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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素如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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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娶夫郎的女人,无论贫富地位均可参与。老爹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好好考虑、莫要错过机会的意思。

邹衍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是适时给说得口沫横飞的老爹夹几筷子菜,眼角余光中瞥见身旁一贯默不吭声的男人将脸埋入碗中,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默……

“爹,我有些累了,先回房。”邹衍看吃得差不多了,便搁下碗站起身,对刑心素道,“心素,过来帮我捶会儿肩。”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其他人的面这样喊他,刑心素捧着碗的手微微一抖,不由得抬头去看她。

一灯如豆,邹衍的面目并不清晰,男人却无端觉得那人的目光该是暖的,充满着理解与抚慰之意。

“衍儿……”吃惊的并不止刑心素一人,邹老爹喃喃开口,他从未听过自己的女儿对谁用如此温和的口吻说过话,更何况,虽说衍儿从头到尾没有反对过一句去参加“抛绣球招亲”,但就是刚才,他怎么觉得衍儿已经隐约表明了拒绝的态度?

——难道……自己的女儿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邹老爹凝眉思索,也没去管先行回房的两人。

******************************************************

房间里,刑心素点上油灯,走向已半褪衣物的邹衍。

“妻主……?”他疑惑地低喊一声,不明白捶个肩膀而已,为什么要脱衣服?

“呵呵,过来。”邹衍见他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慌乱的眼神就像一只受惊的可爱仓鼠,不由轻笑出声,道,“你想哪去了。这个给你,替我擦一下。”

她将瓶子递给他,松手时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指尖。

他很细微地颤了颤,但立刻镇定下来,稳稳地接过后,问道:“是什么?”

“药酒。记得替我跟爹保密。”邹衍肿得高高的青紫肩膀露出来,在昏暗油灯地映照下,泛出一种透亮的光泽。

“天!这是……”刑心素轻轻地倒吸一口冷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打架留下的伤痕。

“没什么。有个朋友介绍我去码头搬几天货,可能刚开始还不太习惯。心素,能替我揉散淤痕吗?”

“……好。”刑心素顿了顿,拔开瓶塞,倒出药酒,凑上前仔细地揉了起来。

昏黄的油灯给这间小小的卧室镀上了一层柔暗的光线,邹衍忍着痛,面容扭曲地看两人倒映在墙壁上贴得很近的影子。

药力一点点渗透化开,刑心素的鼻尖开始渗出点点晶莹汗珠……

“其实,冯家的事我今天下午就听码头的人说过了。”当疼痛趋缓时,邹衍低声道。

刑心素的手停了一瞬,没有说话,只更用力地擦下去。

“可以了。”邹衍握住他的手背拿下他的手,然后很自然地放开,转身面向他,“我知道,若我现在跟你说我只想和你、爹三个人好好生活下去,你一定不肯信。那么,没关系,你该知道我对冯家殊无好感,又如何会去娶什么冯家长子。更何况,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郎,即是说,我早就是有家室的人了,连去参与招亲的资格也没有,所以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妻主,心素并非,并非……”刑心素有些慌乱地无力辩解着。

“是,你没有担心。只是快把我肩膀上的一层皮搓下来而已。”邹衍调侃地笑了笑,眼看着刑心素双颊上染上片片浅淡的羞窘晕红,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她不要他成天担忧着会不会被休,却希望他会有担心自己的妻主会不会被别人觊觎或者抢夺的一天。

前者求的是能保护自己的名分,后者在乎的则是她这个人。

——糟糕!对于他,她似乎开始有些贪心了……

怀着点未知的忐忑与隐秘的喜悦,邹衍淡淡道:“至于爹的话,心素,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夫郎,这一点不会有变。”

刑心素眉梢一跳,下意识地垂下的眼眸咬住薄唇,灯火闪烁跳跃里,表情越发地模糊不清。

十八

码头,不仅是人流货物的集散地,也是各路消息的集散地。

邹衍干了两天,充分见识到广大劳动人民群众对于八卦事业的强烈热爱与支持。从周家的傻女儿居然能娶到豆腐铺的俊小子,到邻城的王员外一夜之间被人砍掉头颅死状凄惨……自然,议论地最热烈的还是冯家长子下月初五招亲一事。

听说那冯家公子从小体弱多病,其父担心他早夭,在男孩很小的时候便送到另一处别庄专心静养,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冯家公子除了在主夫仙逝时回来过一次外,竟再没有一人得见其真容。如今突然放出风声,说要绣球招亲,而且门槛放得如此之低,让人不得不猜测那冯家公子是否丑如无盐,否则又怎会用这种方法招纳妻主。

