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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的人狼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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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搜寻珍妮的身影,见她一脸活泼,在别馆的桌边帮忙张罗餐具,总算放下心来。

雷瑟受福登之托,帮忙收集柴火。因此,他和佩达一起在林子里来回走了几趟。一小时后,肉、蔬菜、水果等丰盛食物都准备妥当。所有人愉快交谈,大啖美食。在如此美好的景致和味觉飨宴下,没有人板起脸闹别扭;就连杰因哈姆或艾斯纳也露出开心的表情,和大家说说笑笑,饮酒闲谈。

餐后,男宾们以费拉古德教授为中心,在别馆继续饮酒。铺有桌巾的桌面上已排了两列空瓶。女宾们则在森林中散步,摘花折草,目光追着松鼠等小动物。还有的则在湖边浸泡手足,像在盯视鱼儿般凝望水面。天气暖得让人渗汗,在阳光照射下,窝在树荫下或岸边岩石上悠闲地打盹,实是人间至乐。

已有醉意的费拉古德教授,几近猥亵地对莫妮卡开玩笑,“我们这里和莫内《草地上的午餐》一样,都是颂扬自由的讴歌呢!”

莫妮卡身为身经百战的女演员,笑脸盈盈,深谙闪避老人话锋之道。

“唉呀,教授!这里又不是奥塞美术馆!如果真想看我诱人的模样,请您光临德意志剧院或席勒剧院,盼您也按规矩付入场费。”

“这么说来,你也演过电影罗?”

“没有。没这回事!”莫妮卡自尊受创般作出夸张表情。

“哦?”费拉古德教授捻着胡子,自顾自笑了起来。

“我只演过舞台剧。尤其我国的电影公司在那场战争里,不晓得会叫人演什么不堪的角色,想到就觉得丢脸。不就是为了将纯真无瑕的年轻人赶上战场的宣传片嘛!教授您该不会是兰妮·莱芬斯坦之流的影迷吧?”(编注:兰妮·莱芬斯坦,1902-2003,极具才华的德国女演员与导演,因拍摄《意志的胜利》,成为影史上评价两极的艺术家)

“哎啊哎啊……这话好尖酸呢。她的确很受希特勒赏识,也在战时拍了纳粹的宣传电影。但是在当时,难道她能不讲情面,拒绝从命吗?我时常在想,外界对她恶劣的风评,是否言过其实?”

“因为她是美女,你才这么说吧!真是偏见!”莫妮卡生气地说。

“不、不,莫妮卡小姐。你这才是偏见唷!”谢拉笑咪咪地说。

“这……”被认为会站在自己这边的谢拉这么一讲,莫妮卡也不禁哑然。

“与身为电影导演的她相较,我更喜欢的是她年轻时当女星的时候。像《死之银岭》等电影就很棒!”

“那个人最初也是在舞台上跳舞的!”

见到莫妮卡一脸露骨的嫌恶表情,谢拉连忙安抚地说:“她当然比不上现在的你。”

费拉古德教授以温和的态度说:“兰妮·莱芬斯坦以电影《奥林匹亚》受到好评,并不是因为希特勒,而是因为运动选手律动出来的美感。”

“是吗?”固执的莫妮卡噘起形状优美的嘴唇,“对我来说,那只能视为希特勒期望呈现的东西。我也听说过那是为了宣传亚利安人种的优秀还是什么的影片。”

杰因哈姆吞云吐雾般地吸着烟,插嘴说:“听说年轻时的兰妮跟雷马克是好朋友。”

“喔!”闻言最高兴的便是费拉古德教授了。“你是说雷马克?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作家。你看过他的书吗?”

“看过,我也是个读书人。哥德、赫塞、曼恩、卡罗萨、卡夫卡、史提福特我都读过。说到雷马克的话,还是《凯旋门》最引人入胜。他虽以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西线无战事》闻名,但因为那本书被拍成了美国电影,他便遭到戈培尔猜忌,很早就得展开逃亡生涯。”

“正是。想想他写的小说,思考我们德国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开始反省,真是再怎么悔恨也不够!”费拉古德教授打心底觉得遗憾。

雷瑟在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自虐地想,有史以来,一直都存在于欧洲历史中的,不就是战争吗?

