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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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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笛声的伴奏之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把一只光滑洁白的小手,缓缓伸向他的眼睛。

小弥突然感到,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冰凉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咽喉。

海水不断地上涨,他渐渐地沉入了黑暗的海底。



海藻,无边无际的海藻,牢牢地缠绕着他的身体。

在海底三万英尺深的地方,见不到一丝光线,男孩冰凉的身体漂浮在海藻中间。他就像在妈妈的怀中睡着了一样,仰天躺着,皮肤雪一样苍白,紧闭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再也听不到笛声了,只有海底的潜流不停地掠过,使得海藻发出某种美妙的声音。

当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小弥睁开眼睛。

突然,海藻和潜流都消失了,一线晨光射进了他的瞳孔,他看到了妈妈的脸庞。

“我怎么会在这儿?”6岁的男孩脱口而出,茫然地看着妈妈的眼睛。

“你当然在这儿。”池翠半躺在床上,搂着儿子说。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清晨的光如流水般倾斜在她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慵懒,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年轻母亲的特殊气味。

小弥在妈妈的怀中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这让他舒服了一些。突然,他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用一种阴森的语气说:“地下有死人。”

“小弥,一清早不能乱说话。”池翠搂着儿子的头,郑重其事地告诫着他。

男孩猛地摇了摇头,大声地说:“不,我刚才去过地下了,我摸到了死人的骨头。”

“你做恶梦了?”

“梦?”小弥自己也迷惑了,他使劲地眨着自己的大眼睛,这双重瞳从妈妈的眼睛里,只看到不安和忧虑。

半夜里,或者刚才,真的只是一个恶梦吗?

男孩默默地问自己,他只有6岁,还难以分辨梦与现实之间的距离。

忽然,小弥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些异样的感觉,他伸手摸了摸颈部。池翠也注意到了小弥的动作,她仔细第看了看儿子的颈部,发现他右侧的脖子上有一个非常淡的印痕。

她摸了摸印痕的位置问:“疼吗?”

“不疼。”

池翠的眉际露出了一丝担忧。忽然,她似乎闻到了一股什么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她低下头,注意到了床边小弥的拖鞋。她立刻拿起那双小拖鞋,发现鞋底沾着一层肮脏的污泥,那股味道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把鼻子凑近了闻简直令人作呕。

她立刻把鞋子扔进了垃圾袋里。

然后,她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的眼睛,那双眼睛不能不让人相信。她又仔细地看了看儿子的全身,除了手上和脚上略微有些脏以外,并没有其它反常之处。她又走到了门口,打开所有的电灯看着地板,果然发现了一些模糊的脏脚印。

真的假的?

她回过头,搂着儿子的肩膀问:“小弥,你真的下去过?”

儿子点点头,喃喃地说:“真的,我做了一个梦,他们在梦里叫我去呢。”

“叫你去地下?”

“是的。”

她有些紧张了:“小弥,妈妈警告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啊。”

“我没有胡说。”

池翠看了看儿子的眼睛,犹豫了很长时间。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心跳也越来越快了,最后她扑到了电话机上,给苏醒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苏醒带着一股浓浓的睡意:“喂?”

“苏醒,你起来了吗?”

“我还在睡觉呢。”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了他的声音:“你是池翠吗?”

苏醒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口气一下子变得紧张了。

“麻烦你过来一下好吗?”



只有早上6点半,露珠还滚动在树叶上,睡眼惺松的苏醒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池翠家里。几分钟以前,他还在做一个奇怪的梦,就当梦抵达高潮时,电话铃声同时窜进了梦中,于是他就醒了。当他在电话里听出了池翠的声音时,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是因为对那栋楼的恐惧,还是对她的感觉?放下电话以后,苏醒呆坐了几十秒,默默地问,自己怎么了?

