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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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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子小声说道:“那些人都跟过青凤将军,求了半天,实在硬不下心肠来。”

沈德潜听了这话,想起营中将士哀求自己时的情形,心神一动,掣出令牌来,对梁宝说道:“梁宝将军,麻烦你到城北营中调人来维持次序还行?”

沈翼小声问道:“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进去。”沈德潜厉声道:“挤进去,今天就出一身汗,也只能挤进去。”说罢,向梅铁蕊伸手请他先行。梅铁蕊小声问道:“你现在希不希望徐汝愚离开?”沈德潜长吁一气,黯然说道:“现在还说这干嘛?”

徐汝愚终是没有出来与雍扬军民言别,六月二十九日清晨,趁着清蒙蒙的晨曦从西城景泰门离去,西城营四千将士都值守在景泰门城楼之中,在微凉的夜风下站了一夜,看着徐汝愚渐行渐远的身影,热泪滚落下来,滴在铠甲上,与清澈的晨露溶在一起。

徐汝愚离开景泰门,感觉到身后热切注目,强忍着拧回头去的冲动,一直向前走去,沿雍扬去宿邑的官道走了约二十里的路,在拐角处,看见大江粼粼的水光,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疾步奔到江堤,一个提越,在空中虚踏两步,便到江水之上,及水之际,身形陡然空翻,一头没入江水中。

徐汝愚心神沉浸内识之中,任由江水冲刷自己的躯体,如在空处,就如游鱼一般悬停在水中。

徐汝愚将自完全溶入江流之中,逆流而游,不时有江鱼从徐汝愚身边游过,偶尔有一两条鱼悬停在徐汝愚的眼前,与他对视。徐汝愚破颜一笑,立时将与江流溶为一体的玄妙之感破坏无遗。游鱼惊骇四散,终有一条鱼发觉自己怎么游也游不向前。徐汝愚诡异一笑,探手一抄,将那条鱼抄在手里,说道:“对不起你了,我的肚子饿了。”

徐汝愚终日在水中游行,将心神与江流溶为一体,感觉有船只经过,才探出头来。

就这在江水中游游停停,过了十多日,来到晋阳郡汉口邑江边的一个名叫竹行的小镇,徐汝愚才上岸来。此处离东海路程已是遥远,也不怕有人能认出他来。

晋阳霍家对荆郡兴兵,晋阳境内却未遭受战火。徐汝愚走进竹行镇,只见一溪清流沿缓坡流泻而下,临街望水一顺白墙黑瓦二层小楼,磨得光亮的麻石街道,延伸不过里许,就折向东去,离开视野。

没有看见高墙深宅,更没看见横眉竖目的官差甚嚣尘上,此时天上浓云堆积,镇上居民都欢天喜地的涌到街上来,盼着一场大雨降下,消消暑气。男子多显得沉静,年青女子却欢声笑语不断,见徐汝愚走过,大胆向他望来,身后不时爆出一团团笑声。

徐汝愚修身俊面,虽说刻意敛去丹息,在此处外人罕至的小镇,也是难得的英姿人物。

徐汝愚在镇上寻了一间小旅馆住下,下楼却见一群年青女子拥在门口,见徐汝愚下来,一哄而散。

徐汝愚甫遇如此热情奔放的女子,大感吃不消。

小镇女子多穿斜襟短袖衫,露出圆润光洁的整节胳膊,白生生耀眼;百褶长裙束显得腰肌妙曼柔软,长裙下一对裸足,踏在光洁的麻石上,提足之际,看见浅浅脚弓,让人心神一动。

徐汝愚走上石街,两侧房宅里不断传来吃吃笑语。不多时稀稀疏疏的落下豆大的雨滴,噼哩啪啦的砸在石街上,一个女孩子跳着走到徐汝愚的面前,请他进屋避雨。

徐汝愚受她们感染心情大好,犹如重回幼黎花舫时的岁月。

随那女孩子进入店中,看着墙壁上挂满山货,正中一个矮几,一个容貌古挫的中年男子在矮几前抽着水烟,见徐汝愚进来,举起手中烟枪,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徐汝愚摇摇头,说道:“我不会。进来避雨打扰了。”

中年男子笑道:“出门在外谁都希望别人行个方便,不过你不要被小妮子吓坏了,这镇上难得有你这样俊的年青男子出现,难怪小丫头心都活泛起来了。”

女孩子俏脸微红,流波顾盼的美眸向徐汝愚望去,却见他正郝然笑看着自己,顿时脸就烫了,低眉嗔怪阿爹:“天下哪有阿爹这么说女儿的?”

