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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乱君心-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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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娘娘高兴,那赏赐是随时都有的。小主今年十五岁,十年后出宫,咱家相信,到时小主足可以买下帝京最好的地段——丰荣街的双层正房加厢房并耳房、抱厦共二十余间的大宅子。亭台湖山一应俱全,奇花异草无所不备,车马相迎,华轿相送。虽比不得烈王府,也定是帝京数得上的华贵之处,况小主剩下的银子也足够十个小主游山玩水的度过余生,如此……”

严顺在宫中这许多年,自是知道若想打动一个人,必须晓之以利,动之以钱,便是无往不利。如此虽俗,可身在凡尘俗世,身为凡夫俗子,又怎能免得了这个俗?就包括皇上,不也对户部看得极紧?

苏锦翎不禁有些动心了。

不过是打十年工而已,放在现代社会,有几个女子可以二十五岁就独立置办豪宅?那个年龄怕是正在人才市场蹉跎吧。而且后半生亦不需劳作便可衣食无忧,这简直是神仙样的生活。她向来胸无大志,最大的心愿便是做一条吃饱睡足的米虫,而今看来,她完全有可能做一条最肥大最壮硕的米虫之王!

当然,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有收获就必定有付出。自由……十年……她大约可以活到七十岁吧,如此十年的小心谨慎也不算过分。在公司打工不也要看老板的脸色?而且即便加班也不一定有加班费,动不动还要以这个理由那个理由的克扣薪水,相形之下,在雪阳宫当宫婢简直是一步登天了。况不仅是严顺,许多人也都说贤妃的好,应不会有错的。再说,自己本就胆小怕事,又能闯出什么祸?待到出宫后,睡着金灿灿的黄金,住着华丽丽的大厦,做着轻飘飘的美梦……人生,不过如此!

一时竟有些跃跃欲试了。

严顺心底暗笑,赶紧趁热打铁,发出最后王牌。

“小主留在雪阳宫,便有机会结识众多贵人。小主品貌一流,到时贤妃娘娘少不得要为小主做主许配个好人家……”

苏锦翎脸一红,眼前顿时闪过一双冷锐的眸子,那冷锐中透着柔情,正看着她……宣昌,会知道她被分至雪阳宫吗?对了,他是煜王的伴读,煜王是贤妃的儿子,应该会……只是煜王会知道她这个小人物的存在吗?即便知道了,会记得告诉宣昌吗?宣昌说过,“无论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他真的会来找她吗?

不对,许配人家?她怎么忘了这个时空盛行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让贤妃给她指婚……

脸当即白了。

她这脸色的瞬息之变丝毫不差的落入严顺眼中。他暗暗叫苦,自己真是画蛇添足。不过依他的本事,也不难再度扭转乾坤,当然,现在还不宜透漏太多,谁知道明天会吹什么风?

“不过若是小主执意离宫,贤妃娘娘自是不肯强留。只是依小主的年纪,一旦回去怕是就要立即寻了婆家,如此……”

根据紧密观察,严顺断定,此女心有所属,但不知是哪个……唉,贤妃真是年纪大了,竟揽了这么一宗事。可也难怪,七日内竟有两人先后进宫求请贤妃将这个苏锦翎调往雪阳宫,还左三番右四次的求,终磨得贤妃应了。那二人如此恳切,到时若是……唉,这丫头虽水灵,可看起来傻乎乎的,怎么就……贤妃怕是也起了好奇之心,想要看看这苏锦翎到底是何等人物呢。

苏锦翎现今正在处于人生的一个重要十字路口。严顺说的是实情,这个时空男女多早婚,她若现在回了王府,依章宛白的心思,定是不肯留她的,到时以她的力量能做什么抵抗呢?难道要以死相胁,怕是正中了人家的心思吧?况她根本没有死的勇气,活着是件多么好的事啊,即便遇到困境,只要活着,或许下一秒就是希望。

