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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史演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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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正怀宿忿,将俺巴该钉住木驴背上,令他辗转惨毙。俺巴该令从人布勒格赤,告金主道:“你不能以武力获我,徒借他人手下置我死地;又用这般惨刑,我死,我的子侄很多,必来复仇。”金主大怒,把斡勤巴儿哈合亦加死刑。并纵布勒格赤使还,令他归告族众,速即倾国前来,决一雌雄。
布勒格赤归国,会议复仇,立哈不勒第四子忽都剌哈为汗,合寨齐起,攻入金界。金人杀他不过,高垒固守。忽都剌哈汗屡攻不克,方大掠而归。蒙俗以尚武为本旨,忽都剌哈汗勇武绝伦,力能折人为两截,每食能尽一羊,声大如洪钟,每唱蒙兀歌,隔七岭犹闻彼声,因此嗣位数年,威名益振。他于子侄辈中,独爱也速该,《元史》作伊苏克依。尝谓此儿英武,不亚自己,遂有传统的意思。
也速该父名把儿坛把阿秃儿,系哈不勒汗次子,忽都剌哈汗仲兄。把儿坛生四男,长名蒙格秃乞颜,次名捏坤太石,三子即也速该,最幼的名答里台斡勒赤斤。也速该少有膂力,善骑射,能弯七石弓,也是个杀人不翻眼的魔星。他平时尝在斡滩河畔游猎,所得禽兽,比他人为多。到年将弱冠时,想得个美貌妇女作为配偶,无如部落中少有丽姝,所以因循迁延。
一日,又往斡滩河放鹰,遇着一男骑马,一妇乘车,从河曲行来。那妇人生得秋水为眉,芙蓉为骨,映入也速该眼中,确是生平罕见。冶容诲淫。他即迎上前道:“你等是何方的人民?来此做甚?”那男子道:“我是蔑里吉部人,《元史》称蔑里吉为默尔奇斯。名叫客赤列都。”也速该复指着妇人道:“这是你何人?”那男子道:“这是我的妻室。”也速该怀着鬼胎,便撒谎道:“我有话与你细说,你且少待,我去去就来。”那男子正要问他缘故,他已三脚两步似飞的去了。
不一刻,遥见也速该率着壮士两人,疾奔而来。那男子不觉心慌,忙语妇人道:“他有三人同来,未知吉凶若何?”妇人远远一瞧,也觉得着急起来,便道:“我看那三人的颜色,好生不善,恐要害你性命。你快走去!你若有性命呵,似我这般妇女很多哩,将来再娶一个,就唤做我的名字便是。”说罢,就脱下衣衫,与男子做个纪念。那男子方才接着。也速该三人已到,男子拨马就走。也速该令弟守着妇人,自与仲兄捏坤太石赶这男子,跑过七个山头,那男子已去远了。
也速该偕兄同返,牵住妇人的乘车,令兄先行,饬弟后随。那妇人带哭带语道:“我的丈夫向来家居,不曾受着什么惊慌。如今被你等逐走,扒山过岭,何等艰难。你等良心上如何过得去!”也速该笑道:“我的良心是最好的,逐去你的丈夫,再还你的好丈夫!”调侃得趣。那妇人越加号啕,几乎把河内的川流,山边的林木,都振动了。答里台斡勒赤斤道:“你丈夫岭过得多了,水也渡得多了,你哭呵,他也不回头寻你,就使来寻,也是不得见了。你住声,休要哭!咱们总不亏待你!”妇人方渐渐止啼。