现在,他走进池翠的房间,看到她正紧紧地搂着小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小弥又不见了。”

“对不起。”她看着苏醒红红的眼圈,他还没来得及梳理那一头乱发,整个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池翠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爱——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现在可不是时候。她立刻又把心思带入了紧张之中,将刚才发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苏醒。

苏醒听完以后,也有种真假莫辨的感觉。他低下头看了看小弥的眼睛,男孩不说话,只有那双重瞳怔怔地盯着他。苏醒的目光避开了他,然后捡起了小弥的拖鞋,仔细地看了看鞋底的那些泥土。瞬间,那股腐烂的味道使他联想到了什么,他立刻把头别过去,暗自庆幸自己还没吃过早饭。

“那我下去看看吧。”他刚说完,就想起了那天在地下室里把小弥找上来的情景,心里不禁有些发虚。

“先等一等。”池翠忽然走进了厨房,“你还没吃早饭呢。”

“不,我已经吃过了。”

苏醒并没有说实话。其实,他是生怕等一会儿自己下去以后,万一发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不单是早饭,恐怕连昨天的晚饭都保不住了。

“真的吃过了?”池翠又从厨房里出来了,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手电筒,交到苏醒的手中,低下头轻声说,“你要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回来。”

“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也许这句话并不适合对池翠用,她听了以后有些尴尬,小弥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苏醒只能故作镇定地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就带着手电筒下去了。

他一个人来到底楼,看到楼梯背后的那扇小门依然只开着一道缝。他在小门口呆呆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推开了小门。

手电的光束照亮了黑暗中的水泥阶梯,似乎有一股轻轻的烟雾从地底飘了上来。苏醒呆呆地站在门口,心脏没由来地乱跳起来。

他一步一顿地走了下去,足足用了两三分钟才来到地下室里。他举起手电筒向周围照了照,四面都是水泥的墙面,没有其它东西。这里的空气非常差,漂浮着一股潮湿的陈腐气味,苏醒感到有些呛鼻子。他缓缓地向地下室的底部走去,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手电光束照到的地方亮着一团白光。

忽然,在手电的光影里现出了一扇小门。苏醒立刻冲到跟前,用手电对准那扇门,原来是一扇黑色的铁门,看起来锈迹斑斑。

他试着推了推这扇铁门,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推开了,门里发出了“咿呀”的一声怪响。他吓了一跳,再用手电一照,原来是生锈了的门轴发出的声音。

苏醒发现脚下又是一道阶梯,他先用手电向里面照了照,一阵白色的雾气漂浮在地底,就像一块海绵吸水一样吸收了手电的光线。他只能大着胆子走下去,没几步就来到了平地上。

他又向前跨出一步,忽然脚下发出“咔嚓”的一声怪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踩断了。他立刻低下头,用手电往脚下照了照,在潮湿的雾气中,好像是一根棍子,已经断成了两截。

苏醒伸手拿起了那两截东西,当手指触摸到它们的时候,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他的脑门,瞬间他的手一抖,差点把东西扔了出去。

现在,手电的光线对准了那两截断了的“棍子”,如果接在一起的话大约有20厘米长,表面是一层黑色的污泥之类的东西,又黏又腥,令人作呕。苏醒也顾不得那么多,他轻轻地擦去了那层脏东西,发现底下是白色的,在手电照耀下发出阴森的反光。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两截大腿的骨头。

人类的骨头。

瞬间,苏醒感到仿佛有一种细微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

骨头在说话?

他有些站立不稳,刚向前迈出一步,只感到脚下又是一阵骨头破碎的声音。一丝冷汗渗出了他的背脊,那感觉仿佛是自己的骨头碎了一样。

苏醒努力控制住呼吸,将手电的光束又对准了地面。他把手电放得很低,使得光线穿越了那层白色的湿气,终于照亮了在黑暗中沉睡了许多年的骨头。

他看到了一具枯骨。

手电的光线几乎已经贴在了地面上,苏醒甚至可以依稀分辨出,那是一个孩子的骨骼。整副骨架紧紧地蜷缩在一起,每一寸骨头上覆盖着一层黑色的脏东西,膝盖骨直顶着天灵盖,十根手指骨头握着拳,仿佛要抓着什么。

这是死不瞑目的姿势。

苏醒大口地喘着气,现在心里的感觉已经远远超出了恐惧。他突然明白,原来这里就是鬼孩子的家。手电筒随着肩膀而不停地颤抖着,他能够看出,这个男孩(或者是女孩)在临死前一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她)在挣扎,他(她)在呐喊,他(她)在呻吟,没有人来救他(她),只有绝望陪伴着死神降临他(她)的躯体。

不止他(她)一个。

随着手电光束的延伸,苏醒发现在这具骨骸的旁边,还躺着其他一些骨头,显得非常零乱,有的骨架已经完全破碎。他几乎贴着地面,将手电筒的光束扫射了一圈,在光线所能达到的地方,全部都是黑色的骨头,有完整的,也有零碎的,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乱葬坑。

突然,苏醒感到有无数双眼睛,正躲在某个黑暗的深处看着他。

地底亡灵?

