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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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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电话里苏醒的声音显得非常着急:“池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谈。”
“什么事?”
“这事非常重要,我想尽快告诉你。”
“不,今天晚上不行。”池翠注意到肖泉正在盯着她,“明天早上吧,怎么样?”
“那好,明天早上我等你。”
电话挂掉之后,她又坐回到了肖泉身边,一言不发地依偎在他怀中。
窗外,夕阳已渐渐西下,夜幕正悄然降临。肖泉也变得温柔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池翠似乎已经忘掉了,此刻拥紧她的人是一个幽灵,她只想让此刻永留。
她在肖泉的耳边柔声道:“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爱你。”
四
早上起来的时候,肖泉还在鼾睡,清晨的光线隔着百叶窗洒在脸上,他的眼皮是如此平静,呼吸平缓而均匀,看得出他并没有做梦。这让池翠有些羡慕,因为她刚做了一场恶梦,额头的汗珠还没有干。
她悄悄地从床上下来,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她用最快的时间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把肖泉一个人留在床上。她又来到了儿子的房间里,却发现小弥的眼皮正在剧烈地抖动着,嘴里说着一些梦话,很明显他正在做恶梦。池翠立刻把耳朵贴到了小弥的嘴边,但她只能听到几个模糊的音节。她摇了摇头,在儿子的脸上轻吻了一下,接着走出了家门。
在路上她吃了一些早点,然后坐上一辆公共汽车。原本,她早已决定永远都不再回老房子附近。但昨天傍晚苏醒的电话,却让她的心底有些隐隐不安,或许他又发现了什么。池翠知道,还一些关键的事情没有弄清楚,比如,什么是“瞳人”?脑子里立刻又浮现前了小弥和肖泉的眼睛,他们和夜半笛声究竟有什么关系?
池翠在车子上胡思乱想了一个多小时,抵达了老房子那一带。已经上午8点,路上的人气又多了起来,看来自从失踪的孩子得救以后,人们对于夜半笛声的恐慌已经渐渐淡去。
她来到了苏醒的房子前,那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回忆自己的童年了。过不了多久,这房子就要拆迁了,池翠相信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她小心地走上狭窄的楼梯,敲了敲苏醒的房门,却没想到一把就将房门推开了。
原来,房门根本就没有关,而是虚掩着的。
池翠屏住了呼吸,轻轻地踏进了屋子,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一群灰尘在阳光中舞动着。忽然,她有了种窒息的感觉,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直到她看见了苏醒。
——他的眼睛。
瞬间,她感到心脏像碎了一样难受。
她看到苏醒仰天躺在地板上,睁大着那双眼睛,眼球几乎弹出了眼眶。
这是一种无比恐惧的表情,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头发一根根竖直了起来,双手的十指像猴爪一样蜷缩在胸前。他的全身看起来似乎经历过剧烈的痉挛。
他死了。
池翠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后退了几步,突然跪倒在地上。胃里仿佛是抽搐了起来,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把一个小时前吃下的早点,全都呕在了地板上。
恶梦还远没有结束……
五
这小女孩有着双梦幻般的眼睛,仿佛是两块藏在海底的宝石。杨若子静静地看着紫紫的瞳孔,在小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球上,依稀映出了她的脸庞。她们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就像是在互相透视彼此的灵魂。忽然,紫紫眨了眨眼皮,然后低下头移开了目光。
“紫紫,看着我。”杨若子搂着她的肩膀,大声地说着。
但紫紫却露出一股慵懒的神情,她抬起头看了杨若子一眼,接着又把视线放下。柔和的灯光打在她的头发上,看起来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这是一个美丽而又可怜的孩子,她永远失去了父亲和母亲,她需要别人的爱。
从紫紫被救出来到现在,已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但她始终都不说话,许多行为依然十分怪异。看起来,她并没有从夜半笛声的催眠中解脱出来,那地底的魔咒仍然控制她。今天,杨若子又带着紫紫去了医院,整整一天心理医生都在为她进行治疗。医生说紫紫处于一种很深的被催眠状态,甚至已经失去了原来的人格,而被另一个人格所代替。由于紫紫始终都保持沉默,还弄不清她到底变成了什么人格,说得更简单一些,就是她在精神上变成了另一个人,但这个人又一直都蒙着面纱,谁都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那个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人究竟是谁?
