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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之寡妇好嫁-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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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遣送我走,我死也不信。我晓得这不是你的意思,这才过后拼死孤身一人追到了此处,为的就是求三爷给句话……”

徐进嵘靠近她了些,停了下来,皱了眉厉声道:“他自然是照了我的吩咐行事的。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竟私自闯了到这里摆出这般架势,胆子真当不小!”

那春娘从前平日里总有些怕徐进嵘的,他若这般声色俱厉,早惊恐起来了,只此时却盯了徐进嵘片刻,这才怔怔道:“三爷,你真当不要我了?要赶我走?可你叫我往哪里去?”

“春姑娘,在下送你返乡之时不是说过吗,你如今是自由身了,又有银钱傍身,回去乡里,自立女户也好,再嫁也好,往后何愁过不好日子?”

徐管家急忙在边上应道。

春娘便似未听见,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只是继续抬头仰看着徐进嵘,悲戚道:“三爷,你还记着我当初是如何跟了你的吗?你必定早忘了,只我却还记得很牢。那年那海塘还未修好,我乡里遭了海水倒灌,我娘和兄长都死了,只剩我跟我爹逃难进了通州府,沿街乞讨。我被一个泼皮调戏,我爹拦着,那泼皮打了我爹,正要拖我走的时候,三爷你正好骑着高头大马路过,出手救了我们父女。那时我就跟自个说了,我便是做牛做马,这辈子也不会离开三爷的。三爷你从前对我也很好的,会对我笑,有一次还夸我长得好看,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却都忘了吗?我也给你生过儿子的,只是没那个命养大就被人害了……如今你竟不要我了,要赶我走了……,我晓得我错了,我不该和她们争风吃醋惹你厌烦,我也再不敢争强好胜要出头了。三爷求你留下我吧,往后便只睡柴房,当个伺候的丫头我也……”

“我已决定的事情,断不会再改了。你休要再多说,自己起来吧,过了今夜,明日我派人护送你回去乡里。”

徐进嵘打断了她,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其中的喜怒。

“夫人,夫人你也来了!夫人我晓得你最是心善,大人又最疼惜你的。求夫人给我说句话,求求你了……,不要赶我走……”

春娘怔了下,突然看见站在徐进嵘身后十几步外的淡梅,转了个方向便朝淡梅拼命磕头。

春娘从前最是爱惜容颜,淡梅每回见她之时,都是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此时却不顾满地的油污,一边苦苦哀求着,一边仍在不住磕头,额头上沾了满片的黑渍,头发散乱,乍看便像个女鬼。

淡梅心里一紧,手心已是微微沁出了些汗湿。

“喜庆,陪夫人回去屋里。”

徐进嵘回头,对着喜庆喝道。

喜庆这才如梦初醒,急忙上前要扶淡梅离开,却觉她立着没动,眼睛只直直地看着前方,顺着望去,见春娘已不再磕头了,直起身子,脸色白得似纸,眼睛死死盯着徐进嵘,突然冷笑了数声,声音僵硬便似夜枭:

“三爷,郎心似铁为何,今日我终是明白了。你为了讨你今日心头之人的欢心,铁了心地要弃我,我不怪你,只怪自己卑贱,没她那般的珠玉出身。你若全都遣散了,我也无话可说。只你独独留下周氏那贱人,我却真当不服。就为她肚子里爬出过良哥?三爷你疼爱良哥,难道就不肉痛我那可怜的夭折孩儿?我那孩儿分明便是被周氏那个贱人所害!她害死我孩儿便罢,便是当年前头那位周夫人的故去,不定也是她在其中做过手脚。我从前便晓得她身边那个伺候了多年的大丫头秀兰跟我屋里的要好丫头透出过口风,说怕自己有朝一日会突然没命。果然有日出去便再未回来,必定是被她给弄没了。我本是要早教三爷晓得的,只都没凭没据的,便烂在了肚里。三爷你既要打发了多余的人,便当连她也一道打发!这贱人丧尽了天良,若还这般过着好日子,我便是做鬼也不甘心……”

“疯婆子!自己发癫被三爷赶,竟还要咬我一口!我撕烂你的嘴!”

