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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小日子(广乐宫赋)-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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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门大院,深宅小巷,响遍枯燥拖沓的报更声。只是,睡梦正酣的人们,有几人会受干扰。依旧熟睡,管他天昏地暗。

    二更天,夜静更深。

    更夫一手提灯笼,留有空隙手持打更棒,另一手提锣鼓。独自走在渺无人烟的街道,转一个弯,来到荣巷。

    巷头坐落着荣巷最大的府邸张府,是荣巷最富贵的人家。先是大家长张太公,三朝元老,引退之时,今上封了个国公爷嘉奖张太公往日的功勋,以示皇恩浩荡。后是今朝德妃,四妃之一,算不上荣宠,却是地位稳固。

    虽然后来出了张恪侵吞赈灾银事件,皇帝仁慈,念及张氏功勋,仅惩罚了张恪个人,并没有怪责张府。倒是张老太爷怒其贪腐失为,上奏撤除了张恪世子之位,转而请封二房的嫡子,即德妃的亲弟。

    是以,张府依旧荣耀,只是做主的换成了二房。对德妃而言,这反倒是因祸得福,自己的亲弟弟上位,总比隔了一层肚皮的堂哥更靠谱。

    更夫路过张府大门,提着灯笼,晕黄的灯光,门两旁的石狮威风凛凛。

    “二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敲着锣鼓大摇大摆走过,直到走到另一个拐角。抬腿跨过去,回头再看一眼石狮,暗自嘀咕。世家啊世家,这辈子没指望了,多烧点香,求神拜佛,拜托下辈子投胎投到世家。

    叹一声,更夫敲一下锣鼓,扯起大嗓门,迈着大步子继续干活。

    幻想是一回事,本职工作不能丢。

    而他背后的张府,某个偏僻小院,简陋的房间,地上躺着的人无知无觉,死一般沉寂。

    打翻的烛台,火光蔓延,零星溅起四射,一点点贲起,一寸寸扩大。从一间屋子到另一间,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直到侵袭整个府邸。

    第一声惊叫响起,浓烟滚滚,屋内人呛咳而醒,惊恐大叫。疯一样穿过火舌,狂奔出屋。推开门那刻,脸上的惊恐更甚,眼睛睁得铜铃样大。里头闪现的,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屋外,火海一片。


惊胎
 张府为了显摆自己的财力和物力;将府邸建得又深又大,外墙高而宽,外人很难翻墙进入。防盗是有的;但遇到紧急情况,逃出来也难。而且府内的建筑大多为木制;一旦发生火灾;这些绝对是致命的弱点。

    张府家眷基本住在内院,外院以仆役居多。仆役们或许能憋住一口气;迅速跑出大门获得生机。主子们却因路程问题;且养尊处优惯了, 力差;生存率大大降低。

    等到被尖叫声或是浓烟呛醒,想跑出去已是有心无力。火舌到处吞噬,黑烟四处围绕,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也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墙,更分不清哪里通向出口,哪里走向灭亡。有些人的住处附近有小池塘,顾不上是否识水 ,被火烫的灼热,被烟熏得闷痛的人们急欲解脱,看到水就往里跳。结果,没有被烧死熏死,而被活生生溺死。

    总之,这注定是一个悲伤的夜晚。

    待到三更天,更夫出来报更。张府内已是火光冲天,浓烟在张府上空翻腾扩大,染黑了大半边天空。

    更夫吓傻了眼,站在院墙外看着那冲天火光,呆愣老半天。少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慌慌张张大喊失火了。沿路不停喊,一直喊到京兆府衙门。要是寻常人家出了这事,更夫估计不会管。可现在是高门大户,里头住着上百号人,出了事就是大命案。万一官府追查起来,他这一个时辰出动一次的更夫,恐怕没办法置身事外。

    附近陆续有人家被吵醒,出来探个究竟。如同更夫一样,只是站着看着,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火势太大,贸然闯进去灭火,火没扑灭,反倒枉送 命。

