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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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誉,其实不过贪色残暴无能之徒。

元拱辰愤愤回到住所,又生怕容雁门推毁前诺,心想容雁门修炼千古逆流诀,心如石佛,不恋情欲,虽有妻妾,不过生育后嗣之器物,十数年来,未见他宠爱过何人,但是遇见巫青衣,难保他不动心,即使他不动心,将巫青衣赐给他人,也不容自己有争夺的机会。

钱财易得,便是这绝色美人与权势最能笼络人心,元拱辰想到自己十余年来不为宗族所重,虽为旧帝亲族,积仕不过小城都府,换作自己是容雁门,也不会拿人间绝色来讨好他这个无用之人。脑子里一祯一祯的闪过巫青衣的绝世容貌,念到此等美人终不能抱入自己怀中,心里透出一股极冷的寒气,直让自己的身子止不住瑟瑟发抖,又想到巫青衣玉体横陈在他人怀中的情形,一粒心如遭火焚一般痛楚难忍。

取来铜镜,望见里面短而肥鼓的脸,巫青衣所说不愿伴猪狗眠的话就像钢针一样刺在心上,恶狠狠的将铜镜砸向墙壁,“匡铛”巨响,“匡铛铛”滚到地上,元拱辰恶狠狠的说道:“就叫你是猪狗辈,就叫你是猪狗辈……”嘴里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床上,后仰躺下,心里不无恶意的想到: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哭着喊着让我来宠幸你。心里念想所生快感未能持续多久,又让现实的冰冷所击碎,如此三番数次,元拱辰的心绪却渐渐冷静下来,想到半生来所作所为,却如猪狗,不仅族人鄙夷,臣下也不重之,如今山河零乱,正是男儿建立功业之时,若想最终抱得美人归,还需得到容雁门器重才行,或许权势压过他也可以。

元拱辰想到这里,嘴角露出轻笑。

……

菱凤镜、公良友琴、许伯当离开白石境内溯水西进挥师进入荆北境内,张续便率领凤陵的三万青卫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着清江强行穿过历阳境,抵达白石镇宁,将大帐设在镇宁北部的翠屏山北麓。时机拿捏着得极准,祝同山在历阳城里尚不及反应,青卫军已通其境,赶到清江口,其时江宁水营船队过来,将三万大军载过江去。

这一行为却让祝同山迷惑不解,江宁击溃普济,正是对樊祝两家大举兴兵的时候,江宁却将青卫军三万大军调往江北,一面派往潜入吴州报讯,一面向当涂增派兵力。待他探得张续大帐竖起的竟是白石行营总管的大旄,更是吃了一惊,知道这是江宁新的建制,暴露出对白石全境的野心,暗道:江宁未平越郡,却想与宛陵陈族大干戈?任谁都知道徐汝愚之所以能够崛起,陈族给予的助力最大,虽说制霸天下,不容念旧情,但是越郡未定,便集兵江北,有失常理,祝同山不禁怀疑江宁出变故,不再是徐汝愚独掌大权,或许徐汝愚在幽冀又生出别人尚不知悉的变故。

虽是如此,祝同山终不敢大意,徐汝愚用兵若能用常理度之,也不会有他今日的崛起。

菱凤镜、公良友琴、许伯当退出白石之后,易家正想调兵越过津水,不料青卫军行动之速,只迟于菱凤镜两日就抵达清江口,加上五校军、中垒军,江宁在江北的兵力将近十万,另外江宁五万精兵近在一侧、隔岸相望,易家尚无胆与江宁争地,只望着宛陵陈族有何反应,那翠屏山本是议定中的陈族应得之地。

曾益行率领两万大军在菱凤镜退出白石之后向议定中的边界推进,进入白石不远,便得游骑探报,张续率青卫军进入镇宁,心里吃了一惊,一面去信宛陵报知陈预,一面督促大军向南急行,离翠屏山尚有三十里许,得知张续已将大帐立在翠屏山北麓,只得暂将大军停下,遣使去责张续背约不义的行为。

张续面对来使,凛然说道:“三家约攻白石而之,然而现在宛陵不曾损一兵一卒,却望江宁守旧约,理出何处?”

使者心里明白江宁尚不至于现在就撕破脸色,怒气冲冲,戟指张续鼻端,喝斥道:“徐汝愚尚不敢弃义,焉能让你这小儿作祟?宛陵不曾损兵卒,江宁尚有出力乎?”