是另一个紫紫吗?杨若子的心里忽然颤抖起来,她不敢再想象下去,紧紧地搂着小女孩,她要以自己的爱来解救紫紫的心灵,让她摆脱魔咒。
忽然,门铃响了起来。杨若子打开房门,原来是叶萧。
叶萧走进的房间,马上就注意到了紫紫的眼睛,他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不安。他忽然回过头说:“若子,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带紫紫去看心理医生了。你好像很紧张,出了什么事?”
他停顿了片刻,轻声地说:“苏醒死了。”
“苏醒?”
杨若子立刻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摇着头说:“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事故了?”
“不。”叶萧把她拉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尽量不让紫紫听到他们的话,“今天早上,池翠到他家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后来经过尸体检验,发现他的死因是胆囊破裂。”
“又是吓破了胆?”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然后嘴里喃喃自语着说,“夜半笛声……还是夜半笛声……”
叶萧不置可否地回答:“我不知道,但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可是,风桥扬夫不是在地下的大爆炸中化为灰烬了吗?”
“对,我们确实在地下军火库的废墟里,找到了他的尸体碎片。”
难道——杨若子紧张地踱起了步,眼前似乎浮现起了苏醒的脸,如果不是苏醒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吹起了《紫竹调》,她早就被夜半笛声吓破了胆囊,而死在黑暗的地底。可以说,是苏醒救了她的命,但现在他自己却死于夜半笛声,杨若子感到一阵深深的难过。
她忽然回过头,盯着叶萧的眼睛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她——”叶萧把手指向了紫紫。
“别这么指着她,她会害怕的。”杨若子立刻把他的手拉了下来。
紫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叶萧,然后缓缓低下了头。杨若子紧紧地搂着紫紫说:“她是无辜的。”
“她当然是无辜的。但是,她一定还知道其它一些事情。”
“可你不能逼她,先要治疗她的心理创伤。”杨若子又安静了下来,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叶萧,你说今天早上是池翠发现了苏醒的尸体?”
“是的,她说苏醒有一些事情要告诉她,可惜已经晚了。”
“也许苏醒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我也这么想。不过,今天在现场与池翠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她有些反常。”
“她一定感到很害怕。”
叶萧摇了摇头:“她不仅仅是害怕。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似乎还隐藏了什么事情,我试探性地问了问,她却说没什么事。”
杨若子刚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了。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了。
突然,叶萧说话了:“当见到池翠以后,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什么?”
“她有麻烦了,很大的麻烦。也许,用不了多少天……”
叶萧的话忽然停下了,因为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发现紫紫正在冷冷地盯着他。
六
又是一个恶梦。
池翠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耳边传来肖泉均匀的呼吸声。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却什么都看不到,这使她下意识地想起了地下管道,自从有了那段地底的经历,她对一切的黑暗都更加恐惧。
一阵颤抖袭遍了全身,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拉下一片百叶窗的叶子,从一道狭窄的缝隙里,遥望着黑夜的星空。刚才,她梦到了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紫紫。在黑暗的地底,小女孩不停地向走着,她一直都跟在后面,直到紫紫突然回过头来。
她看见了什么?