不过冯家家底丰厚,想必陪嫁物品一定相当可观,即便那冯家公子果真丑得无法见人,许多人还是纷纷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就在这群情高涨、多数人摩拳擦掌静待初五日子来临的情况下,有两个人的平静便显得异常显眼。

“怎么,对冯家的大公子没兴趣?”李然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用袖子抹了下嘴角。

“你忘了,我早已娶夫?”邹衍甩着衣袖扇凤,头上的汗滴不住地滚下来,“倒是你,听说你还是孤家寡人,怎么就一点不动心?”

李然摇摇头,一时沉寂下来,刚毅的侧脸居然透出几分落寞之意。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看来,就连洒脱磊落如李然也是避不了的。

邹衍便也不再开口,心思转到今晚收工后定要记得去药铺一趟,心素手上的冻疮已经红肿开裂,难为他整天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做这做那。

“对了,邹衍。”李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又是一副沉稳如山、不动声色的样子,那短暂的脆弱仿佛是人的错觉。

“嗯?”

“秦姨说要请你吃顿便饭赔罪。”

“秦姨?赔罪?什么意思?”

“你不认识秦姨?”

邹衍摇头。

“秦罗贵在云梦茶楼说了三十几年的书,没想到风来镇还有不认识她的。”李然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又似乎有些诧异,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愉快地挑了挑眉,“就是那天吐了你一身的妇人,她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就不用了,你上次已经赔了我的衣服钱。”

“就我个人来说,还是建议你去一趟。这不单是因为我答应秦姨会把你带去,另一方面,邹衍,你够努力也肯吃苦,但却不适合搬运这份差事。”李然中肯地评价。邹衍身体的灵活性和柔韧性值得一夸,但体力和负重力就……这是先天身体素质的局限,不是靠意志和努力便能克服的。她如何看不出邹衍这几天是在咬着强撑,好几次都差点被压趴下,长此以往,肯定是行不通的。

“……”邹衍皱起眉,心里知道李然是对的。肩膀处本来还钻心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半边身子麻木,现在连举个手都非常困难,脸上的疲态和身体的劳累遮都遮不住,邹老爹已经好几次要揪着她去看大夫,“那与我去不去吃饭有什么关联?”

“你真的不明白?”李然瞥她一眼,不喜欢邹衍和她兜圈子。

“抱歉。”邹衍低头,苦笑着道,“我只是不想给人添麻烦而已。”那些混混们并没有放过她,只是码头上运货的人大多身强力壮,加上李然又是比较吃得开的人,投鼠忌器,因此她们才没冲上来找麻烦,若是换了别的工作,邹衍还真不保证,会不会给好心雇佣自己的人惹来一堆麻烦事。

“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秦姨在茶楼里还是说得上话的。”李然爽快地拍了拍邹衍的肩,惹得邹某人龇牙咧嘴地没好气地推开她的爪子,“况且,多认识一个人,多条路子。你既不想走回老路,就多找找吧,总有适合自己的。”

邹衍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正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开工的李然,嘴角噙着抹笑意,眼神却分外认真:“哎,李然。”

李然应声回头,垂眼看她。

“干嘛对我这么好?从开始便是。”

“……因为有人相信,这世上没有无可救药之人。”沉声扔下这么句话,女人大踏步离开。

邹衍觉得,这时候的李然,背影依然伟岸高大,却莫名地透着些许孤寂与悲凉。

那个教会她包容与接纳之人,该是她心头的朱砂痣,擦不掉,碰不得,轻易便能让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

从秦罗贵家里出来,邹衍一路小跑着去了药房,店里的伙计正在打烊,被她急惊风似得样子吓了一跳。

满意地捧着两盒防裂的面油和一管治疗冻疮的药膏,邹衍心里转悠着的是个令人振奋的念头。

回到家里,邹衍匆匆扒完饭,便拉着刑心素进了房。剩下邹老爹一人坐在桌前,捧着一盒面油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女儿比以往孝顺了和比以往更急色了是该喜还是该忧。

“心素,我讲故事给你听吧。”一进房门,邹衍便满眼闪亮地看着刑心素。

“妻主?”