“讲到雷马克,我突然想喝苹果烧酒。如果只是小酌,就算劣等的酒也可以把它想得很好喝,不是吗?”莫妮卡仿佛正向众人卖弄风情。因为那正是在《凯旋门》中被拿来作为象征性的饮料。

就这样,郊游的欢乐时光瞬间即逝。太阳微微西斜,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半。福登适时对大家宣布返城的决定。汉妮和佩达已经将行李整顿妥当。众人又四人一组,分开乘坐宾士,踏上返回城堡的归途。雷瑟也喝了很多酒,在颠簸的车子里,身体和脑子都充斥着倦怠。

最后一组的雷瑟、艾斯纳、谢拉三人回到了山中的停车场,借着福登的油灯,再度经由狼之密道返回银狼城。凿穿岩石的门、地下通道、石阶、城堡的地下室——和来时走的是同样的路线。随着进入城堡深处,现实世界也退得远远地,仿佛又再度深入那个由故事、神话、传说园成的迷宫。

雷瑟的肌肤和意识敏锐地感受到这样的差异。

“您们还没参观过地下室吧?让我来介绍。”

回到城里后,福登并未上楼,经走廊往厨房的方向前进。壁钩上的灯火和油灯的光线使得阴暗处颜色深浓的阴影微微震动着,简直就像在黑暗中潜藏了蜘蛛、蜥蜴或蜈蚣一样。福登转了个弯,将众人带到第二扇门的门口。

“这里是从前当作拷问室的房间请各位进去吧!诸如将犯人绑在墙上的锁链、水刑的道具、烙印用的烙铁等,都还留着呢!里面还有两个小房间,那就是牢房了。”

雷瑟等人将房间里面浏览一遍后,等在门外的福登指着下一道门。

“隔壁是佣人们用餐的房间,装设有活动式的天花板。如果敌人进入那个房间,会有附了桩子的栅门突然落下。栅门的重量,加上被桩子锐利的尖端刺中,被压在底下的人根本撑不住。”

一行人再度走进昏暗的走廊。廊上到处都点了壁灯,雷瑟的视线盯着摇曳的橙色火影,感觉好像被施了什么催眠术。一路走着,他对潜藏在走廊上各个角落中的无数黑暗,感到一股奇妙的不协调。这感觉并非突然开始的,而是不知何时从心中涌出的念头。

就在雷瑟还无法抓住自己心中恐惧真正的来由时,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在众人来到东侧楼梯,正要上楼时,厨师艾莉从楼上以惊人之势,伴随着咚咚作响的沉重脚步声走下楼来。她一脸可怕的模样,紧抓住福登的手腕。

“福登先生,你在做什么!你不在的这段期间发生大事了!快!快过来!在二楼!”

胖胖的她将目瞪口呆的一行人撇在身后,火速将福登带上楼去。被留在原地的雷瑟等人吓了一跳,只能面面相觑。

“艾斯纳,大事是指什么?”谢拉露出有点胆怯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没办法,我们也去瞧瞧!她说是在二楼。”艾斯纳低声回答,率先走上楼梯。(该不会是珍妮出了什么事……)

雷瑟相当忐忑,快步跟在两人身后。

上到了二楼,四周悄然无声。三人藉走廊上的壁灯在黑暗的走廊上前进,并未看到任何人的踪影。经过贵妇厅和仆役厅时不见异状,走进宴会厅的大房间一看,也没有人在。那种寂寥感更助长了雷瑟戒慎恐惧及担忧的心情。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就在雷瑟感到疑惑时,正对面西侧走廊的某扇门后传来了些许声响。那是话声与衣物摩擦声。

雷瑟打开门来到走廊,只见佣人们和宾客们成团聚在伯爵厅的门口前,堵塞了通道。大家全心一意地觑探着那个房间,脸上都写满了一样的惊恐。站在人群里的阿格涅丝和珍妮脸色惨白地抱在一起。再看看墙边,汉妮将脸埋在高大的玛古妲胸前哭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雷瑟的心就像被冰刃戳刺般,泛着冷冷的痛楚。