冷不丁从淡梅身后窜出了黑影,朝着春娘扑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她头发便厮打了起来,淡梅定睛看去,这才瞧清楚竟是周姨娘,不晓得她何时也过来了。

“都给我住手,滚回去!”

徐进嵘怒吼一声,正扭打着春娘的周姨娘一抖,手便缓了下来,那春娘却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正愁没处找你,你这贱人竟自己送了过来!我是不想活了,正好叫你陪我一道死,给我孩儿报仇了,咱俩过去地下再做对好姐妹,好生伺候周夫人!”说完脚一踹,烛台便翻在地上,一下便引燃着了火油,片刻烧到了两人脚下。

这意外太过突然,周姨娘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便要逃,只被春娘死死抱住往柴房里面滚去,一时哪里挣脱得开,只是不住惊恐万分地喊着救命。

房里本就堆满了引火的柴,又被泼过火油,见了火苗,那火势哪里还压得住,一转眼便哔哔**地烧成了大片,火苗一下蹿起了半人高,滚烫的火气随风压了过来,逼得人后退了几步。

徐管家大惊失色,跺脚立刻高声呼叫快去引水灭火。

“快些离开!”

徐进嵘猛地回头,对着淡梅大声吼道,火光映照下的脸色极是难看。

淡梅一抖,晓得他为自己好,想听他的离开,只那脚却如千钧之重,好容易转过了身,略一停顿间,又已是听见浓烟滚滚的柴房里面传来了夹杂着咳嗽的凄厉呼救声,已是听不出到底是春娘还是周氏所发了。

淡梅心一紧,回头看见徐进嵘竟已是脱了自己外衣,往近旁刚跑了过来的一个小厮手中的水桶里浸泡了下,湿透了罩住头脸,提了整桶水泼了自己全身,人便到了柴房前,重重一脚踹开了门,冲进了火堆里。

“徐进嵘!”

淡梅大叫一声,猛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跟着往前跑了几步,一阵滚烫的火气迎面便扑了过来,给逼得停了下来。

“大人!夫人!”

被这一幕惊呆了的诸人这才醒悟过了,喜庆和厨娘几个急忙抱住了淡梅往后拉了回来。那徐管家和姜瑞等人见徐进嵘竟是自己冲进了火海救人,哪敢再犹疑,也豁出去了,学了他的样子淋透了罩了湿衣服便低身猛地冲进了烧得越发大的柴房里,片刻终是都先后冲了出来,咳嗽个不停。

周氏被带了出来,身上仍在不住冒着烟火,倒在地上呻吟挣扎着,早有人过去七手八脚地扑灭了她身上的火。徐进嵘和徐管家几个好些,只衣角袖子也都已是着了火,被边上人冲上去扑灭了,那徐管家的一把山羊胡子还正燎着,一个小厮眼疾手快地从头浇水下来,只听他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大人,春姨娘死抱着柱子不松手,火势太大,我没办法……”

最后出来的姜瑞不顾头发上还冒着青烟,焦急道。

徐进嵘转身,看着火光已是冲天的柴房方向,默然不语。

“三爷……,我春娘这辈子跟了你,不后悔。下辈子还要再跟你,老老实实再不惹你厌了……”

火海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喑哑得仿佛来自于地底深处,倏然断掉了。

七十章

“三爷,我眼都挑花了,方捡了这朵,你瞧我戴着好看吗?”

她指着自己发间新插的一支金錾花胜,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满是娇羞和期待。

“好看。”

他随意瞟了一眼,朝她点头微微笑了下,转身出去了。

徐进嵘望着烧得噼啪作响,已经开始不断有房梁塌陷下来,溅出大片火星的火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个本早已尘封在他记忆中的画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这个叫春娘的女子跟了他不久,有日欢天喜地要让自己看她娇美容颜的时候?