到了帐中,也速该便去禀知忽都剌哈汗。忽都剌哈汗道:“好!好!就给你为妻罢。”那妇人又哭将起来,忽都剌哈汗道:“我是此处国王,他是我的爱侄,将来我死后,他便接我的位置,你给他为妻,岂不是现成的夫人么!”妇人闻着夫人两字,心中也转悲为喜,眼中的珠泪,立刻停止。到底水性杨花。当下忽都剌哈汗,令该妇入后帐整妆,安排与也速该成婚。也速该喜不自禁,至与该妇交拜后,挽入洞房,灯下细瞧,比初见时更为美艳。那时迫不及待,便拥该妇同寝。欢会后问妇姓名,方知叫作诃额仑。《元史》作谔楞,《源流》作乌格楞。自此朝欢暮乐,几度春风,竟由诃额仑结下珠胎,生出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来。迤逦写来,与朵奔巴延暨孛端察儿得妇时,又另是一种笔墨。
忽都剌哈汗因伐金无功,复思往讨塔塔儿部。也速该愿为前锋,当即点齐部众,浩浩荡荡的杀奔塔塔儿部。塔塔儿部恰也预防,闻报也速该到来,忙令帖木真兀格及库鲁不花两头目率众抵御。也速该怒马直前,无人敢当。帖木真出来阻拦,与也速该战了数合,一声吆喝,已被也速该只手擒来。库鲁不花急忙趋救,也速该故意奔还,等到库鲁不花追至马后,他却扭转身来,将手中握定的长枪,刺入库鲁不花的马腹,那马受伤坠地,眼见得库鲁不花也随扑地下。蒙古部众,霎时齐集,将库鲁不花活擒了去。那时塔塔儿部大加恟惧,忙选了两员健将,前来抵敌。一个名叫阔湍巴剌合,一个名叫扎里不花,两将颇有智勇,料知也速该艺力过人,不可小觑,便用了坚壁清野的法子,来困也速该。的是好计。也速该无计可施,愤急得了不得,会后队兵到,又会同进攻,也是没效。俄闻忽都剌哈汗罹疾,只得奏凯班师。
到了迭里温盘陀山,见他阿弟到来向也速该贺喜。也速该道:“出师多日,只拿住敌酋两名,不能报我大仇,有何足贺!”阿弟道:“擒住敌人,已是可喜,还有一桩绝大的喜事,我的嫂子,已产下一个麟儿了!”也速该道:“果真么?”小子又有一诗道:
天生英物正堪夸,铁血只凭赤手拿。
古有名言今益信,深山大泽出龙蛇。
欲知也速该得子情形,且由下回交代。
抢掠劫夺,是他们惯技,如孛端察儿以下,何一不作如是观!唯哈不勒汗粗豪阔达,颇有英雄气象,所以蒙兀得以建国。也速该劫妇怀胎,偏产出一大人物,岂朔方果为王气所钟耶?本回夹叙夹写,斐然成章,而命意则全为成吉思汗蓄势,如看山然,下有要穴,则上必有层峦叠嶂;如观水然,后有洪波,则前必有曲涧重溪。大笔淋漓,不落小家气象。

第三回  女丈夫执旗招叛众 小英雄逃难遇救星
却说也速该班师回国,也速该的兄弟及妻室诃额仑,统远道出迎。至迭里温盘陀山前,诃额仑忽然腹痛,料将生产,遂就山脚边暂憩。不多时,即行分娩,产了一个头角峥嵘的婴儿,大众都目为英物。还有一种怪异,这婴孩初出母胎,他右手却握得甚紧,由旁人启视,乃是一握赤血,其色如肝,其坚如石,大家莫识由来,只说他是吉祥预兆。分明是个杀星。是儿生后,巧值也速该到来。由他阿弟详报,也速该似信非信,忙即过视诃额仑母子。诃额仑虽觉疲倦,犹幸丰姿如旧,及瞧这婴儿形状,果然奇伟异常,双目且炯炯有光。也速该不禁大喜,便道:“我此番出征,第一仗便擒住帖木真,是我生平第一快事。今得此儿,也不妨取名帖木真,亦作铁木真,《元史》作特种津。留作后来纪念。”大众很是赞成。
当下挚眷同归,省视忽都剌哈汗疾病,已觉危急万分,也速该不觉泪下。就是喜极生悲的影子。忽都剌哈汗执也速该手,凄然道:“我与你要永诀了!国事待你作主,你不要畏缩,也不要莽撞,方好哩!”也速该应允了,复将俘敌及产子情状,略略陈明,忽都剌哈汗也觉心慰。也速该暂行退出,忽都剌哈汗即于是夕死了。