“好不好?你听听看。我记得你家学渊源,替我点评一番。”

“……好吧。”刑心素勉强应下,虽然已经逐渐习惯妻主最近时不时地天外飞来一笔,但像这样奇怪的要求,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邹衍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得是“伐东吴曹操出兵、用奇谋孔明借箭、 献密计黄盖受刑、锁战船火烧赤壁”,说得人是逸兴遄飞、眉飞色舞,听得人是目现异彩、拍案叫绝。

故事讲完了,刑心素激动地站起身,说道:“妻主,如此精彩绝伦、逸趣横生的故事,心素闻所未闻,不知是哪位高人所作?”

——高人自是高人,不过说了你也是认不得的。

“先不忙说这个,心素,你觉得若我去说书如何?”

刑心素沉吟半晌,终是在邹衍期待的目光下轻轻摇头:“故事自是极好的。不过,妻主,昔年御用说书大师曾做一首《西江月》词遗世,说‘世间生意甚多,惟有说书难习。评叙说表非容易,千言万语须记。一要声音洪亮,二要顿挫迟疾。装文装武我自己,好似一台大戏。’这说得便是说书之难,说书人的功底绝非一朝一夕便能练就,妻主还是莫要看得太过容易。另外,当今圣上之父明贤太君的本姓为曹,你说得故事中这位曹孟德虽为枭雄,但终归铩羽惨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告你个影射皇室之罪算是轻的;还有,前朝诸葛瑜将军乃是赫赫有名的大将,于今朝夸旧年的英雄,即便只是同姓或同名……”

邹衍初始听了还有几分不服气,想她一介小主播怎么说口才功底还是在的,但越听越觉得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到后来竟是心平气和看着男人难得地侃侃而谈,觉得如此自信亮眼的心素还是第一次见到……

“妻……妻主……”刑心素听完故事,正是心情激荡之时,邹衍又非常诚恳地征求他的意见,不知不觉就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等到把话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竟是引经据典地好好把女人批了一通……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怎么了?说完了?”邹衍好笑地看着刚刚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之人,转眼便委靡成了一只讪讪的小虾米,眼睛里是遮掩不住的温柔宠溺,“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我会再好好考虑的。”

刑心素飞快地抬头扫她一眼,发现她确实没有生气的样子,也不由松了口气。

“不过,你把我批成这样……看来是不喜欢我讲得故事了……”邹衍状似遗憾地摇头晃脑,“唉,可惜了,肚子里还有一堆故事,现在该说给谁听呢?”

“妻、妻主……心素没有……不是……这……咳咳……”

——得,把人逗过头了吧?

邹衍摸摸鼻子,走过去替刑心素顺气,当手接触到他的背部时,他僵硬了一瞬,待察觉出女人的意图,便勉强命令自己尽量放松。

“……别着急,我知道得所有故事,我保证,你会是第一个听众。”

咳得嗡鸣的耳边似乎听到这么句话,并不清晰,却奇迹般地让他绷紧的肩背肌肉蓦然放松下来……

十九

秦罗贵近些日子有点苦闷,她说了快半辈子书,再多的才子佳人、英雄红颜、金戈铁马、传奇人物、趣闻轶事……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这些年来,为了保住“云梦茶楼第一活招牌”的美誉,她虽绞尽脑汁、勉力支撑,却已渐感力不从心。

没有新鲜的故事,日渐枯竭的灵感……对一名说书人来说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可谓是毁灭性地打击。

那天她于烂醉中遇上邹衍,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记不得了,但惟有那种即便无奈不耐,却仍旧掩不住淡淡关怀的感觉依然留存心中。她原以为那人是小然,后来才知道忍受她纠缠地居然是声名狼藉的混混“癞邹儿”……彼时,心中颇感不可思议。

过后几日,偶尔听小然没什么语调起伏地提及邹衍的努力,再联想起她素日的风评,顿时来了些兴趣,直觉她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是什么让一个人在短时期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抑或者她本性不坏,只不过是突然良心发现、改过自新?

于是,秦罗贵便让李然请了人过来。那邹衍相貌平平,双颊下凹,身形略显瘦小,肤色是营养不良得暗黄,只一双眼睛明亮清澈,灵动有神,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偷鸡摸狗、吃喝嫖赌地无赖。

三人分宾主落座,酒过三巡,秦罗贵还待让她多饮些,才好打探问话,邹衍却以手掩杯,浅笑道:“小酌怡情,大醉就免了吧。秦姨也多加注意才好,烈酒摧肝肠,保重身体方为要务。”她这话说得情之切切、言之凿凿,李然在一旁翘起嘴角,举筷夹菜,估计这话她平时没少劝秦姨,如今来了同盟者,不由心生欢悦。

邹衍又道:“秦姨有话不妨直说,我知道的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勿需如此卖力地灌醉我。”

“噗……哈哈……”李然终是绷不住脸地笑了开来,笑声中颇有几分爽朗之意。

秦罗贵先是一呆,而后差点老脸撑不住地泛红,再见认识半年多来从未展颜的李然哈哈大笑,更是惊讶不已:“你怎知我有话要问你?”

