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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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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衡随即想到自己在担忧什么,他们三人都是非樊帮系将领,深夜聚在此处让许景澄看见,难保他没有别的想法。想到其父许乃济排斥异己的辛辣手段,季子衡额头渗出一滴晶莹的汗珠。

大门缓缓开启,门轴转动的“咯吱”声清晰传来。

“你睡晕头了,现在才开门?”许景澄骂人的声音冰冷却不显得凶恶,一声脆响,马鞭抽及肉体,邵海棠能想象到老邵背上已是皮开肉绽。

邵海棠整了整衣裳,与许机、季子衡迎出屋外,却迎上了许景澄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

“若非高泉遣人报我,你们还想瞒我到何时?”许景澄目光扫过三人,径直走进屋中,大马关刀坐在首座,轮廓分明的俊脸阴晴不定,双眸中的寒光如刀锐利,“南岸扣我战舰,又秘密集结兵力,难不成你们想要与徐汝愚一同来夺我宣城?”

邵海面色苍白,突的涌上一阵红潮,他已听见宣城北门的喧哗,许景澄预无预警的带兵回来了。虽然早知有这一日,但是还来得太早了……

第三章 十二寇盟

青焰军设在北岸的侦骑立即将许景澄星夜领兵返回宣城的消息传回南岸,江幼黎、许伯英、叔孙方吾、蒙亦、宜听雪、江珏儿、顾铭琛等一干青焰军留守本寨的重要将领都聚集在溧水河堤上眺望北岸宣城的情形。

晨星寥寥,周围十里的宣城就像一只青黑色的巨兽伏在北岸。南岸地势比北岸较高,河口天然形成的石堤又似石丘般高高耸起,站在石堤上的众人将宣城之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一支三四千人的军队迅速涌入北门,片刻之间就接管了宣城北门防卫,随即分出数列人马借着星光向宣城各处进发。宣城之中却是异常的平静,除了最初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就没有太多的喧哗,偶尔战马嘶啸,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又迅速给捂住口鼻似中的骤然中止。

梁宝看着对岸铠甲的微光,说道:“照此情形,许景澄的人马天明之前就能完全接管宣城防务。”

许伯英轻叹一声,说道:“许景澄有领兵之才,政务、计谋都不值一提。单看宣城城内如此平静,可知邵海棠早就料得今日之事。邵海棠对兵权无什么觊觎之念,一心维护襄樊会,临了落到这个下场。”

“许景澄的四千人马驻守北陵堡一线窥防十二寇盟,他擅自调回三千人,难道不畏十二寇盟的势力乘虚而入?唉,邵海棠辛苦经营的北岸形势定会坏在他的手里,看来我们也要早作准备,免得给他牵累。”蒙亦目光灼灼,心中早已将许景澄带回宣城的人马计算清楚。

北岸军力部署重点防御北面的十二寇盟,从临近清江水的北陵堡,向东一直到台山,在这六十余里的防线上,襄樊会依险修筑的八座坞堡,驻守近六千将士,襄樊会的精锐战力由许景澄统领驻守北陵堡一带。许景澄此时将兵力从北陵堡一带调回,无疑将北部防线让开一角,十二寇盟乘机发难,仅凭由台山寨丁改编的三千步卒如何挡得住万余虎狼贼寇。

宣城军师府内,襄樊会大小将职四五十人济济一堂。邵海棠面色苍白,眼神中却无慌乱,平静得望向疾步走进堂中的高泉。

高泉给他这一望,心中直渗寒气,犹犹豫豫的走到许景澄身边,附到他的耳边,禀报府外的情形。

许景澄傲然望着堂下诸位将领,冷峻的目光来回扫过众人的脸庞,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诸位只知军师府,不知宣城都尉府,今日众人都齐聚此处,我就领大家去宣城都尉府认认路。”说罢,昂首阔步迈出厅堂。

高泉紧随其后,生怕走慢半步,陆续有人离开大堂,许照容拧头望了邵海棠一眼,哽咽着说道:“先生……”

