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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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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因逐客令引发的官署瘫痪,以及有可能再度生出无限牵连的各种迹象,使嬴政直觉到了这头怪物的阴森可怖。目下,李斯的《谏逐客书》,却使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逐客令的荒诞与可笑,也第一次觉察到了自己的偏执,甚至狭小。一想到这个字眼,嬴政脸上不期然一阵发烧。从少年发蒙起,嬴政便严酷地锤炼着自己的才能见识与心志,他是自信的,也是桀骜不驯的。八岁归秦,十二岁立太子,十三岁即位秦王,可谓步步艰难而又坦途荡荡。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不论有多大的天意运气,如果没有自己的才能见识与强韧心志,一切都是白说。如果不是自己自幼刻苦读书习武,母亲会带他归秦么?如果归秦之后的他不再勤苦锤炼,而只满足做个平庸王子,他一个来自秦国世仇之地的“赵国孽种”能被立为太子么?做了太子的他,如果不是离开王城惕厉奋发,能在继位并不过分看重嫡庶的秦国继承王位么?不能,肯定不能。之后的九年虚位,吕不韦、嫪毐、太后,犹如三座大山,压着他挤着他,他只能在强大而又混乱的权力夹缝里,顽强地寻觅出路。虽然说,这九年给了他从容旁观国政,也从容锤炼才能的岁月,使他没有过早卷入权力旋涡而过早夭折。然则,更要紧的是,九年“四驾马车”的惊涛骇浪的锤炼,无疑使他迅速地成熟了。否则,加冠亲政后对吕不韦的第一仗,不会胜得那般利落。可是,这第一场大胜之后,自己竟突然栽了重重一跤,弄出了个亘古未闻的逐客令来,说怪诞也好,说可笑也好,都迟了。
  要紧的是,因由何在……
  “这李斯,好尖刻也!”看看沉重的嬴政,王绾突然一句指斥。
  

六 振聋发聩的《谏逐客书》(5)
“也是。”回过神来的蒙恬淡淡一笑,“李斯竟说老秦人没有歌乐,只会敲着大瓮瓦罐,弹着破筝,拍着大腿,大呼小叫。这教那般###们知道,还不生吃了他?”王绾也点头呼应着说:“还说秦国没有人才,没有财货,甚都是从山东六国学来的。老秦人知道了,还不得气个半死!”蒙恬目光瞄着依旧转悠的年青秦王,揶揄地笑了:“李斯素来持重慎言,这次也是兔子咬人,给逼急了。”王绾立即跟上:“他急甚来?拿了郑国问罪,放了他这个河渠令,够宽宥他了。”蒙恬摇摇头淡淡一笑:“李斯不是平庸人物,只怕是将他与郑国同样下狱,反比放了他好受些。”王绾惊讶道:“怪哉!会有这等人?”蒙恬肃然道:“一个人弃国弃家,好容易选定了一个值得自己献身效命的国家,到头来,却被这个国家当做狗一般一脚踢出,譬如你我,心下何堪?”
  “聒噪!长史,还有没有人上书谏逐客?”嬴政突然站定了脚步。
  “没有。”
  “军中将士如何?”嬴政转身问蒙恬。
  “正在打仗,军营还没来得及颁发逐客令。”
  “好!”嬴政长吁一声,“两位说,李斯能回来么?”
  “难。李斯走到哪国,都是可用之才。”王绾摇着头。
  “不。只要赵高追得上,李斯一定回来。”蒙恬一脸忧郁却不失自信。
  嬴政黑着脸:“好!我三人在此等候,李斯不回不散!”
  王绾不禁愣怔:“君上,急事多了,干等么?”
  “等!”嬴政坐了下来,敲打着王案,“已经是烂摊子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能行?得想清楚,如何一揽子整治。你先将各官署全部卷宗搬来,将缺额官员数额归总列出。我等三人先大体商议个法子,李斯回来一并说。来人,茶。慢慢说。”
  蒙恬目光一闪:“君上,要废除逐客令?”