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年轻人回来了。来!艾斯纳,雷瑟,帮我个忙!先让女士们回到宴会厅或贵妇厅!”费拉古德教授刚好从伯爵厅走出来,叫唤雷瑟等人。

“怎么了?”谢拉以沉着冷静的口吻询问。

两人的声音让其他人也注意到雷瑟等人。此时除了伯爵夫人外,全员都到齐了。谢拉一把握住站在最前方的莫妮卡的手。

“是意外。两个人到里面来!”费拉古德教授环视众人,俐落地指示,“剩下的那个将女士们都带到那边去。福登,你也去。”

“也让我来帮忙。”布洛克断然说道。

教授默默点头。

雷瑟是最后进入伯爵厅的人。厅内建造得与位于对称位置、隔着宴会厅的贵妇厅相仿。

进入室内时,他先是嗅到一阵浓重的异味混着壁炉内燃烧的松木臭味,像是烧过毛发或毛皮之类的东西,是一种非常令人厌恶的恶臭。

室内比走廊亮多了。不但窗户开敞,有柔和的光线照进来,枝状吊灯上也点着蜡烛。正下方的桌子上还摆着煤油灯,散发朦胧光芒,壁炉上也有烛台,因空气的流动忽明忽灭。

费拉古德教授迅速朝着铺有红色桌巾的桌子和壁炉之间前进,同时以绝望的口吻说:“是女佣玛古妲发现的。”

首先映入雷瑟眼帘的,是桌子对面,横倒在石头地板上的大型老爷钟。这座钟和位于一楼骑士厅那座钟一样,古老、坚固,比他还要高大。老爷钟从对面墙边往壁炉的方向斜斜地倾倒,钟面朝下,少许的玻璃碎片往旁边飞散。钟壳的下面部分和上面接近边角的附近,有着面板破碎和龟裂的痕迹。

然而,最糟的必定不是那个。

在大时钟和壁炉间,好像有副粗壮的躯体被夹在其中,趴倒在地板上。这名身着黑色佣人服的男人,头部深入壁炉的灰烬,膝盖以下都埋在时钟底部。

“壁炉的火焰还是我刚刚才用火钳拨熄的……”费拉古德教授以冷冷的声音低声说。

看来直到刚才,那个男人的脸部皮肤和肌肉、头发都一直被火烧灼着!这就是室内发出阵阵恶臭的原因。

“是班克斯管家。他已经死了。”

第十章  第二桩悲剧

1

“真是令人难过。”费拉古德教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他是真的死了吧?”艾斯纳觑看壁炉前的尸体,以沉郁的口吻问。

人在心理上不容易接受突发事故。对于班克斯管家的死,雷瑟一时也难以置信。

“看来是无庸置疑了。”费拉古德教授静静地点头。

“我可不知道有人在这个状态下还活得成。”交抱双臂的布洛克一脸了然。

费拉古德教授微微摇了摇头,试图转换情绪,“看来现在得把大时钟抬起来,或往旁边挪开,将班克斯管家从壁炉拖出来才行。你们也来帮忙!”

被教授这么一说,雷瑟松开了衬衫的领口,布洛克脱去了外衣,挽起了衬衫袖子。而应该率先出面解决问题的福登却茫然伫立在众人后方,微微发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雷瑟禁不住咕哝。

大时钟所立之处的左方有一扇门,右边有个摆了陶瓷玩偶饰品的橱柜。最上方并排了三尊希腊风格的雕像。摺叠式的梯子倒塌在橱柜前,与尸体呈平行方向。门旁还有装了水的水桶、抹布、掸子等物。

费拉古德教授斜眼瞪向雷瑟,“大概当时他正在打扫时钟、橱柜或雕像。在一瞬间,大时钟突然朝他倒过来,或是他在梯子上失去平衡,一时想抓住大时钟也说不定。因此,时钟才朝他的方向倒过来。总之,应该是他从梯子上掉下来,头部撞上壁炉边缘的石角或位于内侧的铁制栅栏,大时钟又从上面压下来,才造成这个惨不忍睹的结果。要祈祷的话,我会希望他没有受太多苦,一下子就过去了。”

费拉古德教授指示众人行动。首先,雷瑟与艾斯纳、布洛克、福登四人,将沉重的大钟稍微挪往窗户的方向,再抓着尸体的脚或身体,将他从壁炉中拖出来。最后,布洛克以熟练的手法将尸体翻成仰躺的姿势。尸体就像人体模型一样,咕咚一声,一下子转而朝上。

“天啊!”

