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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的权杖-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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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亲王们不吃这一套。
这一年的三月,司马伦刚刚做了两个多月的皇帝,齐王司马冏便突然传檄天下,发兵###赵王伦。檄文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者,诛及三族”。一时间,天下诸王纷纷响应。齐王司马冏自许昌发兵北上,成都王司马颖自邺城(今河南安阳市北)引兵南下,呈两面夹攻之势。司马伦大为恐慌,急忙分兵抵抗,交战伊始两路皆有小胜,尤其是北路军,在黄桥歼灭了司马颖的军队一万多人。捷报传来,司马伦和孙秀大喜,立即为北路的士猗、许超与孙会三个将军庆功,让他们都秉持符节。
然而骄兵必败。三个将领各自居功,谁也不服谁,号令不一,再加上麻痹轻敌,遂被整兵再战的司马颖打得大败而逃。司马颖乘胜追击,大军渡过黄河,直逼洛阳。
前线失利,洛阳守军又群情汹涌,准备诛杀司马伦和孙秀。孙秀惶惶不可终日,躲在中书省,不敢出门半步,与败将士猗、许超、孙会等人日夜商讨对策。有人说要聚集残部决一死战,有人说要焚烧宫室、挟持司马伦逃亡南方,还有人干脆劝孙秀乘船东逃入海……
正在众人各执一词,莫衷一是之际,一场兵变就突然降临了。
这一年的闰三月初七,左卫将军王舆率禁军七百多人从南掖门进入皇宫,直接杀进中书省。孙秀、许超、士猗等人猝不及防,被乱刀砍杀。王舆逼迫司马伦发布退位诏书:“吾为孙秀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
初九,惠帝司马衷复辟,改元永宁。十三日,下诏赐死司马伦及四个儿子。凡司马伦和孙秀任命的官员绝大多数被罢免。此后,三王相继进入洛阳。齐王司马冏最后一个到来,身后是旌旗蔽日、浩浩荡荡的数十万军队,京师大为震动。
这次政变引发的战役历时仅六十余日,伤亡就将近十万人。
在八王之乱中丧命的,赵王司马伦是第三个。
复辟成功,诸王大受封赏。齐王司马冏获封大司马,加九锡,辅政;成都王司马颖为大将军,加九锡,都督中外一切军务;河间王司马为太尉、侍中,加九锡;长沙王司马乂为抚军大将军,兼领左军;进封新野公司马歆为王,都督荆州一切军务,加镇南大将军。
一个骄横的王爷倒下去了,可更多的王爷站了起来。
而且是三个“加九锡”的少壮派军人。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加九锡”意味着什么。从西汉末年的王莽,到东汉末年的董卓,再到篡汉的曹操、篡魏的司马昭,直至最近的赵王司马伦,一旦“九锡”加身,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篡位称帝。
四 人人都在重蹈覆辙(3)
而今居然有三个少壮派亲王“加九锡”,明眼人不用想也知道,更多的流血事件还在后面。
亲王们踌躇满志,纷纷怀着微妙的心情去祭拜祖陵。
其间,新野王司马歆对齐王司马冏说:“您与成都王司马颖同建功勋,按理说应该留下他在京城辅政,如果您并无此意,应该削去他的兵权。”
与此同时,在同一片山陵的另一面,长沙王司马乂也正在对成都王司马颖说:“天下者,先帝之业!王,您应该匡正维系它!” 司马颖是司马衷之弟,同属武帝司马炎这一正脉,司马乂言下之意,接下来做皇帝的应该是他司马颖,而不是齐王司马冏。而幕僚卢志却劝司马颖以退为进,暂避齐王锋芒。司马颖采纳他的建议,以母病为由,归返邺城。
是年底,司马冏的三个儿子都被封王。
第二年,即太安元年(302)五月,司马冏为杜绝司马颖依序继位的可能性,就立年方八岁的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自封为太子太师,派东海王司马越为司空。
司马冏总揽大权后,开始大兴土木,终朝宴饮,不进宫参加朝会,却安坐府中接受百官的朝拜。一时间群臣侧目,朝野失望。
齐王司马冏开始一步步地重蹈司马伦之覆辙。