  “你说呢?”嬴政忽然不高兴了。
  蒙恬很明白,年青的秦王从来都将自己看作同心知己,自己也从来都是直话直说实话实说。可这次,自己却一直没有公然申明对逐客令的可否之见。秦王何其聪明,心里一定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也一定很不高兴自己的吭哧游移。然则,蒙恬还是不敢贸然。这件事干系太重大了,重大到关乎蒙氏整个部族三代人能否在秦国坚实立足。事实是,已经有嬴氏###在聚议举发蒙氏了,最大的罪行,便是已经过世的大父蒙骜与吕不韦私交笃厚,相互庇护又共同实施宽政缓刑,大坏秦国法制;延伸出的罪行,是父亲蒙武力主厚葬吕不韦,多用六国人士为军吏,泄露了秦国机密;最后的清算,必然要落到自己头上,罪名是蛊惑秦王,依据只有一句可怕的老说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此情势,他如何敢贸然直言?假如秦王不是清醒地果决地废除逐客令,他的任何直言,便都可能成为日后“其心必异”的罪证。更何况,他目下想说的是一桩更为重大的事件,他不得不审慎再审慎。
  “臣有一事,须待秦王明断而后报,尚望君上见谅。”
  “待我何断?”嬴政沉着脸。
  “秦王,是否决意废除逐客令?”
  嬴政嘴角猛然一抽搐,内心一股无名火蹿起,几乎便要指着蒙恬鼻子怒骂一通。倏忽之间,嬴政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蒙恬不是平庸之士,更不是没有担待见风使舵的懦夫,今日这般反常,必定有其难言之隐。在李斯的《谏逐客书》之前,不说蒙恬,便是自己也被这股邪风吹得心头阴森森的,又如何能责怪祖籍齐国的蒙恬?
  “咸阳将军,本王明告。”嬴政第一次对这个少年挚友郑重其事地说话,“逐客令必要废除!卿若疑我,尽可不说。卿若不疑,直话直说!”
  “君上……”蒙恬突然扑拜在地,“秦国吏员,尚未大流失!”
  “噢!”嬴政霍然起身扶住了蒙恬,“快说,究竟甚事?”
  “君上,”蒙恬起身一拱手,“逐客令下,军中大将多有疑虑,深恐动摇军心。桓龁老将军、王翦将军与我一起密商,做了两个秘密部署:一,以大战期间不宜多事为名,暂且封冻逐客令;二,由臣带领一千飞骑,驰骋巡视出秦的三条主路,专一拦阻离秦的官吏士子。目下在函谷关、武关、河西少梁三处,已经拦下了两千余人……”
  

六 振聋发聩的《谏逐客书》(6)
“好好好!”不待蒙恬说完,嬴政连连拍案叫好。
  “君上,”蒙恬又道,“我等原本商定,以军粮养士,以军吏之身护士,一月之后若不见逐客令废除,扮做军吏的六国士子们便得秘密放行。今日,君上既然决意废除逐客令,臣请兼程赶回河东,一定军心,二定士心!”
  “蒙恬……”嬴政猛然拉住了蒙恬的手。
  “君上,告辞!”蒙恬一拱手赳赳出厅,与来时颓势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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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欲一中国者海纳为本(1)
晚霞似火,沉沉暮霭中的函谷关吹起了悠扬的晚号。
  垛口士兵的喝城声长长回荡在两山之间:“落日关城喽,行人车马最后进出——”随着晚号声喝城声,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满载满驮,犹如一道色彩斑斓的游牧部族迁徙的大河,匆匆流出高大的石条门洞,丝毫没有断流的迹象。而进入函谷关的车马人流,却只是零零碎碎断断续续,还都是清一色的黑衣老秦人。这些老秦人黑着脸站在道边,茫然地看着山东商旅们汹涌出关,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试图抢道进关。即使暮色降临,老秦人们还是愣怔怔地打量着这不可思议的逃秦风景。
  正在此时,城头喝声又起:“关门将落!未出城者留宿,鸡鸣开城!”呼喝之间,悬吊的铁门开始轧轧落下。正在此时,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红衣商人高声嚷了起来:“秦国好没道理!又逐客又关城,还不许人走夜路了!我等不想住店,只要出关!”随着红衣商人的喊声,人流纷纷呼喊只要出关,悬在半空的大铁门竟是无法切断这汹涌呼喝的车马人流。城头一位带剑都尉连连挥手,高声大喊:“秦法严明!闭关有时!城下人流若不断开,守军便得执法论罪!”