邵如嫣挽着邵海棠的臂弯,冷哼一声,站到邵海棠的身前,挡住许照容的目光。

“你走吧,我不怪你,他毕竟是你的哥哥。”邵海棠伸手将邵如嫣轻轻拨到一边,看着许照容中眼中泪光点点,声音嘶哑的说道。

邵海棠站起来,望着堂下只站着许机、季子衡等廖廖数人,颓然坐回高背太师椅中,过了半晌说道:“我只是当心北陵堡兵力突然抽空,让十二寇盟探得消息,襄樊会就大祸临头了。”

季子衡见邵海棠此时依旧关心襄樊会的安危,鼻头酸楚,转过头去,不忍去看邵海棠骤然苍老的脸。

“田叔卿被青焰军扣下才六个时辰,许景澄就将三千精锐集结调回,显然早有预谋,南岸也被他利用了,这厮比其父更狠。”许机恨恨说道。

况山、宋庭义心中一阵悲凉,坐在椅中一声不吭。

……

天光渐明,红日跳出台山时,灿红云霞在葱葱郁郁的台山之上变幻万般,红霞之中缕出一块湛蓝的天空,纯粹沉静。枯坐半夜的邵海棠推开厅门,望着东边的瑰丽景致,轻吁一口气。

中途离开的季子衡正推开院门进来,看见邵海棠望着东边的云彩出神,微微一愣。

“许照容领着一千精骑赶往北陵堡去了,许景澄一下带回这么多人马是想尽快解除先生的职权,不消两日北陵堡的防线会重新得到加强,先生不用太担心了。”

邵海棠淡然说道:“南岸午后会有商船离开宣城,我与如嫣随商船去雍扬,去看看天下第一邑的雄奇伟峻。当年,瑶光殿评天下六俊,将徐行列于首位,我心中多有不服,三十年来,往事过眼,才知徐行胜我太多。”

季子衡欲言又止,恭立邵海棠之后,轻轻叹息。

“你想劝我去南岸?徐汝愚心中千山万壑,小小溧水河谷容不下他的,我此时去南岸,势必要回过头来算计襄樊会,你让我心怎能安宁?算了,徐汝愚未必用得着我。”

……

溧水北岸直至北陵堡一马平川,一支千人骑队飞驰其上犹如蛟龙穿梭原野,便道上腾起滚滚尘烟。许照容穿着明光链甲,紫藤盔将她娇小俏丽的面容遮去大半,天亮不过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十分毒辣,急驰两个时辰的青骝马遍体渗汗,眼见北陵堡就在不远的前方,许照容微微舒了一口气。

凌晨邵海棠毫无抵抗的让许景澄解除自己的职权,只是要求许景澄立即将从北陵堡抽调的数千兵力重新遣回北陵堡,以免北面防线生出是非。许景澄从北陵堡抽调重兵就是希望迅速解决宣城之事,不至于影响北线防务,现在见邵海棠如此配合,自己也希望尽快将兵力遣回北陵堡,以免生出什么意外来。

许照容轻勒缰绳,让急驰的骏马缓下来,身后众人也随即控制马速,不让自己越过许照容。

北陵堡防线有四座坞堡,其中以邻近清江水道的北陵堡最为重要,故称北陵堡防线,襄樊会在此驻有四千兵力。许景澄抽调三千兵力返回宣城,只有一千名驻军部署在四堡之中。清江沿岸本来布有侦骑,但是昨夜许景澄星夜领兵返回宣城夺权,为了防止侦骑走露消息,一路将遇到的侦骑收编队中。现在清江沿岸的警戒线形同虚设。

许照容心中微怒,暗忖:哥哥怎么如此不知轻重?所幸并无异常。

前面有座三四十丈高的矮丘,一道长达里许的峡谷将矮丘分为两个半山,紧邻清江的唤西半山,另一边就唤为东半山,宣城通往北陵堡的便道经过峡谷。离峡谷还有二里路程时,许照容心中突的一跳,毫无预兆的紧张让她不敢轻视,又派出十名斥候到前面收搜,自己率领大队人马偏离便道,策马驰上西半山。

骑兵队刚驰上半山腰,从峡谷中涌出无数黑盔黑甲的武士。

许照容大喝一声:“跟我冲上山头。”紧夹马腹,策马向山头驰去,驰上山头,山下正有无数武士持着刀盾向山头涌来,而身后刚刚从峡谷涌出的黑甲武士正在身后山下从容结阵。

许照容一阵心紧,手足顿时冰凉,战马急驰两个时辰,刚刚冲上丘陵之时已是疲劳之极。密密麻麻的足有两千多人向山头涌来,越过他们的头顶,可以看见还有一千余人正在山腰处严阵以待。

十二寇盟如何将时间计算得如此精确?就是他们第一时间发现许景澄将北陵堡的兵力抽空,也应当首先攻打北陵堡啊,然后才会在此设伏。难道说北陵堡已经失陷?

