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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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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却听眼前女子说道:“有人行艺楼中,不知所专的是哪一种?”

乡丞这时才看见楼檐上挑挂的裹蒙绿纱的风灯,心里惊吓,额头渗出汗迹,颤声说道:“小人也才看见,不知楼何人如此大胆?”暗道:西岩正当要道,不论有心无心,总脱不了暗讽之罪。瞥了一眼女子,看不她神色之间有何变故,既然寻自己过来专问此事,定然脱不了一顿重责,一时惊慌,也不敢询问女子的身份,忙说道:“小人这就领人将这灯摘了。”一连走一连唠叨,“昨日明明还在路边的食店里操琴,今日不知哪个胆大妄为的人将她们请到楼里去了,县丞大人也在西岩,若是让他看见,就大大不妙。”

县丞乃是县宰之下的辅佐官。江宁设立辅佐官安置众多司习,虽是辅佐官,却也有一定的实权。

乡丞从驿所里唤出几个人,一齐向河边妓寨走去,走进楼中,过了片刻,楼上绿纱风灯未摘,乡丞与几名驿卒便走了出来,垂头丧气,向这边走来。一名青年男子左右拥搂着浓妆艳抹的妓女走出楼,倚着二楼的危栏,向这边望来。

女子问道:“楼上何人,看似有心如此?”

乡丞正思量如此解释,见她洞察如明,也省得自己解释,说道:“楼上之中乃是江宁新遣过来的翠狮县丞,讳名秦钟树,小人欲请秦大人摘下绿纱灯,他却说江宁政制未禁妓寨聆听琴音,便将小子赶了出来。”

诸女卫横眉倒竖,那名少名从腰间解下佩剑,提在手里,说道:“县丞巡公之时,留连妓寨,还怕寻不了他的罪名,小姐,我去将他提过来。”

女子神色一黯,径直走到马车旁边,掀开车帘,坐了进去,没有说一句话。

众女卫默无言语,各自骑上马,拥着马车上了驰道。

秦钟树倚着危栏,看到下面的情状,心里奇怪,过了片刻,才想起那名绝色女子是何人来,大呼不妙,心知惹了一个该惹的人,哪里能料到水如影此时无事会从青枫峡前往江宁。

梁宝与袖儿大婚,天南武宗越斐雪出乎世人意料的现身泉州观礼。

江宁坐拥两郡之地,拥兵二十万,崛起之迅速,世人所罕见,然而在旧有世家豪门眼中,徐汝愚所统治的江宁,不过是一个暴发户,在江宁境内,世家豪门对江宁政权仍然有所抵触,南闽世家无时不刻不在想削弱江宁对南闽的控制。

越斐雪这一出乎意料的举动,则是代表东南最大的传统世家对江宁的认同,在世人心中奠定江宁东南霸主的地位。

越斐雪在泉州停了三日便返回乐安,六月二十八日,幼黎产下一名男婴的消息传至泉州,叔孙方吾在泉州坐不住,便提前动身返回江宁。叔孙方吾尚在路途之中,江宁调水如影为青凤府总管都事的行文也发至泉州。

水如影至今尚不知徐汝愚对她有无情意,初时碍于出身,现在虽然蒙越斐雪收录门下,但是出于政治政联姻的目的,水如影却无法抛开尊严去做徐汝愚的妾室,如此一来,出任青凤府都事对水如影来说却是最大的慰籍。

洛山阳押送颜氏一族返回泉州途中,出于不可知的因素,包括颜卿义在内的数十名颜氏族人意外逃脱。颜卿义逃脱一事,引发南闽人事的大变动,洛山阳事后请辞泉州水营统领一职,江宁允之,调弥昧生以卫将军衔出任泉州水营统领,兼南闽行辕行营院左签事之职。凤竹都尉彭奉明改任南闽行辕行营院右签事,兼南闽卫戍军校尉,驻地由凤竹迁回龙泉。李远迹出任凤竹府丞,负责凤竹一府政务。凤竹水营全部并入泉州水营,薛明锐出任南闽卫军校尉,兼南闽行辕行营参务一职。