喃喃发出声音,在胸前划着十字的,乃是艾斯纳。

雷瑟想也没想就转过脸去,胃中一阵酸意上涌。

颜面部分如同众人所想,烧得面目全非。烧得焦红的肉屑紧紧黏黏在骷髅上,灼热的血和体液静静地流溢出来。整张脸几乎已经无法辨认,除了那副没烧完、从下巴直覆喉头的红胡子外,没有可以认得出是班克斯管家的特征。

“事故发生时,还有其他人在这个房间吗?”艾斯纳问着,却因恶臭把脸别了开去。

“没有任何人在,只有在别的房间的玛古妲觉得似乎听到大时钟倒塌的声音。那个时候她人在隔着宴会厅另一侧的贵妇厅里。因此,虽然能远远听见声响,但并未马上发现那是什么声音。在那之后就沉寂了下来,她也就不以为意。后来,玛古妲被汉妮通知说我们要回城,她手边也有别的事要找管家,才会成为这起悲剧的发现者。”

在教授说明时,布洛克大胆地蹲在尸体旁,检视头部等处的状况。雷瑟感到恶心而不忍卒睹。

布洛克回过头来,用冷静的声音说:“——费拉古德教授,和你推测的一样。在他额头左侧有个凹陷的痕迹,应该可以确定是他从梯子上摔下来的时候,头撞到壁炉边上。你瞧!壁炉的石角上还沾着他的头发呢!”

“真是太悲惨了!”费拉古德教授也再次望向壁炉的方向。

“教授,你知道事故发生的正确时间吗?”布洛克站起来。

“大约是两个小时前吧?因为是我们第一批人从郊外回来之前的事……”

“那大概就是三个半到四个小时左右罗?”

“应该是吧!”

“……再来要怎么办才好?”福登在雷瑟身后战战兢兢地说。

“什么怎么办?您这位仁兄真是靠不住!”艾斯纳朝旁边冷哼一声。

布洛克也对福登投以非常不快、轻蔑的眼神,“别说傻话!我们才想问你该拿班克斯的尸体怎么办才好呢!还有,到现在还不见修达威尔伯爵夫人的踪影,她是怎么?为什么没有到这里来?难道没有人去叫她吗?她不是这座古城最高层的负责人吗?”

“大……大概这时正是夫人午休的时间……”福登快哭出来了。

“这样的话,就快叫她起来啊!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故,现在不是悠哉睡觉的时候吧?”

“但是伯爵夫人身体很虚弱,伯爵曾郑重叮嘱过千万不能打乱她的生活步调……”

“别开玩笑了!你也考虑一下情况!”布洛克疾言厉色地喝斥。

福登将身体蜷缩到极限。

“算了吧!布洛克。”费拉古德教授介入其中,“就算她露面,班克斯管家也无法复活。我们可以处理的事情,就先把它完成吧!”

“说得也是……教授。”布洛克让步了,“喂!福登!班克斯的尸体不能先找个房间安置吗?餐厅隔壁躺了具尸体,实在让人不舒服。”

“是,是的。那么就麻烦搬到地下室去吧,那里有间没在使用的仓库。既不碍眼,又寒冷……呃……那个……我想是不是刚好适合……”

“是为了让尸体不要腐坏吧?了解。这样的话,就用那块桌巾,把尸体运下去吧!”