可是凡事说起来容易,只有当真正落到眼前时才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微弱。而若留在宫中,她并非聪明伶俐,更不是出类拔萃,她的目的是只保得平安就好,而且贤妃哪能就那么看重她?若真有指婚的心思,娘娘又是个好说话的人,自己只言愿意侍奉跟前,至死不嫁……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应也不会为难她吧,况且比她“上进”的人多的是。再说,严顺说得这般好,八成是以为她也和其他秀女一般求取“上进”想要哄她呢。就包括他前面所说,怕也加入了广告成分,不过权衡轻重,留在宫里倒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严顺见她面色稍缓,纱质幞头下的额方透出一层细汗。

段玉裳审时度势,已看出苏锦翎心思动摇,急忙道:“贤妃娘娘还等着呢。”

严顺微微一笑,前面引路,垂眸瞥见雕刻鸾凤的青石板上那个纤细的影子略一踌躇,到底跟了上来。心下暗笑,虽然执拗,却果真是个好骗的丫头。

正乐着,忽听得身后传来怯怯的一声:“谢谢严总管,以后就烦请严总管多照应了。”

他脚步一滞,随口答了句:“小主真是折煞咱家了,怕是以后咱家要请小主多多提携呢。”

脚步未停,心里却琢磨开了。依他在宫里三十年的阅历,看人不能说十成十的准吧,倒也离不了八成。这丫头不像是个会说俏话的人,仅凭她敢当着他的面就说不想去雪阳宫便可看出,而且那双眼睛……严顺打赌,他尚未在哪个人的脸上见过如此清澈的眸子,即便是六岁的玄徵殿下也早早染上了宫里的处处提防时时小心勾心斗角的习气,哪像她,竟毫不知掩饰,这样的人身在如此深晦的宫中……他莫名的有些担心,是因为那句完全出自真心的感激与期许吗?摇摇头,片刻的忧虑转而随风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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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阳宫宫如其名,四围皆是汉白玉堆砌的园囿楼台廊庑亭阁,仿若雪山冰峰,肃穆庄严的捧着正中一座高大壮阔的绛色殿宇——瑶光殿。

殿阁长柱飞檐,其势若虹,殿顶琉璃朱瓦尽折日光,其辉耀目。

进得宫门,忽觉一路行来的薄汗骤然消退,四围香风习习,摇绿拂红。

苏锦翎好奇的打量周遭景致,但见园中遍植芍药,多为白色,环着一丛艳红,也应了雪中艳阳之意。最妙的是还养着一对仙鹤。那仙鹤就在草地上悠闲的踱步,见有人来,只歪着头看,毫无惊慌之意。

有清秀的绿衣宫娥迎了上来,一一行礼,严顺则引着二人来到剔梅描金的门屏旁,示意她们稍等片刻,便自行进去通报。

俄顷,又引着二人入内。

苏锦翎轻提裙裾,迈过高高的朱漆门槛,学着段玉裳的样子微低着头,行至丈远之后,又效其俯拜在地,口中轻呼:“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041初见贤妃

前方却飘来笑声:“咱们雪阳宫不兴这个,快起来吧。”

见段玉裳趴得好好的,苏锦翎也不敢稍动,额贴着柔软的红绒织金毯,看着眼前那粉白交织的芙蓉花的绒毛于呼吸间轻微抖动,心里却觉得贤妃娘娘的声音和语气都很柔和,顿时生出几分亲切。

她大着胆子微挑了挑长睫,一点点的看过去,却只见到一双锦绣双色芙蓉鞋的鞋尖微露出天青宫锦流云纹裙裾,便不敢再往上瞧了。

急忙垂下眼帘,等待贤妃发话,却忽然觉得鞋跟似自己在动,还有个奇怪的声音跟着响起……“呼哧呼哧……唧唧……”

很想回头探个究竟,而眼下的沉默却让她不敢稍动。直至严顺尖着嗓子说:“既是贤妃娘娘说话了,二位就请起吧。”