池翠摇了摇头,她只记得梦到这里的时候,她就突然醒了过来。自从肖泉突然归来以后,她每夜都会被恶梦所困扰,每一个梦都万分离奇,似乎是某种奇怪的暗示。
就在昨天晚上,她甚至梦到了苏醒,梦中的池翠看到苏醒躺在太平间里,他被人拖出冷柜,肚子上开着一道拉链般的裂缝——他被法医解剖了,在那敞开的胸腔和腹腔里,有着一只破裂成两半的胆囊。突然,苏醒却睁开了眼睛,他冷冷地看着池翠,张开嘴向她说话。池翠把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却只听到了一片模糊的声音——这是死人的声音。苏醒胸腔和腹腔依然开着,而他的嘴唇却在不停地嚅动着,看起来他越说越起劲,仿佛是在讲一个恐怖的故事。最后,嘴巴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这一下池翠终于听清楚了,苏醒只说了三个字:“你惨了。”
就当她要尖叫起来的时候,这可怕的梦就醒了,而苏醒却永远都不可能再苏醒。据说,他已经被送到了火葬场烧成了灰烬。
苏醒已经死去整整半个月。池翠很清楚,他曾经喜欢过她,在那个晚上,他们差一点就……但苏醒最终控制住了自己,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走到了床边上。黑暗里看不清肖泉的脸,但可以想象。半个多月来,肖泉从没有踏出了房门一步,甚至连阳台上都没有去过,也没有照到过一丝阳光。他整天都躲在卧室里看书,也从来都不提过去发生的事,他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就像一个游离于时间之外的人。
今天上午,肖泉还做了一件让池翠感到难以理喻的事:他偷偷地烧掉了那本7年前送给池翠的《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还有那块锈着笛子的丝绸手帕。当池翠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书和手帕都早已变成了一堆灰烬,房间里充满了烟灰,烧焦的碎屑到处飞扬,他冷冷地看着池翠,那目光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倒了。7年来她就是依靠着这本书,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如果没有书和手帕,她的精神早就崩溃了。可现在肖泉居然烧掉了它们,她真的很生气,好像肖泉把自己的心给烧碎了,她大声地质问着肖泉:“既然现在烧了它们,为什么当初要送给她呢?”但肖泉并不回答,他一个字都不说,任由池翠的眼泪在脸上流淌。最后,她无力地倒在肖泉的怀里,喃喃地说:“还是忘掉过去的好。”
可是,她忘得了吗?池翠开始对未来产生了怀疑,她和肖泉之间究竟该怎么办?用7年的青春换来的,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吗?
她悄悄地流了几次眼泪,命运总是在折磨着她,似乎从7岁时的那个夏天开始,厄运就成了她的伙伴。最近的几个夜晚,池翠一直都睡不着觉,她害怕恶梦又来造访她,她只能在深夜里拼命地上网,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后再睡觉。
现在池翠又睡不着了,她悄悄地离开卧室,来到儿子的房间里。她没有开灯,不想打扰小弥休息,只是怔怔地看着黑暗中熟睡的儿子。她已经给小弥物色好了医院,并想办法筹措了一笔钱,再过一个星期,小弥就要住进医院,准备做脑神经手术。
小弥一直都不接受肖泉,执拗地坚持着,不肯叫他爸爸。而肖泉也不敢接近小弥,他们根本就不像一对父子,尽管他们的眼睛是如此相似。从小弥那双重瞳里,只有一股深深的敌意对准了肖泉。池翠意识到,谁都逃不过小弥的眼睛,包括幽灵。
池翠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幽灵,不停地在黑暗的房间里游荡着。她来到客厅里,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心里立刻紧张了起来,她打开了客厅里的小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她静下心里侧耳倾听,终于听出了声音的源头,是客厅墙头的一个吊橱。她仰起头看着那扇橱门,橱里面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搬进来以后还没有打开过。但她确定,那声音就是从橱门里发出来的。池翠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决定看一看。吊橱很高,几乎接近天花板了,她只能踩着一把椅子才能摸到。
踩在椅子上的感觉就仿佛悬挂在半空,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吊橱的门。突然,一只黑色的影子从门里冲了出来,又沿着墙壁飞快地爬走了。池翠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她死死地抓住橱门,早就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原来是一只老鼠,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跑得无影无踪。
她依旧惊魂未定地站在椅子上,不明白,怎么17层楼上会有老鼠?池翠忽然想到了地下管道里的水老鼠,心里又是一颤。
一股奇怪的预感从她心底升起,吊橱里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吸引着她。池翠没有从椅子上下来,而是伸直了脖子向吊橱里面看去。天花板上的灯光正好对准了吊橱,照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忽然,池翠看到在吊橱的最里面有着什么东西。她十分吃力地把手伸到了吊橱里面,好不容易才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一根细长的塑料圆筒。