丧葬已毕,也速该统辖各族,远近都惮他威武,不敢妨命。因此也速该逍遥自在,闲着时,尝左拥娇妻,右抱雏儿,享这人间幸福。诃额仑此时,想只有笑无哭了。陆续生下三男,一名合撤儿,一名合赤温,一名帖木格。后复生了一女,取名帖木仑。也速该自合撤儿生后,曾别纳一妇,生一男子,名别勒古台,因此也速该共有五儿。至帖木真九岁时,也速该引他出游,拟往诃额仑母家,拣一个好女郎,与帖木真订婚。行至扯克撤儿山及赤忽儿古山间,遇着弘吉剌族人德薛禅,《源流》作岱彻辰。两下攀谈,颇觉投契。也速该便将择妇的意思与他表明。德薛禅道:“我昨夜得了一梦,煞是奇异,莫非应在你的郎君!”语甚突兀。也速该问是何梦,德薛禅道:“我梦见一官人,两手擎着日月,飞至我手上立住。”愈语愈奇。也速该道:“这官人将日月擎来,料是畀汝,汝的后福不浅哩。”德薛禅道:“我的后福,要全仗你的郎君。”也速该惊异起来,德薛禅道:“你不要怪我说谎,我梦中所见的官人,状貌与郎君相似。如蒙不弃,我有爱女孛儿帖,愿为郎君妇。他日我家子孙,再生好女,更世世献与你皇帝家,怕不做后妃不成!”说得也速该笑容可掬,便欲至他家内,亲视彼女。
当由德薛禅引路,导入家中。德薛禅即命爱女出见,娇小年华,已饶丰韵。也速该大喜,即问她年龄,比帖木真只大一岁。当命留下从马,作为聘礼。叙帖木真聘妇事,笔法又是一变。
便欲率子告辞,德薛禅苦苦留住,宿了一宵。
翌日,也速该启行,欲挈他爱女同去。德薛禅道:“我只有一二子女,现时不忍分离,闻亲家多福多男,何不将郎君暂留这里,伴我寂寥?亲家若不忍别子,我亦何忍别女哩!”也速该被他一激,便道:“我儿留在你家,亦属何妨!只年轻胆小,事事须要照管哩。”德薛禅道:“你的儿,我的女婿,还要什么客气!”
也速该留下帖木真,上马即行。回到扯克撤山附近,见有塔塔儿部人,设帐陈筵,颇觉丰盛。正在瞧着,已有塔塔儿人遮住马头,邀他入席。也速该生性粗豪,且因途中饥渴,遂不管什么好歹,竟下马入宴,酒酣起谢,跨马而去。途次觉隐隐腹痛,还道是偶感风寒,谁知到了帐中,腹中更搅痛的了不得。一连三日,医药无效。可为贪食者戒。不觉猛悟道:“我中毒了!”至此才知中毒,可谓有勇无智。忙叫族人蒙力克进内,与他说道:“你父察剌哈老人,很是忠诚,你也当似父一般。我儿子帖木真,在弘吉剌家做了女婿,我送子回来,途中被塔塔儿人毒害。你去领回我儿,快去!快快去!”
蒙力克三脚两步的去召帖木真,至帖木真回来,可怜也速该已早登鬼,只剩遗骸!史称帖木真十三岁遭父丧,此本《秘史》叙述。当下号啕大哭。他母亲诃额仑,本哭个不休,又要哭了,毕竟红颜命薄。至此转来劝住帖木真。殓葬后,嫠妇孤儿,空帏相吊,好不伤心!各族人且欺她孤寡,多半不去理会;只有蒙力克父子,仍遵也速该遗言,留心照拂。诃额仑以下,很是感激。
一死一生,乃见交情。
是时俺巴该派下,族类蕃滋,自成部落,叫作泰赤乌部。《元史》作泰楚特,《秘史》泰亦赤兀惕姓氏。也速该在时,尚服管辖,祭祀一切,彼此皆跻堂称觥,不分畛域。也速该殁后一年,适遇春祭,诃额仑去得落后,就被他屏斥回来,连胙肉亦不给与。诃额仑愤着道:“也速该原是死了,我的儿子怕不长大么?为甚把胙肉一份子也不给我?”这语传到泰赤乌部,俺巴该尚有两个妻妾,竟向着部众道:“诃额仑太不成人!我等祭祀,难道定要请她!自今以后,我族休要睬她母子,看她母子怎生对待!”活肖妇女口。嗣是与诃额仑母子绝对不和,并且笼络也速该族人,叫他弃此就彼。各族统趋附泰赤乌部,也速该部下,也未免受他羁縻。
时有哈不勒汗少子脱朵延,《元史》作托乡呼尔察。系帖木真叔祖行,向为也速该所信任,至此亦叛归泰赤乌部。帖木真苦留不从,察剌哈老人,亦竭力挽留。脱朵延道:“水已干了,石已碎了,我留此做甚?”察剌哈尚揽袪苦劝,恼动了脱朵延,竟取了一柄长枪,向察剌哈乱戳。察剌哈急忙避开,背上已中了一枪,负痛归家。脱朵延率众自去。
帖木真闻察剌哈受伤,忙至彼家探视。察剌哈忍着痛,对帖木真道:“你父去世未久,各亲族多半叛离。我劝脱朵延休去,被他枪伤。我死不足惜,奈你母子孤栖,如何过得下去!”