中年男子哈哈朗笑起来,说道:“小兄弟,我叫宜观远,她是我的独女,叫……”

女孩子尖叫起来:“天下哪有阿爹随便把女儿名字告诉外人的?”

这时隔壁三四个年青女子叫唤起来:“听雪,听雪,你家来客人啦?”

宜听雪捂起耳朵,直跺脚,俏脸粉红的跳将出去,一时隔壁传来脆生生的尖叫与欢笑。

徐汝愚笑道:“仪先生,我叫阿愚。我走过天下许多地方,也未看到过像此处这般其乐溶溶的所在,让人生出扎根终老于此的感觉。”

宜观远“咕喽咕喽”抽了一口水烟,徐徐吐出烟云弥漫在两眼之间,但徐汝愚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眼神直透过烟雾注视自己。

宜观远在烟云的声音尤显悠远:“人间哪有胜土,此处不过是几个闲人穷费心机罢了。”

徐汝愚待烟云消散,真诚笑去,说道:“若能听得如此明快如碎玉般的笑声,心机怎能说穷费?”

这时隔壁又传来听雪明朗的笑声,宜观远眯起眼睛,心满意足的看着徐汝愚:“小兄弟若无急事,倒可在这里多呆几天,这镇上青年男女,隔几日就会夜间燃起火堆,饮酒欢歌,献文献武,倒是十分热闹。”

徐汝愚说道:“我此去欲沿汉水去怀来,倒不是急事,寻一个朋友。如今天下兵荒马乱的,许久没听到朋友的消息,心中惦记,想她可能在怀来,就去碰碰运气。”

宜听雪站在门前檐下,说道:“你这个朋友名头应是很响的。”

徐汝愚反问:“你怎么知道?”

“听你的口气啊,只要你的朋友在怀来,你就能打听到他,那他的名头不是很响吗?”

徐汝愚笑道:“幼黎花舫你们听过没?我原是花舫上的小厮,一年在江津离开花舫,现在又想回到花舫上去,所以就四处寻找。”

“啊,琴仙子啊。”宜听雪惊讶叫起来,欢快的说道:“三个月前她经过这里,还为我们弹了一曲呢,后来听她说要去怀来、还要去汉中,现在还没下来。为什么说她还没下来呢,因为她离开的时候说回来时还要给上岸我们弹几首曲子。”

徐汝愚第一次听到幼黎确切的消息,心中自然高兴,眯起双眼,看着听雪青春活力的脸,说道:“你真能给人带来欢乐。”

宜听雪说道:“你叫小愚吧,幼黎姐有提起过你呀。霍家世子也在花舫上,幼黎姐现在说不定在怀来做客。”

徐汝愚听了,眼神一黯,转过脸去,看着石街上乱雨溅溅,良久未发出一丝声息。

宜听雪转到他身前,道:“啊,你也喜欢幼黎姐啊,幼黎姐在这里摘下面纱,镇上男的都想去花舫掌橹划桨,连阿爹都想真年轻二十岁。”

宜观远在后面猛烈咳嗽起来,说道:“天下哪有女儿这么说阿爹的?”

宜听雪调皮的笑起来;这真切明媚的微笑映在徐汝愚的心底。

徐汝愚瞳睛明亮起来,说道:“我看镇上的男子都会为听雪姑娘留下来。”

宜听雪站起转身,在离去之际,回头给了徐汝愚一个明媚带有羞意的微笑。

虽然知道幼黎的去向,徐汝愚心却怯了。想起那日看到幼黎与霍青桐在一起亲昵的神情,心乱得很,没有勇气沿着汉水向怀来行去。便在竹行镇住了下来,每日径直走到汉水岸边,坐在石崖上,望着悠悠流淌下来的汉水。

晴川历历,芳草萋萋,烟波江上,悬着两湖会旗帜的商船来回穿梭。荆郡与晋阳、南平水道的商船都需悬挂两湖会的旗帜才得以通行,从永宁、东海、越郡方向上来的商船;从成渝方向下来的商船,进入这三郡处的水道都需向两湖会交纳税金。