危机正在酝酿。而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危险的,对于另一些人则是机会。
比如翊军校尉李含。
这是又一个出身低微的寒士。
他原本是河间王司马手下的一个长史,被征召入朝,在司马冏帐下参与军机。本欲大展宏图,不料却发现司马冏的左右数人皆是他的旧仇家。李含整日战战兢兢,生怕仇家伺机报复,深感出头无日。有一天,他忽然从洛阳出走,暗中来到长安,找到他的旧主子司马。
李含这一出来,就没想再回去。
这次他要孤注一掷。所以他一开口就是一个弥天大谎。他说自己带来了天子密诏,命司马举兵诛杀司马冏。
司马不理会密诏是真是假,欣然应允。因为他自己早有此意。随即他便给司马冏上了一道表章,历数他的罪状,并声称已勒兵十万,将与成都王司马颖、新野王司马歆等人一同起兵,会师洛阳。同时派遣李含、张方率领军队向洛阳挺进。李含传檄给身在朝中的长沙王司马乂,让他在京师做内应。
司马冏闻讯大骇,便先下手为强,派人攻袭司马乂。
司马乂立刻率百余名勇士飞驰入宫,关闭诸门,挟持惠帝,诏命军队攻打司马冏的大司马府。
这一天夜里,洛阳城杀声四起,火光冲天,双方军队展开激战。大司马称“长沙王矫诏”,长沙王称“大司马谋反”。惠帝被挟持到上东门的城楼上。司马冏军队飞矢如雨,纷纷射到皇帝面前。臣子们簇拥着他左闪右避,不断有人被箭射死,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在皇帝脚下。
大战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最终,司马冏的军队被打败。司马冏被自己的长史赵渊捆了起来押入宫中。傻皇帝挂念他让自己复位,起了恻隐之心,想留他一条活命。司马乂立刻命左右把他拉了出去,斩于阊阖门下,把头颅传遍六军。随后将其所有党羽全部捕杀并夷灭三族,死者达两千多人。
在八王之乱中丧命的,齐王司马冏是第四个。
长沙王司马乂取代司马冏辅政,虽然人在朝中,但政事无论大小皆与远在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咨商。司马颖实际上遥控了帝国的朝政。
。。
五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1)
这一场政变的结局完全出乎始作俑者李含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长沙王司马乂弱小,迟早要被齐王司马冏干掉,所以才投靠了河间王司马。他的如意算盘是:唆使司马打败司马冏,然后废掉皇帝,由司马把持朝政,自己随之飞黄腾达,成为孙秀第二。可如今司马乂在朝,司马颖遥控,率先举事的司马却仍居藩国。而且司马颖又日渐骄奢,比司马冏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切让李含无法忍受,也让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司马无法忍受。于是司马密令李含等人谋杀司马乂。李含还没来得及动手,事情便泄露。司马乂立即捕杀了李含等人。
司马大怒,以清君侧为名,派遣张方为都督,率精兵七万,出函谷关直扑洛阳。而成都王司马颖虽遥控朝廷,但毕竟有隔靴搔痒、鞭长莫及之憾,遂趁势与司马遥相呼应,以陆机为前将军,发动二十万大军南下洛阳。
时在太安二年(303)八月。
司马乂见大兵压境,情急之下把傻皇帝司马衷推到了南线战场的最前方。一个多月里,皇帝的车辇一直在枪林箭雨中辗转。哪里战事告急,司马乂就让天子车驾“幸”到哪里。这一招果然奏效。张方的军队遥见天子车乘便顾忌而退,被司马乂斩杀五千余人,只好在距离洛阳七里处筑垒储粮,准备打持久战。
北线战场上,成都王司马颖的二十万大军也频频失利。从八月到第二年的正月,军队被长沙王司马乂歼灭并俘虏了六七万人。南线的张方眼见获胜无望,打起了退堂鼓,准备撤回长安。
就在长沙王司马乂即将获胜的这个节骨眼上,又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廷政变扭转了整个局势。司马乂只顾抵挡司马和司马颖的明枪,对背后射来的暗箭丝毫没有防备。
这一年正月二十五日夜里,时任司空的东海王司马越突然发难,与宫中的禁军将领合谋逮捕了司马乂。次日,司马越胁迫皇帝下诏罢免了司马乂的官职,把他囚禁在金墉城。同时大赦天下,改元永兴。
