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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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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文龙歉然笑道:“大人麾下名将如云,文龙不值一哂,让君爷见笑了。”

樊文龙追随徐汝愚,不过是北上途中的事,消息尚未传开,赵景云亦未将此事通知君家。

君卓颜不由用眼角余光重新注目徐汝愚,却见他淡定从容的面容上有着常人远不及的雍容气度,与君啸云相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诧与庆幸。

世人都说江宁与祝、樊、普济三家势力将在越郡纠缠不休,前途有限,无法成为东南真正的霸主,君家上下也有人因此多有疑虑。倒是君啸云与君逝水坚持归附江宁。君卓颜迫于幽冀形势才这样的决断,不过在来见徐汝愚之前,心中还是惴惴不安,此时见樊文龙已然追随在徐汝愚的身侧,才真正知道江宁的崛起并非偶然。

待樊文龙归附江宁的消息传出去,对樊、祝两族的士气打击将是致命的。樊切与祝连枝还有什么可用来与江宁争胜的?

清池邑有永济渠直通津门邑,但是此时呼兰中路军已经进入幽冀中部,青池邑境内除了邑城与几座坞堡尚未陷落,其余俱是呼兰铁骑的天下。

众人决定还是走海路,波高浪险,但至少不会遇上呼兰兵马。

与君家汇合之后,樊文龙折向青池方向而去。徐汝愚一行百余人上了君卓颜的座舰,君家的人都换乘别的船,只余君卓颜、君啸云等人在船上与徐汝愚商议急务。

君家这种四百料以上的巨舰只有三艘,船上备有船师百名,护军三百,可装载货物万石,舰舱顶上三架抛石弩可对四百步以外的敌舰进行攻击,近处则有车弩、床弩等利器。在渤海之上,势力小一点的海匪根本不敢袭击配有这种大舰的船队。

君卓颜此次来迎见徐汝愚,带来一艘这样的大舰。

徐汝愚站在宽阔的甲板上,扶着船舷,吹着带有浓重海腥味的风,望着苍碧无穷的海面。

赵景云随君宗庆乘着轻舟先去津门安排一切了。

君卓颜、君啸云与方肃静立一侧,徐汝愚的沉重的心思他们多少能感觉到,却无法出语宽慰他。

洛伯源、葛静、子钟南领着亲卫侍立在两侧船舷。邵如嫣、梅映雪、璇玑还有宋倩则坐在后甲板上观海景。

此去津门有四百里,从津门沿涞水溯流而上二百里就是幽冀名城范阳了。徐汝愚尚不知道蔡家之人会如何看他北上之举,或许蔡家正为呼兰入侵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自己此行。

一行人直至三月末才望见涞水冲入海中的白色分水线,赵景云与君宗瑞、君宗庆乘着另一艘四百料的巨舰沿着分水线驶过来,迎接船队进入涞水水道。

徐汝愚转过身来,方肃神态犹然,君卓颜、君啸云却欠过身子来。徐汝愚暗中苦笑,时至今日,已少有人能在他面前袒露真性情,俱是一副谦恭顺从的样子。

“津门都府蔡晖其人如何?”

君卓颜有一女嫁于蔡晖为妻,此时听徐汝愚问及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方肃在旁说道:“蔡晖其人有小才而无大器,北静郡王四子争嫡,蔡晖一系最弱。”

徐汝愚点了点头,见君卓颜脸上有难色,未就此多加置评,换了个话题说道:“除雍扬水营之外,雍扬所有海舟俱归君家调遣,长河帮上下,尚需做什么安排?”

君卓颜说道:“从去年始,我等已逐步将人员向江宁转移,只是顾及蔡家,动作不是很大。年初时,呼兰进逼甚紧,我等擅自决定关闭幽冀各地的产业,都集到津门来。除了君家新族目标过大尚未转移之外,寻常帮众的家眷大多去了雍扬。现在集中在津门的尚有三千帮众,都粗习过拳脚。”

方肃望着赵景云、君宗瑞、君宗庆三人乘着轻舟向这边靠过来,说道:“我年初在范阳时,与蔡家议定,础艮堂能供应一批长器与弓箭,只是当时未言明是长河帮所用。景云比我早两日到津门,应知最后详情。”

赵景云缘绳梯登上座舰,揖礼说道:“范阳础艮堂当家蔡裕华受北静郡王嘱托,在津门城中相候。”

徐汝愚见赵景云面有不豫,讶然问道:“发生什么事情?”