渔舟静止在如绸的江面上,青铜铸就似的肌肤在烈阳闪着美丽的光泽,镇上的青年渔民在那江中吆喝起来,一曲激昂的江号子随即唱起,在江苇丛中的女子们用欢快轻扬的笑声回应,待他们唱完,江苇中飘荡出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江面上。徐汝愚听出宜听雪柔嫩的声音来。

“喜鹊填河仙浪浅,云軿早在星桥畔。街鼓黄昏霞尾暗。炎光敛,金钩侧倒天西面。

一别经年今始见,新欢往恨知何限?天上佳期贪眷恋。良宵短,人间不合催银箭。”

石崖边一排柳树下悄立,晚风拂动,徐汝愚听得歌声,心头思潮起伏,歌声甫歇,便是一阵格格娇笑,宜听雪轻轻一跃,在沙泥上留下几处浅浅的足印,便越身坐到徐汝愚的身边。将发丝捋到耳后,循着徐汝愚的目光向汉水上游望去,十余战船在沿流而下,风帆正悬,渔舟、商船俱避到江畔,眨眼功夫那十余战船就到眼前,转入大江水道,向东驶去。

陡然见到这些派往荆郡的运兵战船,想起这世间正值战祸纷乱,徐汝愚暗叹一声,心想:若是所有地方都像这处这般升平情景,该是多好。转头看向听雪;听雪明澈如这江波的双眸正注视着他。

听雪说道:“你走过很多地方吗?”

徐汝愚想起幼年就与父亲游走天下,后来又随幼黎花舫游历江湖的情形,微微点头。

“那别的地方是否比这里有趣许多?”

徐汝愚摇摇头说道:“我走过这么多的地方,就这里是最好的。”

听雪格格笑起,说道:“我也这么认为。你会留下来吗?啊,听阿爹说了,你是个卓而不凡的人呢,我从没听阿爹这么评价过别人,你肯定不愿意呆在这个小地方。”说到最后一句,听雪的声音轻柔黯淡起来。

徐汝愚心想:不知幼黎姐愿不愿意生活在此处。回首看向镇子后面的远山,如黛眉,起着微微紫色的林霭,转念又想:不管如何,总要先寻到幼黎她们才是。

“你颊下有一点泥印,可能是我不小心溅上去,你别动,我帮你擦去。”

徐汝愚心想:幼黎姐若真要留在怀来,我该怎么办啊?右颊一凉,听雪冰凉的手指正轻轻擦拭自己颊下泥印。

徐汝愚说道:“你的手指真凉。”

听雪娇柔一笑,说道:“你刚刚又在想幼黎姐?啊,幼黎姐还说过日后若是不再行走天下,就在此处住下,还说就在我家对岸修栋竹楼,每日我唱歌,她就弹琴相和。啊,我的歌声如何?”说罢又含羞的低下头去,看着石崖下青青的江苇,想起古人诵及江苇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心想:他心中的伊人正在水的那方啊。神情黯然,这时江心又有歌声传来,听雪立起来,伸臂向后舒展,一声轻呼,轻盈盈的跃下石崖,娇小轻盈如小鹿的身形没入繁盛的江苇中。片刻,听雪柔媚的嗓音又起,是旧朝文人张重天的句子:

“一鉴澄湖无十里,舞鸥浴鹭烟波里。虚白涵空清澈底,谁堪比,晴光如练霞如绮。

落日放船风细细,沿流溯岸寻萧寺。且向渔翁觅双鲤,呼不起,闲心一片依秋水。”

徐汝愚笑意满盛的听着迷人渺如天籁的歌音,返身向镇上走去。

第五章 名扬天下

徐汝愚化名阿愚在小镇住了大半月,东海郡的事宜渐渐传到小镇上,关于徐汝愚的传闻让镇上的青年听了热血沸腾,听说阿愚是从东海郡过来,不时有人成群结对的请求他来证实这些传闻的真实性。

徐汝愚淡淡一笑,说道:“以讹传讹,哪有所传的这么神?你们想想,他的年龄未必大过你们多少,就是有些本事,也有限得很。”

听雪捂起耳朵,说道:“我不信。东海郡传来都是青凤将军的传闻,东海郡陈昂、张仲道早是风闻天下的人物,这次却怎么没人说起他们?”