手里拿着这根圆筒,忽然感到体内生出了一种恶心感。她轻轻地关上橱门,拿着圆筒从椅子上下来。回到地板上以后,池翠的呼吸又莫名其妙地急促了起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打开了圆筒的盖子。
里面是一支笛子。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拿着笛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有一种冰凉的感觉,透过笛管渗入了她的皮肤。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仔细地看着这支笛子——这是一支中国竹笛,大约是40厘米长,表面涂着棕黄色的漆,笛孔之间嵌着紫红色的丝线,笛膜看起来还完好无损。在笛子的最上端,刻着两个行书的汉字——小枝。
“小枝?”池翠默默地念了出来,这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几秒钟以后,她突然反应了过来,风桥扬夫的魔笛也叫“小枝”。
瞬间,她感到自己的心仿佛碎成了两半。
池翠不敢相信,这支叫“小枝”的魔笛,此刻竟在自己的手中。它不是已经毁灭了吗?不,它不可能逃过地下军火库的大爆炸的,更不可能藏在她客厅的吊橱里。
不!她猛地摇了摇头。她大口地喘息着,突然回过头来,但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黑暗。
她的双手颤抖着,将这支传说中无比恐怖的笛子,放到了嘴唇边上。
夜半笛声又回来了。
可惜,池翠不会吹笛子,当笛子碰到嘴唇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她立刻把这支笛子又放回到了塑料圆筒里,然后整个人踩到椅子上,把装着笛子的圆筒又放回到了吊橱里。
然后她迅速地下来,关掉了客厅里的灯,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肖泉依然在熟睡之中,她小心翼翼地钻回到了被子里,蜷缩起身体,背对着肖泉。
她又要做恶梦了。
七
第二天。
早晨开始下起了雨,到了黄昏,雨越下越大,整个城市都被雨水包裹了起来。昨天晚上的发现,让池翠整整一天上班都没有精神。下班以后回到家里时,却发现小弥不见了,肖泉则静静地在卧室里看书,池翠大声地问他:“小弥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看着池翠,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窗外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房间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声音。
“你难道是个死人吗?”她冲动地说出了这句话,但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我本来就是个死人。”肖泉慢条斯理地回答,然后他继续低下头看着书。
“他是你儿子。”
他重新抬起头来说:“中午我给他做了午饭,我们一起吃完了午饭以后,他就回房间睡觉去了,而我就一直在这里看书。”
“你不知道小弥出去了?”池翠真的着急了,她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雨,心里刀割一样难受。
“别担心,我想儿子会回来的。”肖泉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柔地说。
“真的吗?”
“你难道不相信我的预感吗?他不会有事的。”他的语气是如此坚定,让池翠不得不相信。她看着肖泉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只能淡淡地说:“我们先吃晚饭吧。”
心里惦记着儿子,池翠实在吃不下。肖泉吃完晚饭以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卧室里看书,而是直接上床睡觉了,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
池翠在客厅里来回地踱着步,足足一个小时过去了,外面依旧大雨如注。她再也等不下去,正准备拿起电话报警,忽然门铃响了。
她立刻放下电话,打开了房门,发现小弥就站在门外。
儿子披着一身雨衣,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那双重瞳里闪耀着奇特的目光。池翠一把将儿子拉进了门里,然后手忙脚乱地帮小弥把雨衣脱下来,她蹲下来轻声地说:“你去哪儿了?”
“我们过去的家。”
池翠真的生气了:“你去那儿干嘛?你知道妈妈有多着急吗?”
她的眼前又浮现起了那栋灰色的楼房的样子,而且是雨中的楼房。从这里到那边要一个多小时,真不知道这6岁的男孩是怎样去的,或许是坐公共汽车吧,小弥的身高还不到1米2,他可以免费坐公车。
小弥却向她摊开了手说:“钥匙。”
“什么钥匙?”
“老房子楼下的信箱里,有你的一封信。”男孩的嘴唇缓缓地嚅动着。
“给我的信?”
池翠记得自己搬家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开过信箱,也没注意过是否有自己的信。儿子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角说:“妈妈,你不要你的信了吗?”
“你真的看到信箱里有信?”她还有些怀疑,会不会是那种信箱垃圾,无聊的广告?