一场如火如荼地打了将近半年的战争忽然间无果而终了。洛阳守军打开城门,那些本来担心敌强我弱的禁军将士一看,才发现对手远不如想象中的强大,不禁后悔听从了司马越的怂恿,都想放了司马乂,回头再跟司马颖打。司马越大为惊恐,想除掉司马乂以绝众望。黄门侍郎潘滔向司马越献计:“不用您动手,自然会有人来摆平。”于是遣人密告张方。
二十八日,张方率兵进入金墉城,将司马乂抓到军营,升起火堆烧死了他。司马乂冤死的哀号传遍了整座军营,张方的士兵们听了都为之落泪。
司马乂死时,年28岁。
八王之乱中丧命的,长沙王司马乂是第五个。
司马乂执政之初,洛阳坊间便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草木萌芽杀长沙。
果不其然,年轻的长沙王司马乂没有活过这个春天。
政变之后,莫名其妙取得胜利的成都王司马颖被任命为丞相,东海王司马越被任命为尚书令。司马颖派遣将军石超率领五万士兵驻守洛阳的十二座城门,同时将他看不顺眼的禁卫军将领一一砍杀,全都换上自己的人。并将齐王所立的皇太子司马覃废黜,仍为清河王。
做完这一切,司马颖又回到了邺城,继续逍遥自在地遥控朝政。
河间王司马为讨好大权在握的司马颖,上表请立司马颖为皇太弟。下诏准许。于是天子御用的衣服车驾都迁到邺城。邺城成了实际上的西晋都城,司马颖成了实际上的皇帝。作为回报,司马颖就任命司马为太宰、大都督,兼领雍州牧。
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西晋帝国的这些亲王们,没有一个能够逃脱这条政治学的铁律。
司马颖掌握绝对权力后,紧步前面诸王之后尘,腐败日渐升级。朝野再度失望。东海王司马越便于永兴元年(304)秋天再度发动政变,勒兵进入云龙门,下诏召集三公和文武百官,宣布帝国进入警戒状态,共同###司马颖,并恢复司马覃的太子之位。石超仓惶逃回邺城。
五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2)
数日后,司马越自封大都督,传布檄令,召集了十多万军队北征司马颖。司马越跟司马乂学了那手绝招,把傻皇帝推到阵前,浩浩荡荡向邺城进发。司马颖的左右一听天子御驾亲征,就劝他出城请降,司马颖大怒:“主上是为群小所逼,你居然想让我束手就擒!?”随即派石超率五万人马迎战。
两军在荡阴展开遭遇战。石超知道司马颖并不顾忌天子,故而奋勇作战,大败司马越军。惠帝身中三箭,脸上也挨了一刀。百官和侍从各自逃命,唯有侍中嵇绍下马站在天子车辇上挺身护驾。士兵们把他拉下车打算乱刀砍死,傻皇帝忽然大叫一声:“忠臣也,勿杀!”士兵们说:“奉太弟令,唯不犯陛下一人。”嵇绍遂死于乱刀之下,血溅帝衣。
过后清理战场,司马颖的幕僚卢志才在荒草丛中找到了傻坐着的皇帝司马衷,将他带回了邺城。左右要换洗傻皇帝的血衣,这个低智商的皇帝忽然说了一句很多高智商的人说不出的话:“嵇侍中血,勿浣也!”
司马颖与司马越鹬蚌相争,河间王司马趁机坐收渔翁之利,派张方悄悄袭取了京师洛阳,并再次废黜太子司马覃。司马越前方兵败,后路又被斩断,只好灰溜溜地逃回自己的封国东海。
西晋帝国的亲王们自相残杀,祸乱天下,蠢蠢欲动的天下人当然会跟着趁乱而起。幽州军阀王浚坐山观虎斗已经很久了,眼看司马颖与司马越打得两败俱伤,趁势联合鲜卑、乌桓的部落骑兵,与东海王司马越的弟弟东嬴公司马腾合兵,南下进攻邺城。司马颖急遣王斌、石超率部迎战。胡骑凶猛善战,王斌、石超节节败退。
王浚的前锋很快打到邺城。邺中大震,百官和士兵纷纷逃亡。卢志劝司马颖奉惠帝还洛阳。当时尚有士兵一万五千余人,卢志连夜做好了撤退的准备。次日黎明,司马颖之母程太妃眷恋邺城,迟迟不愿动身,司马颖也犹豫不决。最后的一万多人遂哗然四散,司马颖和卢志只好带着几十名骑兵拥着骑在牛车上的惠帝逃往洛阳。
慌乱之中,无人携带钱物,唯独一个宦官身上带了三千私钱。皇帝实在饿得不行了,就下诏向他借贷,勉强买了些食物果腹。路上跑得急,皇帝的鞋子也掉了,只好穿上随从的鞋子。一路狼狈不堪,总算逃到了洛阳郊外的北邙山。张方出城迎驾,看见皇帝,准备下马跪拜。灰头土脸的皇帝很有自知之明,劝他不用拜了。
连跟一个宦官借钱买吃的都要下诏书,傻皇帝即使再傻,也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天子早就不值钱了,再讲究这套虚礼也没多大意思。