许照容脑中飞速判断眼前形势,山丘左侧是滚滚清江河水,右侧是长达里许的峡谷,身后墨甲武士已列阵完毕,数十面高大的木盾并列竖立在步卒阵前排,木盾之间是长达丈余的拒马枪,高盾后面弓箭手已将长弓握在手中,箭簇闪着寒光。

身后黑甲武士是天魁寨的精兵,十二寇盟中以天魁寨黑武士营战力最强,如果回身冲刺黑武士营,所遇阻力必定极强。许照容打定主意,掣出墨色玄铁戟,率众向涌上山头来的刀盾武士冲去。

千余战骑瞬息冲将下去,与拥在山坳的二千贼寇接战一处。

冯远程领着十二寇盟近四千名战士埋伏峡谷一端,准备伏击许照容率领经过的骑营,未曾想到许照容突然决定不走峡谷通道改为翻越矮丘。冯远程立即派出最精锐的一千黑武士营战士包抄许照容退路,一千人在山下严阵以待,二千人攀登矮丘,准备在许照容之前抢占山头有利地形。

许照容看见身后涌出无数黑甲武士并未惊惶失措折道冲下峡谷或是江堤,而是立即策马抢占山头以观形势,接下来又无比勇毅的向正面二千名正在攀山的刀盾武士发动冲锋,判断之准确让冯远程为之喟叹。

冯远程站在山石上看着由六家山寨出兵组成的刀盾营甫一接战就被骑兵砍杀得七零八落,瞬间就给骑兵刺穿阵形。骑兵刺穿刀盾武士的阵形并未携威继续向山下冲锋,而是向刀盾阵右侧旋进,重新杀回刀盾阵中。

冯远程暗感不妙,只见骑兵又杀回山头,重新站在刀盾阵的上首。刀盾阵两次被许照容率领的精骑刺穿,虽然伤亡只有二三百人,不过刀盾武士的胆子却给吓破,见骑兵在山头重新结阵向他们发动第三次,一窝蜂的放弃抵抗向山下逃窜。

冯远程急令身后步阵分成两翼向左右分开,让出中间的空档,免得步阵给己方逃兵冲溃。许照容领着骑兵紧随溃逃的刀盾手之后,山下千人步阵果真分成两翼让开中间的空档。等接近步阵之际,许照容领兵杀入刀盾手之中,与刀盾手混杂在一起向山下冲去。

冲过步阵之际,看见右侧一个男子眼中闪过阴冷的光,一阵箭雨不分敌我的覆来。许照容哪曾想到贼寇如此凶残,箭雨之下溃逃的刀盾手与骑兵纷纷倒下。许照容拨开十余长箭,冲到山下,回头发现已有一百多名襄樊会子弟在那片刻箭雨中永远的倒在西半山山腰上了。

不知前路还会不会有敌人伏击,许照容派出十骑返回宣城禀报敌情,自己领着大队骑兵向东北的乌伦堡急驰,那里驻守着千余步卒,不会轻易被敌人攻陷。

历历马蹄消失在东北方向,太阳还未升到正中。

七月二十八日,许照容率领襄樊会精骑千人与冯远程率领十二寇盟的四千名战士相遇,损失一百余名精锐战士。

许照容以为十二寇盟窥得北陵堡防线空虚,借机出兵发难,冲出伏围之后,一路向东北的乌伦堡驰去。

事实上,十二寇盟并未发觉北陵堡防线的异常,而是在南平郡的撮合之下,与清江江匪溧春会、洪江盟秘密联合,于七月二十八日凌晨,溧春会、洪江盟出动三十艘战舰协助十二寇盟四千流寇越过北陵堡防线在溧水北岸登陆。

冯远程领着四千流寇潜入溧水北岸,正逢许照容率一千精骑赶往北陵堡,才有半山伏击一战。许照容率领向东北驰去,冯远程以为被襄樊会识破行踪,放弃迂回偷袭北陵堡的计划,径直向东南切入。