  “秦法严明么?老早的事了!”
  “今日秦法嘛,也就那样!”
  随着城下人流的呼喝嘲笑,都尉发怒了,一挥手,城头凄厉的牛角号短促三响,立即便闻关外号声遥相呼应。谁都知道,秦军马队就要开来了。正在此时,一辆四马轺车激荡着尘烟从关内如飞而来,残阳下可见轺车金光闪耀,分明不是寻常官车。随着烟尘激荡,遥遥传来一声尖亮的长呼:“王车出关,且莫关城——!”城头都尉一挥手连声断喝:“城门吊起!行人闪开!王车放行!”
  片刻之间,四马轺车冲到城下,驭手控缰缓车仰头高声:“河渠令李斯可曾出关?”
  城头都尉一拱手:“查验照身,李斯刚刚出关。”
  驭手一抖马缰,四马轺车从人流甬道中隆隆驶出关门。
  一出关门,驭手尖亮的嗓音便在车马人流中荡开:“河渠令李斯,先生何在?”刚刚喊得两三声,道边一个商人在车上遥遥挥手:“方才一个黑袍子上了山,马在这里。”驭手驱车过去一看,一匹红马正拴在道边大树下,马鞍上搭着一个青布包袱。驭手跳下车,跑过来抓过包袱端详,才翻弄得两下,看见一个包袱角绣着“河渠署”三个黑字。驭手高兴得一跺脚:“赵高没白跑!”再不问人喊话,拔腿便往山上追去。
  这赵高正在十###岁,非但年青力壮,更有两样过人技能:一是驾车驯马,二是轻身奔跑。知道赵高的几个少年内侍都说,赵高是驾车比造父,腿脚过孟乌。造父是周穆王的王车驭手,驯马驾车术震古烁今;孟乌则是秦武王的两个步战大力士,一个叫孟贲,一个叫乌获,两人从不骑马,每上战场只一左一右在秦武王的驷马战车旁奔跑如飞,绝不会拉下半步。若非如此两能,年青的秦王如何能派赵高驾着驷马王车追赶李斯?此刻赵高提气发力,避开迂回山道,只从荆棘丛生的陡坡直冲山顶。片刻之间,赵高登顶,峰头犹见落日,却没有一个人影。赵高喘息了几声,可力气一声尖亮的呼喊:“李斯先生,可在山上——”
  “山顶,何人呼我?”山腰隐隐飘来喘吁吁的喊声。
  “万岁!”赵高一声欢呼,飞步冲下山来。
  山腰一个小峰头上,李斯正在凝望暮霭沉沉的大河平原。他要在这空旷冷清的高山上好好想想,究竟是回楚国还是去魏国齐国?《谏逐客书》送出去了,李斯胸中的愤激之情也过劲了。从咸阳一路东来,亲眼见到山东商旅流水般离开秦国,李斯觉得怪诞极了,心绪也沮丧极了。若不是走走看看,还在函谷关内一家秦人老店吃了一顿蒸饼,与打尖的商人们打问了一些想早早知道的事,他早已经走远了。
  “先生!赵高拜见!”
  李斯蓦然回头,见一个黝黑健壮的年轻人一躬到底尖嗓赳赳,这才相信方才的声音不是幻觉。李斯猛然想起,秦王的近身内侍叫做赵高,心下不禁突然一跳,镇静心神一拱手高声问:“在下正是李斯,敢问足下何事相寻?”
  

七 欲一中国者海纳为本(2)
“赵高奉秦王之命,急召先生还国!”
  “可有王书?”
  “事体紧急,山下王车可证。”
  “可是那辆青铜车盖的四马王车?”
  “正是!”
  “秦王看了李斯上书?”
  “在下离开时,秦王只看了一半。秦王说,追到天边,也要追回先生!”
  “不说了。”李斯突然一挥手,“走!下山。”
  赵高一拱手:“先生脚力太差,我来背先生下山!”