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几乎已无法分辨,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地狱。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了好几秒钟,突然手上一抖,手电筒立刻掉到了地上。

苏醒听到了一阵轻脆的声响,然后,光线就熄灭了。

地底的黑暗重新笼罩了他。

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似乎有无数黑色的影子晃动着。他伸出手在地上努力地摸索,但手上只摸到一团脏东西和碎骨头渣,手电筒早就滚远了。苏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立刻掉转了头,凭借着记忆向回跑去,很快就摸到了那扇生锈的铁门,然后冲出铁门,在地下室里摸了摸半天,才找到了水泥阶梯。

苏醒飞快地跑上阶梯,终于冲出了那扇小门。

在昏暗的底楼走道里,他还来不及喘气,又冲出了这栋楼房。此刻,他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他贪婪地张动着鼻翼,让树丛边的氧气充满自己的肺叶。

他终于找到鬼孩子了。



地底的太阳。

一盏2000瓦的碘钨灯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人们通常称它为“小太阳”。略带红色的强光照射着地下每一块骨头,其中一块已经被擦去了污迹的头盖骨,发出一丝阴森的反光。

强光刺激着杨若子的眼睛,让她几乎睁不开眼,但更加刺激她的,是地下这一切。胃里像倒翻了一样难过,自从踏进这块地底空间,她就开始恶心起来。其实,她真的很想呕出来,却什么都呕不出,这样的感觉更加折磨人。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顾忌脚下不要踩到什么东西,但地上全是人类的骨骸,几乎没有任何插脚的地方。最后,她只能踩在一片碎骨渣上,她忽然想等回家以后,脚下这双新鞋就要扔掉了。但很快她就不再想这些了,那种恶心和呕吐的感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悲伤。

她明白,自己作为警察不应该太外露感情,但现在她实在难以控制自己。在公安大学读书的时候,她的人体解剖学成绩很好,可以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人类骨架的各种类型。此刻,她能清楚地看出来,地上所有的骨头,都还没有闭合,说明他们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于是,一些咸涩的液体,开始缓缓地滚动在她的眼睛里。她终于看不下去,身体剧烈地起伏着,转过头要向后面那扇铁门冲去,却一头撞到了叶萧的身上。

叶萧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耳边说:“若子,你要干什么?”

“我不能……不能……”

她看起来确实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些泪水已经划落了下来,打湿了叶萧的手背。她忽然感到,叶萧双手和胸膛是如此宽阔和温暖。

“你要到上边去透透空气是吗?你去吧,不过请先把眼泪擦干净。”

杨若子点点头,掏出手帕抹了抹泪水,快步离开了这里。

叶萧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了。“小太阳”的光芒照射着他的眼睛,也照射着整个地底空间。这里更像是一个比较宽阔的甬道,大约有200多个平方米大。在靠近左侧的墙上,还有一个大约4米宽的开口,里面是一条黑暗的通道,“小太阳”的光线照射不进去。

这里的尸骨实在太多,以至于鉴定组的人数不够,他们又从其他部门调来了几批人,一起来进行清理。所有的人都戴着口罩,并使用各种工具,小心翼翼地把这些骨骸搬运出去。

地底的空气非常潮湿,似乎常年都飘着一片如白雾般的湿气,使这里看起来更像是阴曹地府。叶萧小心地走到左侧的那个开口前,灯光只能照射到通道口,里面沉浸依旧在黑暗中。

在这里清理完毕以前,没有人敢擅自走进这条通道。谁都不知道这里面还会藏着什么东西,随意地进去只能是冒险。

叶萧冷冷地看着眼前黑黑的洞口,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它吸进去了。他立刻后退了一大步,深呼吸了几口,然而,这里的空气实在太糟糕了,这股腐烂的气味不知道飘了多少年,他松开了领口的扭扣,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地下室,来到底楼的门口,他才有机会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人们正把骨骸装在担架或者袋子里往外运,它们的上面都覆盖了一层白布,遮掩了那惨不忍睹的景象。