    直到京兆府尹闻风而来,带着大批衙役,又号召附近一带的居民出动,官民齐心协力灭火。这张府的院墙虽然建得又高又宽,可火势太猛,难保不会波及到府外。为了自家安危,必须阻止火势进一步扩大。

    在府尹的半劝半命令下,方圆百里的百姓自发提桶提水加入灭火大军。没有先进的灭火设备,光靠大量劳动力徒手提桶灭火,还有十来辆水牛货车来回拉送装水供水,成效可见一斑。一直折腾了两个多时辰,到五更天,火势方才慢慢控制下来。

    京兆府带了朝服过来,看时辰差不多了,找了户人家换衣服,穿戴整齐上早朝。当天早朝,张府大火无疑是最大的议题。

    皇帝很是关心,嘱京兆府尹彻查此事,是天灾还是人祸,一五一十查清楚。尽最大努力搜救,寻找生还者。后续事宜,张家老小生还者名单,随时来报。

    下朝后,皇帝唤夏沐阳到书房议事。关着门谈了约莫一刻钟,夏沐阳神清气爽出来,面上隐隐透着喜色。

    出了宫门便扬鞭策马,快速奔至张府查探究竟。绕着外墙走一圈,外围的火势扑灭殆尽,内院仍旧有流火乱窜。夏沐阳 一拍,提着水桶就往里冲。纡尊降贵亲自上阵,带着官民一起灭火,边泼水,边指挥官兵将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人搬出府。无论死活,见人就搬。

    二品大员身先士卒,极大鼓舞人心。官民们士气高昂,竟忘了连续劳作的疲惫,一门心思扑在救援大业中。

    直到大火几近扑灭,被困人员基本上被抬到院外安置。夏沐阳吩咐府尹核对人员名单,尤其是张氏家眷,张家几位主子的生死,仔细确认清楚。该救治的,尽快送至医馆救治。

    做完这些事,夏沐阳方才长吁口气,拿小厮金六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污渍。长袍衣衫被溅起的火花烧出了一个个 ,幸亏是玄色衣服,烟熏过的痕迹看不出来,仅脸上灰黑点点,比较明显。

    金六附在夏沐阳耳边咬耳朵,说完后赶紧退开,可怜兮兮耷拉脑袋装乖。

    夏沐阳怒瞪他头顶,恶声恶气道,“不早说,养你干嘛用的,就会吃闲饭。”

    骂完人,扔帕子到金六脸上,提神上马,驾一声扬长而去。

    金六委屈绞手指,帮你爬墙,帮你放风,帮你送情书,帮你看后院,你还说我吃闲饭,有没有这样委屈人的。惹急了,老子不干了。狗逼急了还跳墙呢,把我逼急了,我也去跳墙。跳不跳得过另外再说,决心很重要。

    红粉青楼,花街柳巷,莺歌燕舞缭绕,歌舞升平翩跹。当街调笑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暧昧成影。

    快马疾驰,如一阵风刮动,带动尘土飞扬,也惊了路两边的 食男女。

    夏沐阳帅气翻身下马,停在巷中间一家门面光鲜的青楼。甫跨进屋,老鸨端着笑容迎上来,神色间分明有些僵硬不自在。

    “哟,大半个月没见到相爷,还真是稀客。瞧这风尘仆仆的,赶紧进来坐,我叫人准备酒水去。”自动忽视来人一身狼狈,态度殷勤至极。

    夏沐阳大手一挥,“不必了,涟漪在哪,我去找她。”不容反驳的语气。

    笑容顷刻僵了僵,老鸨极力维持镇定,清了清嗓子,开始组织词语说讨巧话。“还真不凑巧,涟漪这几天有些不舒服,现在还躺着在,形容不太好。要不您先去厢房休息一下,吃吃菜喝喝酒。我这就去叫她,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出来见您。”

    当他是傻子啊,夏沐阳冷哼,冰刀子般的视线扫向老鸨,哼哼不语。

    老鸨哪敌得过冷厉的夏沐阳,笑容绷不住了,苦着脸连连告饶。

    “相爷,我的好相爷,您可千万别怪我。他是尹家的小公子,皇亲国戚啊,我一个小小的妈妈,哪敢得罪他。这青楼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就靠我这老婆子吃饭呢,实在是没法子。这年头,日子难过啊。”