众人照布洛克的提议,将厚厚的桌巾铺在地板上,轻轻将尸体放到上面。然后用桌巾包起来,将尸体搬了出去。

所有人在拿着煤油灯的福登引路之下,从西边的楼梯往地下室走去。雷瑟跟费拉古德教授抓着尸体的脚,却感到十分沉重。

空荡的仓库房间位于走廊中央,在佣人的餐厅和燃料储藏室之间,还有另一个相连的房间。和地下室其他房间一样,房里连石墙和地板都露出来,什么东西也没放。众人将运来的尸体放在前头那个房间的最里面。房间的空气阴寒阵阵,带着些许霉臭味,很快就开始混进从尸体散发出来的烧焦臭味。

费拉古德教授环视室内,用低沉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福登,今晚你不在这边看守尸体吗?班克斯孤伶伶地,也会寂寞吧!”

“请别这样!教授!”福登尖声回答。

“应该要带圣经过来的。”祈祷告一段落,费拉古德教授懊悔地说。

雷瑟胸臆间被悲伤和死亡的痛楚所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令人惊讶的是,艾斯纳突然走到尸体前,以庄重的表情开始祈祷。尽管他的声音感觉不出抑扬顿挫,其他四人也自然地低头默祷。

举行完简单至极的葬礼后,众人决定离开。

在上楼途中,费拉古德教授询问走在前方的福登:“福登,班克斯管家有家人吗?”

“不,我想没有。他太太很早就病故了,听说女儿女婿也都在之前的战争里过世。”

“不必将他的死讯通知什么人?”

“是的。”

“有没有能和城主修达威尔伯爵取得联络的方式?”

“咦?”

“像是电话之类的。”

福登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不晓得您知不知道,这座城里是没有电话的。如果要打电话或电报,非得去萨尔布鲁根一趟才行。伯爵大人现在不在国内,只能寄信通知他这个不幸的消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还真是相当悠哉!”布洛克满脸嫌恶,发出讽刺的笑声,以手为梳将渐秃的头发拨上去,冷冷地丢下一句,“在这趟招待旅行里,当属最重要行程的古堡住宿,才不过第二天,就发生这种有人死掉的不幸事件。我们都很不走运,只能当做有人被诅咒了,也只能祈祷住在这里的几天里,不要再发生这种悲剧性的事件——”

2

那天晚餐的气氛非常苦闷沉重,众人安静得像是合口盖的贝壳。最主要的理由是关键人物修达威尔伯爵夫人叫女佣前来传达:她因忠仆班克斯管家之死受到剧烈打击,无法下床。结果就是晚餐席间女主人不在,只有客人在座的诡异状况。当然,晚餐时原应愉快进行的扮装乐趣,也随之消失了。

由于银狼城没有电话,为了寄出写给伯爵的紧急通知信函,福登叫佩达开车到萨尔布鲁根,同时交付他安排工人来修复坏掉的城门开关,以及叫葬仪社到城里来。佩达一不在,人手明显变得不足。

玛古妲与汉妮可怜得没有时间思念故人或沉浸于悲伤的情绪,必须忙于照料贵宾们的需要。管家不在,种种程序上的分歧丛生,造成艾莉虽在厨房尽力准备餐点,用餐时间还是迟了三十分钟以上。

珍妮看不过去,说自己想要帮女佣们忙,但杰因哈姆坚决反对。他的主张倒也合乎情:“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受邀的一方,可不是来服侍人的!”

“至少让我陪在伯爵夫人身边!”

珍妮虽努力抗拒着叔叔,这个要求却遭到伯爵夫人婉拒,说有爱丽丝在身边,她不要紧。

在晚餐席间,即使所有人共聚一堂,餐桌上依然死气沉沉,进餐显得缓慢冗长。没有笑声,只有沉郁的氛围流动着。桌上没有话题,就算有也随即变得难以接续。由于众人情绪低落,对豪华菜色一点也不觉得欣喜。鲜有的对话如同参加葬礼时,压低了声音悄悄进行着,仅有食器的金属声偶尔空洞地在广阔的室内响起。

福登从用餐前,不断就这次不祥事件轻声向宾客们道歉,甚至到了罗唆的地步。女佣们显得手忙脚乱,常常延迟上菜,用餐步调持续缓慢。然而谁也没有抱怨,连雷瑟也感到刀叉太过沉重。

“与其说是晚餐,不如说是宵夜吧?”