不知道是谁,把地下挖出了无数尸骨的消息给捅了出去,引来了附近许多居民来围观,警方只能在大楼外面设置了障碍。当一具具在白布遮掩下的骨骸被抬出来时,叶萧注意到围观的人们显露出了各种表情,既有恐惧万分的,也有当作是在看热闹的。几个中年女人交头接耳起来,对眼前这栋灰色的楼房指指点点,他猜想她们一定在讲“鬼孩子”的传说,和那栋曾经矗立在这里的旧房子。

几十年来,这里一直都是绝对的禁忌,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叶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又回到楼房里,快步走上楼梯,看到3楼池翠的家门正虚掩着,便悄悄地走了进去。

他看到在客厅里,一个警察正在询问池翠和苏醒。他静静地站在门口,观察着苏醒的眼睛,突然,他走到了苏醒的跟前,对他轻声地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看到叶萧的出现,苏醒显得非常吃惊,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不要打扰他们做笔录,我们出去谈吧。”叶萧做了一个请他出去的手势。

池翠忽然中断了和警察的谈话,她抬起头看了苏醒一眼,想要说什么话却没有开口,然后她又低下头继续和警察说话了。

苏醒停顿了一下,便和叶萧一起出去了。

在3楼昏暗的走廊里,叶萧掏出了一把钥匙,对他说:“这里也没什么好地方,我们就去隔壁谈谈吧。”

“隔壁?”

苏醒的目光对准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话语里一阵轻微的颤抖。

“请过来吧。”

叶萧走过去打开了那扇房门,只见一道充满了灰尘的光线,从房间里照射出来。苏醒感到双腿似乎已不受自己控制了,跟着叶萧缓缓地走进了这间房子。

他们一进来,叶萧就把身后的房门关上。苏醒听到关门的声音,不禁一怔,猛地回过头来,看着叶萧冷峻的眼睛,不敢再说话。

房间里始终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随着两个人的脚步,一层薄薄的灰尘轻轻地扬了起来。

“我受不了这样的空气。”刚说完,叶萧就打开了窗户,他趴在窗台上,眺望着对面的那栋楼房的3楼窗户说,“苏醒,麻烦你过来看看。”

苏醒缓缓地走到他身边,顺着叶萧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对面的窗户。立刻,他的心里又是一跳,那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你瞧,对面窗户里的那间房子是空关着的。”忽然,叶萧转过头来对苏醒说,“你一定对那间房子很熟悉吧?”

苏醒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去了,他索性明说:“你已经查过我的记录了吧?是的,我承认我曾经住在对面的房子里。”

“不单单是对面。我相信,你对这里也不会陌生的。”

“你已经知道了?”苏醒变得面无血色,后退了好几步。

叶萧逼近了他,冷冷地说:“罗兰已经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了。”

“她逃跑了?”

“看起来你很关心她?当然,你当然很关心她。”还没说完,叶萧就从包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记说,“这是我从罗兰的床头柜里找到的。昨天晚上,我几乎看了个通宵,现在应该由你自己来说了吧[小说网·。。]。”

“罗兰的日记?”

苏醒呆呆地看着叶萧手里的这本日记,他甚至还不知道罗兰有记日记的习惯。他退到房间的一个角落,缓缓地坐了下来,然后又看了看这房间,这里是罗兰的家。他这才明白,叶萧为什么要把他叫到这里来谈话。或许,只有在这里闻着罗兰遗留下来的气味,他才更容易回忆起来。

终于,他将心底深埋的东西,都统统倒了出来:“两年前,我刚刚从乐团辞职,搬到了对面那间房子里。每天晚上,我还是按照过去养成的习惯,练习1个小时左右的笛子。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每当晚上吹笛子的时候,在对面楼房的窗户里,都会有一个年轻的女人静静地坐在窗前。”

苏醒一边说,一边走进罗兰的卧室,叶萧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看到墙上挂着的照片,卓越然和罗兰正在照片里微笑着。

苏醒走到了窗边,轻声地说:“她就坐在这里,房间里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虽然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但我能看得出,她正在倾听我的笛声,听得非常投入,我立刻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每一个夜晚,她都会坐在这里听我吹笛子,看着她陶醉于笛声的样子,我的心里总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到后来,我的笛子纯粹只是为她而吹,在那些日子里,这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她有丈夫吗?”

