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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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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安阳,景云令人截下蔡正石遣往高唐的信使。”

“高唐兵乃冀南精锐所在,但与呼兰铁骑仓促相遇,胜算也不大。褚师济率领一万精骑在共城充当前锋营主力,威胁安阳,而伯颜子义率领两万铁骑直插高唐而去。高唐若出兵援安阳,必遭重挫。景云能当机立断截下蔡正石遣往高唐的信使,甚好。”徐汝愚又问道,“蔡家还有谁在安阳、沧州两府?蔡家当前务必保存安阳、沧州两府的实力,收缩防线至中部,阻止呼兰中路军从井陉或是滏口陉进入赵邑境内,然后联络汾郡、青州共同出兵打击呼兰南路军。”

樊文龙叹了一口气,说道:“月初,张季道从睢宁出兵六万攻彭城,青州兵都被吸引到彭城去了。”

徐汝愚怔然失声,呆呆望着莫名的空处,过了半晌,才迟疑的说道:“东海出兵攻彭城?”

樊文龙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青州兵不能渡河牵制呼兰铁骑,三万呼兰铁骑就能在冀南平野来去自如,安阳、沧州两府已失去收缩防线的最好时机。”

徐汝愚痛苦的沉吟道:“陈预为何出下策,难道他以为青州最终会迫于形势向陈族称臣吗?”

“菱凤镜与许伯当合兵五万,集结在镇宁西南清江口。如果陈预真是有这样打算的话,等菱凤镜与许伯当的五万兵马完全撤出白石,陈预还将继续向北境增加兵力。那时不仅青州抽不出兵力支援幽冀,就连荀家在汴州的兵力也将被彭城的战事吸引住,不敢轻易脱身去与呼兰铁骑交战。”樊文龙顿了顿,说道:“马邑与雁门成了呼兰战略重心所在,数以十万计的军队与大量的物资在马邑集结。如此庞大的战力与精心准备就是攻破居庸关大通道也不会有问题,荀家在北唐的精兵被韩家与刘贵的流民军牵制在北唐城中,呼兰的中路军在出太行山东麓之前,不会遇到实质的阻击,如果蔡家不能在一个月内集结五万以上的战力,便阻止不了数万呼兰铁骑从井陉或是滏口陉进入幽冀中部。”

徐汝愚点点头,说道:“青州兵不能渡河,幽冀南部的总兵力虽有七万余,但是分散在九城之中,呼兰铁骑在九城之间穿插纵横,散在九城之中的兵马便无法集结,待数日后,四万呼兰仆旗步卒进入安阳境内,这九座城池便一起成为陷入敌围的孤城。而幽冀中部能集结起来的兵力不超过三万,仅凭三万守军无法如何也阻不住呼兰中路军的步伐。”

樊文龙有些不忍去看徐汝愚纠结在一起的眉头,轻轻说道:“汝愚在北唐行踪泄露,估计也是睢宁张季道泄的密,不过夫人阻止司闻曹彻查此事。”

徐汝愚缓缓舒了一口气,虽然不愿,却不得不说道:“青州兵不能渡河北上,幽冀之事难为。呼兰皆虎狼之师,夺城便以屠掠为乐,目遇耳闻之下,我难有从容心境。今天已有诸多破绽落在赫连章的眼底,待他将今日事禀明褚师济,褚师济必起疑心。”

樊文龙说道:“西城屋舍相连,我等可从西城潜出。”

徐汝愚摇了摇头,说道:“我若从西城潜出,褚师济又将下令搜城,共城民众将再遭一次劫难。徐元吉引敌入城,烧杀奸淫比呼兰狼兵犹暴,此人非除不可,烦文龙前去。”

樊文龙说道:“那我寻映雪姑娘前来。”

“我与如嫣出城无虞,你让梅映雪、方肃在南城之外相候。”见樊文龙仍不放心,说道,“槃木拳术与步云术无需丹息就能发挥出无上威力,只要不与褚师济这样的高手硬扛,逃命是不成问题的。”

徐汝愚通臂虬伸,如古木横出虬枝,一股古拙苍凉的气势弥漫开来,陡然间与这屋中一切为溶为一体,予人无法撼动的奇异感觉。

樊文龙怔了一怔,说道:“妙极。”又说道,“文龙这便去杀徐元吉。”挥袖拂开窗户,身影化作一缕烟似的消失在窗后。

徐汝愚看了一眼邵如嫣,问道:“迷药只能侵入人的百骸血气之脉,你的丹息术在江宁时不是已过了血气之脉生息的阶段,怎么还会着了徐元吉的道?”