徐汝愚笑而不答,摊摊手,露出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的表情。

听雪还是不依不饶,给他转述一段东海传闻,便睁着明亮好奇的眼神,问他是不是真的。徐汝愚说是夸大其辞,她又来驳斥他,说他不过是羡慕青凤将军年纪轻轻就如此的成就:“你这点就比不过阿弥,他就承认及不青凤将军,现在开始很努力的学习兵书,练习剑法。你自己不向上,还这样贬低青凤将军?”

一时间,镇上充塞有关青凤将军的各种传闻。

徐汝愚是天下“六俊”之首徐行的独子,在灞阳城下被青州大凶吴储所救,吴储刺杀张东在江津挥戈自刭,青凤将军发现白石许伯当图谋东海的阴谋,二天二夜疾行二千余里远赴东海郡各处报信。齐川城外,只用六百精骑就灭了许伯当两万精兵。在沂州一人刺杀伊周武,宗师傅镂尘也佩服他的修为,亲自前往雍扬与他谈论武道。临危受命,出任雍扬都尉职,将十万普济海匪尽数消灭在景阳门下。

徐汝愚听了哑然失笑,品着宜观远从后山上采下野茶,对听雪说:“徐汝愚再怎么厉害,又怎么会有资格与傅大师谈论武学,你若说傅大师提点徐汝愚倒可信一点?”

听雪脸色微红,觉得自己不过夸大了一处就被阿愚识破,但是其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听阿弥他们亲口说的,不由心急,说道:“这个就算是我夸大了一些言辞,其他可都是真的,你在东海就没听说过吗?”

徐汝愚笑意盈盈的摇了摇头,说道:“三人成虎,传闻经过一人夸大一点,从雍扬府到这里有三千里路程,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口,夸大了多少倍,所以我不信。我在东海郡时,徐汝愚不过被大家看作一个很普通的人。”

听雪急得满脸通红,拉着宜远观的胳膊,娇声道:“阿爹,你说传闻是不是真的嘛?”

宜观远呷了一口茶,苦茶在舌尖一转,唇齿间立生清凉的润爽,苦中渐生出一丝清甜,便在此际,将茶水咽下,舌尖只余丝丝清甜,久久不消。

宜观远放下茶盅,望了一眼徐汝愚,又扫视望着七八双热切盼望自己肯定的眼神,轻笑一声,说道:“阿愚从东海过来,说的应该是真的。”

精壮健硕的弥昧生急着说道:“宜叔,这都是汉口城里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夸张,也应有限吧?”

宜观远眯着眼睛看他,说道:“你说给听雪时,没有夸大?”

弥昧生黝黑的脸泛起红潮,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

听雪想起什么的叫道:“阿爹,前些天城里送来怀来的官告有没有提及青凤将军的事?”

“官告”是郡府以正式行文的方式,公告天下重要事件与消息,流传范围却只达于乡绅士族,普通平民是不知道里面内容的。官告不仅提及了徐汝愚,还详尽描述了徐汝愚雨夜整饬乱军、景阳门一战、在雍扬府推行《流民安置令》和《战后荒地处置令》、离开雍扬军民欢送的情形,而徐汝愚在宛陵练兵、以六百精骑大破白石精兵、行刺伊周武等更是早就摆在案头。虽说传闻被夸大了许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青凤将军徐汝愚在近年崛起的最杰出的青年高手、最杰出的青年将帅。

宜观远摇摇头,说道:“官告中没有提及啊。”

听雪失望的随弥昧生他们走出铺子,黄昏时分在汉水畔石崖上遇见徐汝愚的时候,又提及青凤将军的事。

“不管你怎么说,我就信传闻是真的。那么多贼寇像潮水一样涌上城头,青凤将军一点也不畏惧,雄姿英发,言笑自若,还很有兴致的与水如影在城楼之上清谈琴艺,你说世间真有这样的奇男子吗?”

徐汝愚想起那时自己心头发凉、背胛流汗、请水如影调琴强作镇定时的情形,笑着说道:“世间哪有这样的男子?”