    不管大庭广众了,老鸨 帕子就是一顿嚎,声声泣泪,无限委屈。松弛的眼袋颤啊颤,脸上的白粉抖啊抖,鼻涕眼泪哗啦。怎么瞧,怎么惊悚。

    夏沐阳抖掉一地鸡皮疙瘩,不耐烦的打断她,自己越过大厅去后院寻人。

    涟漪是青楼的红牌,也是整个京城最富盛名的清倌,老鸨单独在后院辟了间小阁楼给她做住处,挡开胡搅蛮缠的窥伺和 扰。涟漪平时足不出户,接待客人也是在小阁楼里面,与其他妓子分开,享受独有的优待。

    风尘打滚十余年,坚持卖艺不卖身,老鸨也由着她,对她极其纵容。因为她后台很硬,夏沐阳的名号一打出来,谁敢强迫胡来。得罪今上的宠臣,不要命了。最多砸下重金让美人陪吃陪聊,至于陪睡,那是再眼馋也不敢想的。比起美色,小命更重要。

    夏沐阳 有一团火,严重怀疑是灭火时点着的,如今浇了油,蹭蹭蹭火速往头顶上冒。冒烟了,不是黑烟,是青烟。青烟浓密,幻化成一顶大帽子,于是,绿帽形成了。

    尹重这小兔崽子,毛刚刚长齐就敢跟爷抢女人。

    喜欢女人是吧,喜欢女人就把你扔寡妇堆里让 的女人轮了。夏沐阳很阳光,他自己一直这么认为,就算偶尔有些阴暗,也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蛋刺激的。

    连走带跑很快奔到小阁楼,蹬蹬蹬几步上楼。

    到门前了,忽然想不过,长身侧倚在门边,有点小苦恼。手肘撑着脑袋,思考哪个角度多大力道踢门最帅。

    屋内古筝轻扬,弄弦声潺潺如流水,迢迢如行云。便是只听这乐声,脑海中也能浮现出一幅绝美的画面。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他的西子就是这样一个美妙的人物,令他爱不释手。

    “姑爷,你可算来了。”

    小梦惊喜的叫声,夏沐阳回神。

    门已大开,屋内三人,门口一人,屋内三人齐刷刷看着门口一人。夏沐阳仿若无人,目光很快定在涟漪身上,陶醉,他的西子真美。比后宫的那些庸脂俗粉,美多了。

    就是旁边的苍蝇太碍眼,生生破坏了美人抚琴的高雅画面。更可气的是,苍蝇一脸花痴相,傻傻看着他的西子,魂都看没了。

    夏沐阳闪身入内,拎起尹重衣领,尹重起身,夏沐阳转而揽住他肩膀。拍着他肩膀,一脸自来熟道,“来,陪哥出去走走。”

    不待人反应,很快将人拖出屋。

    “夏哥,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听美人弹琴。”

    尹重嗷嗷叫,扒着门框死活不肯走。夏沐阳一根根分开他的手,眼底阴鹜森冷,笑如鬼魅。

    “小孩子听什么琴,能听懂不,你个傻蛋。乖,哥送你回家,洗洗睡了。起这么早干嘛,你就是睡得少个子才这么矮。听话,回家睡觉去,长个。”

    尹重仍在挣扎,继续嗷嗷叫,“刚起来,不睡了。母亲说我还小,还能长。”

    夏沐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顶上,“长长长,小孩子上什么青楼,毛长齐了没。”不由分说,拖了尹重就往外拽,抽空扔下一句话。

    “西子,我中午过来吃饭,准备些我爱吃的。”

    语毕,扬长而去。

    涟漪冷着俏脸,骂道,“就知道吃,准备一桌子大蒜,看你吃不吃。”