他微微有些茫然。

一根柱子轰然折断倒了下来,火苗呼地压向了他的方向,带来了一股灼人的热风。

“徐进嵘,小心!”

他听见身后响起了个声音,尚未反应过来,已是被一双手用力往后拽了一大步。还在燃烧的木柱轰地倒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他回头,看见是淡梅。

应该是被烈火烤炙的缘故,她的两颊通红一片,圆睁双眼,正看着自己,眸光里映照出了两团熊熊的火光,火光里有惊惶、有焦虑,有忧伤,还有……他似曾相识的那种淡淡的疏离。

他突然觉得心一阵抽痛,被缠了蒺藜的鞭子抽刮过后,慢慢渗出血的痛。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刻,他甚至有一个念头,他或许真的再也无法让她把她的心交到他的手上了,不管他现在或是往后再怎么努力。

“你回去吧,这里危险……”

他看着她说道,声音嘶哑。

淡梅最后一次看了眼纷乱的火场,微微点了下头,转身离去了,一直回到了自己的静寂的院子,站在楼梯上,她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冲天火光,听见隐隐约约的嘈杂人声。

她的脸到现在还烫得难受,被夜风一拂,更觉风的冰凉,眼睛酸涨,干涩得连眨动时有些困难。

“母亲,我娘真的是被周姨娘……”

她独自对着如豆一灯屈膝坐在那张椅子上时,身后传来一阵轻悄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是慧姐,穿了套松松的月白衫子,头发有些蓬松,仿佛刚从床榻上起来,眼睛里却满是不安。门口站着奶娘,见她朝自己望了过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淡梅转身,把慧姐小小的温暖身子抱到了自己怀里,在她耳边道:“你是你娘留给你爹的一点念想,你记着这便好。别的事情,大人们自己会处置。”

***

这场火借了风势,不只州府后衙的整排耳房烧掉了,火舌被风卷出了墙外,靠近些的一溜木结构民宅也被引燃了起来,火光一时熊熊冲天,几乎照红了淮楚府的半个夜空,直到破晓时分才被灭了下来,只剩满地被烧焦的瓦砾和仍不断冒着青烟的残梁。好在呼叫及时,并未出什么人命,只被烧了房子的民众都围到了州府的后门,哭的哭,下跪求做主的下跪,乱成一团。

徐进嵘让徐管家出面,答应立时便在原址重新给盖房子,每户受损的财物另行计赔,自己便离去了。

他觉得身心俱疲,从前无论遇到什么,就算再疲再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叫他觉着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去睡一觉。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否真的老了;无法完全掌控他身边的人和事。

他上了楼,挥手叫守在门边的喜庆妙夏下去休息了,自己推开虚掩的门,看见她和衣侧卧在他女儿的身外,两个人静静并头躺在床榻之上,她的一只手还搭在他女儿的腰上。

他慢慢坐在了床榻之前的一张椅上,靠着椅背,定定望着榻上他的妻和女儿。当他觉得疲倦再次袭来的时候,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睛闭上了,眼前却闪过了方才那被一块白布覆盖得严严实实、小得几乎缩成了一团的人形。

那是春娘。

“徐三爷,我家没了,我爹也没了,你若不要我,可叫我往哪里去?”

他那时还是通州府里一个挂了虚衔的飞骑尉,有天傍晚打马回家,被一个突然从巷子里冲了出来的女人拦住了马头,跪下了这般哀求自己,这才认了出来,原来就是一个月前被他偶然碰见,出手从个泼皮手下救了,过后又赠了些银钱给她被打得吐血的父亲治病的那个。他本早就忘了这个人,没想到她竟能再找过来这般对自己说话。于是他收了她。

你若不要我,可叫我往哪里去……

就在昨夜,就像光阴又重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同样也是这个女人,她找了过来做出同样的事,跪在自己面前,口中说着同样的话。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中只装着仕途前程的徐进嵘了。他心中多余的位置现在被另个女人满满地填着,所以她的话再也无法打动他,甚至没有哪怕是再细微的一丝犹豫和柔软。

