伙计,急急忙忙的出了屋子,两人从后院取出头上绑着铁钩子的长竹竿,向码头走过。

“你们拿长竿子去江边做什么?”中年汉子与一个青年儒生从窗口探出头。

店主回过头来,说道:“把死人勾上来,交给当兵的去埋,可以领十个大钱。”

“就三具尸体,你们一群人咋咋呼呼的过去,想分尸啊。快回来,给我们再上一壶酒。”中年汉子大声喊着,说着大笑起来。

店主脸上有点挂不住,将长竹竿朝那伙计手里一塞,说道:“说不定昨夜上面发生大战,你去水边盯着,有了就大声叫。”说罢,走回店里,嘴里嚷嚷着:“就几壶米酒,还不如去水边勾死人呢。”

青年儒生淡淡一笑,说道:“我们初次来清江,对青焰军略有耳闻,店老板,你不妨挑几样青焰军的事迹说给我们听,赏钱少不得你的,总比你去水边勾死人好。”

店主立时眉开眼笑,又觉得太露痕迹,神色讪讪的进去给他们热酒。

青年儒生叫店主再置一副碗筷,给他斟上一碗酒,说道:“这碗酒算是我请店老板的。”店里的八九名客人大多年后第一次来清江,一齐将酒菜搬到旁边的桌子上,听店老板如何说青焰军的事迹。

店主一口气将酒灌下,酒汁沿着稀疏的胡须下滴,看得中年汉子一阵心疼,却巴望他赶紧说事。会里大多数人对青焰军在清江府的发展并不看好,但是公子坚持亲自去清江再做他议。西京、洛川、济宁、江津、雍扬,无处不谈论青焰军与徐汝愚,公子都默默旁听,现在却主动打听起来,想来是看到凤陵渡与四年前相比的变化之巨对公子有所触动。

每日从这里去宣城的客人大多会打听青焰军与青凤将军的事迹,店老板也磨出一副好嘴皮,正考虑从哪处说,店里光线忽然一暗,侧头望去,两个姑娘并肩站在门口。脸背着光,相貌看不真切。

俩人向屋里走来,看着像从画里走下的绝色佳人向他轻轻一笑,店主只觉心口发紧,愣愣的看着那里。青年儒生朝他轻轻一推,说道:“客人来了,你先招呼她们,再来讲青焰军的事迹。”

前面的绝色女子神情温和,如画眉目里含有春风似的怡人,洁白如月的清瘦面靥给风吹得微微发红,露出的一段颈脖如凝脂滑腻白晰,水绿斜襟大素花襦袄,墨绿湖绸褶裙摆上锈着颜色更深的水纹线、浮荷。跟在她身后却是一个美艳少女,秋水双眸里透出些冷意,眉头微蹙的看着店主发愣的样子,轻斥道:“快摆一张干净的桌子,发什么愣?”

店主慌乱站起来,一个不意,手边的酒碗给碰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裂为数瓣。清江府内的瓷品现在还需要从外地购进来,价格不菲,店主苦着脸去捡碎瓷。青年儒士说道:“这个碗算作我的,呆会你算上就是。”

“开店的手脚怎么这么不利落,自己打坏了怎好意思让客人赔?”那女子说道。

店主讪然站在一边,望了望青年儒生,又望了望美艳少女,不知道说什么。

“袖儿,到了清江还不收敛一下……”

美艳少女粉面一红,默不做声的寻了一张空桌子坐下。绝色女子浅浅一笑,说道:“适才听你们准备说青焰军之事,店老板的酒不妨让我请了。”

青年儒生听了“袖儿”之名,心中一动,听眼前这女子又这么说,想了起来,说道:“如影姑娘要请店老板这顿酒,我怎敢不让?”

“咦,你怎么猜到?”袖儿转过头来问道。

“这两年来,青凤将军的事传得正紧,袖儿姑娘与如影姑娘当初在雍扬城头的义举,也广为流传。”

水如影两年前离开雍扬,就将花舫散了,与袖儿俩人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住下,刻意避开徐汝愚的音信,整日里整理昔时收集的曲谱,偶尔谱写新曲却是悱恻结愁,终日排解不了,将徐汝愚所创的星空飘香剑舞到极致,人一日日清瘦下来。袖儿心想若不再寻别的事来做,心愁入病的话就难调理了。俩人便又出来,雇了艘客舟,终日泛流江湖,此时,俩人武艺渐高,也不畏江湖肖小。

水如影淡淡一笑,说道:“如影不过适逢其会,雍扬城得以保全靠得是两万将士的血肉之躯与青凤将军的临机决断。”

水如影与徐汝愚之事,初时传得甚欢,后来江幼黎出现,水如影又消失在世人的视线前,关于她的事终是淡了,就是她的花魁之名现在也少有人提起。

店主听出她与徐汝愚有些关系,却不以为然,心想:青凤将军名头正盛,谁不巴望着与他扯点关系。却看着水如影如花美靥,转念又想:美人历来都是配英雄的,说不定她真与青凤将军有点关系,都说夫人如何如何的美若天仙,我看眼前这女子真的比得上天仙了。

中年汉子抓起酒碗,大声说道:“如影姑娘在两军阵前调素琴,胆识叫我钦佩,我顾长淮饮下这杯酒,表示我的敬意。”

青年儒士此次来清江无意与青焰军的人接触,所以一直掩去真实身份,通关文牒只注明自己是一个游学的儒生,现在随行的顾长淮自暴身份,自己也瞒不过去,站起身来,揖礼压低声音说道:“东林萧逸之,见过如影姑娘。”

离手刀顾长淮是东林会的客卿,萧逸之是东林会的大公子,水如影稍有惊讶,想到此行正前宣城,有一种被人窥破的窘然,说道:“萧公子也关心青焰军之事?”

“青凤将军在东海郡声名鹊起,当年容雁门的威望也不过如此。雁潭、暗日之战,使得他名头更盛,这天下已没有人能盖过他了,现在天下传闻两件事,一是汾郡荀家改制之事,一是青焰军崛起清江之事,我当然也不能免俗。”

“汾郡改制之事,南方传得虽盛,却少有人知道详情的,两位看似从北面过来,烦请解说一二。”旁边桌上的客人举着酒杯望向这边。

那人三十四五岁,脸庞狭长,左眼眉弓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说起话来文雅得很,双眸精光闪闪,却是难得的好手。

萧逸之说道:“世上曾经流传这么一句话:得六俊者,可致天下,就是说,只要有六俊其中一人相助,霸业可图。六俊之首是青凤将军徐汝愚的父亲,当年徐行助南闽除琉求匪患,助东海郡驱普济海匪的事迹早就天下传闻了。可惜徐行死人青州乱军的手中。”萧逸人稍稍一顿,见众人脸上都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心想:徐行名声虽盛,奈何为世家所忌。继续说道:“天下只听说‘六俊’之名,但是六俊所代表的具体人却不为世人所知,宜观远这个名字,想来大家在汾郡改制之前都不曾听说过。”

眉弓有疤的人说:“只知荀家去年年初委他做汾郡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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