邵如嫣见他语中隐有责备,想到两个月来所受的苦都无着落,眼睫投在眸子上的阴郁愈深,轻咬下唇,却不言语。徐汝愚见她脸颊泪迹犹然未干,心中不忍,拂袖替她轻轻擦去,说道:“你离开江宁,不知邵先生会急成什么样子?夜照西风诀,有一路息出少商穴,你试着从少商穴激发气机,就能加速化解药性。”

邵如嫣听得徐汝愚软语,眼泪止不住簌簌落下,走过桌前,用清水将脸上泪迹、尘垢洗去,露出妖冶艳丽的容貌来,将如云秀发挽成一团,从晕倒女子头上取下铜钗插在发髻上。又从怀中掏出一只镂着精致纹饰的脂粉银盒,找开用指甲挑出一撮细粉倒在掌心,用水和匀,抹成脸上,逼人的容光立时黯淡下去,只是一双深瞳有若婴儿,眸光湛然明澈。

徐汝愚摇头苦笑,说道:“自晦之术,你只学着皮毛,人的精神都在一双眸子里面,你的眸子这么亮,别人一看你的眸子,三魂散了两魂,谁还在意你别处。”

邵如嫣听徐汝愚如此说,绽颜而笑,眼波横流,如幽潭清泉映着太阴光华,说道:“我低着头就是。”垂下眼帘之际,又飞速的挑了一眼。

眸光横来,徐汝愚如遭电触,心湖骤起微澜,暗道:不知多少江宁的郎会折在她的容光之下,说道:“你眇一目即可。”

邵如嫣见徐汝愚与自己说笑,知道他不再责备自己,嗔道:“赵景云说你是贪慕褚师岫烟的姿色才留在呼兰军中,我若遇见她,让她眇一目,看你还留不留恋?”

徐汝愚说道:“赵景云不能说这话,这话惟有尉潦说得出口,你潜回城中莫不是去看褚师岫烟长得是否比你美?”

邵如嫣满面羞红,说道:“你不要与尉潦提这话,他许我的事还没做呢。”

徐汝愚心想尉潦定将自己山间调笑瑞儿的话都依样学说了众人听,暗里骂了一声,见邵如嫣如此,倒不好意思问尉潦许她的是何事。

过了片刻,待邵如嫣体内药性解了,徐汝愚返回堂屋。四名呼兰武士正蹲在椅子上,见徐汝愚走进来,一齐站起来。

徐汝愚看了一眼还在屋角瑟瑟发抖的一家人,他们身上添了不少抽打出来的伤痕,知道四名呼兰武士适才虐打人取乐,缓了缓心绪,说道:“我看此间宅子不错,大军还要在城中待几日,我要暂住在这里,你们派一人去大帐那边说一声,有事到这里来寻我,再派一人去跟赫连将军说声,我请他夜里来喝酒。”见两人离去,徐汝愚伸脚踢了踢缩在屋角须发皆白的老头,说道:“你们去准备酒宴。”老头惊惶的向角落里缩了缩,徐汝愚说道:“这几日你们在这宅里伺候我,没人会来寻事。”说罢返身走出堂屋,一名呼兰武士说道:“我们俩人做什么?”

徐汝愚转身笑道:“那老头的女儿适才碍了我的事,我把她敲晕了,你俩过来把她搬出去,我从赫连将军那里将你们借来,不能亏了你们。”两人笑逐颜开,暗道:这却是个能分汤给手下喝的主子,跟在徐汝愚后面进了堂屋,果真看见那名年轻女子横躲在床上,两人一齐弯腰去扶,却觉颈后一痛,一同仆倒在地,人事不知。徐汝愚抄手接住滚落下来的佩刀,分了一把给邵如嫣,说道:“你去将堂屋里的人找过来。”待她走出房门,拔出刀子,在两人胸口各刺一刀,剥下一人的盔甲、护具,将尸体踢到床底下。

邵如嫣领着五人进来,徐汝愚说道:“你们醒来后记得逃出城往南走。”