许景澄领兵返回宣城夺权,为防止消息泄漏,一路上将襄樊会的侦骑收回,使得襄樊会布控在清江沿岸的侦察网完全瘫痪,这才使得十二寇盟如此轻易登陆北岸而不被发现。

宣城午时得知十二寇盟四千流寇突然入侵,顿时慌作一团。此时四千流寇已经迂回到宣城东北三十里处,占领正在兴建的兴安镇。

襄樊会兵力主要分布北面防线,驻有千名战士的云桥寨也在百里之外的台山之中,宣城内只有三千名步卒。

邵海棠是清江水营的商船上知道这个消息的,双手一震,茶盅哗咯咯滚落到船板上,茶水在桌面上溢流。

“怎么会如此,怎能么会如此?昧生,我要立即见蒙将军,你带我过去。”邵海棠急急站起来,未等弥昧生回话,就向舱外走去,掠上岸堤,大步流星的向青焰军本寨走去。

弥昧生与邵如嫣跟在他后面上了岸。

邵海棠等不及通报就闯入青凤将军府中,弥昧生在后面急忙让围过来的护卫散开。

邵海棠看见江幼黎与宜听雪站在议事堂前,急道:“请江姑娘即刻出兵相助北岸。”

江幼黎痛苦答道:“伯英已去北岸,不过让人回来禀告说,许景澄拒绝南岸出兵援助。现在亦叔与梁宝领着两千将士赶去九曲堡,那里有魏禺亲自率领的清江水营第二营第二第三哨舰队,只等北岸提出请求,他们就会立即出兵援助北岸。”

正在此时,许伯英疾步从外面赶进来,边走边说道:“许景澄下令四野民众入城避难,看来他只会留守宣城,任凭四千流寇横行北岸。”

邵海棠骇然失色,骂道:“这竖子,难以与谋。北岸方圆百里有七万平民,一时怎来得及都避入城中?他是要将这七万平民都抛弃掉啊!”

许伯英黯然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江幼黎说道:“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听雪,立即草拟策令,令蒙亦、梁宝、魏禺即刻出兵溧水北岸,寻机歼灭侵犯的流寇。”

许伯英阻止道:“许景澄拒绝我们出兵相助,贸然出兵会被视为入侵的。”

“许景澄怎配做北岸之主,我今日代替汝愚将北岸纳入治下,昧生,你即刻率领清江水营第一营进入溧水水道,令沿溧水沿岸驻军接纳北岸避难民众。”江幼黎果断的发号司令,令许伯英、宜听雪为之一怔。

邵海棠心情激荡的说道:“夫人为民众谋先,当机立断,才识不弱名士。有什么要驱使我的,请夫人明言。”

“我知道汝愚心思,只是替他下此决断,但是如何将来犯的贼寇驱逐出境,还是请先生代为谋划。汝愚曾言,先生若能助我青焰军,当得军师一职,先生请受幼黎一拜。”

邵海棠恍然怔在那里,也不知去扶徐徐拜下的江幼黎,怔怔问道:“汝愚心中一点也不记恨我往日所为?”

江幼黎嫣然一笑,轻声道:“初时汝愚又气又急,常常在内室骂先生忘恩负义,十几日一过,他跟我说先生谋策之妙,让他措手不及,后来见先生苦心经营北岸,汝愚曾跟我说先生心中坚持,故尔才会如此良苦用心,汝愚离开溧水前夜又跟我说,先生他日必会被许景澄所负,只是可惜先生还是不会相助南岸。汝愚知道先生愿意相助青焰军,必定会欣喜若狂。”

邵海棠长叹一声,别过脸去,说道:“相知难遇,可笑我一直暗中谋算汝愚,有愧啊……”浊泪潸然滑落。

邵海棠愿意投附青焰,无疑是意外之喜,以他为表率,襄樊会中受许景澄排斥的非樊系将领定会陆续投附过来。当年纵横汾郡的襄樊会虽然经受重创以致今日凄惨境地,但是苦心经心三十年的襄樊会培养的大量人才却是青焰军急需的。虽然邵海棠军师之职需徐汝愚亲自下令为其正名,但是江幼黎还是毫不犹豫的拜他为客卿,参与青焰军所有的军机要务。