张续怒斥道:“我家大人乃东南之主,焉容你口呼其名?我今日乃一郡之尊,焉容你戟指鼻端?念旧日情谊,暂寄首级于你颈项,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杖八十,送还曾益行营中。”

使者立时胆气泄尽,无脸哀求,让两侧军士拖将出去时,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双脚拖在地上止不住颤粟。等那使者被打得淹淹一息之时,张续走出营帐,走到使者面前,说道:“好叫你知道,我家大人有功于东海,雍扬臣民拥之,而非宛陵施恩;我军大破普济寇,将士用命,奋不顾身,才将白石贼兵惊走,岂是你所说江宁尚未出力。今日留你一命,好让你回禀曾益行,今日两家以下阿溪为界,相不侵犯。”

翠屏山以南的水系都汇入江水之中,以北的水系大多北向汇入淮水,惟有下阿溪向东流入毗陵境再折向东北直入泽湖之中。以下阿溪为界,比议定的界线向北移近一百五十里,白石四邑只有小半纳入东海境内。

使者不敢再多言,只说他不过通报言语,主意尚需曾益行定度。

张续冷哼一声,也不理他,让数名军士用床板抬着他送到曾益行的军营之中。曾益行闻之大怒,想到自己只带来两万兵马,奈何不了他,口里只骂道:“民贼,欺我太甚。”将送使者过来的几名军士打了一顿逐出营去,将出使情形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让飞骑将信件送往宛陵。

张续派人到途中将受伤军士接回,冷笑道:“曾益行气量差矣,不足虑。”让人记下数名军士的功劳,亲自送到伤营疗养。数日来在翠屏山修筑营垒,又遣人去下阿溪勘测地界。

曾益行驻军三十里外,砺兵秣马,积极备战,忽闻广陵境内的中垒军、海陵境内的五校军俱在集结之中,并且子阳秋频繁出入江津城,曾益行生怕让江宁抄了后路,又得不到宛陵的确信,心里思量宛陵此时只怕也为江宁此举惊疑不定,坚持了五日,终于退到下阿溪的北岸。

这日夜里,月色尚好,星光迷人,张续让人将帐门掀开,独坐在营门旁握着一卷兵书借着月光研读。忽听帐外有惊咤警讯之声,瞬间感觉一道微弱若无的杀气直凌心头,若无惊咤警讯之声,以自己的修为定然无法察觉,霍然站起,向外望去,只有一地月光,别无他人,却是营外护卫先有觉察,先惊咤示警,这时已有六人迅疾持剑将张续护在当中。营外守卫又分出十多人向这边掠来,一个白色身影似从月华中化出一般凭空现在营前空地,六名剑士挥剑迎上欲击。张续认出梅映雪来,将剑士喝退,迎上前去,问道:“映雪姑娘怎有雅兴来试探我的中军帐?”

梅映雪嫣然一笑,转身望着营门,说道:“你家大人等着你传令放他进营。”

从这里居高望去,只见前营军士满当当的跪了一地,营门炬火映照,徐汝愚修长身影孑立营门之前,邵如嫣、樊文龙、君卓颜、楼庆之站在一侧。

张续欣喜吩咐左右,激声说道:“速通告全营,大人返回江宁。”也不及备马,直向山下的前营行去,至营门前,行军礼,扬声说道:“白石行营总管恭迎大人返回江宁。”

徐汝愚笑道:“本不想惊动你,适才发现一名高手窥视军营,文龙将其惊走,这才让映雪去试试你的中军护卫如何?”

大将之中,惟有张续的修为最弱,独行若遇高手,无自保之力。

张续说道:“续感怀不能言。”稍停片刻,复说道,“中军护卫都是演武堂内堂剑士,续的性命不容宵小窥视。”

徐汝愚说道:“子续今日也是行营总管,自可以择军中精锐组建五百亲卫营,卫护自身周全。”

卷十八

第一章 江宁叠烟

魏禺假节统制数军,却非出镇一方,虽然是策将军衔,却无权拥有自己的亲卫。江凌天、张仲道倒有权组建亲卫营,但是青凤将军府尚无亲卫军,府中的护卫都出自骑营,两人自然不敢居先,现在只有南闽行辕行营院总管梁宝拥有自己的亲卫营。