苏锦翎便随段玉裳起身,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尖细的犬吠。

原来是一只金色的小西施犬,不知为何对苏锦翎的步青云鞋产生了兴趣,这工夫见其起身,鞋子尽隐入罗裙之中,不禁不满的叫了起来。

苏锦翎对一切带毛的小动物都感兴趣,眼见得这小西施犬油光水滑,额前白亮长毛用红蝴蝶结束起,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起身子,拿前爪可劲的拨拉她裙上的飘带,摇着白色的尾巴,口中呜呜的讨好着,真想抱在怀里好好亲热一番,却只能站得规规矩矩的,借着不敢抬头之际与小狗*交流同样急切的神色。

严顺非常有眼色的将小狗抱走交由贤妃,那小狗仍兀自在贤妃怀中折腾,拼着劲的要往苏锦翎的方向挣。

“果真是段姑姑调教出来的人,这般端庄守礼。严顺,看赏。”贤妃满意道。

严顺恭敬的应了声:“是。”

眉峰一扫,随后便有一碧衣宫娥捧了鎏金的托盘,其上是一柄紫玉如意,温润晶莹。

苏锦翎暗想,这便赏了,贤妃果真大方。心下顿时敞亮,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金银满手。

段姑姑忙再次跪倒:“奴婢不敢。”

贤妃笑道:“段姑姑,这几年你在百莺宫颇受赞誉,本宫早有耳闻。原定你是后年才能出宫,但本宫念你勤恳忠诚,特许你今岁秋后离宫,这紫玉如意就当是本宫给你的添妆之礼吧。”

段姑姑大喜,千恩万谢,接了如意,再次叩谢。

苏锦翎一瞬不瞬的参阅了全过程,想着自己若是每每领了赏也来这么一套可真够累人的。

贤妃实在受不了了,将怀中小狗*交与严顺。严顺似是怕狗,一个抱不稳,那狗翘起后脚使劲蹬了下他的鼻子,趁他酸痛失力,顺利逃出禁锢,直奔苏锦翎,竖起身子,继续拨拉那腰带。

贤妃失笑出声:“看来叫这个姑娘来雪阳宫还真是对了,这毛团平时就最难管教,却和你是个投缘的,不如你以后就负责照管毛团吧。”

这个工作不错,苏锦翎心中大喜,急忙就势抱了毛团跪下谢恩。毛团立即伸出粉红的小舌头一通狂舔对其示好,二者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严顺见贤妃笑得一脸温和慈爱,心底也松了口气。

“这小畜生,你倒先看个仔细。”贤妃笑骂。

严顺见势忙道:“苏锦翎,抬起头来,让娘娘看看。”

苏锦翎好容易将自己与毛团分开一段距离,抬起了头……

也不知是贤妃神色突变打翻了掐丝珐琅茶盅,还是茶盅突然翻倒导致贤妃变了脸色,她只见到那原本笑意融融的慈爱瞬间消失,只一瞬不瞬的死盯着自己,好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那目光惊惶疑惑,与端庄沉稳的面容形成极大发差,顿令她心中一冷。

严顺自然也看出来了,却不好发问,只在一旁对着怔忪的贤妃小声提醒:“娘娘……娘娘……”

贤妃的神思方从苏锦翎的脸上或者说从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收了回来,重新恢复了笑容。

这一切只耽搁了片刻,于是让人觉得这片刻不过是一个错觉,而刚刚的意外也果真是个意外。

宫娥早已换了新的茶盏上来,贤妃沾湿了裙裾,由人扶着进门里换了。

这工夫,偏殿内只剩下严顺、段玉裳和依旧跪着的苏锦翎,三人均是不明所以,就包括段玉裳冲严顺递了个眼色,严顺这个贤妃身边的红人亦只是轻摇了摇头。只有毛团异常兴奋,它重新发现了露出裙边的步青云,立即对其展开进攻,口中虚张声势,分外勇猛。

只一会,换上青色缀石榴红芍药暗纹宫装的贤妃又由人扶出,重新坐回紫檀雕花椅上。

“怎么还跪着?”贤妃的神色和声音都是毫不掩饰的嗔怪:“严顺,还不把本宫备下的见面礼赏给锦翎丫头?”