惠帝回洛阳后,手握重兵的张方把持朝政。成都王司马颖无兵无权,形同废物。
张方的军队在洛阳时间已久,早把这座帝都劫掠得差不多了,大兵们看见再也无利可图,纷纷吵着要奉惠帝迁都长安。这一年的十一月初一,张方突然率兵闯入宫中,要劫持皇帝西走长安。惠帝吓得躲进了御花园的竹林中。士兵们把他抓了出来,强行架上车。惠帝号啕大哭。张方骑在马上,跟他点了个头说:“而今寇贼纵横,宫中宿卫力量单薄,望陛下驾临臣的军营,臣当尽忠竭力,以防不测。”当时大臣们都逃散了,只有卢志一人在侧。皇帝眼巴巴地看着他。卢志说:“而今之计,陛下只有听从将军了。”
皇帝进了张方军营,张方就下令士兵洗劫皇宫。穷凶极恶的大兵们冲进宫里,奸污宫女,争抢宝物。宫中自魏晋以来的所有珍藏被扫地一空,丝毫不剩。洗劫完了,张方准备一把火把宫室和宗庙都烧了,断绝众人回来的想头。
一百多年前董卓将洛阳焚为死城的那惨烈的一幕,眼看又要重演。
所幸此刻军阀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文人。
卢志劝张方:“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
张方这才作罢。随后劫持惠帝、司马颖和惠帝另一个弟弟豫章王司马炽到了长安。太宰司马到霸上迎接,又要向天子行礼,惠帝再次阻止了他。
五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3)
傻皇帝虽然傻,可他知道这些人都在拿他当猴耍,所以他现在恨透了这些虚假的君臣之礼。
这一回终于轮到河间王司马坐大了。不久后他就让皇帝下诏废掉了司马颖的皇太弟身份,改立豫章王司马炽。
永兴二年(305)七月,休整了一年的东海王司马越卷土重来,以“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为名传檄天下,发兵征讨河间王司马。一时响应者甚众,王浚等人公推司马越为盟主。司马颖的旧部下公师藩为主子打抱不平,也在河北起兵。司马只好任司马颖为镇东大将军,象征性地给了他一千名士兵,打发他和卢志一起回老家去招抚叛乱。
司马越获四方响应,又得幽州军阀王浚的胡骑之助,声势浩大,挥师直逼长安。司马恐惧,就派人杀了张方,试图跟司马越求和。可司马越仍然一路西进。第二年四月,大军挺入关中,司马兵败,单枪匹马逃进太白山。百官也都落荒而逃,躲在山中以橡树果实为食。司马越的前锋祁弘率领先头部队杀进长安,其士卒大多为鲜卑人,野蛮凶残,大肆掳掠,杀了两万多人。四月十四,祁弘奉迎皇帝东返洛阳。祁弘回师,司马才重新夺回了长安,但是关中各地皆归顺东海王司马越,司马的长安成了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七月,惠帝回到旧都洛阳,改元光熙。
八月,任东海王司马越为太傅、录尚书事;任其堂兄范阳王司马虓为司空,镇守邺城;封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
司马越独揽大权后,立即让皇帝下诏搜捕成都王司马颖。
成了丧家之犬的司马颖情急之下,抛弃了老母和妻子,只带着两个小儿子渡过黄河,想去投奔老部下公师藩。可中途便被拘捕,被扔进了邺城的监狱。
物是人非。曾经高高在上、显赫一时的成都王司马颖,而今却是以一个阶下囚的身份回到了这座本来属于他的城市。
邺城的新主人范阳王司马虓只把他囚禁了起来,不忍心杀他。
可是,司马颖的运气太背。仅仅两个月后,司马虓忽然暴病而亡。司马虓手下的长史刘舆知道这座城是司马颖的老巢,倘若不杀他,他随时可能东山再起。
所以刘舆秘不发丧,私下作出了一个决定。
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成都王司马颖站在冰冷而潮湿的牢房中,凝望着狭窄的囚窗外那一角黑暗的夜空。
邺城的天空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钥匙开门声。司马颖没有回头。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狱吏田徽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份“诏书”。
年轻的王爷很认真地读了一遍“诏书”,忽然明白了什么,抬头问田徽:“范阳王死了吗?”