听雪横了徐汝愚一眼,说道:“有的,青凤将军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水如影能有这样的男子相爱,一定很幸福。如果我能和他一样并立站在城头,不以为意看着不断涌上来的贼寇,看着在人群之后突然涌现的夕阳,那该多好……”听雪羞红着俏脸,陷入渺远的神思之中,少女怀春的脸上时怨时喜,却没瞧见徐汝愚此际神色大变。

是啦,幼黎姐定然误会我与水如影之间的关系,才不去雍扬找我的。徐汝愚想到那日在雍扬坞港,看到幼黎与霍青桐在一起时自己情狂发癫时心痛欲裂时的情形,心想:幼黎姐听到我与水如影之间的传闻,也一定会很伤心吧。推己度人,那日自己定是误会幼黎姐。

如此想来,徐汝愚只觉得一刻也呆不住了,便想回旅馆取回行囊,又想到花舫可能在他离开之时经过此处,一时十分为难起来。硬是捱到天黑才返回镇上,结了旅费,与小镇上的居民一一告别。

虽说听雪初生的少女情愫大半转移到青凤将军身上,但是对阿愚的突然离去却也依依不舍,临时反反复复要他寻着江幼黎之后,还要回到小镇上。

弥昧生等人也与徐汝愚结下友谊,与听雪一起相送徐汝愚离去,不过却半点不舍的意思,好似心头松了一口气,除去一个情敌的样子。

从汉口沿汉水向西北而行,到达怀来城,有近六百余里的路程。白日徐汝愚沿着江堤行走,不敢施展惊世骇俗的轻身术;夜间,身形隐匿在夜色中,像一缕轻云似的飘荡在荆楚大地上,有时兴趣来,索性踏水而行,不过却支持不了多长时间,丹息耗尽,徐汝愚就没身江流之中,就像离开雍扬那样,将心神溶入江流之中,借助天地玄窍,与天地间至玄至微的元气联结在一起,耗尽的丹息迅速补足。第三日凌晨,徐汝愚赶到怀来时,丹息已是精进稍许。

怀来是晋阳郡治所,旧朝汉水南畔修建周围六里土城名襄阳,在土城城墙上,镶嵌着无数亮白的碎瓷片,显然建城墙时相当仓促,根本没来得及将土过筛一遍。幼时徐行携徐汝愚过怀来时指着襄阳土城说:夹杂在土中的瓷片对城墙的牢固程度影响极大。

新朝初创,霍家在襄阳崛起,成为晋阳郡第一豪族,弃襄阳土城不用,在襄阳城正东以青石为基、取粘土烧制青砖新修周围二十八里的大城,名怀来。

土城废而不用,只做屯兵之所,与紧挨的高墙坚城怀来相比,就如一座巨型土堡。

徐汝愚进城出具的是东海郡宿邑的通行文牒,六月二十八日签发的。守值的校尉不经意的翻看通行文牒,说道:“东海出了一个人物,你可认识?”

“将爷是说青凤将军吧。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认识青凤将军?”

“听说青凤将军是六月二十九离开东海,比你文牍上签发的日期刚巧晚了一天。”

徐汝愚不想在通行文牒上留下如许破绽,心中打定主意,进了城花些钱另置一份方好,神色从容的望着眼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晋阳郡哨尉,说道:“是啊,都这么说,不过可没人看见。”

“他真是传闻的那般厉害?”

“我在江津时听到一种传闻,在钟留听到另一种传闻,汉口对青凤将军的传闻又是不同,只是不知怀来关于青凤将军的传闻是怎么样的,小人不知怎么回答将爷。”

那名哨尉哈哈笑起,和善的拍拍徐汝愚的肩头,说道:“东海郡的人是否说话都像你这样风趣?好了,检查完毕,你去那边交纳进城费吧。”

怀来开凿深渠谓明渠,引汉水入城。徐汝愚现在所走的就是明渠岸边的长街。明渠两岸各是宽达四马并驱的石街,石街别一侧商阜林立,食店茶肆货店等等一应而足,从石街至明渠的石阶兼做货物码头,堆满需要上下的各式货物。