洛山阳因为颜卿义逃脱一事请辞泉州水营统领之职,或许只是做出一种姿态也未可知,但是江宁做出的举措却是少有的雷厉风行。江宁对洛山阳请辞的复文与弥昧生的调令随弥昧生同一日抵达泉州,对于洛山阳而言,要么率领水营脱离江宁,要么承认既定的事实,交出手里的兵权。

洛山阳交出兵权,在泉州停了一日,与水营中的亲信将领一同前往江宁别任他职。洛山阳抵达江宁的一刻,对彭奉明的调令随即发出,随着彭奉明将驻所迁至龙泉,南闽不再有不受江宁控制的军事力量的存在。

这一系列的人事调动,延缓了对祝氏的军事行动,却彻底解南闽的后顾之忧。季子衡接替弥昧生出任江宁水营统领一职,成为江宁最主要的水军将领之一,江宁征君逝水出任雍扬水营统领,加授校尉衔。作为对洛氏的补偿,洛伯源出任武卫军校尉,同时出任武卫军校一职的还有子阳雅兰。

随着与祝氏之间战事的临近,江宁将赵景云、洛伯源等人提离从津门召回江宁。魏禺正式出任凤陵行营总管一职,凤陵行营节制宿卫军、骁卫军、五校军三军主力,凤陵行营囊括了包括冯远程、杨尚、丁勉臣、刑坤民、沈冰壶、肖乌野、班照邻、周世隆、李公麟等人在内的诸多江宁重要将领。

凤陵行营所辖十万精兵主要驻在雁潭、崇义、新安、凤陵四地,雁潭驻军一万,崇义驻军两万,其目的在于监视余杭樊氏,使其不得轻举妄动,并压制祝白衍在可能出自吴州的军事行动。新安驻军两万,与江宁的驻军一同压制兰陵、湖州的祝族军队,在历阳的正南,凤陵行营驻所凤陵大营中,江宁共集结超过五万的精锐,徐徐沿着清江向北推进。

祝氏三分,辖地又处于江宁的合围之中,发动越郡之战,江宁可以调动旗下所有的战力,虽然名义以魏禺为攻祝之主帅,以凤陵大营为攻祝之主力,只是世人不难猜到,徐汝愚仍然主导着战局的走向,除了凤陵行营所辖的十万精兵之外,江水北岸尚有七万精锐,除此之外,江宁的三万武卫军、青凤骑,以及新组建的青凤卫才是江宁最精锐的最可怖的战力,别外江宁、雍扬水营共有三万精锐水军。

祝氏三分,江宁采取少量兵力压制兰陵、吴州的祝氏势力,集中兵力攻打历阳的祝同山。相对义安战事,历阳战局更加没有悬念,凤陵、江宁每日将最新的战报通过驿站传遍江宁辖境各处。除非南平、东海直接出兵干预,否则祝氏难逃败亡之局。

七月之末,水如影卸去身上所有的事务,带着贴身的数名女卫,动身前往江宁赴任,沿途只能从驿站、驿所的邸报中得知江宁最近的情形。

从西岩镇驿所最新的邸报得知,祝同山毅然抽调各城主力,集兵四万,迂回袭击凤陵大营,双方伤亡惨重,现在双方大军在历阳西南境隔着济远渠对峙。越郡会战之初,祝同山、祝昆达、祝白衍疯狂扩军,祝同山所领的历阳军总数已超过八万,然而新扩之军,战力有限得很,无法与精锐之师相提并论,列阵而战,未经训练的新丁往往是溃败的初点。从邸报上的记录来看,祝同山集结在济远渠北岸军营的兵力却是历阳军的精锐所在,而驻防当涂、历阳各城的军士大大多为新征之丁。

数日来,济远渠两岸激战不断,济远渠进入郎溪境内,红殷殷的渠水散发出隐隐的腥臭,让人不敢饮用。

水如影想起雍扬东郊的寇坟血丘来,战争之残酷,便是从字里行间,就让人不忍睹之。西岩镇的事情,不过是水如影北上途中的小小插曲,这些年来,这样的委屈也受得。秦钟树离经叛道之举或许在于引起过往青枫峡要道的江宁要员的注意。自己真要将他拘回江宁,或许正遂了他的心意。