“秦姨,哪有人请客吃饭只一个劲地劝酒?我到现在可连筷子边都没摸着。”邹衍好笑地看着一脸难耐的秦罗贵,第一次见她时,喝醉的她赖皮耍宝,第二次见她时,两鬓斑白的她孩子似的急切,这老人还真是……可爱,让她禁不住怀疑“云梦茶楼的镇楼三宝之一”便是这样的?

“秦姨,是你太着急了!”李然止住笑声,举杯饮尽,道:“邹衍,秦姨浸淫说书之艺三十几年,每有好的素材,便雀跃狂喜不已,现在你人在这里,却不好直接贸贸然询问,可不是抓耳挠心地难受?”

“噢?我也是好素材?”邹衍诧异地问,她看得出来秦罗贵今日请客的目的不单纯,倒不成想自己也有成为故事主角的可能性。

李然提壶倒酒,并不言语,只示意邹衍看向秦罗贵。

秦罗贵面色略带尴尬地呵呵一笑,拍拍脑袋放下酒盏正色道:“小辈人如此爽快,若我老人家再扭捏下去,反倒是枉做了那小男儿状。既如此,小衍,人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倚老卖老,托大被你称一句‘秦姨’,你可愿告诉秦姨,为何你的所言所语、所作所为转变如此之巨?”

“……”

“唉,是我问得冒昧了,小衍你不必理会,来来,吃菜吃菜……”

“秦姨,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思考该怎样将我的心境转变描述出来……这里……”邹衍抚向后脑勺,“曾被人打得肿起一个鸡蛋大得肿包,我被官差锁在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几天几夜,死狗般无人问津,又冷又饿,意识昏沉,生死徘徊于一线,后来我想到了,若我就这么死去,除了爹会痛心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外,恐怕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人为我感到伤心难过……我不敢说自己大彻大悟,但终也明白是我自己整日戏耍人生,于是人生便也戏耍了我。秦姨,我只是……后悔而已……”

就是这样吧,邹衍说完了,人也轻松下来,不是什么穿越时空,没有什么灵魂附体,单纯只是因为癞邹儿于生死之际醍醐灌顶,往后再有一千一万个人问她,也便是这个理由了。颜息白的一生,那是个过于真实的梦境,现在活生生脚踩大地的,是邹衍,是那个浪子回头的癞邹儿。

邹衍再饮一杯,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朝秦罗贵和李然告辞:“今日拜访得突然,家中老父和夫郎定还等我吃饭。很抱歉秦姨,我的事肯定无趣到没什么参考价值……”

秦罗贵方才见她说得动情,心头已有几分感动,再见她甚至还担心着自己的事对秦罗贵有没有帮助,好感顿时大增,听她谈吐流畅、条理清晰、声情并茂……再想到李然跟她提过,邹衍不适合搬运这一工作,便起了相助的念头。

秦罗贵摆摆手,打断邹衍的话,问一句:“小衍对说书这一行当有什么看法?”

普通人听秦罗贵这么讲,肯定已猜到几分她是动了收徒的念头,但邹衍挠挠头,说一句:“这个……说来惭愧,我没怎么听过人说书。”说到这里,她忽而想到什么般,眼前一亮,顿了顿,续道,“不过,也许我知道一些故事可能会有一听的价值。”

秦罗贵听她说得自信,便也来了兴致,刚想让她说来听听,却听她又道:“不过今天太晚了,我赶着去药铺,改日再请秦姨评鉴。”说完,她朝秦罗贵和一旁的李然拱一拱手,告退离席,动作流畅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秦罗贵略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行云流水地离开,一颗心被她勾得不上不下,甚是痒痒,向一旁自斟自酌自得其乐的李然问道:“她到底有何火烧屁股的事,连口菜都没来得及吃?”

“天知道。不过下午我好像听她嘀咕说要买冻疮膏给夫郎。”

秦罗贵窘了:难不成恶名在外、声名狼藉的癞邹儿还是位宠溺夫郎的好妻主?

——这丫头,有点意思!