田徽说:“不知道”。
司马颖又问:“您今年多大?”
田徽说:“五十。”
司马颖问:“知天命了吗?”
田徽说:“不知道”。
司马颖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把目光又转向窗外。
片刻之后,司马颖转过头来。田徽看见这个年轻王爷的目光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他听见司马颖说:“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三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
两个儿子在一旁放声大哭。司马颖挥了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了出去。
司马颖洗沐完毕,把头发散开,头朝东而卧,对田徽说:“动手吧。”
田徽上前,用绳子勒死了司马颖,随后又杀了他的两个儿子。
司马颖死时年28。
在八王之乱中丧命的,司马颖是第六个。
司马颖死后数年,河南开封突然有传言说他的一个儿子藏匿在民间,年已十余岁。东海王司马越闻讯,立刻派人杀了那个孩子。
至于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司马颖的后人,司马越懒得去查。
六 一根又一根往上加的稻草(1)
光熙元年(306)十一月十七日夜,司马颖死后仅月余,西晋帝国的第二代皇帝司马衷吃了一块有毒的饼,第二天就在显阳殿驾崩了。
谁在饼中投毒?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三日后,东海王司马越拥立惠帝之弟、豫章王司马炽为帝,改元永嘉,是为晋怀帝。
惠帝司马衷在位十六年,死时48岁。
他的死,无论对于帝国还是对于他自己,都是一个解脱、一件好事。
综观其一生,在父亲武帝的眼中他是一个傻儿子、一个过渡人物;在母亲杨太后的眼中,他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需要人呵护的孩子;在妻子贾皇后眼中,他是一个废物、一个摆设、一个等着戴绿帽子的名义老公;在诸王眼中,他是一个傀儡、一个玩偶、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在群臣眼中,他是一顶象征性的冠冕、一件空洞无物的龙袍;在百姓眼中,他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则百听不厌的笑话;在历史眼中,他是一个昏庸皇帝、一个无知天子、一个警鉴后世的反面教材……
他什么都是,可似乎很少被当成一个人。
如果他不是皇帝,而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那么他起码可以守着一亩三分地,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庸幸福;起码不会三更半夜从被窝里被人拽起来,逼着签署杀人的诏书;起码不用三天两头被人推到两军交战的枪林箭雨中,吓得魂不附体;起码不需要永远活在历史中被遗“笑”万年……
然而,他的确是一个皇帝。
而且君临天下整整十六载。
这就决定了他所有的幸与不幸。
一千多年来,当人们一次次嘲笑那句“何不食肉糜?”的“名言”时,似乎也不应该忘记,他还说过一句——“嵇侍中血,勿浣也!”
陆续发动政变的八王先后死了六王。除了东海王司马越,就只剩下困守在长安孤城中苟延残喘的河间王司马了。
同年十二月初一,太傅司马越以怀帝名义下诏征召司马入朝担任司徒。
司马忐忑不安地走出了府邸。
时值深冬,天地一片肃杀。一架孤独的马车缓缓驶离了长安。车里坐着司马和他的三个儿子。呼啸的北风掀起一角车帘,司马遥望了一眼在他身后逐渐模糊的长安。
他不知道等待在他前方的到底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陷阱。
可他别无选择。
如果他不奉诏,司马越一声令下就可以把孤城长安夷为平地。
今非昔比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拥兵自重、坐镇一方的河间王了。自从赵王司马伦篡位称帝后,他忽然发现,原来皇帝是人人可以当的,只看你能不能把握机会。从那以后,他不失时机地参与了每一次政变。可奇怪的是,每当他觉得距离最高权力仅有一步之遥时,冥冥中总有一种力量把他推离权力中心,那一顶金光闪耀的天子冠冕总是离他更远。直到他众叛亲离、孤身一人在太白山中采野果充饥、饮涧水止渴时,他仍然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数日后,来自长安的这辆孤独而惶惑的马车驶进了新安地界的雍谷。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将军叫梁臣。
梁臣是南阳王司马模的部下。
司马模是司马越的亲弟弟。
梁臣是奉命前来“迎接”他们的。办完公事后,梁臣即刻带领人马绝尘而去。
司马的马车永远停在了雍谷。
风雪拍打着它。车里的四具尸体很快就冻僵了。
在八王之乱中丧命的,司马是第七个。
该死的都死了。东海王司马越笑到了最后。
踏着同姓诸王的鲜血和骸骨,司马越迈着矫健的步伐登上了帝国权力的顶峰。
他开始呼风唤雨了。
永嘉二年(308)二月,司马越杀死了曾经多次被立为太子的司马覃。
永嘉三年(309)三月,司马越突然派遣军队入宫,当着怀帝司马炽的面逮捕了十几个大臣,旋即将他们全部诛杀。新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培植起来的一干亲信身首异处,只能垂泪叹息。几天后,司马越又将宫中的所有宿卫军官全部罢免,让自己手下的将军和东海郡士兵入宫宿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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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一根又一根往上加的稻草(2)
《晋书》称此时的东海王司马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己府;不臣之迹,四海所知”。也就是说,司马越正在加紧积蓄实力,随时准备篡夺帝位、称霸天下。
然而,此时此刻的西晋帝国,想称霸天下的又何止他一人!?