在主菜上桌时,布洛克边用餐巾擦着嘴边挖苦,然而这也是事实。

“就算是理查三世临终用餐,也比这个来得热闹分”

莫妮卡说着无聊的冷笑话,没有人发笑。连正倾慕着莫妮卡的谢拉,也仅出于绅士的义务,对她投以不安的一瞥。

雷瑟凝视着桌上烛台摇曳的细小火焰,重新思量起一个人生命的重量,以及人生的短暂匆促。就在这时,坐在隔壁的艾斯纳朝他凑过脸来。

艾斯纳微微扭曲着嘴角,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耳语:“如何?雷瑟?说不定已经开始了!”

雷瑟不懂对方在讲些什么,“已经开始?什么?”

“杀人啊!应该就是那么回事吧!”艾斯纳斜眼朝桌上一瞥,若无其事地说,“我昨天说的话你没有注意听吗?就是在这个旅行团当中,说不定混有杀人犯的事啊!班克斯管家的死就是其中一桩吧。你也小心一点喔!如果不想落得跟他一样下场的话。”

“不会吧……”雷瑟吃了一惊,无法好好回应。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样的话,你可要睁亮眼睛,早点找出混在这群同伴当中的警察,现在只能寄望他了。这才是自救之道!”

说完这些话,艾斯纳再度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转回头去吃自记盘内的食物。

雷瑟却陷入强烈的困惑,有种像是一个人被丢下的感觉。班克斯的死确实是令人伤痛的事件,但如果演变成杀人案,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难道说这座城里真有血腥的事情正在进行?

……这是谎言吧……我才不会相信呢……但……艾斯纳却是自信满满的样子……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确定?班克斯的意外,是在我们从野外回来前发生的,不是吗?

还是说……并非如此?在早先回来的人里,说不定有人有时间犯下罪行……真是这样的话,就的确有人做出这种恐怖的事情,潜隐在席间……装作一副没事样,隐藏了起来……

也许珍妮的恐惧真实化了……吉普赛人的占卜也说中了……不不……那种愚蠢的事情,应该不是真的才对……

雷瑟疑心生暗鬼的心态遽发,顿时惊疑不定。他不时悄悄窥看桌边被寂静包围的一张张脸,却怎么样也无法看破某人形容有异。

餐桌上一片静寂的另一个理由,是费拉古德教授难解的沉默。一向握有话题主导权的他,不知何故默默地饮着酒。看他的面容,会觉得他好像在冥想,又蹙起额头,一副凝重的表情。

待吃过甜点,最后的咖啡上桌,已经过了九点钟。到了这时,费拉古德教授才开口发言。

“福登,我们的明天以后的行程有没有变化?班克斯的死是相当令人悲伤的事件,这趟旅行的计划是否因此产生什么改变呢?”

“没有没有。我对各位实在感到万分抱歉,预定的行程没有任何阻碍,请大家安心。明天有个来自慕尼黑的四重奏乐团——‘阿玛迪斯室内乐团’会进城,届时将安排他们在中庭举行演奏会。他们是技艺出色的音乐家,我想非常值得欣赏。雷瑟先生可能也知道他们吧?”

福登会对雷瑟提出这个疑问,是因为他也是音乐家。

“当然知道。正如其名,‘阿玛迪斯室内乐团’是个擅长莫扎特曲子的弦乐四重奏乐团,特别是他们记谱演奏的功力相当有名。此团备受风雅人士赞赏,我认为确有一听的价值。能够听到他们表演,我很高兴。”

“正是如此。他们可是超水准的一流演奏者呢!如果方便,雷瑟先生也以钢琴加入演奏,变成钢琴五重奏的话,那就太棒了!”

“有钢琴吗?”雷瑟吃了一惊,询问福登。

福登露出尴尬的表情,“不,真抱歉……其实没有,讲到这点才临时起意问的。”

突然间,莫妮卡不知是当真还是开玩笑地插嘴说:“福登先生,与其听古典乐,还不如披头四的新曲子好听!”