二十

两日后,邹衍果然守诺地来说故事给秦罗贵听,却也是来和她谈生意来了。

两文钱一个小故事,说不完地则三文钱一天,每日酉时过半便离开,绝不多做停留,即便秦罗贵说价格可以翻倍,邹衍小祖宗也只是笑笑,道:“秦姨,我赚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能过更好的生活,但若他们的幸福生活里没有我,岂不也是缺憾?今日时辰已到,我该回家吃饭了。”

其实邹衍这样做并不是所谓拿乔,而她说出的理由也只是一半,另一半则是每日晚上她将第二天要说给秦罗贵听得故事先讲一遍给刑心素,待他润色修改,确定没什么触忌犯禁或者其他不妥之处,再讲给秦罗贵听。

尽管心素看起来兴致勃勃,但免得他累着,邹衍一般会故意控制讲故事的速度。所以,尽管秦罗贵火急火燎地想知道故事后续,也只好捺住性子,期待地等着邹衍得每日一讲。

当然,秦罗贵也曾怀疑过,为什么邹衍会知道这么多别人听都没听过的绝妙故事,但她答应过邹衍,一不问她故事来源,二不告诉别人这些故事都是她说的,至于第三……那鬼头鬼脑的孩子先向她预支了二两银子工钱。二两,不多,却也不算少,够一户三口之家过上两三个月的样子。

捧着钱的邹衍转头便进了“如意楼”,恭敬却也没显多少谦卑地问掌柜的,前日里说她还清欠债便可在如意楼干活的承诺,可还算数?

掌柜的睁开总习惯性耷拉着的眯缝双眼,狐疑地打量她一眼,道:“算数如何,不算数又如何?难不成你还真凑够了一两二钱?”众所周知,这癞邹儿身上是绝不会放过夜钱的,那点微薄的家底又早被她败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凑足钱?她是看在邹衍死去的娘份上,才没有同这无赖认真计较“霸王餐”的事,却也不意味着会一再容她的胡搅蛮缠。

“是。”

“哦?”掌柜的这下可奇了,“那若我说不算数,你是不是就不准备还钱了?”

“自然不会。”邹衍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不卑不亢道,“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邹衍既在如意楼门口叫嚣着要掌柜的给改过之人一次机会,便也要拿出相应的诚意,证明自己值得您给予这种机会。”

说到这里,她弯身朝掌柜的一礼:“我为五年前的错事向如意楼赔礼道歉,望请原谅!”

“癞邹儿,你以为以言语挤兑住我,老妇便会任你称心如意?”

“掌柜的误会了。还钱归还钱,求职归求职,这点事我还是分得清的。只是我想邹衍如今既已还清欠债,便该和大家一样有个同等的机会不是?”

“机会嘛……”那掌柜瞟着她不明意义地笑了笑,站起身道,“我如意楼刘掌柜说得话自然是算话的,就不知你癞邹儿能不能把握了。”

她挥手招来跑堂的店小二,低头耳语几句。

那小二进内室捧了一本名录出来,里面记载地不单是如意楼各种招牌酒菜的名字、价格,还包括各种酒酿的产地、度数、口感、可与什么菜共品……菜的话则是属于哪种菜系、运用哪些做法、用料如何、口感如何、吃法有什么讲究、有何寓意……厚厚的一本,差可比拟前世半部词典。

“癞邹儿,老妇我今日把话说在这里。如意楼正缺一个跑堂的小二,嘴皮子要利索、腿脚要勤快、最主要的是要给我放机灵些,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哪一个都不是你这样的人招惹的起的,所以你自己最好想清楚了。至于这个……便是我给你的机会。”刘掌柜将名录丢到她身前的柜台上,“一要保密,二则是明日日落前把这些都给我背会了。”

邹衍将那“半部词典”拿在手上,随意地翻了几页,一手的簪花小楷,字又小又密,再加上大伙皆知癞邹儿只是小时候被逼着上了几天私塾,只能说粗通文字,比目不识丁者好上半分而已——很明显这是刁难!

但邹衍恭恭敬敬地朝着重新坐回去、一副懒骨头样的刘掌柜行了个大礼。

非如此,即便邹衍被录用了,也只会受共事者排挤鄙视而已。有些时候,人必须得拿出些货真价实的东西,才能立得定脚跟,经得住风雨。

此乃正理!