“三爷,你不要我,我就要你和她这一辈子都记住我。”

他的耳边到现在仿佛还回响着他冲入火场要带出她,她却死死抱住柱子不松手时对他说出的话。

火场热得逼人,她的话却凉得带了阴气。

他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来就不了解这个名叫春娘的女人,原来她除了他知道的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尖酸刻薄,她竟也刚烈如此,决绝至此。

她要他和他的妻一辈子记住她的死,她成功了。

***

淡梅哄着慧姐入睡了,自己疲惫至极,这才蜷着打了个盹,猛地醒了过来,觉得自己腰身上多了幅薄被,扭头一看,便见徐进嵘正仰着头靠坐在榻前的一张椅上,已是睡了过去了。

她慢慢地翻身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仍满是烟火熏燎痕迹的一张脸,眉毛和额前的头发甚至都被烤焦了。

他睡着了,呼吸均匀,但是眉间的几道竖纹却丝毫未展开来,仍是那样紧紧皱着。

她觉得有些心酸,眼睛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背之上已经出了大大小小被火燎出的血泡,有些破了,渗出了血水。

她站了起来,到了柜子前,找出了自己从前用过的绿玉膏,还有一瓶未开封的。他那时说这药膏阴凉去炎,除了平疤,也可用于火伤。

她回到了他身边,蹲在了他的脚边,给他手上擦药膏。刚触到他手背的一刻,他的手指动了下,人便醒了过来。【wWw。wRsHu。cOm】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静静地给自己的手上药。

“你心里……可有责怪我……”

他见她上完了药,身子动了下,仿佛想站起来,于是伸手反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低声问道。

淡梅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布满了血丝,甚至有些黯淡的眼睛,再看不到往日如鹰隼般的锐利。

“你错了……”她任凭他握住自己的手,慢慢摇了下头,低声重复着道,“你错了,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如果没有我被你曾骂过的贪心,现在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周姨娘、良哥、春娘,他们都正还过着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应当是我问你,你心里,可有责怪过我?”

徐进嵘低头望着她,表情有些僵硬,不语,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只是握着她的一只手却更紧了,紧得她甚至有些痛。

淡梅有些后悔了,何必问他这个,既然都已经发生过了,难道自己现在只是想听他说“是”,还是“不是”?

她微微笑了下,站了起来:“你累了,我叫奶娘把慧姐领走,你好生休息下吧。”

***

春娘的遗骨被送回了徐进嵘的青门祖坟里,葬在周夫人的侧旁。

周氏那夜虽被救了出来,只被春娘抱着在地上打滚时沾了满身的火油,灼伤很是严重,虽暂时无性命之忧,整个人却被郎中涂了膏药裹得似个粽子,躺着日夜呻吟,有气没力,神志有些有些不清,嘴里胡言乱语。清醒之时,便不住念着要去看良哥,又咒骂春娘恶毒,要见徐进嵘,说自己是被诬赖的。

淡梅不晓得徐进嵘到底有无听进春娘的临死之语,她也无心去问他这个,因徐进嵘自那场惊动了整个淮楚府的大火之后,人就更忙碌了。她知道他需要去面对他那些猜疑的下属官僚,平息满天飞的流言,安抚被祸及的民众。而她则几乎是从早到晚用心守在良哥的身边,仔细照顾他的饮食药物。

她觉得自己现在能为徐进嵘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尽量让这个和他流着相同血脉的孩子在生命彻底流逝完之前过得舒适些。

“是你。”

这日早上,刚刚醒了过来的良哥睁开了眼,本一直有些涣散的目光似是重新聚拢了起来,看着坐他榻前的淡梅,迟疑了下,开口吐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弱得像来自于一只奶水不足的猫。但这是这么多日,他第一次开口主动和她说话。

“是我。”