    “小姐,姑爷都走了,你说什么他也听不到。”涟漪冷眉冷眼,小梦却是分外开心,还以为姑爷被小姐气走,再也不管小姐了。弄得她这些天忧心忡忡,要是没有姑爷的庇护,小姐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姑爷今天看起来好狼狈,灰头土脸的。”小梦小声咕哝。

    涟漪冷哼,明艳照人的脸上满是不在意,“他哪天好看过,还有,别叫他姑爷,他不配。”

    小姐这脾气该改改了,也就姑爷宠着她。姑爷要是收回宠爱,小姐可怎么活。小梦叹了口气,出去购买食材。姑爷中午过来吃饭,不能怠慢。

    张府这一场大火,惊动全京城。短短半天内,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呢。

    是不小心烧着了。

    还是有人故意纵火。

    张家有没有和人结怨呢。

    众说纷纭,各有想法。

    太后闻讯后当即下了令,先瞒着德妃,待胎儿稳当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这么大的事哪能说瞒就瞒得住,后宫同情的人多,幸灾乐祸的更多。巴不得德妃知道后伤心欲绝,出点小意外什么的。

    反正,纸包不住火。

    当天中午,这消息就七弯八拐迂回曲折的传到德妃耳中。意料之中,德妃晕了,晕得很彻底。

    晕倒的那块地上有一小滩血迹,显而易见,情况很严重。

    连吃斋念佛的太后也惊动了,亲自到德福宫探望。纯容华的孩子没了,德妃这个不能再有闪失。

    太后去了,皇帝后脚也到了。有些伶俐点的妃嫔早就闻风而动,听闻德妃出事立刻赶到德妃宫中,乖乖等着太后和皇帝到来。

    看热闹的有,真心探望的有,打探消息的有,专门为圣颜而来的也有。

    乔嫣然不早不晚,混在妃嫔中间低调过来。门口遇到柳贵嫔和兰贵嫔,乔嫣然礼貌向两位姐姐问安。兰贵嫔点头笑了笑,招呼一声抬脚先进去。柳贵嫔拉过乔嫣然的手,亲亲热热说道,“走,咱们一块进去。”

    到的妃嫔很多,外屋站满了人。贵妃坐在榻上,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圈子。皇后没有来,乔嫣然不觉得奇怪。她来了也帮不上忙,处境又尴尬,诚不如不见。

    异于往常的热闹,这回大家都很安静,静静的等消息。

    胎儿能否保住,所有人都在观望。

    御医在里屋救治,皇帝和太后坐在床边等消息。太后捏着佛珠,祈祷神佛保佑。化险为夷,趋吉避凶。

    皇帝握着太后另一只手,似在传播力量。深邃狭长的眼睛静如寒潭,掀不起任何波澜,让人无法窥伺他的内心,只觉深沉不可测。


太后的思绪
关于德妃;太后没有多少好印象。

    比家世;她不如皇后。比脾气,她不如贵妃。比才艺;她不如淑妃。当初劝说皇帝娶她主要是看重她祖父在朝廷的威望;所以自身存在的那些小瑕疵;也没太过在意。

    皇帝不喜欢德妃,这么多年鲜少遮掩;去得最多的时候也就一个月两三次。太后看在眼里,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可要说后悔却无半点。

    当年先帝猝逝,储君尚未册立,皇宫人心惶惶;各路人马伺机而动,都想趁机分一杯羹。那时候,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随时有可能搬家。若非四妃娘家的鼎力支持,皇帝恐怕走不到今天。

    皇后,贵妃,淑妃和德妃,都是太后做主给皇帝纳的。太后一门心思,要将自己的儿子推到权利最高峰,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情情爱爱之类,皇帝心意所属,太后不予考虑。她认为,情爱伤人,是阻碍皇帝夺位的绊脚石。