宫娥又拿了檀木托盘出来,似是一对翠玉杯子。

贤妃脸色稍愠。

严顺见状忙喝了那宫娥退下,亲去里间选了两样,一支是镶金点翠的簪子,一支蓝宝石蜻蜓头花。大致是贤妃看出苏锦翎装扮清淡,髻上只绾了支式样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银簪方换了赏赐,如此,贤妃果真是个细致入微体贴达意之人。

苏锦翎谢了赏。

“严顺,稍后你便带锦翎去归置好的听雪轩,这边的规矩也便由你交代了吧。”

语毕,似有倦意。

三人忙再拜离去。

刚出了门口,段姑姑便要回百莺宫了。走前自然是要赞美贤妃慈善,又对苏锦翎报以希冀和祝福,末了扯了她的衣袖,附在耳边轻语了两句:“多想一步,少行一步。”

未及苏锦翎听清,她已告辞离去。

苏锦翎望着那穿姜黄绣缠枝花褙子的背影渐渐远去,顿时生出几分不舍,再回想她临走时留下的两句话。

“多想一步,少行一步”……什么意思?

她这边摸不着头脑,那边严顺已经开始催促了。

毛团似是早有准备,竟先一步于严顺头里领路,蹦蹦跳跳极是欢悦。

转朱阁,绕回廊,过亭台,穿花度柳,行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方至西面一所偏僻的极小极精致的院落,幽蓝门楣上是飘飘洒洒的三个银色篆字——听雪轩。

推开虚掩的蓝门,映入眼帘的亦是幽幽的蓝,院落、房舍,包括正中的一个方形小花坛和甬路都是梦幻般的蓝,仿若天幕的一角落入凡尘,令人心神顿宁。

院内设置很简单,一正房一偏房一耳房一抱厦,还有一个小圆石桌和四只石凳,就那么小巧别致的摆在那,任由绿柳掩映。

此时是木槿花盛开的时节,红白紫蓝的小花缤纷摇曳,布在幽蓝的背景中,好似彩色星光。

李商隐于《槿花》中曾道“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

木槿花朝开暮落,生命短暂,可每一次的凋谢却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开放,即便在风露凄凄的秋天仍不放弃,正如日出日落,正如四季轮回。所以花语赞其“坚韧、质朴、永恒、美丽”,实是恰如其分。

院中亦植有几丛茉莉,正值花期,已打了玉色的小花苞在那准备着,并不格外显眼,然而到了傍晚定要馨香满园。“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便是对其最好的赞誉。且茉莉又有“莫离”之意,素洁中又添了几许期许与伤感。

苏锦翎惊呆了半晌方回过神来。

这皇宫待遇真不错,她还未等上岗,就分了房了,还是环境如此优雅的小型公寓。

进了门,屋内摆置亦是一应俱全,虽无格外金贵,但胜在精巧,仿佛就是为了这小巧玲珑的房子准备的一般,看去极是舒服。而且这其中的诸多物件都是苏锦翎无论前世今生亦未曾见过的,比如春藤长案上那一个个形式各异的小瓷盒,已是忍不住要扑上去研究个明白,只为着严顺在此不好造次,而严顺又哪会看不出?

他忍笑的见她屋里屋外的转了一圈,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这里……就我一个人吗?”

严顺非常严肃的点头。

看着她像被雷击中的表情,终开口道:“娘娘念你素日不喜热闹,方让人收拾了这听雪轩出来。目前是你一人,待过两日重新分配了留下的秀女,应是还会添人进来的。”

苏锦翎早已习惯独处,说实话还真不希望再有人来,不过眼下的待遇的确还要好过百莺宫的纤羽阁十倍,不觉为自己今日的决定分外庆幸。

偏房的黄杨木床上笼着碧丝青纱帐,由镂花银钩轻挽低垂在两侧,半遮半掩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云缎被褥,褥上平放着一袭天水碧色宫装。轻轻柔柔的颜色,轻轻柔柔的纱罗,好似一朵云静浮其上。