邵如嫣干净利落的在每个人的颈脉上轻切一掌,将五人击晕,望了一眼床底,眉头皱了皱,拾起皮甲、护具穿上,身躯娇弱,皮甲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脱下皮甲,寻了几件旧衣袄穿在身上,与精致小巧的头颅相比,有些臃肿。邵如嫣撇了撇嘴,还是将盔甲穿上,系紧皮索,随徐汝愚走了出去。

第二章 依依冰河

城里暴兵不息,街上乱石堆积堵塞路途,横躺着无数具尸体。南城起了好几处火,暴兵忙于洗掠淫杀,难民忙于奔命,全顾不上灭火。

徐汝愚与邵如嫣一前一后出了宅子,此时一队呼兰武士正押着抓来的数百名青壮开始清理街上的砖石。

蔡正石用砖石堵城时,倒也留了一些曲折的窄巷作为通道,只是无人引路,通往南城门的道路颇为难寻。

邵如嫣与赵景云等人从南门出的城,却未料到还要重走一遭,也识不得路,苦着脸,说道:“我回城时,都是穿墙越户,难需记得路途?”

徐汝愚望着被堵死的巷尾,掉头回走,说道:“献上砖石封街之策的人颇有能耐,可惜蔡正石不战而退,使这一奇策落到空处,否则褚师济想以骑兵攻城,伤亡必定惨重。”

邵如嫣侧头望来,说道:“这法子却是赵景云想出来的,封街也是赵景云领着人封的,城中守军正想拒城死守,蔡正石却过来让城里的守军到孟门隘筑垒防守,让褚师济从背后突袭。消息传到城中,蔡正石又领着亲卫仓皇逃离共城,这城中窄巷通道的路线知道之人不多,蔡正石逃出城去,诸将争先效仿,这共城一时连统兵的人也没有。赵景云见共城不可守,便让我等也离城而去。尉潦那时还藏在城中,发现砖石堆积的街道却堵住城中军民逃生的道路。”

徐汝愚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迎面走来一队呼兰武士,向徐汝愚行完礼便绕过去。徐汝愚这些日子蓄留髭须,半面脸又都是血污,乍看上去有几分狰狞,穿着赫连章的暗青色铠甲,拔出刃口流泄明光的弯刀提在手里,与那满街奔走烧杀淫掠的呼兰武士十分相肖。

邵如嫣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刀,说道:“呼兰也出这么好的刀?”

徐汝愚说道:“无精铁难以成良器,百济的精铁让呼兰人控制了,然而这些年来幽冀又失去对燕山北麓的控制权,加上炒钢、折钢之术也流传到天域,呼兰出产的刀刃确实有超越中原的势头。”轻轻屈指叩击刀身,发出清亮嗡响。

共城虽小,不过四五里方圆,两人却在城中摸索许久,才望高高的南门城楼。呼兰骑兵大部驻在北城门外的营地里,每座城门只遣了两三百名兵弁驻守,此外只在城中心的官衙里驻了一千骑兵。呼兰骑兵从北城门营地出发,赶至最远的南城门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徐汝愚暗自思量如果才能出得了城去。

“下面可是李先生?”

徐汝愚抬头见城头一员武将正从堞口探出身子,问道:“正是我,你喊住我有何事?”

“赫连将军让李先生返回大帐听宣。”

徐汝愚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又让我回大帐?这位将军,你是何时听到赫连章传令的?”

“已有许久了。”那人边说边从登城道上走下来,说道,“赫连将军来南门传令时,焦急得很,看来是什么紧要的事。”

徐汝愚“哦”的一声,撇了撇嘴,说道:“我去过大帐了,在城中走失了一会儿,还以为又有什么事让我回去呢。你将城门打开,我要出城去。”

那人望了一眼扮成男装的邵如嫣,说道:“李先生要不要从南门抽调些人手?”

徐汝愚哈哈一笑,说道:“要不防备些暴民,我本想一人不带,公子济吩咐的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位将军既然有心,不如你跟我一同出城去。”

那人打了个哈哈,笑道:“守城重责,末将不敢擅离。”挥了挥手,绞机发出的声音犹如闷雷,城门缓缓打开,露出城外苍凉的景致。

徐汝愚问过那人的姓名,拱了拱手,与邵如嫣向城外走去。过城门洞时,历历马蹄传入耳中。马蹄声甚急,蹄音在城门洞里回荡,听不真切是从城里还是城外传来,城中砖石封道,从官衙往南门,还不如从城外绕行,多半是城外奔走的马蹄音,忽的传来少女清脆的娇笑,徐汝愚怔了怔,暗道不妙,抓住邵如嫣柔嫩滑腻的小手,将她往身后拉了拉,说道:“如你所愿,褚师岫烟过来了。”