赵景云望了方肃等人一眼,低声说道:“蔡裕华带来北静郡王的令旨,说让大人与长河帮在津门协防,无需到范阳去。”

徐汝愚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一手紧抓船舷,一手屈指轻叩船舷,“咚咚”轻响就像叩击在众人心上,气氛一时沉郁下来,让众人直喘不出气来。

方肃低声问道:“此刻还有何人极力阻止汝愚进入范阳?”

徐汝愚摆了摆手,阻止他们就此事说下去。

赵景云轻叹了一口气,向方肃微微点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邵如嫣、梅映雪、璇玑、宋倩等人从后甲板走过来,亦感觉到压抑的气氛。

梅映雪、璇玑站在远处,静望着船头的众人,邵如嫣走到徐汝愚的身边,依立一旁,见他双眸紧盯着河口随涨随落的白浪,静默不语。

过了片晌,徐汝愚转过身来,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便进入舱中。

赵景云望着方肃,说道:“褚师泽率中路军出井陉,首陷赵邑,又迅速将两万铁骑遣往青池北部,使得青池以南的府邑大城守军都来不及撤往范阳。现在褚师泽与褚师济统领超过二十万的兵马在幽冀的中部与南部地区逐一的攻城拔寨。呼兰兵不善攻城,但是太行东南麓的大多城池坞已陷入呼兰人的手中。范阳城中是战是降争论不休,便是主战,又分成两系,却没有主张迎接大人入城的。”

方肃叹了一声,说道:“主降的是哪系人马?”

“安阳都尉蔡正石在尧城降敌,褚师济原要将他杀了,后来蒙图带着褚师泽的一纸军令,让他做了呼兰人的安阳汉营总管,安阳、赵邑、长芦的数万降兵都归他统辖,范阳城中主降的都跟他有莫大的关系,他这一系本是范阳蔡氏的支宗,还有就是围绕近侧的其中中小世家,平素多受打压,此时只守自保,没有一点气节可言。”

方肃说道:“范阳中人见蔡正石降敌后尚能保住富贵,心眼便多了一分活泛,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蔡家在居庸、榆关、范阳的主力均未受损,其核心一系心志不应有移动,主战一系大概分为主动出击现据城以守两派?”

“正是如此。幽冀中部、南部尚有数万困守各城的驻军,主张出击以为,在太行东麓开辟战场,将呼兰主力吸吸到赵邑附近,可以使得中部与南部的困守诸军寻机脱身,撤往范阳。这一系以蔡氏次宗宗主蔡戒盈与北静郡王幼子蔡钟一为主。蔡戒盈、蔡钟一其人并非勇武好斗之徒,一系人员一直无暇接触蔡氏兵权,我以为他们因为此故,所以主张出城迎战。但是真正将兵权交到他们手中,他们做何选择又不是我能猜透的。”

方肃面无波澜,继续问道:“那么说,蔡氏名将蔡允却是主张守城。”

赵景云点了点头,说道:“蔡允以为凭蔡家十万兵马守住居庸、榆关、范阳这狭窄的三角形区域并不难,只要范阳坚守一天,呼兰侵入幽冀的兵马就只能通过太行西麓通道与呼兰本土联络,一待荀家驻在北唐的五万精兵缓过劲来,切断太行西麓通道,那进入幽冀中南部的呼兰兵马就成了无本之禾。北静郡王长子蔡钟荣、次子蔡石屹俱站在蔡允一边,也正是这一系人阻止大人进城最力。”顿了顿,望了一眼半掩的舱门,小声问道,“蔡裕华尚在津门相候,如何是好?”

徐汝愚一声不吭,进了舱中,此地只有方肃有资格替他拿主意。

方肃想了想,对君卓颜说道:“君爷,船队泊在河口,让二百精卫上岸巡防,其余在船上护卫。你与我随景云去见蔡裕华。蔡家虽是汝愚的母族,但是北静郡王的令旨尚约束不了我江宁的人。”

君啸云说道:“从涞水上去四里地,我君家在北岸有座坞堡,不如先让大人去那里歇脚?”