说着,不禁垂泪。伤心语,我亦不忍闻。
帖木真大哭而出,禀告母亲诃额仑。诃额仑竖起柳眉,睁开凤目,勃然道:“彼等欺我太甚!我老娘虽是妇女,难道真一些儿没用么!”便携着帖木真,出召族众,尚有数十人,勉以忠义,令他追还叛人。
诃额仑亲自上马,手持旄纛一大杆,在后压队,并叫从人携了长枪,准备厮杀。说时迟那时快,脱朵延带去的族众,已被诃额仑追着。诃额仑大呼道:“叛众听者!”其声喤喤。脱朵延等闻声转来,见诃额仑面带杀气,妩媚中现出英武形状,想是从也速该处学来。不由得惊愕起来,诃额仑遥指脱朵延道:“你是我家的尊长,为什么舍我他去?我先夫也速该不曾薄待你,我母子且要仗你扶持!别人可去,你也这般,如何对我先人于地下!”脱朵延无言可答,只管拨马自走,那族众也思随往。诃额仑愈加性起,叫从人递过了枪,自己加鞭驰上,冲入叛众队间,横着枪杆,将叛众拦住一半,好一个姽婳将军,所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者是也,妇女且然,况乎男子汉。喝声道:“休走!老娘来与你拚命!”那叛众不曾见诃额仑有此胆力,还道她藏着不用,此次方出来显技,几吓得面面相觑。诃额仑见他有些疑惧,又略霁怒颜道:“倘你等叔伯子弟们尚有忠心,不愿向我还手,我深是感念你们!你休与脱朵延同一般见识,须知瓦片尚有翻身日子,你不记念先夫也速该情谊,也须怜我母子数人,效力数年,待我儿郎们有日长成,或者也与先夫一般武艺,知恩必报,衔仇必复。你叔伯子弟们,试一细想,来去任便!”说罢,令帖木真下马,跪在地上,向众哭拜。临之以威,动之以情,不怕叛众不入彀中。叛众睹这情状,不由得心软神移,也答拜道:
“愿效死力!”于是前行的已经过去,后行的统同随回。
到家后,闻察哈剌老人已死,母子统去吊丧,大哭一场。族众见她推诚置腹,方渐渐有些归心诃额仑。怎奈泰赤乌部聚众日多,仇视诃额仑母子,亦日益加甚。诃额仑恐遭毒手,每教她五子协力同心,缓缓儿的复仇雪恨。她尝操作蒙语道:“除影儿外无伴党,除尾子外无鞭子。”两语意义,是譬如影不离形,尾不离身,要她五子不可拆开。因此帖木真兄弟,时常忆着,很是和睦,同居数年,内外无事。
一日,兄弟妹六人,同往山中游猎,不料遇着泰赤乌部的伴当,如黄鹰捕雀一般,来拿帖木真。别勒古台望见了,连忙将弟妹藏在壑内,自与两兄弯弓射斗。泰赤乌人欺他年幼,哪里放在心上,不防弦声一响,为首的被他射倒,余众望将过去,这放箭的不是别人,就是别勒古台。写别勒古台智勇,为后文立功张本。众人都向他摇手,大声叫着:“我不来掳你,只将你哥哥帖木真来!”帖木真闻他指名追索,不禁心慌,忙上马窜去。