水如影按下心中不快,连夜驱车离开西岩,拂晓时分赶至翠狮城外渡口。翠狮坐落武陵山区的深处,虽然在两年之前正式设县,但是百夷一族在此经营百年,翠狮是百夷最大的一处据点,山城据险峻山势而建,已有数十年的时间,山城石基上生着厚厚的绿苔。不过如此险峻山城却重未发挥过应有作用。过去百夷与世家相争,世家也无能力攻入武陵山中,百夷的实力也不足让百夷在武陵山外占据一个据点生根,却是等到徐汝愚崛起清江,才使得这一情状有所改变,翠狮成了江宁治辖的一个县邑。

从西岩开始,山涧便随着峡道而行,在翠狮附近又汇集了数条涧水,河道渐深,水势渐大,方可以行舟。夏季如此,到了冬季,水势又小下去,还要继续下行数十里,才有舟船可乘。

翠狮算得上水穷之处,河滩上挤满骡马挑夫,从溧水上来的舟船停在翠狮,便要雇用骡马挑夫或将自己或将行李货物走向武陵山深处或是沿着青枫峡通道前往东阳、永嘉。从翠狮下去,可以乘车,也可以乘舟,车马劳顿,雇舟可赏两岸景致,且行速还要略快过马车,大半欲从翠狮下去的商旅会在翠狮要换上舟船继续行程。

御车及女卫所乘之马均是江宁紧缺的优良战马,水如影自然要将之一同带到江宁,在河滩渡口雇了三艘乌梢船,将车马一同载到船上,顺水行舟而下,临夜便能出武陵山,进入台山区,明日夜间便能赶到溧水。

过了半日,秦钟树肩负一只青布包袱也出现在翠狮山城东北的河滩渡口。

寇子蟾初入江宁,便列诸公之列,秦钟树不愿傍他人门户,寇子蟾闻之一笑,命人赠上五十金,让他自立门户,并让萧远为他开具一道生身清白的荐文,推举他去参加司习录事的备选。

秦钟树在江宁放浪形骸,恶名远扬,政事堂、长史府负责备选一事之人乃是沈德潜与屠文雍两人,两人皆不喜秦钟树,见徐汝愚也不提破格录用他,便将他打发到武陵山里来。只是那时江宁尚不能直接干预南闽辅佐官员的选用,不然早将秦钟树打发到一个开偏僻的地方去任个县丞或是乡丞终老一身。

当初秦钟树、冯哥儿、萧远三人随寇子蟾南归江宁,萧远无意仕途,随在寇子蟾身边,但是常言宰相门前七品官,萧远为寇子蟾打理宅中事务,在江宁远比武陵山里的一个小小县丞要吃香得多。寇子蟾精研武道,但是在南归途中,一身修为让天师褚师端废掉,年逾五旬,筋骨已僵,无法重新修武,徐汝愚为他挑选了十数名好手贴身护卫他的周全。冯哥儿有意从军,便做了寇子蟾的近卫长,不过身手却远不如手下精卫凌厉。寇子蟾无儿无女,喜冯哥儿忠厚,将他收为螟蛉义子,将一身武道都传授给他。冯哥儿武道未成,寇子蟾不会真正放他去军中的。但是冯哥儿以弱冠之龄修上乘武道,也不知要过多少年,身手才能入得上原是武学大家的寇子蟾的眼。寇子蟾最近又为他说了门亲事,生一子继续他老冯家的香火,再生一子改姓寇,却是要继承寇氏的门庭。又要娶妻生子,又要修成上乘武道,估计这辈子没指望进入军伍之列了。

想到这里,秦钟树嘴角挂出一笑,但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长叹一声。

秦钟树被遣到武陵山中已有两个月,辅佐县宰管理境内近二十个驿站,日子淡淡,整日厮混,好似翠狮县宰早得到江宁某些人的提点,将秦钟树弃在角落之中,说是辅佐县宰管理境内驿站,翠狮县近四百名隶属于清江卫戍军系统的驿卒,秦钟树却无权调动一人。

县丞位在县宰之下,可调动境内驿卒揖私捕盗,算是相当有实权的一个官职,且调动驿卒之权限不受县宰干预,境内遇匪却比县宰还要风光。

然而翠狮、青枫、云溪诸县,夷人自治,县宰录用夷人,权限要大过寻常意义上的县丞。沈德潜、屠文雍将秦钟树放到翠狮出任县丞,便是看准他再是天纵之才,也无法在武陵山里放出光华。