霍家正对荆郡用兵,军资消耗甚巨,这些军需物资都需先行积集到怀来,再从怀来统一分运荆郡各处战场。也正是这样,使得怀来看上去异样的繁荣,码头上布满持戟执器的军士。

幼黎花舫极可能就藏在体形巨硕的商船战船身后,徐汝愚一下子紧张起来,渗出的汗将手心濡湿了。

珏儿伸着懒腰走出船舱时,眯着眼睛望着初生朝阳,刺目的光芒中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乍短乍长的光芒使得他的轮廓变形得厉害,珏儿还是看见他眼中的泪光,惊叫一声,逃似的回到船舱,拉着幼黎出来。

幼黎搂着几乎瘫软在石阶上的徐汝愚,清泪滴落下来,渗入他的发髻中。徐汝愚却是抱着她的双膝,泪水濡湿她的长裙,呜咽着发不出一句清晰的声音。珏儿在旁边一会儿痛哭一会欢笑,不知怎样才好,后来也拥去,搂住徐汝愚,脚却轻轻踢着他,口里嚷道:“臭小愚、死小愚,你怎么到现在才知道回来,你知道幼黎姐等你等得有多苦,臭小愚、死小愚……”

叔孙方吾夫妇泪水纵横,叔孙氏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叔孙方吾颤声说道:“进舱再说吧,人都围过来了。”

徐汝愚将一年多的经历细细述说给众人听,幼黎又是哭了一通,听他说到雍扬坞港时的发癫以及无知无觉的过了一个月时,幼黎只觉自己的心绞痛得厉害,又怜又爱的盯着徐汝愚,只怕他又从眼前消失。

珏儿捏着徐汝愚的耳朵,横眉喝斥:“臭小愚,你平时脑子聪明得紧,你怎么就想不透幼黎是为了你才放弃花魁头衔?幼黎说了,臭小愚你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若是去争了花魁头衔,会妨碍你的。”

叔孙方吾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恋人间患得患失的心态,任你平日再是聪颖通慧,但事及恋人,不由他不往坏的方面想。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也就不说出来,这其中的酸楚就由这一对恋人自己体会吧。

徐汝愚睁开泪眼,看向幼黎含羞的脸庞,问道:“妨碍我什么,幼黎不是一直想得到花魁头衔吗?”

红晕起雾似的附在幼黎的颈上、面上,流波美目嗔怨的怒视着徐汝愚,也不说一句话,随之“扑哧”笑出声来,嗔道:“一番心思白用在你这木疙瘩上了。”

这是幼黎首次对自己说出情意绵绵的话,徐汝愚自是受用之极,神予魂授,说道:“幼黎是怕嫁给我之后,于我名声有损是吧?”

珏儿道:“看你得意的样子。你与水如影的事还没交待,你别想这么就混过去。”

徐汝愚做出害怕的样子,说道:“大老婆还没问话呢,小老婆就质询来了,以后花舫上是不是我的地位最低啊?”

珏儿美目一斜,道:“你以为呢?你走了一年,叔孙叔最累了,现在他开始休假,这撑船打杂的事,你就都包了。咦,水如影的事你还没说呢,又想错过话头。”

一时又回到一年前亲密无间的情景,幼黎也饶有兴趣的端详着徐汝愚,看他如何回答。

徐汝愚伸伸手脚,清咳一声,抑扬顿挫的说道:“有关我在雍扬城头神勇的事迹想必你们都知道啦,其实呢,我心里害怕得紧,为了告诉公良友琴我并不害怕他,我就请水如影到城楼弹弹琴,壮壮胆子。其实她弹琴的时候,我心中一直装着幼黎姐的琴声啊。”

珏儿问道:“你为什么好好的雍扬都尉都不做了,让人传闻你跟水如影隐居了。”

徐汝愚道:“我在雍扬呆了两个月,你们都不来找我,就来找你们啦。不过现在你们要想做都尉夫人只能找别人了,我现在只是花舫小厮。”

徐汝愚将手臂将上拉伸,打了个哈欠,睡意十足的说道:“我要睡了。”

丹息术达到徐汝愚这种级数,只需稍稍静坐便能补足精力。但是重遇幼黎带予他的欢愉,使他体验到常人情感的极致,这种极致情感的体验,使他“大道泽生”玄功进随意随性的境界,自然而然的萌生睡意。

徐汝愚醒来之际,夕阳余晖正流丹似的照在幼黎绝美的脸庞上,前舱传来霍青桐与珏儿的谈话。

徐汝愚痴痴看了一阵幼黎,两人目光相接,心中各是心荡神迷,幼黎含羞欲别过脸去,却舍不得这种奇妙的感觉,不觉间探手去握徐汝愚伸出来的手。

徐汝愚说道:“我说我怎么惊醒了,原来情敌来了,拿家伙来,别拦我,让我出去?”