方肃摇了摇头,说道:“汝愚未必有决心踏上范阳的土地,还是泊在河口吧。”

方肃走到虚掩的舱门口,低声说道:“我随景云上岸去会蔡裕华。”等了半晌不见舱内有反应,方肃转身向君卓颜、赵景云挥挥,示意一起乘轻舟登岸。走到船舷,伸脚踏实一节绳梯,却听见徐汝愚沉闷的声音从舱内传来:“子肃且慢。”

方肃三人折了回来,立在舱门一侧。

徐汝愚扶着舱门,幽幽叹了一口气,伸足缓缓踏出舱门,望了赵景云一眼,说道:“你派人向蔡裕华、蔡晖传信,让他们来这里见我。”

赵景云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说道:“蔡裕华的信使在那艘船上,我这就遣一人与他一起回津门,去请蔡裕华与蔡晖。”

君卓颜心中却是忐忑,不知蔡裕华得到传信是否会拂袖而去。两相闹僵,致儿夹在中间可真是为难了。

方肃也觉意外,徐汝愚少有拿势压人的时候。

徐汝愚眸光深蓄而幽远,眼望着滚滚海涛,收回目光,又投在君卓颜的脸上,缓缓说道:“长河帮三千子弟,二千编为水营,一千编为骑步兵,宗庆暂代水营营尉,葛静为副,一千骑步兵交由洛伯源统领,子仲南辅之,啸云与宗瑞联络津门、范阳船帮,不愿往江宁者,以重金购其海舟。”

江宁军制,世家不得拥有私兵族勇,徐汝愚此时收缴长河帮的私兵,君卓颜也不觉得意外。君逝水在泉州经营了一段时间,君家在泉州也渐有根基。此时予徐汝愚助力越大,日后回报越高,君卓颜满口应承下来,忙让君宗瑞上前参见徐汝愚,又说道:“小女华光,其才具尚宗瑞、宗庆之上,长河帮会众大半集中在涞水北岸坞堡之中,由小女华光代为统领。”

徐汝愚“哦”然一声,说道:“烦华光与子仲南一同协统骑步兵,待返回江宁,别委重任。”

君啸云、君宗瑞、君宗庆、洛伯源、葛静、子仲南与去津门传信的信使一起乘着轻舟沿着涞水往上游去了。

数艘战舰泊在河口,轻轻逐着白浪摇荡。

津门城里的游骑斥候常常驰到海堤上细察战舰上的详情,又策马绕过己方设在海堤上的哨岗,才会扬长而去。

战舰之上虽然只有四百精卫,不过俱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又据有坚船利器,尚若不能以十倍兵力围困,谁也不能奈何之。方肃等人在战船上,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信使离开之后,徐汝愚一直沉默寡言,这座舰上的气氛也浓郁得化不开。

蔡裕华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眯起眼神望着东边的苍茫,眼角却无一丝细纹,心里想着商南里与徐汝愚会面时的情形。

蔡晖面沉如水,望着侧骑在马鞍上的君致,轻声呵斥:“你君家要投江宁就投江宁去,何必再与那徐汝愚来范阳生事非。”

蔡裕华闻听惊醒过来,蔡晖脸颊与徐汝愚有着几分相肖,在幽冀也算是俊美之人,不过才识相差甚远,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才识及得上徐汝愚者,世间又有几人?

君致蓄泪欲垂,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不说青凤将军要见你,就是我父亲要见你,你走一趟,还累了你不成?更何况青凤将军算来也是你蔡家支宗,蔡宗有难,他来相助,你们好意思将却范阳城门关闭起来。”

蔡晖让她一通抢白,顿时没了话语,恨恨掉头看向一旁。

第六章 前途渺茫

蔡逸四子争世子之位,蔡晖最先遭排挤,后来采信妻子君致的谏言,退到津门出任都府。津门乃是君家的总堂所在,蔡晖避到津门,一来可以避开范阳的旋涡中心,得到君家势力的助力;二来,津门离范阳也近,范阳有什么风吹草动,从津门赶回也不致误了时机。蔡晖无大才,不过尚能听从君致的话,数年来在蔡族地位稳中有升,心里也颇为依赖君致。