秦钟树初至武陵山,便知晓其中的关窍,心生去意,但是抹不开脸面去求寇子蟾,遂想出红绿风灯并挑的法,想要过往江宁要员的注意,哪怕将他缉拿回江宁,却比窝在武陵山中终老要好。

这一个月间,往来青枫峡之间多有江宁官宦,诸如叔孙方吾、洛山阳、君逝水、弥昧生、顾铭琛之类,都是校尉、都事以上的要员。然而此事乃是徐汝愚心头隐忌,洛山阳、君逝水、弥昧生、顾铭琛等哪会出口言忌,看见只当没看见。秦钟树却是没敢让叔孙方吾看见,叔孙方吾性子烈,又百般袒护幼黎,若看见秦钟树如此放肆,一剑将他刺死的心倒有,想来徐汝愚事后也不会为难他老人家。

秦钟树想到自己在北地有投附异族的恶名,除了寇先生愿为自己引荐之外,想来别人不会为自己惹上麻烦,若是在武陵山中,终老一生也将默默无闻,成就不了功名。昨日倚着危栏,远远看见水如影的绝世风华,心弦某处给狠狠拨动了一下,暗道:男儿娶妻当如斯,终老武陵,不过黄面黑牙恶妇相伴。想了想黄面黑牙恶妇相伴的情形,心里起了一阵恶寒,连夜回到翠狮,将代表县丞的一粒石印用青布裹起悬在堂上,只身来到河滩渡口,欲乘舟返回江宁重谋功名大计。

第七章 隔水望喧

秦钟树在河滩渡雇了一艘乌梢船,沿溧水下了武陵山,让两岸青翠欲滴的景致涤去眼中的尘念,心中生出终老山中也是不错选择的念头,心里想悬在堂上的官印早就让人发觉,开弓没有回头箭,挂印弃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名,此时返回却免不了挨顿板子再解送到江宁听候发落。

挂印之时,心中磊落爽快,此时想来,未免有些惴惴不安,秦钟树便让船家将船速放慢一些,从翠狮至溧水两三日的水路,足足行了六日才赶到宣城。此时的溧水两岸人烟稠密、屋舍新洁,看了眼前情状,实难想象别人对数年之前的溧水的描述。秦钟树赴翠狮之前,也经过此处,那里心中填满失落,眼里的事物入不了脑子,此时看来,秦钟树心中却是明白徐汝愚折服他人的地方并不仅限于他不败的战绩。

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终了亦白骨。心想徐汝愚的心胸不会仅限于此,秦钟树却对自己的前程无以为计,不算以往的劣迹,单是悬印弃官之举已足遭江宁众人痛恨,打算赶到江宁再做其他打算。

船家将乌梢船停在溧水,不愿再往凤陵去。秦钟树问其缘故,船家说道:“你在山中悠游六日,六日船资便耗尽,要往凤陵去,还要别付三日的船资。”秦钟树说道:“议定船资之时,交付是去凤陵的船资。”船家冷笑道:“径往凤陵过去也不过六日的时间,你却在山中任意停下,这耽搁的三日时间,难不成还要算在我们头上?”秦钟树欲要争辩,船家见他掏不出另三日的船资,便黑着脸将他哄赶下船去。

秦钟树向来不计钱财所出,寇子蟾所赠的五十金早被他挥霍尽了,县丞任上,所得俸禄又是极薄,从翠狮出来,交付船资,身上所剩无几,每日在船上还是腆着脸白吃船家从河里捕上来的河鱼。让船家赶下船,又无钱另雇马车去江宁,凭着双腿,赶到江宁,小腿岂不是要细两圈?身上剩不了几个钱,只怕走到中途,便要断粮,无法到驿站告求,赶到冯哥儿面前,自己早就淹淹一息了。

清江行辕的治所便在溧水,怀玉山将溧水与荆南地区分割开来,且不论荆南世家势力分散无胆与江宁为敌,单是越过怀玉山险峻的山口,原来怀玉山六寨,已加固成山中坚垒,原百夷军改为清江卫戍军第一军之后,怀玉山一带的防线就由他们驻防。