    心有所爱,心会变得 ,甚至优柔寡断。一战成名万骨枯,无情无爱的男人,心怀大志,为达目的可以牺牲一切,勇猛而果敢。事实证明,太后的做法是正确的,皇帝终是成功了。

    皇帝登上大雄宝殿的那一刻,太后 中涌动的激动和自豪难以言喻。为了那一刻,她隐忍多年,与先帝假意周旋,同其他妃子斗智斗勇,殚尽竭虑身心俱疲。撑不下去的时候,想想自己的儿子,想想失势后的凄惨,再苦再累也都咬牙撑过去了。

    后宫的恩怨情仇,明刀暗箭,无法用正义与邪恶衡量,无法用善与恶批判。

    为了生存,为了活得更好,没有人敢拍 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光明磊落。违心的事几乎人人都做过,正与邪的标准,无非是做多做少的区别。

    所以,后宫那些妃嫔为了争宠而起的私斗,太后心里亮堂得很。想到曾经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心头也就多了份 谅与包容。只要不危急到皇帝,只要对社稷无碍,太后大多睁只眼闭只眼,由她们去闹去争。

    宫里女人太多,自己不去争取,何时能出头。

    直到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先是长公主病逝,再是纯容华小产,现在德妃又出现流产迹象,这些事情严重威胁到皇帝子嗣承袭,不能不引起重视。

    德妃这一胎,太后非常看重,时有赏赐补品下来。又免了她请安,嘱她一心在德福宫安胎养息,旁的别多想。

    原以为能够安安稳稳抱到孙子,哪晓得出了张家失火这茬,到底是老天爷发难,还是有人捣鬼。现在竟然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实在是欺人太甚。

    张家这会惨遭灭顶之灾,除张二爷最小的庶子活下来,其余三十号人全死于大火中。活下来的这个庶子,德妃的庶弟,因 太多浓烟导致大脑受损,变得痴傻呆滞,生活无法自理。

    皇帝虑及这是张家最后一根独苗,说什么都要保住。下旨封了五等开国县公,食邑—干五百户,选了处风水极佳的宅子,又命赵随亲自挑选家仆送过去。考量面面俱到,务必保证他衣食无忧。至于娶妻生子,那就是成年后的事,到时再作打算。

    “你父亲的血脉,我们想法设法保全。你自己也要坚强,挺过这一关,以后就好了。”只要生下子嗣,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

    德妃双眼紧闭,面色白到发青,安静无声的躺着床上,仿佛要一睡到白头。太后的话,是自言自语,心里图个安慰,至于德妃有没有听到,就看她的造化。

    太医放了一小块人参到德妃嘴中,据说有提精固气的功效。又用了些保胎的急药,腹中的胎儿险险保住,暂时没有滑胎的危险。至于以后如何,还要看德妃自己的心态。母 情绪康健与否,对胎儿的发育有一定影响。

    皇帝面无表情看了眼沉睡的德妃,眼底闪现复杂的情绪。

    现在后宫当中,除了皇后和贵妃,就属德妃伴随自己年月最久。可自己对这个自视甚高,刻薄张扬的女人向来无甚好感,少有的宠幸也是看在张家多年对朝廷尽忠职守的份上。

    见惯德妃张扬模样,如今看她虚弱躺在床上,与平时判若两人,多少还是有所触动。

    怜惜谈不上,同情倒是有的。毕竟是为了皇家子嗣受这份罪,加上娘家遭逢大难,德妃如今能仰仗的只有皇帝了。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母后守了这久,想必累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胎儿暂且保住,有太医在这里守着,母后无需太过担忧。”皇帝劝道。

    太后看了下时辰,差不多该到佛堂上香了,顺便给德妃祈福祷告。

    “那哀家先走了,皇帝也要保重龙 ,公务繁忙,可别累着了。”

    皇帝笑道,“儿子晓得,儿子送母后出去。”起身送太后出屋,看来要跟着一起走。

    掀帘到外屋,久候的妃子们齐齐曲膝向皇帝和太后问安。

    贵妃打头阵,皇帝叫起磕后,面露忧色,语带关切问道,“皇上,德妃妹妹现在如何了,可有好转。”

    皇帝还没有开口,太后倒是先出声,微微笑道,“难得贵妃一片关怀之情,胎儿暂时保住,德妃也无大碍,以后还要你多加照拂。能者多劳,贵妃多担待点,往后还有费心的时候。”