第四章 星夜奇谋

溧水河谷是溧水与清江交汇形成方圆百余里的大盆地,溧水河谷被清江、溧水两条河流分为南岸、北岸、西岸三块土地。这三片土地中,以北岸最为辽阔、肥沃,数十年前,拥有这片土地的岳家,曾是清江府内最富有、最强大的世家。大小三十余条或天然或人工的沟渠纵横其间,在北岸方圆八十里的土地上形成联络成一体的水网。

微微星光下,百余艘蒙冲舰、艄船载着披坚执锐的武士从溧水九曲河口悄无声息的渗入北岸的水网中,一盏引航的灯也没点,不消一个时辰,这百余艘小型战舰就分散在北岸各处了。

宣城东侧四十里外的乌伦河长达五十里,从南至北直贯溧水河谷北岸的沃野,乌伦河口距九曲河口约六里路,一支由四艘百梢战舰、十六艘斗舰、十六艘大翼舰、数十艘蒙冲舰组成的庞大舰队,沿着乌伦河缓缓向北岸的兴安镇进发,只有遥遥在前的两艘引航船各亮着一盏幽昧的灯,粗粗看过去就像河水倒映的星子。两岸,舰队的数里周围内,潜行着百余名黑色夜行衣的斥候。

两个时岸前,十二寇盟的四千贼兵洗掠过正在兴建中的兴安镇,此时正沿着乌伦河向南行进。宣城就在乌伦河东四十里处,贼寇洗掠一路,宣城一直未曾出兵干涉,贼寇如入无人之境。

发现敌寇的民众纷纷拥入宣城,半天时间,宣城内涌入一万五千多名流民,离宣城稍远的地方,撤往宣城的通路给敌寇截断,闻得敌讯的民众只得纷纷弃家南撤,向徐汝愚治下的南岸撤离。即使如此,贼寇所经一路,伏尸道旁的平民已达千人,那些新治的家业都被贼寇放火焚毁了。站在宣城高高的城池上,可以看见焚起的一堆堆青烟,从城北到城东恰好形成一个离城约三十里的环弧。

宣城西侧的清江水道上,三十二艘大翼舰悬着“宣城水营”的旗帜悄悄向北航行,船后拖着的水痕泛着幽昧的光,领航的战舰前甲板上,季子衡按着剑铗,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暗淡无光的水面。

昨夜清江沿岸的警戒线一时瘫痪,四千敌寇借助清江江匪的船只轻易越过北陵堡防线从清江东岸登陆潜入北岸。许照容率领一千精骑与之短兵遭遇,误以为北陵堡失陷,未能及时返回宣城,反而去了乌伦河的源头乌伦堡,使得北岸缺乏最精锐的战骑驱逐敌寇。

宣城拥有四千重兵,然而许景澄害怕亲近邵海棠的将领乘自己领兵出战之际重新控制宣城政局,又害怕贼寇乘宣城空虚强行夺城,即使贼寇不来,青焰军本寨就设在数里之外的南岸之上,重重顾虑之下,许景澄决意拥兵守城,弃城外平民不顾。

许景澄此议在宣城之中引发轩然大波。襄樊会进入溧水河谷之前本就分为樊系与非樊系两派,进入溧水河谷之后,台山民寨归附襄樊会,民寨兵力没有进行彻底的整编,使得云逸、邵锦伦等台山民寨的将领开成新的派系。北岸万余兵力主要集中在樊系与台山系将领手中,昨夜许景澄拥兵解除邵海棠职权时,倾向邵海棠的将领虽然满腹意见,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作为,何况邵海棠本无与许景澄争权之心。

许伯英代表青焰军来北岸,表示青焰军愿意出兵相助北岸驱逐匪寇。许景澄不加考虑的断然拒绝,使得那些投附襄樊会的民寨将领对他彻底失望。午后,邵海棠被拜为青焰军客卿的事传到北岸,那些非樊系的将领心生离意,只是现在宣城城防被许景澄牢牢控制在手中,不敢表露而已。