邵如嫣脸上一烫,将手抽出来,依着徐汝愚的身子,探出半面脸来。

徐汝愚笑道:“还离得远。”走出城门,发现褚师岫烟、岩琅、瑞儿三人在十余精卫的簇拥下从东面策马向此处奔来,赫连章也赫然在内。

徐汝愚只盼脸上血污能遮住自己,然而事与愿违,众人驰至徐汝愚身侧,一起勒住马势。

褚师岫烟望着徐汝愚,说道:“李先生怎么这般模样?”

徐汝愚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笑道:“不这样,怎么能出得了城?”

褚师岫烟微微一怔,目光越过他,落在邵如嫣黯然无光的脸上,说道:“一路上,李先生言语调笑,手脚却有分寸,不似急色的莽男儿。听赫连章说李先生向他讨去一个绝色美人,岫烟倒要过来看看谁能让你转变了心性。”

早知道这么容易让她识破,还不如悄悄从西门走。徐汝愚皱了皱眉头,又哂然笑了出来,说道:“这许多日子来,郡主一直对我不假颜色,令我十分沮丧,这才一时糊涂做错了事,郡主如果给我些许机会,我这就随郡主回城去,这女子我也不要了。”

褚师岫烟料不到徐汝愚会说这一番话,暗道:他平日对瑞儿守着本分,原来是将一番心思寄在我身上;跟瑞儿言语调笑,不过是借此对我旁敲侧击?如此想来,芳心竟有些乱了。

瑞儿啐了一口,骂道:“凭你这个糊不上墙的烂泥,还巴望呼兰的明珠?”驱马冲出数步,举鞭就要抽来。

邵如嫣侧掠一步,横护在徐汝愚的身前,睁目向瑞儿望去,娇斥道:“你敢?”眸光如秋水深湛明澈,就像宁谧的星子落在脸上,瞬间平淡无奇的面容无比生动起来,奕奕焕发出灼人的神采。

“啊”,瑞儿惊呼一声,禁不住勒马后退一步,望了望邵如嫣,又顾首望了望褚师岫烟,禁不住怔在那里。

仅凭着一双眸子,就生出这么多的变化,瞬间绽发的容光竟让平日也颇为自己容貌自负的瑞儿慑住心神,要露出真容来,真当得上人间绝色。褚师岫烟盯住邵如嫣那双无比生动的眸子,暗自思量,禁不住将她与自己暗地里比较起来。

岩琅含息发出“咄”的一声,直灌众人耳鼓,轻夹马腹上前数步,策马行到瑞儿身侧,目光在徐汝愚与邵如嫣脸上扫视,说道:“这位姑娘好身手,却不知是哪家的人?解了禁制,为何还要跟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李先生后面?”

徐汝愚哈哈朗笑起来,说道:“一路上,岩老疑心最重,此时还是让你看出破绽来了。”踏出步云步,身子飘乎间抢到瑞儿马前,举掌抹在马颈,缠手绕实,用力一扳,马身顿时倾倒下来。左手抓住瑞儿肩头,将她向岩琅掼去。

这诸多动作如行云流水,俱在电光火石之间完全,岩琅、褚师岫烟都来不及反应。

瑞儿横飞过来,岩琅伸手托向她的腰间,身子后挫,座下骏马连连后退,待托实瑞儿身子,却无丹力袭来,左手蓄积的丹息无法外泄,在经脉间鼓荡,这一击却是自己生生受下。岩琅压下胸间翻腾的血气,横托着瑞儿,退到褚师岫烟之间,警惕的望着徐汝愚。

马儿倒地,激起一阵飞尘,长嘶一声,又挣扎着立起来。徐汝愚踏镫上了马,拉着邵如嫣的小手,让她横坐在自己身前,伸手将脸上的血污抹去,清亮的目光停在褚师岫烟花容失色的脸上,说道:“此时,你们也不难猜到我的身份,一路同行数十日,我不愿为难你们,你们将路让开,来日还有相遇的时候。”