帝国西北,匈奴刘渊于永兴元年(304)据左国城(今山西离石市东北)自立为汉王,此后逐年南侵,声势日盛,遂于永嘉二年(308)在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称帝,国号大汉。帝国西南,氐人李雄亦于永兴元年(304)据成都称王,光熙元年(306)称帝,国号大成。
帝国东北,鲜卑的四大部族慕容氏、段氏、宇文氏、拓跋氏各自割据一方,连年混战。
除此之外,江夏地方则有张昌邱沈之乱;江东有陈敏之乱;邺城有汲桑之乱;汉中有流民邓定之乱;南阳有流民王如之乱;湘州有刺史杜彛摇
西晋帝国到处是烽火狼烟。
司马越还没有得到天下,天下早已分崩离析了。
自永嘉元年(307)以来,汉王刘渊的前锋、安东大将军石勒便率领他的数万铁骑横扫中原,所向披靡。永嘉四年(310)十一月,石勒渡过黄河,大军直逼洛阳。
眼看京城危在旦夕,司马越不得不挺身而出,率军开往许昌迎战石勒。
永嘉五年(311)二月,石勒攻陷许昌。司马越忧惧不已,随即又获悉怀帝司马炽发密诏给青州刺史苟晞,命苟晞###他,司马越顿时急怒攻心,于三月十九日暴毙在项城的行营中。
司马越一死,晋军群龙无首,无心恋战,只好扶着他的棺柩向东海郡(今山东郯城县北)方向逃窜。
堂堂西晋帝国的正规军,此时变成了一支凄凄惶惶的送葬队伍。
石勒闻知司马越死讯,立刻亲率一支轻骑兵在后面穷追不舍。四月,石勒在苦县(今河南鹿邑县东)宁平城追上了晋军。石勒一声令下,凶悍的胡骑呼啸着冲进晋军队伍,开始狂砍滥射。毫无斗志的晋军士兵丢盔弃甲,争相逃命,被胡骑杀死和自相践踏而死者堆积如山。
十几万军队转眼之间全军覆没。
躺在棺材里的东海王司马越绝对想不到,他死后还有十几万帝国士兵做他的陪葬品。
这天夜里,石勒剖开了司马越的棺柩,一把火焚烧了他的尸体。
看着熊熊火焰中飘起的缕缕青烟,石勒大声说:“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
随着石勒的话音落地,“八王之乱”落下了帷幕。
然而,石勒的闭幕词并不准确。
乱天下者,难道仅仅是此人吗?!
这些年来,内有宗室群王骨肉相残,外有异族胡人相继侵扰,上有军阀官吏肆机反叛,下有流民百姓揭竿而起,中间又有谋士幕僚上下撺掇……人人唯恐天下不乱,人人都想南面称孤!要把这一切归罪于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仅是失之武断,甚至是失之荒谬了。
司马越死后仅六年,即公元317年,西晋覆灭。
如果说西晋帝国是一只不堪负荷而最终被压垮的骆驼,那么,东海王司马越充其量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先他而死的七王,难道不是另外七根稻草?在“八王之乱”中趁火打劫的各色人等,包括他石勒本人,难道不是一根又一根往上加的稻草?
乱天下者是谁?
答案只有一个:是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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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生反骨(1)
南朝宋文帝元嘉二十九年(452),一个秋风萧瑟的午后,东阳公主百无聊赖地倚在门边,瞟了一眼立在廊下的这个装束怪异、脸色蜡黄的女巫,没好气地对婢女鹦鹉说:“这就是你说的女神仙?”
“回禀公主,她可厉害着呢,奴婢不敢欺骗公主。”王鹦鹉焦急地说,回头扯了扯女巫严道育的衣袖。
严道育双目微闭,一声不吭。
“听说你不吃五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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