泰赤乌人舍了别勒古台等,只望帖木真后追。帖木真逃至帖儿古捏山,钻入丛林,泰赤乌人不敢进蹑,只是四围守着。帖木真一住三日,只寻些果实充饥。当下耐不住饥渴,牵马出来,忽听得扑塌一声,马鞍坠地。帖木真自叹道:“这是天父止我,叫我不要前行!”可见蒙人迷信宗教。复回去住了三日。又想出来,行了数步,蓦见一大石挡住去路,又踌躇莫决道:“莫非老天还叫我休出么?”又回去住了三日。实饥渴得了不得,遂硬着心肠道:“去也死,留也死,不如出去!”遂牵马迳出,将堵住的大石,用力拨开,徐步下山。猛听得一声胡哨,顿时手忙脚乱,连人带马跌入陷坑,两边垂下铙钩,把他人马扎起,待帖木真张目旁顾,已是身子被缚,左右都是泰赤乌人。一险。捕一孩童如搏虎一般,并非泰赤乌人没用,实为帖木真隐留声价。
帖木真叹了口气,束手待毙。可巧时当首夏,泰赤乌部依着故例,在斡难河畔筵宴,无暇把帖木真处死,只将他枷住营中,令一弱卒守着。帖木真默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两手捧着了枷,突至弱卒身前,将枷撞去。弱卒不及预防,被他打倒,就脱身逃走。绝处逢生。一口气奔了数里,身子疲乏不堪,便在树林内小坐。嗣怕泰赤乌人追至,想了一计,躲在河水内溜道中,只把面目露出,暂且休息。正倦寐间,忽有人叫道:“帖木真,你为何蹲在水内?”帖木真觉着,把双眼一擦,启目视之,乃是一个泰赤乌部家人,名叫锁儿罕失剌,不由得失声道:“呵哟!”二险。还是锁儿罕失剌道:“你不要慌!你出来便是。”帖木真方才动身,拖泥带水的走至岸上。锁儿罕失剌愀然道:“看你这童儿,煞是可怜,我不忍将你加害。你快去!自寻你母亲兄弟,若见着别人,休说与我相见!”言讫自去。
帖木真暗想:自己已困惫异常,不能急奔,倘或再遇泰赤乌人,恐没有第二个锁儿罕,不如静悄悄的跟着了他,到他家里,求他设法救我。主见已定,便蹑迹前行。锁儿罕才入家门,帖木真也已赶到。锁儿罕见了帖木真,大惊道:“你为何不听我言,无故到此?”帖木真垂泪道:“我肚已饿极了,口已渴极了,马儿又没有了,哪里还能远行!只求你老人家救我!”
锁儿罕尚在迟疑,室内走出了两个少年,便问道:“这就是帖木真么?雀被鹯逐,树儿草儿,尚能把它藏匿,难道我等父子,反不如草木!阿爹须救他为是。”锁儿罕点着了头,忙唤帖木真入内,给他马奶麦饵等物。帖木真饱餐一顿,竭诚拜谢。问了两少年名字,长的名沈白,次的名赤老温。《源流》作齐拉滚,即后文四杰之一。帖木真道:“我若有得志的日子,定当报答老丈鸿恩,及两位哥哥的大德。”志不在小,的是奇童。
言未已,忽又有一少女来前,由锁儿罕命她相见。帖木真见她娇小可人,颇生爱慕。只听锁儿罕道:“这是我的小女儿,叫作合答安,你在此恐人察觉,不如暂匿在羊毛车中,叫我小女看着。如有饥渴事情,可与我女说明。”又转向女子道:“他如要饮食,你可取来给他。”女子遵嘱,导帖木真至羊毛车旁,开了车门,先搬出无数羊毛,方令帖木真入匿,再将羊毛搬入,把他掩住。这时天气方暑,帖木真连声呼热。女子恰娇声嘱道:“休叫,休叫!你要保全性命,还须忍耐方好!”