淡梅伸手拿帕子擦了下他额头睡出来的虚汗,朝他笑了一下。

“我不喜欢你。你第一日到我家中,我看见了就不喜欢你。后来我更不喜欢你,因为我姨娘经常一个人坐那里哭,我安慰她也没用,我知道只有我爹过来,她才不会哭,但我爹却从来没过来看她叫她别哭。我姨娘说你是狐狸精,你不是好人。我不要看见你,我要我姨娘在我边上。”

“我不是好人,你说得没错。但是你姨娘现在有点事,所以不能陪你,你要自己早些好起来,这样她回来看见了才高兴。”

淡梅看着他,慢慢说道。

“你胡说……”

良哥身体猛地抽搐了下,眼乌珠直直地翻了上去,双手抱头嚷着头痛,呼吸急促像是要窒息,然后整个人就缩成了一团,开始抖了起来。

淡梅知道他又发病了,急忙高声叫了丫头进来,拿过四五颗老太医前些时候配制的药丸,一起扶着良哥起来,一边给他灌水吞了下去。

这药丸不能根治良哥的病症,只病发之时暂时压制下,让他睡过去。起先只服用两丸,如今没四五丸便不显效了。待良哥慢慢又睡了下去,喜庆便劝淡梅回去歇下。

淡梅晓得服用了这药丸,他没一两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且自己头也有些重,便回了屋子和衣躺下,闭目冥想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件事,猛地睁开了眼睛,越想越觉着有道理。便是真想错了,也不过是活马当死马医而已,总比这般束手无策看着等死好,哪里还睡得着,立刻便起身写了张纸筏,也未用信封封住便叫喜庆拿去给姜瑞,立刻送到老太医处。焦急过了一整日。待到了傍晚时分,徐进嵘也已回到了后衙,突听下人来报,说老太医过来了。

那徐进嵘还不明白为何,淡梅已是叫快请进来,见他不解地望着自己,二话不说便扯了他到良哥屋里。

老太医很快便到了。他那腿脚如今虽早去了夹板,只前几回见到,都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此番却是走得飞快,也不要人扶,一见到淡梅,连徐进嵘都撇在了一边,喜形于色道:“今日得了夫人提示,老夫翻遍了药典,又寻了城里几家老药铺里常年走南闯北的掌柜打听,如今大约是晓得了小哥的病症所在了。小哥当是从前被人下过一种九黎之地方有出产的阴毒奇药。此药名曰阴奎兰,极其稀罕。三月抽花茎,花大而艳,花开一日即谢,留苞在茎头,取苞百盏方可炼出一盅盖的药。说它阴毒,乃是一开始即便常年食用,症状也并无明显,只若有朝一日停了,则慢慢会头晕谵妄,继则乏力昏迷,呼吸不畅,瞳孔缩如针尖大,伴有紫绀,偏生脉息却又正常,寻常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诊出乃是中毒所致。小哥症状与此毒完全一致,想来十有**便是了。幸而夫人提醒得早,若再耽误下去,只怕再过些时日,小哥便会丧命于此了。枉老夫自负博学多闻,遍览药典,竟是不如夫人一闺阁女流,实在惭愧至极……”

老太医还在那里说得口沫横飞,徐进嵘已是一掌猛地拍在了桌上,霍然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下,下章大概就可以OVER掉这些糟心事了。

七十一章

“何人如此歹毒,竟对一个孩子下这般奇邪之毒……”

他突然闭口,只是一只手拳头已是捏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也爆了出来。

老太医正说得起劲,被他吓了一跳,呆呆立着不动。

淡梅叹了口气,看着老太医道:“老大人可有化解之法?”