为了防止大将拥兵自重,亲卫营只许五百之数,逾制重罪。

张续说道:“续不敢居先。”

徐汝愚说道:“无妨,我此次回江宁便要组建青凤卫与青凤骑两军。”

青凤卫与青凤骑,尉潦必以卫将军衔独领一军,另外一军却不知是谁来统领,张续余光掠了樊文龙淡然的脸庞,敛容说道:“续谨受大人令。”

徐汝愚至翠屏山军营的消息,当夜传到下阿溪北岸的曾益行军营中,曾益行连夜拔营后撤三十里,在定远境内寻了一处险隘之处重新安营扎寨。

张续闻得消息,哈哈大笑,说道:“退避三舍,今日复见。”

一舍指三十里,此时曾益行新安营处距翠屏山北麓恰好九十里许。

徐汝愚在齐川初战便溃白石两万精兵,其后数战,又将白石精兵尽数驱出宛陵府,当时曾益行为齐川守将,熟知徐汝愚之能,徐汝愚毫无预兆的降临翠屏山北麓,怎么让他不心惊?

徐汝愚听了却无猎喜,只是笑笑,也不多加评论,在翠屏山停了一日,便继续前行。当年吴储带着徐汝愚与蒙亦等人在翠屏山分别,也在翠屏山停了一日,不过那时徐汝愚陷于昏迷之中,全无知觉。

出翠屏山便是江宁境内,张续派出五百健勇护卫,抵达镇宁时,子阳秋恰巧也从江津返回,路过镇宁,与徐汝愚等人一道乘水营战舰返回江宁。

抵达江宁之时,邵海棠、许伯英、江凌天、张仲道、梅铁蕊、宜观远、珏儿等人领着江宁大小官员将佐早就在桑泊湖南岸的水关处等候了半天。

徐汝愚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不见幼黎,想来身怀六甲,不良于行,珏儿风姿绰约的依立在那里,受离别苦,终日忧怀不解,人比离开时清瘦许多,徐汝愚与她目光相接良久,她的眼睑禁不住泛赤,泓然隐有目光。

望着人群的寇子蟾,屈指算来,已逾十载未曾谋面,徐汝愚站在船头,长揖而礼,却让水关上的众人忙不迭的回礼。

子阳秋临岸说道:“大人在镇宁等我,耽搁了一些时间,却让诸公久候了,都是子阳一人的罪过。”

徐汝愚说道:“夜宴时,代我向诸公谢罪即可,此时莫多言。”

张仲道说道:“我已不识酒味了,想你离开之后,挑明月楼我都不敢涉足,只是住得离那太近,整夜里听着里厢喧哗若沸,辗转难眠。”

众人皆笑。张仲道夺江宁之时,没有损一兵一卒,江宁城也没有损毁,这一年来,徐汝愚又全力经营江宁,江宁繁盛已非昔日能比,张仲道的府邸离江宁挑明月楼尚有数里之遥,听是听不真切的,惟有心里念酒,辗转难眠。

邵海棠一把牵过邵如嫣的手,脸上露出愠怒之色,脸色几经转折,已是无限怜爱之意,一句责备的话也没忍心说出口。俟近徐汝愚时,小声说道:“陈预遣刘昭禹昨天来到江宁……”

徐汝愚微微叹了一口气,暗道从此再无消停的时候,说道:“先府中再议。”领着众将官从水关入城,到了府中,便将众人撇在堂前,携着珏儿径向内宅走去。

走到内宅,叔孙方吾正站在玉蘅院的中庭里翘首相盼,见徐汝愚与珏儿携手进来,喜不自胜,说道:“凌天家的、仲道家的夫人都在里面陪着幼黎。”大室里用雪纺纱缦遮风,门庭洞开,雪白的纱缦飞出一角,在阳光里,有些眩眼睛。幼黎坐在凉榻之上,听见室外的话声,身子突的一僵,忽又身子绵绵生不出气力的依在凉榻之上,不觉眼角微红。

云娘、翠儿、宜听雪、江雨诺等女眷本来大室陪伴幼黎,见到此种情形,皆忍不住笑出声来,云娘说道:“我们还是退下去,莫不要让青凤将军下令驱赶我等,倒显得无趣。”说着,便从侧门退出去,也不与徐汝愚打照面。

幼黎双腮泛赤,低头无语,只觉撩开纱缦时的一道光映在自己身上,脸上却涨起一层红晕。双手轻拢着鼓起的肚子,不敢去看进屋来的徐汝愚。

徐汝愚昨夜在船上反复未能成眠,想到许多要说的话,临到见面,双目相接,已是销魂,那些话都堵在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口,再想说都忘了干干净净,坐了下来,才慢慢道出分别后的离情愁绪。

叔孙方吾走了三遭,终是迈入室内,说道:“不如让诸公先回宅里去?”