严顺开始碎碎念,从早上必须卯时三刻至瑶光殿向贤妃娘娘请安并随时随地伺候到服侍主子要专心细心忠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不论人前人后亦须保证衣饰整洁不得失礼到头发一律绾成单髻且须一丝不乱以免将发丝掉落主子汤碗引发不敬之罪,从坐不分膝立不摇裙笑不露齿怒不高声行不露足到遇到特殊情况要随机应变不得随心所欲,从谈吐谨慎手脚麻利恭敬顺从到要学会察言观色且一切必以大局为重……

042心智单纯

苏锦翎早就领教了他的口才,却不想是这般好,口不停歇的说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竟然还没口吐白沫亦不需以茶润喉,而这些繁琐细致的规矩听起来已是令人头胀欲裂,若是一一做到……

严顺不需瞄她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最后以一句话作结:“当然,贤妃娘娘宽大为怀,你今日也亲眼见了。主子慈善是咱们做奴才的福分,既是如此,咱们更要严格约束行径。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你可明白?”

苏锦翎更糊涂了。

严顺叹了口气,他至今也未看出这丫头有什么好,可既然贤妃娘娘点了她……

“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明白,便来问咱家吧。”

语毕,转身欲走。

“谢谢严总管,你真是个好人!”

身后忽然传来这一句,严顺脚步一滞,回头却见她清澈眸中毫不掺假的诚恳,唇边不禁微现笑意。

苏锦翎的确是由心而发的感激,她亦是知道在自己如此别扭之际是严顺苦口婆心的令她晓以利弊,她也清楚雪阳宫这样的重要之地并不会缺少自己这种毫不知宫廷礼法的小人物,而至于为什么在那么多的秀女中只亲点了她更是满心糊涂,只不过有人肯为了她的去留煞费苦心,因势利导,是不是也怀了一片真心呢?而且严顺看起来颇为事故冷漠,依他目前的身份在太监中也算位高权重了,却肯对自己悉心教导,循循善诱,虽也是遵从了贤妃的旨意,倒也足够体贴关爱。于是在她简单的心里,已将他划入可以信任并可以发展友情的行列了。

纵然宫中人心深似海,她亦相信会有闪烁的珠光可供追寻回味。

如此,竟是开心起来,拣了那天水碧宫装跑到落地铜镜前仔细试穿。

宫装虽与雪阳宫的宫婢是同一色系,但款式明显更胜一筹。

月白的抹胸,其上绣着木槿花,花的绣工极为精巧,随着光线变幻,蓝紫双色浮动交替。

似雾轻轻拂过,转瞬间天水碧纱罗短襦已披在身上,冰盈丝滑,将她晶莹剔透的白皙衬得更为轻灵娇嫩,恍若带露的广玉兰花瓣。

因是宫婢,袖子自是不能如主子般裁得宽大,只在袖口处绣了几朵同色木槿花,饰米珠为花蕊,很是精细。

玉色绫裙裙幅亦不甚宽松,只些许有些细裥,但若加上外裳则不同了。

外裳是一幅极为宽大的暗花绫罗,一掌宽的雾紫腰带亦连其上,绕身系之,行动间,轻盈飘拂,如波纹微动,如素蝶翩跹,其内稍浅一色的绫裙若隐若现,配以罗带漫卷,凭生无限曼妙。

苏锦翎看着镜中那个略带惊愕之色的仙子般的妙人,一时竟不敢相信那是自己,或许将某些溢美之辞加在这镜中人的身上也不算为过吧。

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忽然长睫频闪,面生红云……不知若是宣昌看到,那双冷锐的眸子会不会绽出片刻惊喜……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不欺也。

算来与他分别已是七日,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他,无时无刻不在回味着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无时无刻不在猜测着他心中所想行动所为,甜蜜温馨酿成了一片静谧的镜月湖,无风亦有涟漪漫漫。而每每有了什么变更,也总是第一时间想到他会不会知道,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他这些消息,只可惜这个时空没有电话,让人生出无数期许惦念与不安,即便是梦中亦是满怀的欣喜和惴惴,醒来的瞬间竟仿佛可触摸到梦的衣袂。