荆南世家势力分散,早些年迫于霍家的进逼,结成较紧密的联盟,但仍然不足观,却基于微妙的平衡,南平与江宁均未对他露出觊觎之心。南平大军进入荆北,代替霍家成为威胁荆南世家的力量。然而荆郡南部,北倚云岭,云岭之中,三苗出没,怀玉山又是江宁西侧的天然界线,南平算想对荆南世家用兵,便是攻下整个荆南地区,却将自己的弱处暴露在居高临下的江宁与三苗面前。江宁也需要荆南世家作为与南平之间的缓冲,自然不会笨到用武力将他们一起逼到南平那边。

溧水河谷让荆南世家势力与天险怀玉山这么一隔,便成为江宁最安全的腹地,又是徐汝愚最早经营的地方,若非北面二百余里外正打得热火朝天,让此处的人稍有些微担忧之外,溧水真算得上世外桃源了。

从南闽上来的货物暂时只能行到北面的凤陵,不过溧水城以及隔岸相望的宣城成了最大的集散地。秦钟树在溧水城中厮混,心里盘算如此前往江宁。虽然祝同山的大军被阻在凤陵以北,小股的军队不时仍能穿过大军间的缝隙渗透到南边来,宣城北面的屯丁大多组织起来,有所防备,但是商旅仍不愿继续北行犯险。每日发往江宁的舟多为公务,秦钟树的身份现在又见不得公,自然不能搭乘这样的车船。

惠山之战过后,刑坤民率五校军攻夺湖州之长兴县、历阳之郎溪,将两县并入新安境内。这两县连同江宁府南境的高淳等县是封锁历阳与兰陵之间联络的重点区域,暂时没有安置民户、军户迁居进来,除了驻军之外,便是数万屯丁。江宁与历阳之间开战将有月余,又严密监视兰陵、吴州的祝氏势力,对这一区域的控制十分严格。秦钟树便是沿途乞讨,也无法在这非常时期,不露身份的回到江宁去。

有寇子蟾在,悬印弃官之罪也非不可开脱,只是秦钟树抹不下脸再求到寇子蟾门下。

秦钟树左右思量,只得暂时留在溧水境内,静待历阳战事结束再做他计。

即墨明昔出任清江行辕总管,溧水城内,从江宁过来的人不少,秦钟树不敢在溧水城中露面,便到北岸的宣城去。身上钱数无多,不谋生计,难免沦落道途。

历阳战事正凶,宣城人自然十分关注历阳战事的进程,茶肆、酒楼、车行、食店随处可见人们三成群议论历阳战事,便是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也支起耳朵关注历阳战事的最新消息。

除了紧急军情、政令、军令之外,江宁通过驿路将邸报发往各地,将江宁境内外的最新消息通报各地的官员将佐,各地的乡绅乡老也能通过所在地的驿站、驿所获取天下最新的消息。当然,普通邸报所记载的消息,也不对平民保密,只是平民想到通过驿站、驿所获得此类的邸报却是相当麻烦。城中无所事事的闲客有人每日混在驿站附近,只待最新的邸报送来,先睹为快,然而去茶肆、酒楼吹嘘一番,以获取他人的关注。

秦钟树见宣城如此关注历阳战事,暗道:说书艺人演义传奇娱人取财,我未必不能解说时事来换取每日的生计。如此想定,便在城东寻了一处的酒楼,告求酒楼老板让他楼檐悬上一盏裹蒙绿纱的风灯,开始他“宣城说战”的行艺生涯。

说书艺人在酒楼说书,常常是酒楼请来增加酒楼人气的,薪资自然是酒楼支付,听者若觉得书说还可以,也会送一些铜子,当然一毛也不拔也无不可。

秦钟树自己求到酒楼,自然酒楼不会付他薪资,只能寄望听者赏赠。秦钟树在酒楼之中,根据邸报所载将天下情势说给众人听,并加以自己的分析,预测形势变化。这样的说书形势,众人都未见过,倒也能吸引许多人来听个热闹,不过听者对他的分析都不以为意,最初几日换来的铜子都不够连吃饭住店的钱。