徐汝愚抬头见日光西斜,金色的光华透过纱缦映在水磨石铺的地面上,好像水光一般温泽,讶道:“未觉自己有如此絮叨之时,怕是诸公在堂前等得不耐烦了。”对叔孙方吾说道,“叔孙叔,你先去前院,幼黎的妆乱,待些时候,我们三人一起来。”

幼黎本不愿此刻见人,心里实不愿与汝愚再有片刻分开,冶妆盛服,与汝愚、珏儿一道向前院走去。众人却不在政事堂中,也寻不到叔孙方吾,问堂前小校,却说江雨诺将众人都拉去挑明月楼。徐汝愚笑道:“当有仲道居中帮衬。”让人准备车辆,让幼黎、珏儿居车中,将布缦放下,徐汝愚亲手执辔,让那名小校换了便服在前面引路,赶着马车出了长街,往挑明月楼而去。

去年离开江宁时,只听说雨诺要来江宁贩酒,楼未建成,也不知详细。行至挑明月楼下,不禁吃了一惊,见此楼依照雍扬旧楼观貌建在鸡鸣山的北坡上,地势本来就高,加上四层高楼从山腰间挑出,一抹蕴紫流霭横在高楼之后。这本来是一处静知酒味的去处,此时高楼上来灯火如昼,人声鼎沸,一条两骑并乘的青石阶从山下延伸到高楼前门,楼前山坪铺满长案,觥筹交错,差乎江宁所有大小官员将佐都聚在此处。

徐汝愚说道:“此楼不宜再用旧名,虽然不限雅俗,建在此处,其实限制了一些人过来。”江宁城中人若不愿出城游春,多来鸡鸣山,这鸡鸣山也是一处文人墨客士族仕女雅集之所,所谓的贩夫走卒本无机会涉足此处。幼黎在车中说道:“雨诺多次言及让你赐名。”

徐汝愚笑了笑,想了几名,都觉不合适,指着山上,说道:“先上山再说。”

楼前山坪宴席都为官阶偏低的官员将领所开,他们遥望徐汝愚执辔赶着马车上来,都不敢确认,忙让人进楼去报知江凌天诸人。张仲道抢先迎出来,指着徐汝愚俯仰大笑,说道:“不告之你,便想看你如何到这里来,果然出人意料。”

众人忙要起身离开座位施礼,徐汝愚忙说道:“此家宴,我离开江宁,诸位多有辛苦,毋庸多礼。幼黎体弱,少顷,我与珏儿给诸位敬酒。”邵如嫣依立在邵海棠身边,比夜色还要沉静的眸光向徐汝愚投来。徐汝愚没来由有心一慌,将目光移到别处。

雨诺将幼黎、珏儿引接下车,两人眉目如画、肌肤赛雪,脸形间有几分相似,让人疑是姐妹,加之雨诺少女研丽之姿相衬,更显两人风姿绰约,然而气质迥异,一个清雅娴贞,一个明艳亮丽,却都予人美不胜收之感,幼黎有孕在成身,行走间多有挂碍,却更添万种风情。

幼黎敛身浅浅一笑,走到桌边斟了一杯酒,推到眉前,浅浅一笑,说道:“幼黎在此先谢诸公辛苦。”饮了一口,聊表意思,便与珏儿、雨诺往楼里走去,从夹壁楼道避开一层、二层的众人,径往三楼。众人料定幼黎会来,在三楼用山水屏风隔出一间,紫黑木桌上置着一炉缕缕沉香,云娘、翠儿、叔孙氏等人已在内厢相候,屏风外厢笑语不断,想是挤挤挨挨的坐满了人。