“当时我没有看到过她的丈夫。经过我仔细的观察,只有一个小女孩和她生活在一起。一个多月以后,我居然在楼下的信箱里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在信里她对我表示了感谢,说她非常喜欢我的笛声,希望能请我吃饭。就这样,我和她在这间房间里认识了,我也认识了紫紫,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她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罗兰的丈夫是一个专栏作家,他经常到外地寻找素材,当时已经连着好几个月没回家了。我可以从她的话中,听出她对孤独的恐惧,甚至对丈夫的失望。后来,她终于承认,她从来就没有爱过卓越然,之所以嫁给这个男人,完全是一次意外。”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非常喜欢她,甚至可以说爱她,但我始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地吹好笛子,满足她对笛声的渴望。她是一个音乐老师,与别人不同的是,她对中国传统音乐有着近乎痴迷的爱好,尤其是笛子。其实她也会吹笛子,对笛子的历史和故事有着很深的研究,只是她更喜欢听我吹的笛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保持着这种含含糊糊的关系,也可以说我们是互相恋爱着,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因为她明白卓越然迟早会回来的,我们之间注定不可能,而且,她还必须为紫紫考虑。”

“柏拉图?她的日记上也是这么写的。”叶萧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有些同情苏醒,因为他忽然想到了自己。

“一年前,我独自去海南岛旅游了一次,当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卓越然已经回到了家里,罗兰却再也见不到了。我非常吃惊,只能偷偷摸摸地去打听,才知道当我在海南岛上的时候,罗兰竟然突发了精神病,结果被送进精神病院。据说,她的病情非常严重,需要在精神病院里长期治疗。我当时万念俱灰,不敢再去看她,更不敢面对她的丈夫,我无法想象他就在我的窗户对面,每天都能见到。于是,就搬出了这里。”

“你再也没有见过她吗?”

“是的,也没有见过她的丈夫和女儿。直到几天前,我去精神病院里探望了她,我只感觉非常对不起她。”

叶萧点点头,缓缓地吐了口气,突然问道:“好了,我不想再问你和罗兰之间的隐私了。告诉我更重要的事情。”

苏醒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什么事?”

“魔笛。”

叶萧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瞬间,苏醒仿佛被定住了,他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来咀嚼叶萧的话。然后,他像是被触电了一样,用颤抖着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怎么知道魔笛的事?”

“告诉我,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是我不应该……不应该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苏醒绝望地摇着头,就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他低声地说,“那是7年前,我的笛子老师在他临死前,交给了我一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名为小枝的笛子。”

“小枝。”叶萧点了点头,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位姓风的老人对他说的话,当年那神秘的笛手用过的笛子上就刻着“小枝”二字。

“更重要的是,老师在临死前关照我千万不能吹响这笛声,否则会引来死亡和灾难。老师还有些话没说完,他就死了。”

叶萧若有所思地问:“就像潘多拉魔盒?”

“是的。可惜,我并没有遵守老师临终前的遗嘱。”苏醒用一种忏悔的口气说,“就在我得到这支笛子不久以后,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终于犯下了大错。要知道作为一个笛手,碰到任何好的笛子,都会渴望吹上几口试试,这是不可更改的天性。”

“你吹响了这支笛子?”

“是的,在7年前深秋的夜晚,我吹过这支笛子几次。”然后,他露出了恐惧的神情,“这是魔鬼的笛子。我无法形容那奇特的笛声,实在太诡异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音色,简直可以用来勾魂。那是聊斋里才有的笛声,古老坟墓里的死人,听到了笛声而复活。直到现在,我仍然心有余悸,那笛声经常变成恶梦就纠缠我,简直要把我逼疯了。”

“后来呢?”