过去七八日,历阳战场上的变化,倒让秦钟树说中十之六七。江宁境内崇尚武风,闲人都有三分热血,无事也聚在一起预测历阳战场上的变化,奈何所得信息太少,能说中历阳战场变化的十中无一二,这聚在酒楼听他说战的人才信此人确实有一分能耐,秦钟树的名头在宣城之中便迅速传开,每日城东得祥楼人人头攒动,大多便是为了听他在两楼解说历阳战事。

得祥楼是宣城东城最大的酒家,酒酿由雍扬挑明月楼直接供应,历阳战事正紧,清江水道不通,陆路不便,得祥楼的酒价又提了四成。拾阶上二楼,可摆下十余张方桌,天近黄昏,酒客三三两两拥入酒楼,这二楼早已七七八八坐得满满当当,只余临窗正中的那张长案空着,长案约是普通方桌的两倍,上面铺着一层绢纸,绘着历阳周边的详细地形。秦钟树每日便挨着窗壁,站在长案的后面,为二楼上的酒客解说历阳战事乃至天下时局。

书场尚未开始,众人已酒酣食饱,停箸相望,感觉一层层暑气消逝在晚风之中。

西厢壁临窗的桌子,围坐着四人,坐在角落的老者两鬓斑白,微侧着头,眯着眼睛,似乎在品味舌间回旋的酒味,也似乎将心神放在众人谈论的话题之上。左手的座位并坐着两名武士,剑铗搁在桌角上,举杯饮酒,眼角余光却没有离开过桌角的剑铗,对边是一名神态懒散的青年,年约三十三四。

酒客欲上二楼听书,食资酒金还要再上扬二成,以作秦钟树的说书之资。江宁境内,盐酒茶铁统归官营,酒价本就极高,得祥楼上的一坛平城秋露售价抵得上东海平邑的三倍,楼上饮酒之人免不得要发些牢骚,酒后便无忌惮,临了最末,有人便说:“战争之暴,不仅要填进去无数活生生的生命,也要吃进去无数的民脂民膏。江宁擅开历阳战事,迄今伤亡逾万,耗去的物资更是不计其数。平城秋露算不上酒中极品,溧水酿场也能酿制,江宁不惜辗转千里之途,不过是为了维持十倍之利,苦却苦了我们这等好酒之人。”

言辞之间颇为不敬,隔着老者坐的那名武士听了勃然起怒,禁不住手搭上桌角的剑器。老者睁开眼睛,微微皱眉,拿眼色制止住他,瞥了说话之人一眼。那人年约二十五六,穿着宽袖垂衫,相貌俊朗,神色间颇为自得,头上结着书生巾,若非无人应和他的话,他大有痛责江宁政局弊病的势头。

神态慵懒的青年微微睁开眼睛,眸中露出熠熠精光,望着身边的武士,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冯哥儿,有些紧张了,靖安司管不得他们的口舌。”

冯哥儿郝然一笑,说道:“江宁政制太过宽松了,反让这些闲汉逞了口头之快。”

“南平政制倒是柯严,禁律中有腹诽一条,却不知腹诽之罪应该如此定。”青年望了老者一眼,笑道,“顾大人看那人可以什么闲汉?”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虽然不中听,说的却是实情,有这分见识,也算得上一号人物。近年来,涌入清江的流民超过百万之数,不乏卧虎藏龙之辈,顾某人只恨有少生几双眼睛。”

曹散出使吴州受辱,主战拒降的态度相当强硬。曹散虽然只是长史府一名签事,但是所领司闻曹靖安司的权限极大。按照江宁政制,地方事务由行辕行营院与都事院管辖,但是靖安司、明鉴司与兵马屯备司三个司在行营院、都事院体系之外另行设置职司馆,在地方上行事,不受行营院与都事院节制。

那人言语之间对江宁擅开历阳战事,颇有微辞,曹散脸上不露声色,心里未免没有一点火气。

曹散听了顾明山言语间颇有维护之意,微微一笑,说道:“倒不知今日的这位正主有什么骇人听闻的言语。”

冯哥儿听到这里,脸色凝重起来,心里暗恨:好你个小子,悬印弃官不论,偏在这里大肆张扬,江宁自有江宁有体面,若是传言出去,岂不是让别家看笑话?大人再好的涵养,顶多不闻不问,可以下面看不顺眼的人却是极多。