忽的一声长啸,四道身影从城头掠下,数名精卫不及反应,便给来人击下马去。尉潦抢过马,掉转马首,横在徐汝愚面前,望着褚师岫烟,头也不回的说道:“先生,要不要将这颗呼兰的明珠掳到江宁去,她的歌喉不赖,夫人也颇为欣赏?”策马前驱数步,竟向褚师岫烟逼去。

徐汝愚顿感头疼,见尉潦颇有自知之明的背对着自己,咳了两声,掉头看向一旁。

樊文龙笑道:“江宁没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景致,岫烟姑娘也许住不惯,诸位还是将路让开吧。”

方肃望着徐汝愚笑了笑,没有说话;梅映雪牵过一马,将缰绳递到邵如嫣手里,说道:“给你。”

邵如嫣从徐汝愚怀里跃出,翻身上了马,并依在梅映雪的身侧。

尉潦、梅映雪、樊文龙、方肃四人将徐汝愚、邵如嫣两人护在当中。

尉潦策马逼来之际,岩琅、赫连章等人就将褚师岫烟护在当中。

城头的呼兰守军也发现城下的异状,掣出数十张长弓架在城楼垛上子,城楼守将似乎也知道寻常的长弓利箭对城下数人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让长弓直指着徐汝愚等人,又分出数十骑从城门洞里驰出,从徐汝愚等人身后围过来。

尉潦按住鞘脊上的机括,铿然清响,马刀跳出一截,泄出一泓刀光直映在褚师岫烟的眸子里,只听得他一声大喝,人已从马上跃将起来,刀举过头顶,自上向下,直向众人护卫当中的褚师烟劈去。

岩琅虽然早将兵刃掣在手里,却未料尉潦说杀就肆无忌惮的拔刀劈来,能在举刀斜劈的瞬间将气势提到极致,予人千钧万石一起压来,让人心头窒息。岩琅哪容他将这刀劈实,与赫连章一起举戟撩击,格住那一道刀光。訇然巨响,刀光止处,现出数点电迹迅疾沿着短戟蛇行直奔岩琅、赫连章的手掌。

岩琅、赫连章哪见过丹力化作电迹袭人,不及撤手,径直让电光击中,双臂一震,差几把不住兵刃。赫连章只觉巨力压来,听得嚓嚓数声巨响,竟是身下坐骑受不住巨力,骸骨俱裂,直直的委顿倒地,化为一团血肉,赫连章忙滚向一侧,喷出一口鲜血,化去心头郁积,将两支短戟舞成一团,将自己护在当中,却见尉潦挽着刀光直奔岩琅而去。

岩琅见刀光又来,不及想其他,飘身横在褚师岫烟马前,左戟横挡,右戟反抽,又是一力涌来,挡不住,连退数步,抵在褚师岫烟坐骑的马首上,情知无法生生受下此力,背肌微曲,将涌来的丹力御到马身上,只听得骏马痛嘶,“噔噔噔”与岩琅一起后退了数步,一头栽到地上。褚师岫烟提剑立在痉挛不止的马身上,遥指杀气凌人的尉潦。

群马齐嘶,受不住尉潦弥漫开来的杀气,纷纷退避到两旁。

樊文龙屈指弹了弹剑铗,发出数声清鸣,轻夹马腹,如箭向赫连章而去,骏马驰至赫连章身前,猛的一踬,兀的横空跃起,从赫连章头上越过。赫连章心头一懈,暗忖:樊文龙奔郡主而去。却见马未着地,樊文龙骑在马上,回首望来,说道:“那日,是你向我掷戟?”左手拿住剑首,拗曲,兀的放手,剑首弹直,一点幽昧的淡青光迹从剑首疾射而去,直没入赫连章的胸口。樊文龙也不望那一击效果如何,回过头来,驱马向岩琅、褚师岫烟逼去。

尉潦一人已是如此,何况再加上一个樊文龙,岩琅大喝道:“郡主快回城去。”也不敢迎上去,护在褚师岫烟的身侧,向后侧旁退去。

梅映雪回首望了一眼逼上来的呼兰铁骑,敛起笑意,说道:“你们先走,我阻上一阵。”拔出长剑,左手剑鞘脱手直贯入当前一名骑士的胸口。那人滚落下来,栽倒在飞尘里。

徐汝愚与方肃相视一笑,各自轻夹马腹,驱马前驰;邵如嫣迟了一线,只落下半个马身,紧依着徐汝愚身侧策马飞驰。瑞儿怔在那里,尉潦掠过她身边,嘿嘿一笑,推了她一把,她原地旋了三圈,才将尉潦加在她身上古怪的劲道化去,却吓了一身冷汗。