“我了解了。”费拉古德教授玩味似地慢慢说,“所以,关于这趟旅行,明天以后就没有什么问题或需要担心的事了?”

福登颔首,“是的,完全没有。因此明天上午音乐会之前,会为您详细介绍城里的武器房的展示物品以及各房间的美术品,甚至考虑让各位参观位于地下室的酒窖,那里有各款酒中逸品。”

“那倒不用了。若有走廊或与展示的壁毯相关的来历说明、或历史性的资料,倒想请你让我们看看呢!”

“这样的话,稍后我将请示伯爵夫人。我想伯爵大人应该保存着纪录才是,里面有许多有意思的作品!毕竟伯爵大人可是非常一丝不苟的收藏家——”

“所谓的收藏家,一般来说都是一丝不苟的吧?”布洛克以辛辣的口吻说。

“是的。”福登像个被骂的孩子般畏缩了起来。

“哼!我们这群人该不会也是这位伯爵大人收集的东西吧?过没多久,就会被剥皮,像那些壁毯一样挂在墙上展示……”

“您……您真爱说笑……”

对于布洛克的讽刺,福登一脸哭丧。

过了不久,还没喝够的人移往隔壁的等候室,晚餐于是结束。雷瑟感到今晚无论如何非喝个大醉,遂在“接待室”待到最后。他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两点了。桌上烛台的蜡烛已完全烧尽,积了厚厚一层蜡泪。

雷瑟作了恶梦。泥沼般的黑暗将他包围,隐身于深处的怪物对他虎视眈眈,红光跃动的眼睛闪烁着。毛茸茸的怪物像小山般巨大,有着一对利爪。从那大口喘气的嘴里,飘来一阵腥骚味;甚至用跳跃的姿势,朝着雷瑟飞扑而来……

他因梦魇而惊醒,从床上坐起身来。因酒精作祟,脑中像填塞了小石子一样沉重,眼皮也像是用浆糊给黏住了似的。他在昏暗当中倚靠着床铺,脖子倏地垂向前方,试图平复因恐惧而带来的亢奋。

好想喝水。

因为饮了过量的酒,喉咙干涩不已。他的手碰到原来放在毛毯上的长罩衫,慢慢套上袖子。房里寒意阵阵,他发着抖拢起了长衫的前襟。

(得把灯点上……)

他在黑暗中站起身,手往五斗柜上摸索着,马上就找到了火柴盒。他将火柴棒取出,擦了一根点火。

小小的火焰和硫磺的臭味一同燃起,散发出令眼睛作痛的锐利光芒。乍然的晕眩使他再度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睛时,火柴棒已经燃烧了一半。他拿起位于五斗柜内侧的煤油灯灯罩,将火移往当中的灯芯。透过微被熏黑的玻璃,可以看到渐渐转大的火焰。

红色的灯焰无言地映照着地板、门扉、墙壁、壁毯和天花板等处。由于头脑尙未十分清醒,他觉得室内犹如一个昏暗的洞窟。

雷瑟从窗边小几拿起水壶,紫水晶的水壶里却没有装水。这也是班克斯管家之死造成的弊端。正是女佣们疏于职责的证据之一。

雷瑟在床上坐直了身子,从枕边取出怀表。他让油灯传来的光线照在表面上,确认着时间。

……现在是上午四点半……今天是几号……十一号星期四……不,现在是半夜。日期已经变了……已经是十二号星期五……十二号……说到十二号,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是什么……音乐会吗……不,不是那个……是别的事情……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

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声响。

他确实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

背脊泛过一阵凉意,感觉一下子醒了过来。

他侧耳倾听。

又听到了。

……那是什么声音?

小小的声响。细微地、异样地、来自远方……不,很近。而且断断续续地。

好像在抓挠什么似地……

像用爪子在石墙上抓搔着……

像是拖着沉重、坚硬的物事……

虫……蜥蜴……蛇……猴子……不!不对!是其他别的东西!

块头很大吧!是什么呢?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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