秦钟树在宣城说战,有督察地方之责的靖安司早有留意,只是碍及寇子蟾的面子,只当作不知。未料秦钟树果有几分能耐,在宣城不过十数日,已有相当影响。若是发生的事件有了相当的影响,靖安司即使不出面干涉,也要做出相应的描述与相当的评价,报送长史府备案。

若是靖安司以为秦钟树在宣城的举动对历阳战事有相当影响,这事便需要转至司马衙典兵司处置。

若是让魏禺知晓有一人在宣城对他大肆评头论足,多半会让典兵司随意给他按一个罪名处置掉。

寇子蟾早年间就名闻天下,与顾明山算是旧识,便派冯哥儿来求顾明山解决此事。曹散出使吴州归来才正式出领靖安司,正值到溧水行事巡视。这事关系到靖安司的关结,顾明山自然将曹散一起拉来。

屠文雍常在徐汝愚身边行走,最知徐汝愚的心思。徐汝愚有心用秦钟树,却碍于各方面的阻力,便想放到地方沉寂数年再起用,不料秦钟树果真放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此一来,虽然能引起众人注意,却也极易引起江宁诸公心生反感。

屠文雍每日得到靖安司的密函,虽然叹服他料事之准,却也知道此事若让诸公知晓,秦钟树离江宁核心便又远了一步。

屠文雍替徐汝愚及诸公整理各地军情,将此事做作为丙等归档,又暗中将此事知会寇子蟾,并督促靖安司看紧此人。秦钟树的身份也算得上特殊,与徐汝愚、寇子蟾都扯得上关系,寇子蟾将秦钟树悬印弃官之事说给徐汝愚听时,正值徐汝愚与诸公宴酒,闻听此事,只说道:“这厮定是去觅良女了。”说罢,哈哈大笑,也不说如何处置。备选司只得做个主动放弃官职的结论,还给秦钟树一个白身的身份。

曹散对这样的人物也相当的头疼,见对面的顾明山眉头微隆,想来也是十分的头疼。心想:顾黑子大概与我一个念头,寇子蟾不求到门上来,只推作不知,等秦钟树捅破天,自有别的人来处理。只是寇子蟾让冯哥儿出来,不给个交待,却说不过去。

顾明山年轻之时,游学天下,而后返回清江,教授民寨子弟,张继、张续等人都在他的门下学习。徐汝愚与公良友琴在抚州对峙之时,顾明山出山相助,代为周旋于青焰军与樊氏之间,而后出任溧水府守,在许伯英调归江宁之后,接替清江都事院左丞之位。

楼下起了一阵喧哗,顾明山、曹散岿然不动,冯哥儿心想应是秦钟树进了楼,忍不住站起来,探头从楼梯口望下去。却见秦钟树立在楼梯之上,向楼下食客拱手作揖,口里只说道:“多谢诸位今日过来捧场。”踱着方步,上了楼来,楼上令客已立起来迎上,他也未看到站在角落里的冯哥儿。

冯哥儿哭笑不得,又不能当众唤他,免得泄露顾明山与曹散两人的身份。

顾明山拉了一拉冯哥儿的衣袖,让他坐下,望着曹散说道:“这小子在此搞出这些声势,自然盼着我们来寻他。”

曹散冷哼一声,说道:“今日不过来,只怕他越发得意。”微微一顿,语气缓了缓,又说道,“看他此时神情,我才明白他的打算,他是想一步登天,直接进青凤府。”

冯哥儿不解其意,怔望着曹散。

秦钟树现身宣城,乃是考虑到溧水众人碍于寇子蟾的面子不会到宣城来对他公事公办,数日无事,秦钟树便知晓寇子蟾在江宁已将事替他摆平。他不知收敛,自然希望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如此放肆的一个人,政事堂、长史府、司马衙乃至即将成立的议政堂都不会接纳他,徐汝愚两难之下,惟有将他留在身边。对徐汝愚有着影响的人,即使官职再低,在江宁也算是核心人物,真算得上一步登天。

顾明山笑了笑,望着曹散。顾明山虽然官阶要高过曹散,但是这属于靖安司的事,置之不理还是另做处置自然由曹散来拿主意。

曹散拱了拱手,说道:“天时尚早,曹某人寻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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