  李斯还没顾得说话,赵高已经一蹲身将他背起,稳稳地飞步下山。因了背着李斯,赵高便从早已被行人踩踏成形的山道奔下。山道虽迂回得远些,却比荆棘丛莽的山坡好走得多,对于赵高直是如履平地,尽管背着一个人也还是轻盈快捷,不消顿饭辰光便到了山脚下。
  “先生,这是王车!”赵高擦拭着额头汗珠。
  李斯下地,大为赞叹:“足下真猛士也,秦王得人哉!”
  赵高谦恭一笑:“秦王得先生,才是得人!”
  李斯没有想到,一个被士子们看作粗鄙低下的年青内侍,应答却是这般得体,正要褒奖几句,赵高已经大步过去,牵来了李斯红马。赵高将马鞍上的青布包袱解下,放进王车车厢,又将红马拴在了车后,对着李斯便是一躬:“先生,请登车。”
  李斯心头一热,便要跨步上车。
  正在此际,一个红衣商人突然冲过来,拉住李斯高声嚷嚷:“先生分明山东人士,且说说这成何体统!王车能日落出城,我等为何不行?都说秦法严明,举国一法,这是一法么?分明是两法!欺侮山东人士不是!既然已经多开了半个时辰,为何不能教我等出城完了再关城!”随着红衣商人高声大嚷,城外商人们也都纷纷聚拢过来,嚷嚷起来,非要教李斯给个评判不可。李斯已经听得明白:函谷关城门都尉为了等候王车入城,没有关城,商旅人流多出关了许多;如今城门都尉见王车准备进关,便重新喝城,要真正闭关;许多商旅家族一半在关内,一半在关外,自然急得嚷嚷了起来;而此前赶来执法的秦军铁骑也是严阵以待,只待王车进城,便要拘拿这些敢于蔑视秦法的奸人。
  嚷嚷之间,赵高已经急得火烧火燎,低声骂一句鸟事,扬鞭便要驱车。
  “兄弟且慢。”李斯对赵高一拱手,“这是大事,稍等片刻。”
  此时天色已经暮黑,商旅们已经点起了火把,汹汹之势分明是不惜与秦军铁骑对峙了。李斯已经斟酌清楚,转身对着人群挥了挥手,高声道:“在下李斯,原是秦国河渠令,楚国人士,与诸位一样,也在被逐之列!诸位见容,听我说几句公道话。”
  “对!我等就是讨个公道,不怕死!”红衣商人大喊了一声。
  “死在函谷关也不怕!先生说!”商旅们跟着呼喝。
  李斯一圈拱手,高声道:“诸位久居秦国经商,该当知道秦法之严。函谷关守军,只是执法行令,无权夜间开关城门。百年以来,都是如此,当年连孟尝君都被挡在关外野营,我等有甚不解?诸位愤愤者,逐客令也!然则,诸位须知,怪诞之事,必不长久。在下明言,我李斯是上书非议逐客令的。秦王看了我的《谏逐客书》,便令王车紧急前来接我回秦!在下今日只说一句:旬日之内,秦国必然废除逐客令!诸位若信得李斯,还想在秦国经商,便在函谷关内外,住店等候几日,不要走!咸阳,还是山东商旅的第一大市!”
  “先生,此话当真?”火把人群一片嚷嚷。
  “王车在此,当然当真!”赵高也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红衣商人大喊:“先生说得在理!我等便住下来如何?”
  “好!住下来!等!”
  “不走了!没出关才好!”
  红衣商人对李斯一拱手:“在下田横,多谢先生指点!”
  李斯也是一拱手:“齐国田氏,在下佩服,告辞!”
  赵高一圈马缰,驷马王车便从火把海洋中辚辚进关。关城铁门隆隆落下,关内外却没有了愤怒吼喝之声,倒是一片轻松笑声在身后弥漫开来。一出函谷关内城,赵高说声先生坐稳了,四条马缰一抖,王车哗啷啷飞上了官道,疾风般卷向西来。五更鸡鸣时分,王车堪堪抵达咸阳王城。
  

七 欲一中国者海纳为本(3)
启明星在天边闪烁,王城中一片漆黑,只有东偏殿的秦王书房闪烁着灯光。青铜轺车刚刚驶入车马场停稳,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遥遥一声急促问话:“小高子,接到先生没有?”赵高兴奋得喊了声:“接到了!”车上李斯早已经看见了嬴政身影,飞身下车,一阵快步迎了过来。
  “先生!”