却是君家与江宁暗合之后,他人常以此攻诘蔡晖,让他心中不畅。

幽冀形势如此,也不怪君家明珠另投。蔡晖心中怨气未消,终是无可奈何,只是徐汝愚此时来范阳,用心叵测。

蔡晖侧头望了一眼蔡裕华,欲言又休。

蔡裕华是父王的嫡系人马,范阳各派势力争权,却不会将他转入旋涡之中。

却是他带着父王的手令来到津门,自己才知道徐汝愚将乘海船抵达津门。

遥遥能看见涞水河口的高桅以及高堤上立起的简易望哨。

望哨上的巡卫发现蔡裕华一行,掏出号角,呜呜的吹响。

蔡晖等了片晌,却不见高堤另一边有什么反应,恚怒说道:“我们赶到荒野,徐汝愚却连船也不下,我却无所谓,蔡先生是父王的信使,他焉能如此作态?”提缰控马,就要掉转返回。

蔡裕华伸手挡了一挡,说道:“三公子且慢,在你心中,徐汝愚此次来范阳,意欲何为?”

蔡晖一怔,这话自己憋了许久才没向蔡裕华问出口,却让他抢先问了。

君致在旁反问道:“蔡先生以为他是来做什么的?”

蔡裕华叹道:“他想进范阳城。”

蔡晖嗤鼻一笑,说道:“蔡先生却没有说徐汝愚进范阳城来做什么的?”

“他只是想进范阳城,他的心放不下。”

蔡晖怔在那里。

蔡裕华继续说道:“要说他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可能是看看王爷,看看老郡王,也可能是要将靖河郡主的尸骸运到江宁去。”

“哦?”

蔡裕华叹了一口气,说道:“别人要阻他入范阳,三公子却不应阻他。”

“为什么?”

蔡裕华看了君致一眼,说道:“有君家的关系,三公子至少可以为自己在江宁留一条后路。”

“蔡先生也不看好范阳的局势?”蔡晖谔然问道。

蔡裕华苦笑,说道:“我才疏学浅,尚看不透全局,但是徐汝愚此时来范阳,则说明他也不看好范阳的局势。”

蔡晖愤愤说道:“蔡先生与徐汝愚在商南见过几面便如此推崇他?”

蔡裕华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指了指远处的高桅,说道:“三公子是陪我一起过去,还是我一人过去?”

蔡晖看着君致容颜惨淡的神色,恨恨说道:“罢了,罢了,已经赶了这么多路,再走几步也无妨。”

君卓颜看见望哨传信:停了一阵的蔡裕华一行人继续前行,悬着心松懈下来。

方肃心里明白:蔡裕华代表着蔡逸的心思,如果蔡逸也不愿徐汝愚入范阳,徐汝愚便真的会在此折返江宁。

赵景云将蔡裕华、蔡晖、君致一行人接上战舰。

君卓颜看着君致,十数日不见,容颜清减不少,心里微痛。

宋倩脆生生笑着,挽过君致的手臂说道:“致儿,这里的海风大,我们去舱内说话。”

君致低声唤了声:“婶娘。”向徐汝愚敛身致礼,目光却望着蔡晖。蔡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她才随宋倩钻入船舱中。

徐汝愚向蔡裕华欠了欠身,算是见过礼了,又坐回高背雕花椅中,说道:“商南一别,已经过去了五载,舅父的身体还安康?”

蔡裕华也不避蔡晖在场,径直说道:“东海与幽冀书信渐频,王爷潜往商南与将军认亲,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家人,近年来,王爷权柄渐失,这范阳的许多事情,王爷也拿不了主意。身体还算安好。”

虽然自己所有预料,但听蔡裕华亲口说来,心里还是有刺痛的感觉。从前年开始,徐汝愚就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为南闽之事脱不开身,也无精力去研究北方的局势,就是司闻曹的刺探军情也将幽冀、汾郡归为第三类地区。

虽然如此,徐汝愚还是努力通过君家做了一些工作。此番北上,徐汝愚前往北唐、雁门亲察敌情,方肃则来范阳警讯。临来,范阳还一点准备都没有。

大概在蔡家人的眼中看成徐汝愚对幽冀的某种野心。

徐汝愚冷笑两声,锐利的目光停在蔡晖的脸上,缓缓说道:“这涞水河口的景致,蔡都府不妨一同坐下来看看这碧涛激流冲刷砂石。”

蔡晖脸上铁青,却又不便发作,在徐汝愚那如浸在清洌泉水中的剑刃一般锋利与寒冷的目光逼视下,心里一阵发虚,有些后悔将亲卫都留在岸上。

蔡裕华叹了一口气,说道:“王爷让我问将军,颓势能挽否?”