云娘拉着幼黎的手,说道:“他们饮酒,开席前不知多少废话,何况他们饮酒,不干我们的事,我们先去四楼坐一坐。”这楼中,一两层稍大,三楼只能置下三四张桌子,四楼更小,用尺高的竹榻铺满,靠后壁一张滕床,上置一张矮几,楼顶上覆着琉璃瓦,淡淡的月辉透出来,一时间生出让人心安的静谧,横斜的光影印在青竹榻上,予人如置水下的奇异错觉。

幼黎尚是首次来此楼中,见此光景,说道:“来到这处,便是凡人也沾染上几分灵性。”

珏儿说道:“雨诺每日在此,不需多时,就能成为云中仙子。”

云娘“扑哧”笑出声,说道:“寇先生门下浪荡子,日前在妓寨题了一诗,传唱江宁,其中有一句‘美人如玉隔云端’,珏儿这么说,雨诺心里定然不高兴。”

雨诺粉面一红,推窗望了望楼下,说道:“你们在此间稍作歇息,我去会他们这帮俗客。”言语间,将徐汝愚、江凌天、张仲道一概囊括在内,众人皆笑,不理她。

徐汝愚随众人上了三楼,三楼让山水屏隔成两处,内中置一桌,外面放置三张黑漆木桌,原先七七八八差乎坐满人,这时见徐汝愚进来又一起站了起来。

梅铁蕊、宜观远、沈德潜、许伯英、邵海棠、张继、顾铭琛、顾长淮、君卓颜、班彪、即墨明昔、屠文雍、方肃、寇子蟾、蒙亦、敖方、子阳秋、叔孙方吾、即墨瑞平、云清虚等人皆是江宁重臣,此次随徐汝愚返回江宁的樊文龙、君卓颜也都安排在三楼饮宴,楼庆之心怀范阳,推却宴请,此时留在驿馆之中。君家这两年,在江宁也打了基础,自他进楼起,频频有人向他致意,倒也怡然自得,惟有樊文龙是弃族投附之臣,一时失去了平日的清静修为,神情稍有些不自然。

徐汝愚将樊文龙拉至身侧,对着众人说道:“席间第一杯酒,诸位都要敬我江宁新得的虎将。”又说道,“江宁将设青凤卫、青凤骑两军,文龙将以校尉衔领青凤卫,众人要帮衬些。”

众人神色皆不掩惊诧,青凤卫将是徐汝愚的亲卫军,所择将领虽然只是校尉衔,将职差乎与卫将军衔相当,权限却要稍大于卫将军,原以为徐汝愚会择亲信大将统领青凤卫,却不料将青凤卫委于新附的樊文龙,需知樊文龙尚是正与江宁敌对的樊族宗族中人。

樊文龙虽有所预料,但是徐汝愚亲口说出,任他平日古井无波的心湖,此时掀起了惊涛骇浪,按下激动的心情,极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些,说道:“文龙见识浅薄,恐难当重任。”

徐汝愚笑了不理,拧过头,望向江凌天,说道:“凌天,你以为文龙堪当此任否?”

江凌天知道徐汝愚此举乃是下定决心要分化、收附樊族中人,樊文龙此等人物,既然投附,便不会轻易反复,是值得信任之人。青凤卫与青凤骑本就是从骑营一分为二,日后自可以合二为一,倒没什么可以担忧的,遂说道:“文龙在越郡素有令名,不必过谦了。”

邵海棠与梅铁蕊相视一眼,军中合适出领青凤卫的人员皆居要职,不宜轻易调动,不任樊文龙,就要擢升洛伯源,然而洛伯源的名望与才能比樊文龙要差一些,虽然樊文龙并非最合适的人选,却也差强人意。再看徐汝愚当众提及,想来心意已决。

三楼只有张仲道、江凌天、顾长准三人嗜酒,与徐汝愚他们喝得没趣,拉着樊文龙到楼下厮混,没有徐汝愚、邵海棠等人在场,众人则要放肆许多,嗜酒者自然要敬两位,不嗜酒者也要讨好两位新贵。

樊文龙亲族通过司闻曹的秘密安排接到江宁,在江宁治下大屋广宅,然而樊文龙上岸之后在议政堂等了一些时候,后来又让江凌天、张仲道等人一起拥到此处来,此时尚不知家人住在何处。这些事宜皆由屠文雍一手操办,不过尚无隙问过屠文雍。直到徐汝愚与珏儿在江雨诺、邵海堂、梅铁蕊、许伯英、宜观远、即墨明昔、云清虚等人的簇拥之下到楼下与众将领敬酒,樊文龙才逃过酒劫。樊文龙修为通玄,尚不至于为酒所困。