老太医这才回过神来,捻了下胡须道:“阴奎兰毒性极是隐秘,祸害绵延无穷。我瞧小哥如今这症状,中毒不轻,少则三两个月,便是一年半载的也有可能。从前也未遇到过此种毒症,我尽力一试便是,只却不敢保证最后能驱尽体内余毒。若是……”说着便停了下来。

“但讲无妨。”

徐进嵘瞧着已是定了下来,看着老太医沉声道。

“此物太过歹毒,小哥年幼体弱,被喂已久,加上从前未诊出此毒,用药不对,毒性早已浸入心肺,便是能保住性命,往后只怕也要较常人体弱,药不离身了……”

老太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淡梅心里一个咯噔,看向了良哥,见他躺那里奄奄一息,一张脸上蒙了层灰败之气,哪里有这个年岁孩子应有的半分朝气?

她今早见良哥病发,瞧着竟与后世吸毒成瘾的人停毒之后的症状有些相像,这才无意想到了这个的。

此时已有罂粟,只如今被称为米囊花,且只用作镇痛,并不似后世那般被熬炼成鸦膏祸害民众,便是一些诗歌中有提及,也都是溢美之词,故而她也不十分确定,这才把自己的想法转给了老太医。哪里想到虽非米囊之祸,却是这毒性比鸦片更甚的阴奎兰所致。且听老太医的意思,良哥便是保住了命,往后这一世也只是个废人了,心中也是有些难过,不禁看向了徐进嵘。见他不知何时已是把目光转向自己,正定定在看,眼中几分悲凉,几分感激,又似有几分辨不出来的别的什么情绪在里面。

老太医说完话,便自顾到了良哥榻前,仔细翻看他眼白,又细细诊脉,这才一边摇头,一边坐下来凝神开起了方子,涂涂改改半日,递给了徐进嵘道:“先照此方子服用段时日看看,再观后效。”

良哥竟是被人暗中长期下药,这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老太医前脚刚走,前几个月里跟了周氏一道过来的丫头婆子便齐齐被叫唤到了侧厅,跪了一地,尤其是那几个伺候日常饭食的,个个都是吓得面如土色,唯恐自己被扣上这弑主的罪名,不过三言两语问下来,其中一人便道:“小哥从前惯常日日吃白沙蜜,姨娘屋里的翠玉便是伺候的。姨娘离京前几日,这翠玉有日突然便没了人,问了门房,她说谎称奉了周姨娘的命出去采买些离京要带的物件,便给放出去了,未想却是一去不回,想是出逃了,还特意去报了官。当时婢子们都私下猜测这翠玉何以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做逃奴,如今看来,必定便是她给下的毒了。”

“良哥……我可怜的儿……”

门口突地传来了一阵哭声,只见周姨娘已是被人扶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里,跪在地上哭道:“三爷,求你给良哥做主啊。妾被人嫌憎便也罢了,哪个黑了心的人竟这般辣手,连良哥也不放过,他小小年纪倒是哪里碍到了旁人,竟也成了根刺,非要拔去了不可……”

她身上被烧伤多处,连头脸上都如今也还是疤痕处处,瞧着有些不堪。众下人们见她前几日还躺那里呻吟不停,此时竟这般挣扎了过来,声音嘶哑,立时都让到了一边。

“给我把她送回去好生养病,往后没我的话,不许放出来一步!”

徐进嵘望着周姨娘冷冷道,声音便似浸过了冰,周姨娘一下噤声,低头伏在地上低声抽泣,却不敢再说话了。边上几个起先搀扶了她过来的打了个寒噤,慌忙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几乎是把周姨娘给抬走了。

徐进嵘散退了众人,叫了徐管家过来低声吩咐了一阵。待徐管家点头应是快步离去,这一场乱哄哄散尽了,这才独自靠在椅上闭目沉思片刻,终是用手揉了下两边太阳穴,起身朝东院去了。

淡梅待良哥睡去,自己回来后,见外面凉爽,便立在了小楼的栏杆前,抬头望着一轮将圆的明月。

如今正入八月,再几日便是月圆中秋了。只这个中秋,注定是个多事之秋,这高高院墙之内,只怕再没有一个谁有心思去赏月品桂了。

离前次春娘纵火**已是过去一月。她那遗骸如今想必应已是被送入徐家祖坟安葬了。只是人如果地下真的有知,不晓得这样会不会稍稍舒缓下她死前的那冲天怨气?