*********************************************************

月隐星稀,夜风瑟瑟。

青灯素衣,夜伴读书。

刑心素于萧索静谧处恬淡安坐,垂眸补衣,不时挑一挑渐暗的灯火,添一些燃尽的灯油。

邹衍埋头苦读,心无旁骛,偶有不认识的生僻字,便招来“活字典”心素先生,请他答疑解难,不吝赐教。

一室宁雅温馨中,刑心素忽然“嘶……”一声发出极细微地抽气声,一颗血珠迅速凝聚在被扎的红肿手指上,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望向窗外摇晃的树影。

落尽叶子的树枝光秃秃地支楞着,在寒风地肆虐下,身不由己地随风摆动。

刑心素心下茫然,刚刚那阵没来由地心慌让他有些不安。

——莫不是,莫不是麟儿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就算发生了什么,他这个做爹爹的又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什么?半年多未见,不知儿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半夜惊觉、有没有长高一些、有没有启蒙识字、有没有……有没有忘了他这个爹爹……

刑家大门他怕是再也不能踏入了。当年二爹为了怕邹家不满“拖油瓶”的存在,便谎称麟儿暴毙,生生让他们父子俩骨肉分离……到如今他连麟儿的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他相信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喜叔会像对待亲孙般照顾麟儿,但是麟儿啊,他的孩子,该是在怎样一种无父无母、倍受欺凌的环境下成长?他小小的心灵里会不会充满了对这个离开自己的父亲的怨恨与愤怒?

他不敢想、不愿想,也不能想……想多了,他怕自己不是先疯了,便是心碎而死。他得比喜叔活得长久些,即便什么也做不了,他还是不想让别人讥嘲麟儿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他活着,是因为他爱着自己的儿子,他若真死了,才是真正地抛弃……

“……心素,心素……”邹衍头也没抬地喊了两声,见没人应,才发现刑心素正一脸绝然哀伤地发呆。

她放下菜单,走近他,在他身边坐下,发现男人指尖有令人刺目的鲜红。

邹衍掏出帕子,握住他的手,细细地擦拭起来。

“……妻主?”刑心素这才回过神来,微挣了挣手没有挣开,被邹衍握帕地手轻轻按住。

“别动。”她的声音也是轻柔的,透着令刑心素几乎着迷的暖意,“心素,你有心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男人长长的睫毛扇了一下,眼神闪了闪,终是抿起嘴唇轻摇了摇头。

“呵呵,不急。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好了。”邹衍看着他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逃避模样,心中居然是怜惜大过懊丧。

——无法让他产生足够的信任感和安全感,这是她的问题。

她将放在一旁的膏药拿来,挤出一些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男人肿起的手背、手指……

“妻主。”迟疑不定的声音。

“嗯?”

“明日可否允许心素去万安寺一趟?”

“……去吧。”邹衍将最后一点褐黄的药膏抹完,抬头朝他笑了笑,“替我和爹爹向菩萨上柱香。”

——若是求神拜佛能让你心安,那么……就去吧。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邹衍自信一笑:终有一天,能让你心安的会是——我。

二十一

晚间收工前,邹衍跟头儿请了一个时辰假,蹲在一旁角落里将如意楼的酒菜名录再次翻了一遍,确认自己牢记心中。

“嘿!邹衍。”李然如那天抛掷药酒般扔来一个苹果。

邹衍接住,一口咬下,向她挑了挑眉,四目相视,莫逆于心。

如意楼的考验邹衍果然平安通过,刘掌柜眯起的眼睛睁开又合上,而其他几个看热闹的伙计则俱是一副大为吃惊的样子。

邹衍从容笑笑,将名录双手奉还,道:“敢问掌柜的,邹衍是否有幸能一览真的如意楼酒菜名册?”

这一下,向来八面不动的刘掌柜终于动容,她双目霍然睁开,剑一般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四周人众。

大伙连连摇头摆手,看向邹衍的眼神越发震惊!

“掌柜的,还请莫要心疑。”邹衍的语气神情依旧恭谨,“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一行有一行的忌讳,这些东西虽简单,可也说是如意楼多年经营的血汗总结,邹衍并不认为以刘掌柜的谨慎,会轻易让我这样的人接触到真正的实质性东西。……当然,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如今观各位的反应,邹衍这该是……猜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寂了一会儿,刘掌柜突然抚掌爆出一串大笑,她扬手挥退众人,第一次正眼打量了番邹衍,眼神里满是意外与兴味:“癞邹儿啊癞邹儿,没想到我老妇活了这把年纪,见过的人千千万万,也有看走眼的一日,原以为你也就是街边一小混混,倒没看出你也是个人物啊!”

邹衍又笑了一记,非是得意,反露出一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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