她前世也曾偷偷的喜欢过某个男生,也曾因了他的喜而喜,他的忧而忧,那一个不经意间对她绽放的微笑也可灿烂她的一天。只不过那种喜欢往往在某一天莫名消失了,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所以她不止一次怀疑过古人关于爱情的诸多名句……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也或许她并不是个深情专一的人吧。

直到遇见他……

突然、意外、毫无预料、不知不觉……从未有人这般令她牵肠挂肚魂系梦萦,尤其是一人独处之际,他的气息简直占领了她的整个天地。如此的突如其来,如此的铺天盖地,迅捷得令人措手不及又无法自拔。她清醒的觉出自己的沦陷,却不愿挣扎,亦在心中偷偷祈祷他也能如自己一般混乱无序,否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还有一个半月,煜王大婚……煜王新婚燕尔,哪有心情要他这个伴读陪着学习?

若有时间,他会不会来找我?会在哪里见面?会……

关不住的心已像初次离巢的小鸟般虽有些战战兢兢却是满怀欣悦的向着天空摇摇晃晃的进发了。

————————————————————

“严顺,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雪阳宫,鲛绡纱帷重重低垂,夜风过处,流苏微转。错金螭兽香炉上五缕轻烟袅袅,瑞脑的馥郁芬芳在十二扇琉璃金丝灯的光影中微微氤氲着。

贤妃端坐在剔红花卉圆凳上,只穿一身家常的淡杏色万字曲水纹裙衫,身边两个绿衣宫女正小心的除下她发间的簪钗,并执着盈绿的碧玉梳轻轻梳理那几乎垂到地面的浓墨黑发。

她虽眯着眼,一副享受之态,余光却未放过镜中那垂手立在身后若有所思的严顺。

严顺欲言又止,目光示意那两个绿衣宫婢。

贤妃慵懒的摆一摆手,宫婢行了礼,无声退下。

“娘娘,恕奴才斗胆。”严顺躬身上前:“奴才心中有所不解,望娘娘指点。”

贤妃微睁了眸子,眼底锐利之色一闪即逝。

“娘娘若是不喜欢那个苏锦翎,不妨寻个错处发落了她,况以奴才的拙眼来看,此人心智单纯,又笨手笨脚,绝不是伺候娘娘的最佳人选……”

严顺也弄不清此一番话是为贤妃着想还是不愿苏锦翎卷入宫廷意图成全她的心愿。

“心智单纯……”贤妃只反复玩味这一句:“这不是圣上最为喜欢的吗?”

严顺小眼顿开:“娘娘是说……”

贤妃笑了,慈眉善目:“本届秀女梁璇不就正因了这‘心智单纯’才被如妃留了牌子吗?”

严顺似是有些明白了。

但凡妃嫔年老色衰,为了君王不爱驰,多要培养个亲信去侍奉君主,借此让君主念着自己的好,以挽回几分情意,多加照拂,莫非贤妃也想走这一步?

贤妃自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眼尾冷光轻扫:“你认为本宫用得着使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严顺忙垂首告罪:“娘娘以德服人,自是不会像他人一般目光短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贤妃笑得慈爱:“你用不着说这些好听的。有些东西,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任是怎么争取,即便暂时到手,最终也会失去。”

语到最后,已是有些悲凉,面上却仍笑着。

“我与皇上风风雨雨二十余载,但不管他是如何对我,我定是要一心为他的……”

“娘娘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其实皇上也……”

“我知道,所以才不用像合欢宫的那位庸人自扰。锦翎这个丫头……我还是有几分喜欢的。”

严顺眼中迸出几分他自己也未意识到的欢喜。

“她只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语气忽然有些飘忽。

严顺敛了笑意,重露疑色。

“其实也未见得有怎样像,只不过那一刻,无端端的就让人觉得她就是……”

贤妃打住话头,对上严顺强压制的急切,笑得慈善而促狭。

严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娘娘就喜欢这般捉弄奴才。”

“只可惜当年你尚在御膳房……或许这便是天意,否则玄朗和玄铮怎么都央着要我点了她来雪阳宫?玄朗还特意再三暗示我将毛团让她照看?”