  “君上……”
  嬴政深深一躬:“若无先生上书,嬴政已成千古笑柄也!”
  李斯也是深深一躬:“渭水泛舟夜谈,臣未尝一刻敢忘。臣若不知我王之志,何敢鼓勇上书?臣坚信,逐客令与我王大志不合,必是受人所惑。”
  “先生此心,为何不在上书中写明?”
  “###,未必上书。”
  “先生教我。”
  “欲一中国者,海纳为本。”李斯一字一顿。
  “得遇先生,方知天地之广阔,治道之博大也!”默然良久,嬴政长吁了一声。
  “原是秦王明断。”
  “走!为先生接风洗尘。”
  嬴政拉起李斯,大步走进了书房。
  

一 治灾之要纲在河渠 (1)
八月末,一场半锄雨刚过,泾东渭北大大地热闹了起来。
  关中各县的民众络绎不绝地开进了泾水瓠口,开进了泾水河谷,开进了渭北的高坡旱塬。从关中西部的泾水上游山地,直到东部洛水入渭的河口,东西绵延五百余里,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帐篷,到处都是牛车人马流动,到处都是弥漫的炊烟与飘舞的旗帜,活生生亘古未见的连绵军营大战场。老秦人都说,纵是当年的长平大战百万庶民出河东,也没有今日这铺排阵势,新秦王当真厉害!新秦人则说,还是人家李斯的上书厉害,若是照行逐客令,连官署都空了,还能有这海的人手?老秦人说,秦王不废除逐客令,他李斯还不是干瞪眼?新秦人说,李斯干瞪眼是干瞪眼,可秦王更是干瞪眼!不新不老的秦人们便说,窝里斗吵吵甚,李斯说得好,秦王断得好,离开一个都不成!他不说他不听,他说了他不听,还不都是狼虎两家伤!于是众人齐声叫好喝彩,高呼一声万岁,各个操起铁锹钻锤,又闹嚷嚷地忙活起来。
  这片辽阔战场的总部,设在泾水的咽喉地带——瓠口。
  瓠口幕府的两个主事没变,一个郑国,一个李斯。所不同者,两人的职掌有了变化。原先是河渠令抓总的李斯,变成了河渠丞,位列郑国之后,只管征发民力调集粮草修葺工具协理后勤等一应民政。原先只是总水工只管诸般工程事务的郑国,变成了河渠令兼领总水工,掌印出令,归总决断一切有关河渠的事务。
  这个重大的人事变化,李斯原本也没有想到。
  那一夜,李斯从函谷关被赵高接回,秦王嬴政在东偏殿为李斯举行了隆重的接风小宴,除了长史王绾,再没有一个大臣在座。李斯没有想到的是,一爵干过,秦王便吩咐王绾录写王书,当场郑重宣布:立即废除逐客令,所有被逐官吏恢复原职,农工商各归所居,因逐客令迁徙引发的财货房产折损,一律由王城府库折价赔偿;此后,官府凡有卑视六国移民,轻慢入秦之客者,国法论罪!李斯原本已经想好了一篇再度说服秦王的说辞,毕竟,要将一件已经发出并付诸实施的王令废除,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更不说这道逐客令有着那般深厚的“民意”支撑,年青的秦王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如今秦王如此果决利落,诏书处置又是如此干净彻底,李斯一时心潮涌动,又生出了另外一种担心——电闪雷鸣,会不会使###大臣们骤然转不过弯来而生发新对抗,引起秦国动荡?嬴政见李斯沉吟,便问有何不妥?李斯吭哧吭哧一说,嬴政释然一笑:“如此荒诞国策,举国无人指斥,若再有人一意对抗,老秦人宁不知羞乎!”李斯感奋备至,呼哧喘息着没了话说。但更令李斯想不到的是,王书录写完毕,年青的秦王又召来了太史令。须发雪白的老太史一落座,嬴政便站了起来:“老太史记事:秦王政十年秋,大索咸阳,逐六国之客,是为国耻,恒以为戒。”
  “君上!丢城失地,方为国耻也!”老太史令昂昂亢声。
  嬴政额头渗着亮晶晶汗珠:“驱士逐才,大失人心,更是国耻之尤。写!”