邵海棠没有随蒙亦、梁宝、魏禺等人前往北岸阻击贼寇,而是留在溧水南岸青焰军本寨中。当许景澄下令拥兵守城放弃城外平民之际,他彻底的将许景澄放弃了。

本寨中心的议政厅明灯高悬,护卫明甲执戟,神情肃漠。不断有神色匆忙的传令兵掣着特急令箭出入议政厅,气氛异常凝重。

议政厅内燃着十余支有若婴儿手臂粗细的巨烛,大厅正中放着一张原木长案,长案之上是个巨形木盘,里面用揉以树胶的河沙制成清江府山川地形图,溧水河谷中乌伦河、九曲河、高棠溪等大小河流都用赤铁砂勾勒,一目了然,北陵堡、乌伦堡、九曲堡等要寨都是用玄色硬桃木微雕而成,宣城城池与正在修筑中的溧水新城的微雕都有二寸多长,城门、垛墙、登城道、护城濠都纤毫毕呈。

邵海棠早就听说徐汝愚将清江地形制在沙盘置在议政厅中供众人研究,今日亲眼看到其细致处,心中赞叹不已,心知沙盘之上更能生动直观演示敌我之变,让主将运筹帷幄。

许伯英、子阳秋、明昔、敖方、叔孙方吾、江幼黎、弥昧生、宜听雪、江珏儿等人围着沙盘站立,他们目光紧紧盯在溧水河谷小小的一处上,弥昧生不断根据斥候传来的情报移动沙盘上红黑两色旗帜。

看着乌伦河一线上,红黑两色旗帜只隔着三寸的距离,弥昧生不无担忧的说道:“这两处实际距离只有十里多路,现在蒙先生他们应当已与贼寇接战了,我们还要等上两个时辰才能知道实际战况。”

明昔久经杀戮,一颗心早就锻炼得像冰冷坚硬的磐石那般坚毅。这是青焰军成立后正式一战,岂容有失?蒙亦带走十二教习中的八人,二千步卒、一千水军虽说人数稍低于敌寇,但是他们经过半年的严格训练,战力非流寇可及。众人对获胜已无疑义,但是用多少伤亡去换取这场胜利却是众人关心的。

青焰军万事肇始,惨胜即是惨败,取得一次辉煌的胜利不仅能安溧水河谷民众的心,更对身在抚州的徐汝愚有着极大的帮助。

青焰军极需一战,一方面检验训练半年的成果,一方面立威给抚州的徐汝愚声援。如果只是将四千贼寇驱逐出溧水河谷,根本无检验青焰军的实际战力。即使生性平和的梁宝、弥昧生也希望有此一战,江幼黎虽然不愿看到血惺,但也知道在平川与敌寇交战远胜日后强行攻营拔寨。

三千步卒与两千水军在水网密集的溧水河谷上与装备强弩利的战舰互为犄角,对于逼近河岸纯粹由步卒组成的贼寇有着绝对的优势,根本不用十二教习亲自出马,自己也有信心以极少的伤亡击溃敌寇。

明昔想到这里,看了站在对面的邵海棠一眼。邵海棠刚拜为客卿就对蒙亦、明昔拟定的作战计划提出异议,他认为如此强大战力,击溃四千敌寇并不困难,但是被击溃的匪军比有组织的贼寇对北岸手无寸铁的民众会产生可怕的破坏,襄樊会在北岸辛苦半年经营的成果必将毁于一旦。

邵海棠明白南岸诸人对他多有抵触之心,这种情形怕会一直维持到徐汝愚归返才有可能改变一二,但是事关数万平民的存亡,也计较不了个人荣辱。许景澄能弃平民不顾,自己却不能够。

两相权衡,形成新的作战计划就要先行派遣大量小型战舰封锁北岸水网,防止溃败后的贼寇四处流窜,为祸平民。能用于决战的兵力只有二千步卒、一千水军,人数相比来犯的敌寇处在下风,作战必定残酷许多,而本寨只能完全借助百夷族的军队防守。

青焰军本来只需出兵北岸就能赢得巨大的声望,流寇在北岸造成巨大的破坏更加方便青焰军日后收拾残局;现在却要冒上诸多风险。但在江幼黎、许伯英等人支持下,勉强通过此议。

邵海棠指着沙盘上的北陵堡一线说道:“四千贼寇入侵已有一日,北陵堡没有调兵迹象势必会引起十二寇盟的怀疑,若是给他们看出北陵堡的兵力已给抽空,那时北岸危矣。加强北陵堡的防止比击溃四千敌寇更加重要。如果北陵堡落在十二寇盟手中,北岸百里沃野就袒露在他们利齿之下没有一点保护。”