“这也是奴才担心的,二位殿下虽为双生,却好似自小就不和,如今又同为了个丫头……奴才怕……”

“你怕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自有天意。即便不是他们,而是……”贤妃语气稍滞,目露怅惘,转而化作一笑:“看似麻烦的事,谁又能料到会不会是一件好事呢?”

侍奉贤妃多年,严顺自认对主子的心思还是能琢磨得十拿九稳的,可此番真不明白贤妃在做什么打算。或许如她所言,静观其变方为上策,然而苏锦翎那小丫头又总似让人放不下心来,但愿她不要辜负娘娘一番苦心,或许依她的简单,无欲无求,倒也能躲过深宫的风雨如晦吧。

耳边忽然传来贤妃的轻笑:“依她的心思,怕也想不出跑去太极殿博取龙颜一顾的法子吧?”

严顺也忍不住笑:“那是,那是,若不是这一动静闹的,梁贵人又怎能在复选时独自胜出呢?”

复选那日,梁璇不知因何故忽然消失片刻。轮到她上场时,从不出现的皇上竟然出现了,只是当时梧桐枝繁叶茂,众人并未察觉。

043持牌上岗

当两个秀女展示技艺完毕,梁璇上场,莫名其妙的没有像其他秀女一般演绎琴棋书画诗书女红,而是借苏锦翎勇闯太极殿一事讲了个故事。

故事的内容说的是一个女子偶然邂逅了一个微服私访的帝王,二人一见钟情,后一同征战,共谱青史。然而女子先自死去,只余帝王独自面对万里江山。语至最后,已有哽咽之声。

谁都能听出来,这段故事讲的就是景元帝与慈懿皇后之事。当时,满场静寂,谁也不知梁璇此举是福是祸,只有如妃意味深长的瞟向梧桐树后……

贤妃的笑此刻已变得深沉,只自言自语般道了两个字:“如妃……”

————————————————————

景元三十一年五月十三日,苏锦翎正式持证上岗。

所谓的“证”就是挂在雪阳宫门口厅房墙上的琉璃牌子,牌子长约一指,牌与牌间距三指,排了三行十列,牌上刻着宫女或太监的名字。

卯时三刻,当值的宫人要自那三行十列内取下自己的牌子挂于腰间,晚戌时初刻放回,由下一班宫人接替。上夜宫人另按名册顺排,每四人一组,太监宫女各二人,无故不得随意替换,漏值是大罪。

即便是宫女亦分属各局,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共六局,每局均有不同品级的女官,俸禄不一。

苏锦翎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勉强弄清了六局的名称与属下各司的一部分女官官名及品级,又见自己的服饰似与正八品的女官相近,但绞尽脑汁也没弄清自己隶属哪一局哪一司。

点卯完毕,又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看着深深浅浅的碧衣来回穿梭,有条不紊,忽觉自己的多余。如此偷懒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她看着司酝捧着鲜红漆丹茶盘仙姿飘飘的走来,身后典酝、掌酝相随,知是要给贤妃奉茶,便走过去帮忙。

不料掌酝伸手一拦,那三人便看也不看她的进了瑶光殿。

大家是不是对她有意见啊?

她心里犯起了嘀咕,抬眸却见严顺立在汉玉台阶上摇头。

“严总管!”

她立刻高兴起来。虽然与严顺不过是昨日才相识,可此刻看到他却分外亲切。

严顺看着她绽出的惊喜,恍若朝阳光辉骤然洒落,脸上也不禁浮上一层笑意,招手让她过去。

“宫人各司其职,最忌越俎代庖。”见她有些不解,只得细细解释:“若是经了你的手,然后出了什么差错,要追究谁的责任?”

而新人,最易被猜疑,被陷害,最易因一点子乌虚有的事从天栾城悄无声息的消失……这是严顺咽下的一句关键。

苏锦翎眨眨眼,顿悟,竟惊出一身冷汗。宫廷深晦,远不是她这种思维简单的人所能理解的,也正因为不能理解,便容易将其想象得更为复杂。其实各司其职更有助于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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