帖木真闻言,才不敢出声。
到了夜间,女子取进饮食,将羊毛拨开,俾他充腹,那时彼此问答,很觉投机。帖木真忽叹道:“可惜!可惜!”女子道:“你说什么?”帖木真道:“可惜我聘过了妻!”言下有垂涎意,暗为后文伏线。那女子听了,垂着脸道:“你不要乱想!今夜想无人来此,便可卧在羊毛上面,我与你车门开着,小觉凉快。”帖木真应着,看那女子徐步而去;辗转凝思,几难成寐,未曾脱脸,遂思少艾,可见胡儿好色。后勉抑情肠,方蒙眬睡去。约莫睡了三四个时辰,猛听鸡声报晓,未免吃了一惊,静候了好一刻,忽见那女子踉跄奔来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人来捉你了!快快将羊毛掩住!”三险。小子述此,曾有一诗咏帖木真云:
不经患难不成才,劳饿始邀大任来;
试忆羊毛车上苦,少年蹉跌莫心灰。
未知帖木真果被捉住否,且至下回说明。
是回为寡妇孤儿合传,见得孤寡之伦,易受人欺,可为世态炎凉,作一榜样。惟寡妇孤儿之卒被人欺者,虽由人情之叵测,亦缘一己之庸愚。试看诃额仑之临危思奋,居然截住逃亡;帖木真之情急智生,到底得离险难。人贵自立,如寻常儿女之哭泣穷途,自经沟渎而莫之知者,果何补耶!读此应为之一叹,复为之一奋。

第四回  追失马幸遇良朋 喜乘龙送归佳耦
却说帖木真匿身羊毛车内,被那女子一吓,险些儿魂胆飞扬,忙向女子道:“好妹子!你与我羊毛盖住,休被歹人看见,我心内一慌,连手足都麻木不仁了。”应有这般情景,但也亏作书人描摹。女子闻言,急将羊毛乱扯,扯出了一大堆,叫帖木真钻入车后,外面即将羊毛堵住,复将车门关好,跑着腿走了。女子方去,外面已有人进来,大声道:“莫非藏在车内?快待我一搜!”话才毕,车门已被他开着,窸窸窣窣的掀这羊毛。四险,我为帖木真捏一把汗。帖木真缩做一团,屏着气息,不敢少动,只听着锁儿罕道:“似这般热天气,羊毛内如何藏人!热也要热死的了。”
语后片刻,方闻得大众散去。从帖木真耳中听出,用意深入一层。帖木真默念道:“谢天谢地谢菩萨!”谐语。念了好几遍,又闻有人唤他出来,声音确肖那女子,才敢拨开羊毛,下车出见。锁儿罕也踱入道:“好险吓!不知谁人漏着消息,说你躲住我家,来了好几个人,到处搜索,险些儿把我的父子性命,也收拾在你手里!幸亏天神保佑,瞒过一时。看你不便常住我家,早些儿去寻你母亲兄弟去!”又叫他次子入内,嘱道:“马房内有一只没鞍的骡子,你去牵来,送他骑坐,可以代步。”复命那女儿道:“厨下有煮熟的肥羔儿,并马奶一盂,你去盛在一皮筒内,给他路上饮食。”两人遵命而出,不一时,陆续取到。锁儿罕又命长子取弓一张,箭两支,交给帖木真道:“这是你防身的要械,你与那皮筒内的食物,统负在肩上。就此去罢!”帖木真扑身便拜,锁儿罕道:“你不必多礼,我看你少年智勇,将来定是过人,所以冒险救你。你不要富贵忘我!”帖木真跪着道:“你是我重生的父母,有日出头,必当报德,如或负心,皇天不佑!”说罢,复拜了数拜。有此义人,我亦愿为叩首。锁儿罕把他扶起,他又对着赤老温弟兄,屈膝行礼。起身后,复向女子合答安也一屈膝,并说道:“你为我提心吊胆,愁暖防饥,我终身不敢忘你!”女子连忙避开,当由帖木真偷眼瞧着,桃腮晕彩,柳眼含娇,不由得恋恋不舍。是前生注就了姻缘,统为后文伏笔。还是锁儿罕催他速行,才负了弓箭等物,一步一步的挨出了门,跨上骡子,加鞭而去。
行了数步,尚勒马回头,望那锁儿罕家门。见那少女也是倚门望着,描摹殆尽。硬着头皮与她遥别。顺了斡难河流,飞驰疾奔,途中幸没遇着歹人,经过别帖儿山,行到豁儿出恢山,只听有人拍手道:“哥哥来了!”停鞭四望,遥见山南有一簇行人,不是别个,就是他母亲兄弟。当即下了骡子,相见时,各叙前情,母子相抱大哭。合撤儿劝阻道:“我等记念哥哥,日日来此探望,今日幸得相见,喜欢得了不得,如何哭将起来!”母子闻言,才止住了哭声。
数人相偕归来,至不儿罕山前,有一座古连勒古岭,内有桑沽儿河,又有个青海子,与泊同义。貔狸甚多,形似鼠,肉味很美。帖木真望着道:“我等就在这里居住,一则此地不让故居,二则也可防敌毒害。”蒙俗逐水草而居,所以随地可住。诃额仑道:“也好!”便寻了一块旷地,扎住营帐,把故居的人物骡马,都移徙过来。也速该遗有好马八匹,帖木真很是爱重,朝夕喂饲,统养得雄骏异常。
某日午间,那马房内的八匹好马,统被歹人窃去,只有老马一匹,由别勒古台骑去捕兽,未曾被窃。帖木真正在着忙,见别勒古台猎兽回来,忙与他说明。别勒古台道:“我追去!”合撤儿道:“你不能,我追去!”帖木真道:“你两人都尚童稚,不如我去!”手足之情可见。就携了弓箭,骑着那匹老马,蹑着八马踪迹,向北疾追。行了一日一夜,天色大明,方遇着一少年,在旷野中挤马乳。便拱手问道:“你可见有马八匹么?”那少年道:“日未出时,曾有八匹马驰过。”帖木真道:“八匹马是我遗产,被人窃去,所以来追。”那少年把他注视一回,便道:“看你面色,似带饥渴,所骑的马,也已困乏,不如少歇,饮点马乳,我伴着你一同追去。何如!”