张仲道将樊文龙拉到一旁,说道:“你族人来江宁,我便让屠文雍将你的宅子置在我家左近,宴后,你与我同车返回即可。”

樊文龙尚不知张仲道的宅邸在何,眼中露出征询的神色,张仲道说道:“屠文雍好似知道你要出领青凤卫一样,你家的宅子紧挨着青凤府东侧。”

樊文龙对于樊族而言,算是叛族,将他的亲族紧挨着青凤将军府安置,便是想那里的守卫森严,不让樊族派出的高手有隙可趁。樊文龙想到此节,对屠文雍心里暗怀感激。

一巡酒过,徐汝愚与众人重返三楼,江雨诺未回屏风后面的女眷桌上,说道:“此楼虽依雍扬挑明月楼的观貌旧制,若是沿用其名,终是不便。雍扬的挑明月楼本是首俊徐公题名,此间楼成,任是谁都不愿为此楼题名,只得等你归江宁之日。”

徐汝愚说道:“我站在楼前便想了几个,都不大合适。雍扬的挑明月楼既然是父亲题名,我想起父亲所作的一句诗句来,他写到‘寒池叠烟梦,叶叶飞秋词’,这‘叠烟’一词倒合此楼晚景。”众人都说好,江雨诺忙让人备好纸墨,徐汝愚挥毫写就。这顿酒吃了两个更次,众人才渐渐散去。云娘、翠儿、珏儿陪幼黎在四楼歇息,三楼将残席撤去,只余张仲道、江凌天、邵海棠等十数人在三楼继续饮酒夜谈,樊文龙惦记着妻儿多日未见,也随众人先退去了。

三更过后,稍尽意兴,众人才各散去。江凌天将住宅治在鸡鸣山后街,其余大多将住宅治成青凤将军府左近,离开叠烟楼,徐汝愚执辔为幼黎、珏儿赶车,其他也是一道牵马随后而行,百余名家将门人挑着灯笼,如游夜河。

第二章 司习女史

江宁重要将领官佐的宅邸大多置在东城的玄武、挹江两街,邵海棠乃是众臣之首,宅邸置在玄武街西首。经过邵府,众人皆停下,欲拱手与邵海棠作别。

邵海棠诧然说道:“诸位停下来做甚?”轻夹马腹,驱马继续前行。

许伯英拢住他的马首,笑道:“邵先生喝多了,临到家门却不识。”

宜观远见邵海棠脸上没有醉意,暗道:他有什么事情必须今夜就要禀呈?幼黎在纱缦轻拢的车撵中娇语说道:“如嫣欲再送我一程,这夜色尚好,诸公只当游车河。”

诸位皆明白过来,中途借故离去,不再坚持将徐汝愚送到府前。徐汝愚本欲将寇子蟾请到府中一叙别情,想来十载未见,此时物是人非,再次相见,有着恍若未识的错觉。十年前,徐汝愚因为先天顽疾,看似十岁幼童,此时已与当年的徐行相貌十分相肖,相比徐行,少了一分儒雅飘逸,多了几分巍然如山岳的沉毅。寇子蟾在远赴呼兰之前风度翩翩、微须白面,受了塞北十年的风沙,肤糙面黑,人干瘦许多,惟有一双眸光如山泉水光般清亮如许。

此时邵海棠似有事需单独商议,徐汝愚也不再挽留寇子蟾一人,临到玄武街的东首,只余徐汝愚与邵海棠并肩而行,其后一辆车撵四下里披垂着雪白纱缦,幼黎、珏儿、邵如嫣依坐在车撵里的滕床上。

邵海棠说道:“汝愚返归江宁的消息已传遍全城,刘昭禹在驿馆也定有耳闻,明日只怕会直接到青凤府去见你。”

徐汝愚皱了皱眉,陈预若遣别人过来,自己自可以闭门不见,然而刘昭禹与父亲乃是故交,自己在宛陵,也多承他照拂,实难忍心避而不见。思量良久,才迟迟说道:“明日午前,我欲见寇先生,刘昭禹暂且烦邵先生将他缠住。”