    “蒙太后和皇上看重,臣妾定当尽心尽力,不负重托。”贵妃凝眉肃穆,无比郑重说道。

    乔嫣然余光小觑,笑在心里。论演技,谁都比不过贵妃。出神入化,真假难辨。

    皇帝手搀太后,环顾四周,凌厉的目光扫视一圈。

    众妃翘首以待,摆出自以为最漂亮的姿势,露出自以为最美的笑容,接收皇帝检阅。皇帝很快扫过众人,到乔嫣然时多停留了片刻,眼中未见波澜,漠然移开。

    乔嫣然始终低着头,并不关注皇帝一举一动。

    倒是她身后的乔蓦然,小心翼翼仰头看着皇帝,随着他的视线,跟着转到乔嫣然身上。盯着乔嫣然后脑勺,乔蓦然比乔嫣然这个当事人还急,恨不得踹乔嫣然一脚。皇帝在看你,你倒是反应一下啊。没看到皇帝快盯出窟窿了,傻妞,给皇帝一点暗示,说你要侍寝啊。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乔蓦然自觉获宠无望,把宝全押在乔嫣然身上。自家妹妹得宠,总比那些心思难测的陌生人靠谱。

    乔嫣然无知无觉,依旧低着头,视若不见。

    乔嫣然对皇帝有情绪,隐而不发。皇帝主动靠近,她意思意思敷衍一下。皇帝不主动,也别指望她主动。

    反正女人那么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为了这样一个薄情寡 的人,不惜一切明争暗斗,争得你死我活,何必。弄得残的残,伤的伤,得意笑到最后的又有几人。后位只有一个,损三千,唯一人荣。

    目前形势不够明朗,但直觉敏感的人或多或少能看出点迹象。

    德妃娘家势力没了,自身又不讨皇帝喜欢。如今皇帝和太后重视她,只为她腹中那块 。皇室向来注重多子多福,就算没有栽培这孩子委以大任的心思,多个皇子总是有福的。德妃保住了孩子还好说,看在孩子的份上,地位是稳固的。要是没保住,安分守己的话,或许能在德妃这位子上干一辈子。要是认不清形势,妄图再往上爬,那就是不自量力,有的是人收拾她。

    德妃在宫中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树敌无数。除了钱容华,估计就数她人缘最差。一旦失势,背后搞小动作的大有人在。

    所以说,无论地位多高,人还是要安分低调。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一报还一报,只是时机未到。

    德妃这次闻噩耗惊胎,肯定是有心人士故意放出的消息。

    宠妃活不长, 妃命大。不够宠又不够 ,等着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吧。

    乔嫣然把自己归类到 妃一类,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如果他人在自己门前泼一盆狗血,乔嫣然肯定反击,泼对方一桶狗血。

    总之,不主动惹事,也不被动受罪。

    至于皇帝的心思,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简言之,就是犯贱。吊他胃口,让他贱去。

    乔嫣然抬头,笑盈盈注视太后,似有千言万语要与太后分享。

    皇后陪太后吃斋礼佛以来,乔嫣然去永宁宫的次数明显少了。一来怕撞到皇后,让皇后误会自己争宠。二来趁此机会偷个闲,天知道整天陪着太后念南无阿弥陀佛有多无趣。

    现在太后既然在自己眼前,要是没点表示,就说不过去了。太后将自己提拔上去,要是被她判定为白眼狼,以后日子也别想好过。

    老佛爷,没那么好伺候。

    太后招手让她上前,乔嫣然乖巧走近。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稍许笑道,“你这气色是越发好了,一天到晚在广乐殿养着,颇有成效。看来,老老实实在寝宫将养着,还是有些益处。”

