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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王国-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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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都在家呀,方家老爷让我来知会一声,叫你们赶快将老水碓的地收割了,那块地他们要用。他们说,不然……”

  这几虎听了都很不高兴,“不然……”不然什么呢?难道又要打上门来不成?大虎挪揄他说∶“你是谁呀?怎么替方家来传话?方家人怎么自己不来说呢?听说方家新近养了两匹狗,这两匹狗狗仗人势,见人狂吠,很是凶猛,可是真的?”

  “你真会说笑……”灶德很难堪。“话我带到,听与不听,你们看着办吧。”说完,就打算转身走。

  “叫你们去就去,费什么话!”小样突然跳出来说,“我哥是桥头烧粥的;我姐和娘都替方家做事。我们就是方家的人……你们费什么话!”

  “你姐替方家做什么活?是不是做脱裤子侍候人的活?方家男人多,这活一般人可干不了。”四虎讥笑说。灶德听见这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我姐才不脱裤……”小样回过味来,气得七巧生烟,本想倚借方家之势来训斥他们一顿,以泄掉入粪坑之恨,甚至都想好了那叉腰比划的训斥姿式了。此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好啊,你们怎敢骂人?你以为还是‘七虎’么?呸!是七条狗!你们的狗腿是不是又痒痒了?我去叫人来,看你们敢不敢放肆,我要叫你们全在我跟前爬……”

  这几虎听了,脸色发白。一个小小的毛孩竟敢当面说这话,堂堂“七虎”以后还能在村里立足做人么?其中二虎反应最快,连忙搭讪说:“小样,他们不会说话,你别生气。你跟我来,我请你吃点心,算是赔不是。”他一把拉小样进去,一面用眼示意兄弟看着灶德。小样果以为他们害了怕,洋洋得意挺着肚子进了里屋。二虎突然一把捂住了小样的嘴,用布塞入,跟着进来的四虎三虎急忙用绳捆了,放倒地上,后又跑进房里抱来棉絮将小样包起,操起木条、竹枝像打布袋一样打了起来。一直打得小样不再动弹。他们解开了绳子,挖出嘴里黑布,小样已不能说话。四虎三虎抬着他出来,交与灶德说:“小样吃多噎住了,不能说话。”说罢,将他俩推出大门,“咣啷”一声将门关上了。

  灶德跑着背回家里,解开衣服检查,全身没有一处伤痕,但小样已不能动弹,说不了话。他急忙央儿子去找洪先生,可几个儿子却说要先去报告方家老爷,可又都不敢径直到上房去找,而总管根茂到桥头去了。“这可是你们的弟弟呀!”灶德气愤地说。老二发运才悻悻地出了门,快到洪家门口了,才跑了几步。进门一问,洪家人说,洪先生被别的人家请走了。“是谁家呀?”“听讲是癞痢头家,又像是村下头的细标家。”

  发运跑到癞痢头的菜园,没人,说洪先生没来过。翻身往细标家跑。细标家人很不高兴,似乎刚受到了什么打击,但总算爱理不理的告诉他,洪先生是来过,不过已经走了。“知道去哪里啦?”发运喘着气问。人家又不愿告诉他。“我家小样被人打得快断气了……”听到发运的央告,细标家的女人才说∶“到哪里?到六指那畜生家去了!”

  六指和细标是钭对门的邻居,相距只有十几步。跑到六指家,人家说,洪先生刚走,被没尾巴根叫走了。没尾巴根家在村紧里头晒场边上,过路老土地庙的废墟时,疯子来福突然从废墟堆里蹿了出来,拦住他的去路,一面跳一面用手指在脸上羞他:“畜生猪,老不老,买到方家就变狗。”发运跺着脚叫了起来:“疯子!走开!”来福还是不依不饶。趁来福不注意发运总算溜了过去,来福从地上拾起一砖头扔过去,口还唱∶“变狗好,只吃骨头不吃草……”跑到没尾巴根家,洪先生正把他家二儿子掉下的下巴把正过来,绑上绷带。