邵海棠哑然失笑,说道:“青卫军驻在翠屏山,已是既定之事,想来刘昭禹不会要求青卫军从翠屏山撤出,你不欲见他,我明日将他打发回宛陵就是。”

两人一路说了此江宁的琐碎之事,直到青凤府前,邵海棠才恍然记起某事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封文册,说道:“各家选送子女到三府习录诸事,名册我已拟定,本来请三府合议,汝愚既然返回江宁,还是请汝愚先过目吧。”

各家选送子弟到政事堂、长史府、司马衙司习诸事,作为各级司曹将佐的辅助人员,从事一些书记、录事之类的事务,仅仅是个见习身份,并无正式的官衔授下,也无俸禄,但是过了两三年,经过有司考核,便授实职。江宁施行这样的选录官制,相当程度上保证世家高门的政治地位。虽然有司也挑选一些有才学的平民子弟一同进入各府衙司习诸事,但是人数则要少许多。

虽然同为习录诸事,却有天壤之别,若能在徐汝愚身边司习诸事,便无实职,在江宁也算是显要人物,无异于平步青云。

徐汝愚望了邵海堂一眼,心想:若是此事,大可不需避开旁人,只是他不提及,自己也不便相问。接过邵海棠手里的名册,借着星月微光,随意翻了几页,便纳入袖中。

徐汝愚对这些世家子弟并不熟悉,看了十个世家子弟的名字,想不起其人的相貌来,有些工作司闻曹靖安司会做得极细致,日后若觉不堪用,撤换再是,此时没有仔细讨论的必要。

邵海棠说道:“女吏自前朝始,史不绝书,民间亦有传唱,幼黎夫人与珏儿夫人皆有治世之能,并称我江宁之典范,各家亦选宗族良女,欲在两位夫人身边司习。”

徐汝愚眉头高隆,脸上露出不悦,说道:“内宅不添司习,听雪、照容、如影、雅兰皆有贤才,宗族良女若有意为政事者,请她们选取留用。诸公若有意见,请明日堂上与我言。”

邵海棠脸色一滞,仍坚持说道:“幼黎夫人六月待产,择三四名司习以分其劳,且江宁废寺人,内府诸事自当委任女吏,内府女吏不比别处,用宗族女,良制也。”

幼黎在雪白纱缦之后说道:“旧朝内廷择宗族女填内府,终老不出,其弊也,江宁内府选宗族女,及笄入,双十未擢为女吏,出府择嫁,女吏则可自主婚嫁,不受内府所限。如此一来,天下皆不可垢江宁也。”

徐汝愚见幼黎也如此说,也不驳回,想了片刻,说道:“择八人为内府司习女吏,分在幼黎、珏儿身边司习,明日将名册递到内府去,由叔孙方吾与慕雪选择。”

彭奉明率凤竹一府归附,免去南闽东南后患,并遣子彭慕秋、女彭慕雪随待徐汝愚身边,彭慕秋此时尚在津门;组建青凤府那日起,彭慕雪便为女卫长随待幼黎身侧,这内府大小事宜,大多由叔孙方吾夫妇与她一同处置。

邵海棠见徐汝愚不欲幼黎、珏儿亲自择人,其意是想淡化其事,又说道:“如嫣性粗鄙,难当大家子,欲进内府随侍幼黎夫人,陶冶性情,不知两位夫人意下如何?”

徐汝愚微微一怔,透过如雪纱缦,似乎能够感觉到里面的三人都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邵海棠对着车撵微欠着身子,等待幼黎回话。珏儿鼻腔冷哼一声,转身望向另一侧,幼黎声音温婉依旧,说道:“我只怕宗族里没有良才可任事,有如嫣在身侧,大善。汝愚,你说如何?”

徐汝愚讪然一笑,微垂着头,说道:“内府之事,还是幼黎定度吧。”

待邵海棠携邵如嫣离去,珏儿自无好脸色,穿堂越室,直至玉蘅院中,未曾正眼去看徐汝愚。徐汝愚扶着幼黎走在后边,说道:“你何苦应承邵先生?”

幼黎笑道:“如嫣初春赴北地,江宁咸知,若不延为女吏,江宁风议将置她于何地?”

珏儿在旁说道:“我看正合了小愚的心意。”

徐汝愚耸肩摊手,脸上露出我哪有此想的神情,珏儿自不信他,搀过幼黎的手,说道:“我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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