敖方点点头,在场众人中,他在战术战略上最有发言权,自然能够明白北陵堡对北岸的重要意义。但是南岸现在兵力薄弱,对北陵堡鞭长莫及,敖方不明白邵海棠现在提及北陵堡用意何在。

午间江幼黎宣布将北岸纳入青焰军治下,至此,青焰军与许景澄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如果将北陵堡控制在手中,无疑在日后与许景澄的对抗中占据绝对的主动。许伯英将停在明昔脸上的目光迅速转到邵海棠的脸上,看着他从容若定的神情,若有所悟。许景澄昨夜夺权,今日又拥兵守城、弃城外平民不顾,襄樊会中死心塌地跟随许景澄的究竟会剩下多少人?

江幼黎此时才能肯定邵海棠完全对许景澄失望、全心全意的辅助徐汝愚,抿唇轻笑,说道:“对于北陵堡,先生有何妙策?”

邵海棠黯然答道:“对许景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的人,襄樊会中岂止我一人?子衡、许机、宋庭义等人都心有离意,只是念及三十年创业艰辛不忍徒然放弃。现在子衡与宋庭义两人奉许景澄的令率领宣城水营去阻截可能来接应四千贼寇的清江江匪战舰,请派给我一艘快艇,我追上子衡自有把握说服他与我一同为青焰军夺得北陵堡。”

“凭什么去取北陵堡,青焰军已派不出一艘战舰了?”叔孙方吾疑惑的问道,前日由张续率领近八百名精锐战力秘密从台山潜入抚州,青焰军本就有限的军力更加捉襟见肘。

“就是出其不意取得北陵堡,哪有这么多兵力去驻守?”梁宝迟疑的将心中疑惑道出,顿了一顿,用一种稍低的声音接着说,“襄樊会在北线投入六千兵力防御十二寇盟,南岸才能精兵简政如此轻松,事实上是襄樊会在北岸为我们充当了屏蔽。”说到这里,梁宝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瞥了邵海棠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心想:想来邵先生知道南岸对襄樊会的种种动作,难得的好气量。

邵海棠自然知道诸人担忧什么,许景澄可以弃平民,素有大志的青焰军则不行,但是青焰军的兵力远远不足以接管群敌环伺的溧水河谷。

子阳秋跃跃欲试,徐汝愚近半年向武陵山输入五十万担粮食,其它必备物资如军械、布匹、器具等等无数,将百夷一族从死亡线上挽救回来,不可能不要求回报。

许伯英猜到邵海棠的安排,微微一笑,抢在子阳秋前面说道:“若能从宣城将我大伯接出来,先生的把握更大。”百夷休养生息才半年时间,实力恢复不多,何况他们在台山、武陵山、翠狮峰一带的防线承受着武陵山东山来自普济海匪与抚州、崇义各地流寇莫大的压力。此时动用百夷一族的力量无疑是杀鸡取卵。

江幼黎也明白过来,宣城水营将士多由原马帮子弟组成,由许机出面自然能说服宣城水营投附青焰军。许伯英说得如此肯定,那么对许机、季子衡能够投附过来也有十足的把握,江幼黎轻声说道:“那就辛苦先生,敖方叔,可否让隆教习率领五十名精卫协助先生行事?”

江幼黎出任青焰军长史不过三五日时间,清江境内已然出现这么多变故。所幸徐汝愚离开溧水河之际隐隐间有所觉察,未雨绸缪的做了许多安排,不至乱了手脚。不过情形未必容人乐观。

襄樊会内部不和,邵海棠与许景澄分道扬镳本是注定中事。邵海棠一心维护襄樊会,必定不愿看到襄樊会因为自己陷入四分五裂的境地,其黯然退出也是理所当然的。徐汝愚在溧水河谷时不遗余力的压制襄樊会,不惜在雍扬、江津两地利用雍扬府的势力抬高两地军用物资与粮草的价格,本来在物用上就拮据的襄樊会更加雪上加霜。纵容清江江匪,使得宣城水营形同虚设,襄樊会运送物资只能化上十数倍的代价走陆路。在溧水两岸与襄樊会形成一定的军事对抗,迫使襄樊会维持庞大的军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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