幼黎“咯咯”一笑,伸手去按他的脸,不想给他轻吻了手心,手心如遭雷轻触,瞬间传至心间,神魂荡漾,眸光也迷离起来。

女子动情之际最是美丽,何况是江幼黎这样倾人过倾人城的女子。徐汝愚向里挪了一挪,让幼黎并头躺下,轻声在她耳畔说道:“过些天让叔孙叔为我们主持婚礼可好?”

幼黎心神一荡,侧身紧紧搂住徐汝愚的虎腰,热泪濡湿了他的胸膛。

珏儿推开舱门进来之际,“哦”然惊呼,脸上露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指着两人“哦”了半天,方说道:“午间刚与叔孙叔商议过些天给你们成亲,没想你们一时半刻也熬不住……”

幼黎羞红着脸,擦去泪痕,笑骂道:“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珏儿咯咯笑着避开,说道:“你装病也要像点,可是你刚刚笑得那么春心荡漾,人家霍大公子起疑了,让我来请你出去。”

幼黎调皮的对徐汝愚说道:“你呆会端茶上来,可知道?”

徐汝愚夸张的皱起眉头,说道:“你不怕我给他茶里下点别的东西?”

幼黎咯咯笑着,也不理他,拉珏儿回房补妆去。

徐汝愚重回花舫的消息,霍青桐已得报,见他端茶出来,扫过一眼,拱手向面蒙轻纱的江幼黎说道:“晨间听说贵舫失踪一年的小厮重回花舫,实是值得庆祝一番,不若让我在仙醉阁摆上一桌?”

“不敢劳烦霍公子,幼黎出来是向世子辞行的,这些月来多蒙世子照拂,明日花舫就要离开怀来了。”

霍青桐怔住在那里,口舌结住,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过了一会儿,起身说一句“告辞”,便匆匆离去,起身之际宽大的衣袖醮过茶盅,也不发觉。

待霍青桐失魂落魄的离去,徐汝愚说道:“赶紧起锚,趁天黑之前出城。”

众人不解,徐汝愚唉了一口气,说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那时我恨他恨不得将他活吞了,想来他败给我这样不起眼的小厮,心中恨意更甚,等他恍过神来,还不把我熬成肉羹喝了。”

幼黎她们见他说得有趣,心中一乐,却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五人连夜乘着花舫出城去。

第六章 晋阳山道

江幼黎伏在岸边,注视汉水之上,烧了多时的幼黎花舫,轰的一声巨响传来,船的龙骨断裂了,随即花舫从中断开,缓缓没入汉水之中。待花舫完全沉没,那艘如江兽静伏一侧的百梢战船缓缓掉头向怀来行去。船首高悬的风灯下面,霍青桐俊朗的脸时而狰狞时而自伤,双手紧持剑铗,目光徒然投在茫茫夜色之中,阴柔枭戾。

江幼黎轻轻碰了碰伏在自己身的徐汝愚,低声问:“你既然料到他会追来毁船,为何还要在舫中留一封信给他?”

“我离开雍扬之际,打定主意不再插手世家之间的争伐,但念及霍青桐总算对你有情有意,留下一封信,提及他霍家最大的隐患所在,没想到他会烧船,看来我们不能沿汉水下走,先去汉中境内避避风头再说。”

珏儿说道:“你以往不是对此恨之入骨,会好心留言相告?”

徐汝愚叹道:“可惜你不是男人,也就无法理解男人将情敌打得落花流水之后的大度。看叔孙婶婶风韵不减当年,叔孙叔当年情敌定然少不了,叔孙叔定然明白我此时的宽容大度是真心切意的。”

珏儿敲了一记他的脑壳,笑骂:“越来越不知尊敬长辈了,船烧了,这些行李都得你背着。”

花二金买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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