徐汝愚从蔡晖渐冒虚汗的脸上收回目光,投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

“就算荀家从北唐出兵封住太行西麓通道,也扭转不了大局。呼兰打开太行西麓通道的战略意义是绕开范阳的正面防线将南路军与中路军投放到毫无防备的幽冀南部与中部,其粮草供应并不依赖于太行西麓通道,呼兰人掠夺成性,毫无防备的幽冀在他们眼中就像是大猎场,那些让呼兰人攻占的城池里的粮仓堆满粮草,乡野间到处都是没有来得及逃离的平民,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掠夺到粮草与战略物资,不虞后路被断。”

“范阳一日不下,呼兰人在幽冀总是无法立足。范阳兵精城坚,呼兰久攻不下,只得黯淡退到燕山之外。”

徐汝愚淡漠的望了蔡晖一眼,轻笑了一下;蔡晖体会笑中的轻蔑。

“数百年来,呼兰寇边乃是常事,但是大规模的入侵却是百年前那次可与现在相提并论,你以为呼兰人会重走百年前的老路?”

一百年前,呼兰王率师大规模侵入雁门关,也是从太行西麓通道南下,从太行道直下河内,沿河水上溯,经洛川,从潼关进秦州,攻西京,旧朝皇族元氏被迫迁都南下。但是呼兰人在北唐城下损兵折将二十万,呼兰王在城下也箭创绽裂而亡,也未能将北唐城攻下。

那一役成就了一位千名将陈规,一个靠着三万弱旅与十数平民抵抗了一个最凶顽的民族连续三年的疯狂攻击。陈规所著的《北唐见闻录》乃是守御战术的大成之作。

蔡晖目瞪口呆的怔在那里。徐汝愚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说道:“百年前,呼兰人不擅攻城,也不擅守城,他们习惯于广阔无垠的草原、连绵起伏的帷帐,在他们眼中城池俱是无用之物。或许是他们在攻占城池时吃了太多苦头,所以他攻占一座城池就推毁一座城池,就是巍巍西京城也在呼兰人屠城十日之后变成一堆废墟。也可能因为呼兰知道让精通骑战的呼兰人去守城池将是噩梦一场,所以将整个北方变成了呼兰铁骑驰骋纵横的大战场。呼兰铁骑骑战天下第一,元氏迁都南平之后,在南方集结近百万的军队,还是无法在野战中取得关键性的胜利。整个战局的转折点就是北唐攻守战,将近三年,呼兰人在北唐城下倒下将近二十万人,还是没将北唐攻下来。北唐不下,呼兰就站不住脚跟,其实到了战役的后期,呼兰已经注定惨败,呼兰的战争潜力都在北唐城下耗尽了,就是攻下北唐城,也无济于事,不过呼兰意外死亡,加速了战争进程。”徐汝愚将激昂的语气缓了一缓,“而现在,呼兰人有计划的在幽冀东南建立稳固的防御区域,抵挡可能来至荀家与伊家的援兵;用强大的兵力将幽冀中部与南部没有陷落的城池孤立起来,形成一座座孤城,从易到难,慢慢攻克。褚师济与褚师泽初然领军进入幽冀南部时日虽短,但是他们的手段却是相当鲜明,血腥与柔化很能使人丧失抵抗力,何况还有一个蔡正石在率领安阳汉营军为呼兰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呼兰此次并没有强攻范阳的打算,他们的用意就是像压榨范阳的生存空间。榆关军镇、居庸关军镇、范阳城撑开范阳的战略局势,但随着外围城池、坞堡的陷落,蔡家精兵只有困守三城。蔡家即使能守住范阳,又能如何?将幽冀掠夺得一空的呼兰人放过蔡家一条生路,从北古口撤出,蔡家只剩下三座残破不堪的城池,难道能挡得住呼兰人再次入侵?”