  “你们都怎么啦,有什么冤仇过不去?今天一早我脚就没有落地,不是这家打伤了脚就是那家破了头,叫我说你们什么好啊!”洪先生一听发运叫他,一面摇着头一面拔脚就跟着走了。到那里一查,小样全身没有一处伤痕,但脉息微弱,面色潮红,一摸全身疼痛。小命看上去尚无大碍,但只是眼珠一轮一轮的,既不能说话也不能走路。洪先生也查不出病根来,他皱着眉头问∶“他到底怎的了?怎么会这样的?”灶德在一旁吱吱唔唔说不清楚,一会儿说是被“七虎”打的,一会儿又说可能吃了什么毒物了。“打的不像,它总该有伤痕呀;要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也不会这样,既没有腹疼,也不上吐下泻……”他说,“我想,说不定是撞了凶神中了恶邪亦不可知……”

  洪先生查不出所以然来,就对灶德说,先静养几天看看,要不就到村口路上去烧点纸钱禳禳邪。洪先生走后,几个儿子气乎乎找到“七虎”门上,质问他们到底将小样怎的了。“七虎”家人说,“没什么呀,我们请他到屋里吃点心,吃着吃着就这样了。我们当时就吓着了。”灶德家人没有办法,因为没查实,也不敢告知方家,只是夜里到破庙前的废墟上烧了几堆纸。可是,第二天,村里就传开了,说灶德家遭报应了,儿子突然不能吃不能走了。“天开眼了啦!”人们私下传说。灶德家的地位从此一落千丈。小样静了一个来月,才能下地走,可已经彻底变了样∶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哑巴。他再也无法对人说出那天被打的事了。

  洪先生那天一早为什么这样忙呢?这得从黄须公家说起。

  原来,黄须公家的老四下葬后,一家人都闷闷不乐。因为是暴死野外,担心其会变厉鬼,许多过去来往的人都不敢来探视。那天上午停棺在菜园里准备发丧,四周挂上了白色帏幔,请来的鼓吹手站立在棺木两旁,除了几个本家,亦没有人来吊唁。那些平素爱念佛号搬是非的老妇人专门寻了来,却也只站在菜园外(决不把脚迈过菜园门槛)把头伸进去点几头算是表达对死者哀悼。葬了儿子后,当天夜里,黄须公就把菜园指为“暗房”(此地死过人的房子称为暗房,生人一月不准进入,生过人的房子称为红房,生人也一月不能进入),一家人搬到菜园外居住,一个月之内谁都不能迈进莱园。

  黄须公是个细心的人,想着年轻可爱的四儿,已命归黄泉,不能再相见,不免老泪纵横。平素他最疼此儿,打算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夜深难寐,他就将那捆从桌布手里借来的出了事的麻绳拿了来,借着月色仔细查看。虽说在拐树时断了绳索的事不为少见,然一般事先都有迹象,绳索长久使用破损之处亦可一目了然。他突然发现绳索的断口异样,非磨损所致,再细细寻找,又发现了两处被人用刀割过的伤口。他当即把三个儿子叫了起来,几人一商议,断定老四为人所害。黄须公说∶“还是你们的娘说得对啊。”

  第二天一早,三个儿子拿着斧头、锄头和镰刀,到癞痢头家去问罪。他们用斧头脑猛砸菜园大门。开门的是癞痢头本人,当看见黄家的三个儿子像凶神恶煞似的站在门口,吓得倒退了三步。黄家老大嚷着说,快叫你家桌布出来,问问他是怎样害死我家老四的。癞痢头一时没听清,还结结巴巴地问∶“你们这是——来干什么?”

  癞痢头在村里也可说是个“没有气性”的人,二儿子桌布的性格有点随他,其他儿子就不一样:大头凶而草瘪鬼,老儿子还小尚还看不出来。正屋烧了以后,他们在菜园里搭了个茅草棚,又挨菜园在原来的后院里搭了一个,摆了两张床给孩子们睡。头天夜里,几个儿子和闺女都睡得沉,他也早早地就躺下了,想到明天起就要下地收稻子,一年最辛苦最劳累的日子就要开始,就忍不住想和老婆子做做夫妻之事,俗话讲,“禾镰下壁,*上吊”,从此以后两三个月,谁都没有精力再做这事了。因此,他这一夜他睡得很沉,天亮了也没醒来,直到被砸门声惊醒。

  “来干什么?杀人偿命,我们来索命来了!”黄家二儿子嚷着说。

  双方嚷嚷了半天,才明白是说他家的桌布把那老四谋害了。“怎么可能呢?桌布那么傻,怎么可能知道去谋害人?”癞痢头说。“不是桌布,就是你家其他人。——看看这绳子,怎么解说!”黄家老大把那捆麻绳扔在他脚下。此刻,癞痢头家的几个儿子也都起来了,纷纷探头探脑的看。

  “这绳怎么啦?”癞瘌头拾起了绳子。

  “怎么啦?!还用我教你么?这根绳子是你家桌布借的,上面明明割了几处刀口,这不是故意害人是什么?”