“不是广告,就是给你的信。”小弥立刻就看出了妈妈的心思。
池翠看着儿子的眼睛,他的眼睛不会说谎,池翠相信他。
她点了点头说:“好了,妈妈相信你。不过,你先得吃好晚饭。”
其实,晚饭早就准备好了,她又重新给儿子热了热,先让小弥吃了起来。在儿子吃饭的时候,池翠打开了她的抽屉,寻找老房子的信箱钥匙。
那个信箱一直都是锁着的,平时她很少开信箱的,费了很长时间,她才找到了这把信箱钥匙,搬家的时候她差点就把它扔掉。
手里拿着这把小小的信箱钥匙,心里忽然一抖。这时候小弥已经吃好了晚饭,他走到妈妈的身边,轻声地说:“妈妈,我们去开信箱吧?”
“现在?”池翠慌张地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8点半了。
小弥的重瞳紧盯着她,神秘兮兮地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池翠的手心里紧紧地抓着信箱钥匙,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说,“等一等。”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把耳朵伏到了肖泉的脸上,他的鼻息平稳而均匀,甚至还有一些轻微的鼾声,显然他正处于熟睡之中。
池翠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她拿起一把大伞,压低了声音对小弥说:“妈妈出去一下,你一个人好好睡觉。”
“不,我一个人害怕。”
“还有你爸爸在呢。”
“他不是人。”小弥冷冷地回答。
她摇了摇头说:“就算他是个鬼魂,也依然是你的爸爸。”
“不,我要和妈妈一起去。”他的重瞳里闪耀着一种特别的东西。
池翠看着儿子的眼睛,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答应了他。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只手牵着儿子,一只手抓着雨伞,口袋里揣着老房子的信箱钥匙走出了房门。
雨夜茫茫。
八
出租车在雨中飞驰着,池翠坐在后排座位上,搂着小弥向车窗外望去,黑色的雨幕覆盖了一切,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偶尔闪过几道耀眼的霓虹灯,穿透车窗照亮了她的眼睛。她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心里却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只为了一封可能是无聊广告的信,在一个倾盆大雨之夜,坐着出租车去那栋让她感到恐惧的房子?密集的雨点打在车玻璃上,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池翠拉着儿子走下出租车,一边匆忙地打开了伞,但雨水还是立刻就打湿了她的肩膀。几滴雨点溅到脸上,一阵冰凉彻骨的感觉渗透了进来,她茫然地张望着四周,黑色的雨幕几乎遮挡了路灯的光线,视线里一片水淋淋的模糊。她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往前走了好几步,才依稀看到了那栋楼房的轮廓。雨水似乎要把那栋楼给溶化了,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影子。
池翠走向了楼下的信箱,眼前一片漆黑,她几乎是用手才摸出了自己信箱所在的位置。但还不太确定,又问了声小弥:“是这儿吗?”
“没错。”儿子大声地说。
她把伞交到了小弥手里,弯着腰掏出那把小钥匙,好不容易才塞进了信箱的锁眼里。她很久没有开过信箱,那把小锁变得锈迹斑斑,钥匙在锁眼里很吃力地转动了几下,终于打开了。她拉开信箱的小门,把手伸进去摸了摸,里面塞满了各种广告纸,但确实有一封信。她小心地取出了那封信,在黑暗中实在看不清楚信封,便拉着小弥走进了大楼里面。
池翠收起了伞,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就连额前的头发也被打湿了,柔软地粘在了头皮上。但她没有想到,楼道里的灯居然没有亮,依然一片黑暗。她低下头问儿子:“小弥,你冷吗?”
“不,我一点都不冷。”
这里是底楼的走廊,池翠立刻就想起了楼梯后面的那扇小门,她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进来。自从这栋楼底下挖出了那么多尸骸以后,仅有的几户居民都搬走了,这里就成了真正的死亡之楼。其实,警方已经用混凝土把那扇小门给封死了,但这里似乎依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烂气味,现在又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让她的呼吸困难了起来。
“妈妈,我们上楼去吧?”