蔡裕华神色惨淡的说道:“王爷也说,蔡家逃得过这次,也逃不过下回。”

“呼兰人沉寂的百年,此番南侵更是气势汹汹,如果不能取得决定性的战役胜利、不能极大的推毁其战争潜力,就是打退其一次入侵,呼兰人的第二次入侵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再次来临。”

方肃在旁中了,暗忖:大概正是这样的考虑,才最终让徐汝愚放弃努力的吧。褚师泽、褚师济、伯颜子义俱是相当出色的统帅。蔡家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勉强守住范阳已是极限,几乎没有可能重挫呼兰军。即使呼兰人在幽冀扶植亲胡政权失败,也能从容退出幽冀去。留给蔡家的不过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幽冀,又怎么会挡得住呼兰人的第二次、第三次入侵?

徐汝愚望着冲入渤海的涞水,轻轻说道:“涞水绕过范阳北面,呼兰人有耐心的话,在范阳西北坡地筑坝拦水,待到初秋涞水暴涨,即可用水倒灌城池。天下有几座城池能经得住水灌?只要褚师泽想到水淹一计,范阳驻兵只得出城与之决战,别无他途。试问范阳兵与呼兰铁骑野战有几成胜算?”

蔡晖面色惨白:蔡家精兵十万,而现在涌入幽冀的呼兰兵马就有二十万。拖到不得不决战,还不如趁南部与中部的城池没有完全失去的时候,与呼兰人决一死战。

徐汝愚似乎看透蔡晖心中所想,淡漠的说道:“所料不差的话,呼兰驻在燕城的兵马应当正计划越过古北口,只到穿插到榆关与范阳之间,就能牵制榆关与范阳的驻军;就是雁门关方向,呼兰也会集结兵力向居庸关压来,蔡家根本没有机会集结兵力与呼兰决战。”

蔡裕华早料到如此,心情还是避免不了坏到极点,声音变得有点低哑:“真是死局吗?”

“以我所认识的褚师泽,他所拟定的大迂回战略只会比我推想的更完备,更无懈可击。”徐汝愚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要跟舅父说的就是这些了。范阳,我也是会去的,蔡家之人只是不愿我进城,我也不需进城。我将去别鹤山下取回娘亲的骸骨,我不愿看到娘亲的尸骸葬身在一个沦为异族可随意蹂躏的地方。”

蔡晖面色如土,他虽然不是聪明绝佳之人,但是也能识得好歹,徐汝愚说了半天,他已然信了,眼望着君卓颜,想与他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怔怔望了几眼,却听见徐汝愚轻声说道:“天色渐晚,蔡先生与蔡都府还是回城吧,呼兰人的密哨应当已经潜到范阳,夜里路途不大太平。”

蔡裕华揖身而礼,说道:“我连夜将回范阳,将话传给王爷。”

蔡晖讶道:徐汝愚半天只说幽冀局势恶化无可挽回,父王心中未必猜不到,蔡裕华也值得为这番话连夜赶回范阳?原想找他说事,看来是不能指望他了。

宋倩从舱中钻出来,对着蔡晖,说道:“我将致儿留下斜几日家常,你过些日子再来接她。”

蔡晖不恼反喜,躬身说道:“应该的,应该的。”向君卓颜施了一礼,转身跟在蔡裕华的后面,踏上绳梯之时,又向徐汝愚揖身而礼,只是显得有些慌乱。

第七章 天下大略

看着蔡晖、蔡裕华离去的萧索背影,君卓颜转过身来。君致从船舱里钻出来,挽着宋倩的手臂,依立在那里。容颜憔悴,眼睑下隐现出两道黑线,君卓颜看在眼里,心里一痛,说道:“蔡晖若不识时务,致儿,你随我去江宁。”

君致垂下眼帘,轻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君卓颜叹道:“你这死倔性子。”想到蔡晖临去时的神情,心里寻思他未必会死守津门。