    转而看向众妃,说道,“你们可以学学嫣婉容的养颜之道,把自己打理漂亮了,皇上看了,心情也会更愉快。”言下之意,少饶舌少惹事少外出,顾自己的,别想些旁的歪心思。

    一时之间,乔嫣然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

    乔嫣然很想说,都别看我,我也很无奈。

    太后这是兴起的一句话,拿她当箭靶子,警示众人呢。


布料里的奥妙
乔嫣然曲着胳膊由太后搭着;扶太后上辇往永宁宫去。太后穿了件高坎肩的绣金凤紫袍衫,内着深蓝色牡丹图案束裙;脸上化了层淡妆;涂了层薄胭脂;气色红润看上去既雍容华贵;又比平常年轻许多。乔嫣然脑海中兀的冒出一个词,风韵犹存。

    太后察觉到乔嫣然的凝视;目光扫过来,扬唇道;“做什么盯着哀家;难道能看出金子。”

    乔嫣然提留心神,笑眯眯回道,“太后风姿卓越;气度超群,怎么看都不够。”

    “就你嘴巧,惯会说好话。”抑制不住眉梢上扬,太后貌似心情不错,一扫刚进德福宫的阴霾。

    “嫣然不说巧话,只说大实话。”乔嫣然伸伸舌,模样极为俏皮。

    太后瞧着乔嫣然那天真无暇的少女模样,牵动的情怀仿佛回到年少无知时。那时候,不识男女情爱,不懂人间险恶,凭着一味的倔强与愚勇,受尽羞辱与难堪,祸到临头方知悔恨。小死过一回后,对这世间的人 彻底绝望,开始伪装自己,开始利用女人的优势获取最大的利益。

    无论先皇,还是后宫和她姐妹相称,把她当知己看待的妃子,她有的只是利用,以及笑里藏刀的虚情假意。她不相信世上有真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权势面前没有人能免俗。后来,做的一些事,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孰是孰非,早已分不清。

    这双养尊处优的手,看似绵软无害,谁又知它曾经做过多少有违人 的事。一桩桩,一条条,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心有余悸。越老心越软,也越来越爱追思过往。做过的那些事,有违善道的不在少数,真怕百年之后佛祖不容,凄风厉雨跌入那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她潜心修佛,是畏惧,也是悔过。但愿佛祖能够听到她的忏悔,即使堕入地狱,也能少受些刑罚。

    “哀家希望她们相安无事,可太过平静又觉得虚假。偶尔一些小吵小斗,只要不伤及 命,哀家疏于理会。深宫太寂寞,太幽暗,那么多女人围着一个男人,何尝不怨不恨。她们找点喜欢的事做,分散注意力,打发时间,其实无可厚非。”

    太后长长叹口气,望着乔嫣然意味深远。

    “你是否觉得哀家很矛盾,很不可理喻。”

    乔嫣然歪头,状似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须臾,浅浅笑道,“太后是不对。”

    太后愣,这丫头居然敢指责她。

    “太后的不对在于太细致太周全,为我们这些妃子考虑得太周到,让有些人忘乎所以,以致迷失本 。太后的不对,在于太好。”

    然而,太后您终究是高高在上的。

    主仆尊卑有别,深深刻在您骨血里。即便你待桂嬷嬷和玉容较其他下人亲厚,可到底有个度。所以,玉容的死,您生气,却并没有大动干戈。因为您觉得一个下人的枉死还没有重要到可以惩罚皇后的地步,至于后来,桂嬷嬷的死,也不是您迁怒皇后的理由。

    桂嬷嬷死前,一定说了某些触及太后逆鳞且与皇后有关的私事,太后才下定决心让皇后移权。

    太后沉默不语,认真听乔嫣然分析。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唇角沉默上扬,由浅入深,弧度拉大。那眼角皱起的纹路,竟不似平时的严苛犀利,变得温和松弛。

    “如果她们也能和你一样,这宫里定会清静许多。”太后惆怅道。

    “都像妾这样,那日子就索然无味了。”乔嫣然笑了笑,笑过后敛眉沉思,认真讲述自己的理解,“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 。若非要把这个掰作那个,那个掰作这个,既失了本 ,又失了情趣。太后经常暗示提点,我们心中警钟长鸣,时刻审言酌行。这后宫,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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