对,也许可以到3楼过去的家里坐一会儿。池翠点了点头,他们快步走上了3楼。这里的走廊依然一片黑暗,她好不容易才摸到了房门,却发现这扇门紧紧地锁着。
“妈妈,你看那扇门。”小弥拉了拉她的衣角,指向了走廊尽头。
池翠也看到,走廊尽头里亮出了一线幽暗的光,里面的房门显然开着,那是卓紫紫过去的家。池翠知道那家人的男女主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女孩被杨若子收养着。看着那扇门里闪出的微光,她犹豫着不敢进去,但小弥却自己跑了过去。她只能喊了一声:“小弥你别进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儿子飞快地冲进那扇门,甚至自己打开了客厅里的灯,回过头说:“妈妈,进来吧。”
虽然她对那房间感到恐惧,但总比站在黑暗的楼道里强些。池翠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扇门,小弥打开的灯光照射在房间里,使她的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池翠第一次踏进这房间,却有一种早已来过的感觉,客厅里飘荡着一股她所熟悉的气味,只有满地的灰尘,提醒她这里早就人去楼空。她叫小弥不要乱跑,就乖乖地呆在她身边。她找了一张相对干净的椅子坐下,现在,终于可以看清楚信封了。
信封上只写了四个字“池翠亲启”,没有写地址和邮编,没有寄件人的落款,更没贴过邮票。显然,这是写信的人自己把信投到信箱里去的。
看着信封上的四个字,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一抖。她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黑色的雨夜笼罩了一切,耳边只有天籁的雨声。池翠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撕开了信封,里面落出了几张信纸。信是用黑色的钢笔写的,字迹稍微有些潦草,她轻轻地读了出来——
池翠:
你好。这是一封来自地狱的信,如果你现在感到害怕了,那就立刻把它给烧掉吧。
还记得我的眼睛吗?
或许,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其实在7年的岁月中,我一直都希望你不再记得我,希望你彻底地把我给忘了。但很遗憾,你并没有忘记我,恰恰相反,你还为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想我永远都无法补偿对你造成的伤害。
池翠,我曾经说过,这是一个错误。当我们第一次在地铁书店里相遇的时候,这错误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我想逃避这错误,却无路可逃。我承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我曾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不要走进地铁书店,但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我的感情和我的理智在做着激烈的搏斗,最后失去了理智。
理智一直都在警告着我,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因为——我是一个“瞳人”。
所谓“瞳人”,就是眼蝇蛆细菌的人体试验品。1945年的夏天,日本军方制造了夜半笛声事件,他们用笛声控制了100多个孩子的精神,然后将眼蝇蛆细菌注入了孩子们的眼睛里。眼蝇蛆很快就侵入了他们的大脑,孩子们的脑细胞被吞噬,迅速地惨死在地下。但是,有一个男孩出现了异常情况,眼蝇蛆细菌入侵他大脑以后,并没有吞噬脑细胞,而是在大脑半球的顶叶部位停留了下来,并且长期寄生在这个位置。其他所有的孩子都死去了,只有这个男孩奇迹般幸存了下来,并在眼睛里留下了重瞳的印记,日本人故而将他称之为“瞳人”。不久以后,日本宣告投降,这个男孩趁着日本人内部的混乱逃了出来,成了夜半笛声中的唯一生还者。但当他回到家后才发现,父母因为一起轮船沉没事故而遇难了,而他已经没有其他亲戚了。
可怜的男孩成为了流浪儿,只能回到了地下,生活在一间地底的小屋子里,依靠捡食人们丢弃的食物为生。50年代所流传的“鬼孩子”故事,其实指的就是这个男孩,因为他总是在黑夜里出没,而且行为诡异,所以被别人误以为“鬼孩子”。当这男孩长到20岁的时候,终于离开了地底小屋,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茫茫人海中,后来还甚至结婚生子。
现在你应该猜出来了,我就是“瞳人”的儿子。当我一出生的时候,眼睛里就有了重瞳。小时候当我看着别人的眼睛,就能感觉出他人内心所想的事情,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读心术。我从小就能令人大吃一惊,但并不感到快乐,因为,我脑子里的东西常常给我带来痛苦。12岁那年,父亲脑中的眼蝇蛆开始发作,他每夜都痛苦万分,没有人能够挽回他的生命。在父亲临死前,他把他少年时代的可怕经历全都告诉了我。父亲死去的第二天,我来到了那片被当地人看作是禁忌的围墙前,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小女孩警告过我,但我还是进入了围墙里。当时下起了大雷雨,一个闪电击中了我身边的一棵小树,几乎夺去了我的生命。
长大以后,我考入了医学院,后来又获得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所大学医院里,我接受了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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