徐汝愚背对着众人,向陆上看去。海堤上还散着几骑津门的斥候,紧张的注视在泊船上的情形,附近不远的临时望哨更让他们的心神松懈不下来。

徐汝愚带来的百余人都是清江骑营的精锐。君卓颜带去迎接徐汝愚的三百多人,虽然勇武及不上清江骑营的将士,但也是幽冀百里挑一的健勇。

燕赵男儿多慷慨,便是说幽冀健勇勇武枭戾无畏生死。

褚师泽用蔡正石的消息传来,徐汝愚就看到幽冀的死穴所在。

蔡氏的支宗都能叛离范阳,都能得到呼兰的重用,其他人的顾忌就会少很多。南部、中部的一些城池现在没降,不过是在观望形势。

海堤后面是茂密低矮的林子,让夕阳烧得像火一些的云彩肆意流淌在天际,变幻着万千形态。

咸咸的风就是带着血腥气,鼓涛激浪,没有一刻消停。从河口上去,大许两里许的距离,涞水拐了一个弯,河道拐弯,水涡聚了复散,余晖洒下,水里如有藏金,映着粼粼耀眼的光芒。

徐汝愚向河口方向指了指,说道:“去君家堡。”

起锚扬帆。发现泊船异动的津门斥候慌忙吹响号角,策马向津门飞驰报信,不一会儿,历历的马蹄消失在林子后面。

数艘战舰沿着涞水向上游缓行,两岸则是百余名精骑斥候,在狭窄的船舱里呆了数日的战马发出扬蹄嘶喑。

船行了一阵,暮色四合,大厅里只余下徐汝愚、赵景云、方肃、君卓颜数人。梅映雪坐在一旁侧对着舱壁握卷而读,身子晃动的节奏与船体相合,有如与大船、涞水的波涛溶为一体,烛火映照,影子投在舱壁上,就像印在舱上的仕女图,脸线柔美静谧。

时不时有人躲过岸上的斥候接近大船,梅映雪便会将手中的书卷向后压一压,眼帘上挑,雪芒一样的眸光映在舱壁的影像上,有那么一瞬,几乎让人产生纤影渐淡的错觉。

窥测大船的气机退去,梅映雪重新将目光投在浅黄色的书页上。

徐汝愚伤势未复,樊文龙、洛伯源、尉潦三人均离船而去,方肃、君卓颜常被徐汝愚差到别处。涞水狭窄,有高手从侧舷潜入船中,赵景云的修为多半应付不了多久,梅映雪倒不敢轻离徐汝愚的身边。

邵如嫣手里拿着一把绣剪,望着烛花,烛火暗淡下去,她就用绣剪将灯芯挑一挑,将烧焦的灯芯头剪去。烛火一下旺了起来,“哔滋滋”轻响,烛油香又浓郁了几分。

厅中所用的烛油是特制的,散出淡淡的桂花馨香。

徐汝愚从地形图上抬起头,望了一眼对面的邵如嫣,看见她瞳子里的烛光就像是清泉下的倒影,有着水波横澜的错觉。

“这烛油是江宁的,里面有桂花香。”徐汝愚想起江宁梨香院里的情形,想到梨香院里的烛油好像也是这种香气。

“江宁的这种烛油是我们从清池收购运过去的。”君卓颜小声答道。

“哦。”徐汝愚恍然省得这样的烛油不是平民所用得起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

君卓颜与方肃还以为他要他们去看地形图,欠着身子看过去。

这张地形图以幽冀为中心,绘入周边的城邑。幽冀的南面是青州,有河水相隔;北面越过燕山,则是燕城,再往东北则是渤海、百济。这一大片地域半抱着一个巨大的海湾,走海路要比陆路近得多。从范阳到最远的百济,一路上白山黑水,长程跋涉要几个月的时间,从初冬至来年仲春,这一路上冰天雪天,路途也将完全封堵住。然而从津门出发,走海路,到百济不过二十天的时间。

方肃说道:“呼兰人逐草游牧,不喜筑城,幽冀北面的海岸绵延千里,呼兰只有一座大城。若用战舰装载奇兵,绕到燕城北面的海岸登陆,向呼兰深处袭扰,则有奇效。”

“哦。”徐汝愚将思绪从江宁的梨香收回来,眸光重新投到桌案上。

君卓颜说道:“北地的世家素来不重视水营,津门算得上幽冀的滨海重镇,水营大小战舰不过两百余艘,水军满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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