  那一刻,东偏殿安静得了无声息。王绾愣怔了,李斯愣怔了,连须发颤抖的老太史令都愣怔得忘记了下笔。在秦国五百多年的历史上,有过无数次的乱政误国屈辱沉浮,只有秦孝公立过一次国耻刻石,可那是秦国丢失了整个河西高原与关中东部、六国卑秦不屑与之会盟的生死关头。如今的秦国,土地已达五个方千里,人口逾千万之众,已经成为天下遥遥领先的超强大国,仅仅因为一道错误法令,便能说是国耻么?然则仔细想来,秦王又没错。秦强之根基,在于真诚招揽能才而引出彻底变法,逐客令一反争贤聚众之道而自毁根基,何尝不是国耻?“驱士逐才,大失人心,更是国耻之尤”,秦王说得不对么?对极了!然则无论如何,大臣们对年青的秦王如此自责,还是心有不忍的。毕竟,一个奋发有为的初政新君,将自己仅有的一次重大错失明确记入青史,又明明白白定为“国耻”,这,即或是三皇五帝的圣贤君道,也是难以做到的。可是,天下人会如此想么?后世会如此想么?天下反秦者大有人在,秦国反新君者大有人在,安知此举不会被别有用心者作为中伤之辞?不会使后世对秦国对秦王生出误解与诟病?可是,这种种一闪念,与秦王嬴政的知耻而后勇的作为相比,又显得渺小苍白,以至于当场无法启齿。
  

一 治灾之要纲在河渠 (2)
大厅一阵默然。嬴政似乎完全明白三位大臣的心思,撇开王书国史不说,先自轻松转开话题,一边殷殷招呼李斯饮酒吃喝,一边叩着书案:“先生已经回来,万幸也!还得烦劳先生说说,如何收拾这个被嬴政踢踏得没了头绪的烂摊子?”年青秦王的诙谐,使王绾李斯也轻松了起来。李斯大饮一爵,一拱手侃侃开说:“秦王明断。目下秦国,确实头绪繁多:河东有大战,关内有大旱,官署不整顺,民心不安稳,新人未大起,###不给劲。总起来说,便是一个‘乱’字。理乱之要,在于根本。目下秦国之根本,在于水旱二字。水旱不解,国无宁日,水旱但解,万事可为!”
  “先生是说,先上泾水河渠?”王绾一皱眉头。
  “生民万物,命在水旱。治灾之要,纲在河渠。”
  嬴政当即决断:“好!先决天时,再说人事。”
  “重上泾水河渠,臣请起用郑国。”李斯立即切入了正题。
  嬴政恍然拍案:“呀!郑国还在云阳国狱……长史,下书放人!”
  王绾一拱手:“是。臣即刻拟书。”
  “不用了。”嬴政已经霍然起身,“先生可愿同赴云阳?”
  李斯欣然离座:“王有此心,臣求之不得!”
  君臣两人车马兼程,赶到云阳国狱,天色已经暮黑了。
  嬴政一见老狱令,开口便问郑国如何?老狱令禀报说,郑国不吃不喝只等死,撑不了三五日了。李斯连忙问,人还清醒么?能说话么?老狱令说,秦法有定,未决罪犯不能自裁,狱卒给他强灌过几次汤水饭,人还是清醒的。嬴政二话不说,一挥手下令带路。老狱令立即吩咐两名狱吏打起火把,领道来到一间最角落的石窟。
  冰冷的石板地上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一个须发雪白的枯瘦老人面墙蜷卧着,没有丝毫声息。要不是身边那支黝黑的探水铁尺,李斯当真不敢断定这是郑国。见秦王目光询问,李斯凑近,低声说了四个字,一夜白发!李斯记得很清楚,年青的秦王猛然打了个寒颤。
  “老哥哥,李斯看你来了,醒醒!”