想起她最后那一句如泣如诉的“三爷,我不后悔”,淡梅忍不住又觉一阵寒意。

院中不知何处随风送来一阵木樨芬芳,淡梅闭目,长长吸了口气,这才觉得胸中郁结的闷气似是散去了些。待睁开了眼,低头便见楼下庭院的甬道上过来一人,青衫下摆随他脚步在风中微微拂动,身量修长,肩背挺直,只脚前地上却被月光拉出长长的一个孤瘦身影。

“你我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

淡梅耳畔突似又响起他从前对自己讲过数回的这句话,鼻头一酸,转身便进了屋里去。

良哥的命得以延存,也勉强算是她对他为自己付出的微末回报。往后无论会如何,她觉得自己心中也算稍微能安宁了些。

***

既寻到了病根,老太医又用心调试,月余之后,良哥气色比起从前便好些了,发病间隔也长了,从最厉害时的一日一两次到如今两三日一回,阖府下人面上也都慢慢重现出了笑意,都道老太医妙手回春,想必小哥不久便会痊愈了。只唯独那周氏,据说如今糊涂得越发厉害,莫说被禁足,便是叫她出来,她如今似也不大愿意出来,待稍微能走动了,便整日又躲在那供堂里闷在里面不出来,丫头们说她在里面絮絮叨叨,不知道自言自语些什么,连良哥都似有些不大问起了。

重阳过去,天色又转凉。徐进嵘这夜回到房中,有些意外见到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小菜,一壶温酒,两盏小锺,淡梅亦是笑盈盈迎了上前为他更衣,不禁仔细看她,却是眉黛唇红,似是妆点过一般。

两人自苏州回来后,良哥获病、周氏癫狂、春娘**,一连数个月,整个后院里都是人心惶惶死气沉沉。徐进嵘自己是见不到自己的脸,只淡梅,他却瞧得清楚,两人在一起时,她面上虽无愁云惨意,只便是笑,那笑也透出了丝勉强之意,似今夜这般盈盈楚楚,倒真的教他觉着恍如隔世,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徐进嵘还怔怔望着,见她已是转身到了桌前坐下,朝自己招了下手,脚便不由自由地跟了过去,坐到了她边上的椅里。

“你这是……”

他看了下桌上的酒菜,看着她有些不解道。

淡梅挽起袖子,露出了一截戴着碧玉鎏金雕花手镯的雪白皓腕,已是提了酒壶给他面前的锺里注满了酒,又给自己的也倒了,这才抬眼笑道:“三爷你真是老糊涂了。今日是你寿辰,你自己莫非都忘了?”

徐进嵘一呆,半晌叹道:“难为你竟记着。一年又过,我又老了一岁,真当是老糊涂了。”

淡梅伸手捂住了他嘴,笑道:“今日你是寿星,不许唉声叹气地触霉头。先罚你一杯。”

徐进嵘哑然失笑,喝了下去。

淡梅给他又注了杯酒,这才端了自己面前的酒盅,看着他慢慢道:“去岁这时还在京中,我记着你刚外出半年回来,我两个正置气着,我也没心思给你贺寿。今年却是不同,无论如何要庆贺下的。愿三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平安喜乐,福运常随。我先敬你一杯。”说着仰脖已是喝了下去,又笑着给自己面前的倒满了,复朝他举杯再道:“三爷待我如珠如玉,我何德何能当得起三爷这般对待,无以为报,再敬你一杯。”说完又一口喝了下去。待要倒第三杯,那手却是被徐进嵘给按住了。

“你能记着这个日子给我道声贺,我便很是欢喜了。你还在吃药,不好多喝酒……”

徐进嵘微笑道。

淡梅一怔,随即道:“不过就一晚上喝几杯,有什么打紧的?都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动静,不定因了高兴,陪你喝几杯反倒得了好呢。”说着便强行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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