身后蹄声不断,众人驰过一道冰河,方缓下来,见梅映雪与数百呼兰铁骑一前一后向这里驰来。徐汝愚遥遥望去,指着梅映雪身后一人,说道:“那便是褚师济。”

梅映雪疾步掠过冰河,纤足所踏之处,“咯咯”巨响不断,冻了数月坚实无比的冰层出现数道裂纹,迅疾向远处延伸。褚师济驰至河畔,勒马止住冲势,望着冰河上螺旋着向远处延伸开去的裂纹,知道再受些许力道,冰层就会碎裂,侧头看去,裂纹竟延伸出里许距离不止。褚师济略有惊诧的望着梅映雪的背影,白衣胜雪。

徐汝愚翻身下马,隔着冰河向褚师济作了一揖,说道:“多谢公子济远道相送。”

公子济哈哈一笑,说道:“青凤将军屈居帐下旬月,我竟未相识,真是眼拙了。此来无他,青凤将军远行在即,我前来将脚力送还的。”跃下马来,轻拍马臀,将青骏赶下河滩,青骏探出前足,踩在冰沿上,“嚓嚓”声响,青骏受惊退回河滩,拧过马首望着褚师济长嘶起来,逡巡数步,又缓缓踏上满是裂纹的冰层。

眼见冰层就要碎裂,尉潦不忍,欲要跃将出去。徐汝愚伸手将他挡住,走下河堤,踩在河滩的乱石上,遥遥望了一眼青色骏马,叹了一口气,伸足在冰沿上点了点,才踏到冰层上。在他踏下的瞬间,一股苍凉的气息陡然弥漫出来,渗入他足下的冰河。

褚师济诧然望着负手卓立在冰河上的男子,明明感觉不到他体内丹息的存在,竟能生出这般气势,与这冰河溶为一体,予人无人可撼的感觉。暗忖:传言古练息拳以形导息,不需借天地窍就能吐纳天地间的精微之息,果然是真的。

初春寒风如刃,吹过冰河,骏马的青色长鬃飘起,青骏抑不住长嘶一声,扬蹄向徐汝愚奔去,近十丈宽河面瞬息即过。徐汝愚待马冲至身前,顺势骑上,捞起缰绳,轻轻的向上一提,青骏毫不停顿的顿蹄跃起,越过乱石河滩,立在古柳垂拂的河堤上。身后碎响不断,尺许厚度的冰层瞬间碎成齑粉溶入水中,冰封数月的冰河露出澹澹水波。

勒马停在河堤上的呼兰铁骑望着河中的情形,齐齐望向褚师济。铁骑绕到河对岸,耗时一刻不止,这边能越过近十丈宽河的高手不多,褚师济暗叹一声,徐汝愚露出这一手,表明他若是想走,此间便无人留得下他。

当年徐汝愚在沂州与邵海棠、张仲道等人联手在伊家的密集防卫下刺杀伊周武之事,世人记忆犹新。徐汝愚心脉受伤不愈,但是竟看他以形导息之术,实力应不比他在沂州时差,梅映雪、樊文龙俱是天下少有的绝世武者,尉潦、方肃与相他比,仅差一筹,自己若是贸然领人越过河去,说不定徐汝愚会有决心让沂州之事重演。

徐汝愚眯起眼睛,望着惨红的日头。日头渐斜,将一层流丹似的晚霭抹在远际的疏林之上。

褚师济望了望徐汝愚,又望了望西天边的流霞,望了望身侧的褚师岫烟,吁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勒缰控马回过身来,身前铁骑分到两边,将道路让开。任由徐汝愚六人如此从容离去,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褚师岫烟望着徐汝愚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怔了怔,控马转身,向共城城池驰去,瑞儿眼眸起了雾似的怔望着远方,直到岩琅推她才回过神来。

徐汝愚六人南行到河水之畔才折向沿着河水外堤向东而行。邵如嫣换回女装,与梅映雪共乘一马,徐汝愚也脱去赫连章的那半件铠,绞去髭须,露出清瘦的真容来。此时已吹起东南信风,虽说春寒料峭,但给北方大方带来一丝暖意。再过十天半月,河水之上的冰层就会逐渐减薄,到了二月之末,大河堤岸上将会迸出新绿。