  “李斯?你也入狱了?”郑国终于咝咝喘息着开口了。
  “老哥哥,来,坐起来说话。”李斯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郑国。
  “李斯入狱,秦国完了,完了!”郑国连连摇头长叹。
  “哪里话?老哥哥看,秦王来了!”
  郑国木然抬头:“你是,新秦王?”
  年青的秦王深深一躬:“嬴政错令,先生受苦了。”
  郑国端详一眼又摇头一叹:“可惜人物也。”
  “嬴政有失,先生教我。”
  “你没错。老夫确是韩国间人。”郑国冷冰冰点着铁尺,“可老夫依然要说,你这个嬴政的襟怀,比那个吕不韦差之远矣!当年,老夫见秦国无法聚集民力,疲秦之计无处着力,几次要离开秦国,都是吕不韦软硬兼施,死死留住了老夫。直到罢相离秦,吕不韦还给老夫带来一句话:好自为之,罪亦可功。哼!老夫早已看穿,给秦国效力者,没人善终。吕不韦不是第一个,老夫也不是第二个。说!要老夫如何个死法?”
  李斯见郑国全然一副将死口吻,将吕不韦与年青的秦王一锅煮,心知秦王必然难堪,诸多关节又一时无法说得清楚,便对秦王一拱手:“君上,我来说。”一撩长袍坐到草席上,“老哥哥,李斯知道,泾水河渠犹如磁铁,已经吸住了你的心。你开始为疲秦而来,一上河渠早忘了疲秦,只剩下一个天下第一水工的良知,引水解旱而救民!老哥哥当年说过,引泾河渠是天下第一大工程,比开凿鸿沟难,比李冰的都江堰难,只要你亲自完成,死不足惜!老兄弟今日只问你一句话:秦王复你原职,请你再上泾水河渠,老哥哥做不做?”
  “然则,逐客令?”
  “业已废除!”
  “老夫间人罪名?”
  “据实不论!”
  “你李斯说话算数?”
  

一 治灾之要纲在河渠 (3)
李斯骤然卡住,有秦王在,他不想回答这一问。
  “先生听嬴政一言。”年青的秦王索性坐到了破烂的草席上,挺身肃然长跪长跪,古人尊敬对方的一种坐姿:双膝着地,臀部提起,身形挺直(正常坐姿为臀部压在脚后跟)。此种长跪,多见《战国策》、《史记》等史料中,后世多有人将长跪误解为扑地叩头的跪拜。,“先生坦诚,嬴政亦无虚言。所谓间人之事,廷尉府已经查明:先生入秦十年,自上泾水河渠,与韩国密探、斥候、商社、使节从无往来信报,只醉心于河渠工地。就事实说,先生已经没有了间人之行。若先生果真有间行,嬴政也不敢枉法。唯先生赤心敬事,坦诚磊落,嬴政敬重先生。先生若能不计嬴政荒疏褊狭,重上泾水,则秦国幸甚,嬴政幸甚!”
  郑国痴愣愣打量着年青的秦王,良久默然。
  李斯一拱手道:“君上,臣请将郑国接回咸阳再议。”
  嬴政霍然起身:“正是如此,先生养息好再说。来人,抬起先生。”
  郑国被连夜接回了咸阳,在太医院专属的驿馆诊治养息了半个月,身体精神好转了许多。其间李斯来探视过几次,郑国始终都没有说话。两旬之日,秦王亲自将郑国接出了驿馆,送到了亲自选定的一座六进府邸,殷殷叮嘱郑国说,先生只安心养息,甚时健旺了想回韩国,秦国大礼相送,愿留秦国治水,秦国决然不负先生。说完这番话,郑国依旧默然,秦王也便走了。李斯记得清楚,那日夜半,郑国府邸的一个仆人请了他去。郑国见了李斯,当头便是一句:“老兄弟,明日上泾水!”李斯惊讶未及说话,郑国又补了一句,“老夫只给你做副手,别人做河渠令不行,老夫不做窝囊水工。”
  李斯高兴非常,但对郑国的只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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