“后来,我再也没有吹过这支笛子,一直安放在原来的盒子里,7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可就在不久以前,当我重新打开这只盒子的时候,却发现盒子里是空的,笛子已不翼而飞了。”

叶萧试探着问道:“你知道是谁拿走的吗?”

“我早就该猜到了,是罗兰,对吗?”

“你猜得没错,她在日记里对这件事写得很清楚。”叶萧伏在窗口上,看着对面的房间说,“苏醒,你还记得你和罗兰之间聊天的内容吗?”

“其实,刚才我就已经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很寂寞,我在为她吹笛子之余,也陪着她聊天以派遣孤独。因为她很喜欢民乐,有一次无意中就聊起了魔笛。是她主动说起的,她说自己曾听说过魔笛的传说,50多年前夜半笛声传说里的神秘笛手,就是用那支笛子消灭了鼠疫,也带走了许多孩子。她甚至说到了传说中魔笛的标志,就是笛身上端刻着的‘小枝’二字。当时,我立刻想起了潘多拉魔盒里的笛子,于是就把这支笛子的事告诉了罗兰。她当时显得非常兴奋,要求看一看这支笛子。我有些犹豫,但实在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只能将她带到我的家里,打开了盒子,给她看了看这支笛子。看完以后,她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当时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让我来告诉你吧。”叶萧回过头来,缓缓地说,“她日记里说,她偷配了你的房门钥匙。”

“原来如此,我记得后来有一次,她问我借钥匙用。”苏醒摇着头,喃喃地说,“可她为什么瞒着我?”

叶萧轻吐了口气,也许是刚才在地下呆的太久了,他感到有些疲倦,于是把罗兰的日记翻到了那一页,然后交到苏醒手中,淡淡地说:“你自己看吧。”

苏醒小心地接过日记,他斜倚在窗前,抚摸着光滑的日记封面,那是一个女人的心。

在刚才叶萧翻到的那一页日记上,写着一行行漂亮的字,苏醒看得出,这是她的笔迹。只是与平时相比,这一页纸上的字迹显得有些潦草,从字里行间露出了一种深深的紧张。

这一天罗兰的日记是这样开头的——

他走了。

今天清晨,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他要去海南岛旅行一个星期,然后,我们在电话里互道了平安。几分钟后,我站在窗前,看见他背着旅行包从对面楼里出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突然,我的心里感到惴惴不安,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我的丈夫已经一年没有回家,我却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而苏醒仅仅离开了几分钟,一个星期以后就会回来的,我不应该对他有这种感觉的。

天哪,我感到很害怕。

早上我把紫紫送到了幼儿园,再过几个月她就要上小学了,可她依然不太合群,我已经为她担忧很久了。然后我去学校上班,整整一天,我都有些紧张,脑子里总是想起我的计划。只有在为学生们上课的时候,我才暂时把心思抛开。这个计划我已经想了很久,自从那晚在苏醒的家里看到传说中的魔笛,我就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它。我知道苏醒对魔笛的恐惧,他把这支笛子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充满了一种敬畏之心。他是不可能把魔笛给我的,所以,我一直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甚至有些龌龊,或许我是利用了他?够了,就算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吧。

下班以后,我把紫紫接回了家,度日如年地捱到了晚饭以后,然后悄悄地走了出去,带着我偷配的那把钥匙。我来到了对面苏醒的家门前,就像一个小偷一样,用偷配的钥匙打开了他的房门。我记住了上次他放那盒子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它。我小心地打开盒子,魔笛果然就躺在里面,笛管上端刻着“小枝”二字,我可以断定就是它了。

对不起,苏醒。我拿走了你的笛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但我必须这么做,我无法抗拒魔笛的魅力。我好像被这支笛子所控制住了,我的灵魂和肉体都已被它绑架,或许,不是我从你手中偷走了笛子,而是笛子从你手中偷走了我?

苏醒,我拿走笛子以后,又把盒子关好,重新放在你原来的位置,看上去就像一切都没动过一样,然后带着魔笛离开了你的家。

回到家里,魔笛在灯光下发出异样的反光,我终于得到了它。当面对着它时,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我明白自己已经被它俘虏了。它仿佛是有生命似的,躺在那儿向我发出挑衅,我完全失去控制,只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我把拿起了笛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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