帖木真大喜,下了骑,即在少年手中,接过皮筒,饮了马乳。少年也不回家,就将挤乳的皮筒,用草盖好,把帖木真骑的马放了。自己适有两马,一匹黑脊白腹的,牵给帖木真骑住,还有一匹黄马,作了自己坐骑,一先一后,揽辔长驱。途次由帖木真问他姓氏,他说我父名纳忽伯颜,我名博尔术,亦四杰之一,《秘史》作孛斡儿出。乃孛端察儿后人。帖木真道:“孛端察儿是我十世前远祖,我与你恰同出一源,今日又劳你助我,我很是感谢你!”博尔术道:“男子的艰难,都是一般,况你我本出同宗,理应为你效力!”以视同室操戈者相去何如?两人有说有话,倒也不嫌寂寞。
行了三日,方见有一个部落,外有圈子,羁着这八匹骏马。帖木真语博尔术道:“同伴,你这里立着,我去把那马牵来。”博尔术道:“我既与你作伴来了,如何叫我立着!我与你一同进去。”说着,即抢先赶入,把八匹马一齐放出,交给帖木真。帖木真让马先行,自与博尔术并辔南归。
甫启程,那边部众来追,博尔术道:“贼人到了,你快将弓箭给我,待我射退了他。”帖木真道:“你与我驱马先行,我与他厮杀一番!”曲写二人好胜心,然临敌争先,统是英雄的气概。博尔术应着,驱马先走。是时日影西沉,天色已暝,帖木真弯弓而待。见后面有一骑白马的人,执着套马竿,大呼休走!声尚未绝,那帖木真的箭干,早已搭在弓上,顺风而去,射倒那人。帖木真拨马奔回,会着博尔术,倍道前行。
又越三昼夜,方到博尔术家。博尔术父纳忽伯颜正在门外了望,见博尔术到来,垂着泪道:“我只生你一个人,为什么见了好伴当,便随他同去,不来通报一声?”博尔术下马无言,帖木真忙滚鞍拜谒道:“郎君义士,怜我失马,所以不及禀明,同我追去。幸得马归来,我愿代他受罪!”纳忽伯颜扶着帖木真道:“你不要错怪,我因儿子失踪,着急了好几日,今见了面,由喜生怨,乃有此言,望你见谅!”帖木真道:“太谦了!我不敢当!”随顾着博尔术道:“不是你呵,这马如何可得?我两人可以分用,你要多少?”博尔术道:“我见你辛苦艰难,所以愿效臂助,难道是羡你的马么!我父亲只生了我,所有家财,尽够使用,我若再要你的马,不就如那贼子不成!”施恩不望报,固不愧为义士。帖木真不敢再言,便欲告辞,博尔术挽着了他,同赴原处,将原盖下的皮筒,取了回去。到家内宰一肥羔,烧熟了,用皮裹着,同皮筒内的马奶,一并送给帖木真,作为行粮。
看官,前叙锁儿罕送帖木真时,也是赠他马奶儿,肥羔儿,今番博尔术送行,又是如此,莫不是蒙人只有这等礼物么?小子尝阅《蒙鞑备录》,方知蒙地宜牧羊马,凡一牝马的乳,可饱三人,出行时止饮马乳,或宰羊为粮。本书据实叙录,因复有此复笔。看官休要嫌我陈腐哩。百忙中叙此闲文,这是作者自鸣。
闲文少表。且说帖木真接受厚赠,谢了又谢,即与他父子告辞,抽身欲行。纳忽伯颜语博尔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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