高唐四野一片狼籍,死尸横积。徐汝愚等人沿着高唐往安阳的驿道走了一程,心里暗叹不已,赵景云虽然将蔡正石遣往高唐的信使截下一次,却无法截住第二次,高唐遣往安阳的援军在路上终是让伯颜子义亲率的两万呼兰铁骑突袭正着,一战而溃。高唐守将生怕呼兰人故计重施,借溃兵入城之际,一并冲入高唐里,遂紧闭城门,看着呼兰铁骑在高唐效野追杀万余溃兵殆尽。

高唐城头高高飘扬的旗帜,迎风猎猎碎响不休。徐汝愚望着紧闭的城门,眼睛涩涩的,怔怔立了片晌,叹道:“文龙,你入城与那守将说,若他为一城百姓着想,就将高唐献给伊翰文吧,就说北静郡王当会明白他的苦心。”

樊文龙长叹一声,徐汝愚此话无疑代表他对幽冀的形势也是放弃了。将高唐献给伊家,可以保全高唐一城百姓,河北的难民也可以通过高唐渡过河水到青州避祸。樊文龙躬身而揖,说道:“文龙去去就回。”

众人继续向东而行,所行之处,俱有呼兰铁骑侵凌之后留下的狼籍,苍凉的晚照,废墟里的余烬在寒风中四逸,渗入冰土的黑色的血迹、死尸塞道,一路行去,竟未发现一家炊烟。

众人行到陵邑境内,才遇见赵景云、彭慕秋等人。

呼兰铁骑在幽冀南部的九邑飘走游掠,赵景云率领百余精锐躲得也实在辛苦。

赵景云见哨骑领着徐汝愚六人缓缓驰进营地,趋步迎上去,伏身在地,说道:“大人遇险,景云之失,请大人免去景云司闻校尉职。”

第三章 重塑山河

徐汝愚翻身下马,将赵景云从地上扶起,说道:“李思训这样的高手要是藏起行踪,北五郡司是无法发现的。”

赵景云从地上爬起来,将近来诸郡之事一一向徐汝愚详加介绍。

方肃将璇玑、葛静、子仲南三人领到徐汝愚面前,说道:“除了田文光、褚文长之外,灞阳城下得脱的其余三人都在这里,汝愚,你来见见他们。”

徐汝愚两次在宛陵时,三人都没有机会见着他,徐汝愚与赵景云等人叙礼时,三人已在远处细细审量这位名震天下的奇男子。却觉他不过也只是一位清俊儒雅的男子,脸上神态淡然,一双眸子也无什么凌厉的光芒,反而透出淡淡的倦怠。

璇玑想起灞阳城下罹难的众人,心里一痛,徐汝愚此时透出的气势恰如徐行、张伯阳这些名士所具有的淡泊与宁静,有着对兵燹的厌倦与憎恶。暗忖:虽为一方雄主,但是他心中的纠结,只怕没有几人识得。口里轻呼:“璇玑见过青凤将军。”

璇玑穿着淡青衣裙,腰后斜斜插着一根碧绿竹箫,水蓝轻绸束发,垂于腰际,一双眸子明澈有如清泉。

徐汝愚望着璇玑秀美的面容,想起十年前那个穿着白色衣裙、腰间别着翠绿竹箫的女孩子,淡淡一笑,轻语说道:“我的小字与名都是璇玑之父伯阳先生所取,十年韶华,故人已是尘埃。璇玑列于干爹门下,与我算是同门之谊,你们三位就以兄长唤我。”

以徐汝愚今日地位,葛静、子仲南哪敢造次,口里直呼不敢,避到一旁垂手而立。

璇玑嫣然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敛身重新施礼,说道:“璇玑见过徐师兄。”

徐汝愚哈哈一笑,指着葛静与子仲南二人,说道:“你二位可愿为我江宁谋力?”

葛静、子仲南望了方肃一眼,眼中征询之意一目了然。

葛静、子仲南谨守本分,不敢逾越唤徐汝愚为师兄,便是有意到江宁谋职。方肃焉能不知他们的心思?

灞阳五儿中,以褚文长、璇玑二人的天赋最好,成就也最高。

褚文长与田文光因陈漱玉的缘故,素来不合。徐汝愚初在雍扬时,编制四千羽咋营军,褚文长、田文光在陈子方治下各领一营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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