  癞瘌头好像听明白了,他哆哆嗦嗦一段段摸着绳子,自言自语、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有刀口呢?”黄家老三怕他找不见,走上一步,指给他看:“再往前……就是这!”

  绳索果然有几处割过的刀口。铁证摆在眼前,癞痢头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黄家三个儿子看见癞痢头失了锐气,举着家伙就要往里闯。癞痢头的老婆子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她连裤带尚未系好——拦在了他们面前,说∶“我家与你家无冤无仇,干吗要害你们?你们可不能乱来啊!”

  这些男人吵吵嚷嚷半天,其实都没有这老妇人这句说得明白——按现代侦探学来说,就是要明白杀人的动机。可百姓村的惯例,妇人说话从来就没有人听,在通常的情况下,妇人插话,往往会被她们的男人赶开,仿佛这给他们丢了脸。男人会像赶牲口似的将她们赶到墙根底下去:“去!去!去!这个死尸,你插什么话?这里那有你说话的地方!”在百姓村,妇人素来被称做灾星,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果然,这妇人插了这句嘴,立刻使形势变得不可收拾。妇人的谦卑激起了黄家三子的斗志,他们一把将老妇人推倒在地,举起家伙乒乒乓乓往屋里杀。按固定的程序,他们先将八仙桌掀翻了,后再砸椅子、凳子。看看已无东西可砸,他们穿过菜园,打算杀到后院去。这时看见了大头提着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拦在了后院门口。这柄杀猪刀有一尺来长,刀身深蓝色,两边的刀刃向刀尖收缩,那寒光似乎是沿着刀刃一滴一滴在刀尖上往下滴。要知道,大头就是用这柄刀捅了铜笨家水生的。大头瞪圆了眼睛喝道∶

  “谁敢进来我就杀了他!”

  三人一错愕,一时不敢冲上前。菜园里的两个老人已从地上站了起来——老婆子这交摔得远,黑色布裙也被撕破了,露出光亮的屁股蛋,但也顾不得了。他们想要上前来拉开黄家的人,反倒又被他们推倒在地。大头看见一切,菜园里又传来了妹妹的哭叫声,到底有些胆怯了。他朝院里喊∶“草瘪!快带桌布从那边门逃走——”桌布对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茫然不知所措,亦不知这事从何而来。草瘪把桌布牵到牲口棚,捉了一匹母鸡,用菜刀把脖子割了,把鸡血抹在桌布的脸上和颈窝里,再让他背着两个枕头,然后拖着他从后门逃跑。黄家三子眼看一时无法突破大头把守的“关口”,急忙从菜园返出来——免不了要从倒在地上的两个老东西头上跳过去,冲出园门,喊着嚷着围绕后院围墙根追赶去。今天虽是一天大雾,追在前面的老大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人影,正沿着这条满是废墟的村弄跑。他奋力追了上去,眼觑着近了,就举起锄头,一锄头脑砸了下去,只听得“扑”的一下,那人倒了,走上前细瞧,果是癞痢头家桌布,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我让你逃!”他愤愤地说道。这时,草瘪扑上来,一把将黄老大推开,趴在桌布身上哭开了∶“桌布死了,你们把桌布打死了!”黄家另两子也赶到了,大哥说∶“走吧!”于是,三人扛着家伙得胜走了。

  癞痢头一家赶忙把桌布扛回菜园里,女儿哭着去把洪先生请了来。一检查,了然无事,原来那一锄头柄砸在了他背的两个枕头上,一时昏死了过去而已。一家人把洪先生送走后,大头交代说:“对谁也不要说洪先生来过。”因此,当灶德家发运找到他家时,他们怎么也不愿意说洪先生来过。

  洪先生从癞痢头家归来,刚进家门,又有细标家派人来请。原来细标一大早起来,像往常一样去河里挑水。大雾蒙蒙,不辨东西,通向河边的这条石板路只能看清几步远。细标并未睡醒,更兼露水挂满了须发眉毛,于是,一路上挑着水桶幌幌当当、懵里懵懂地踱着。刚出村口,冷不防和对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斜对门的六指,也刚从河边挑一担水回来,也是低了头只顾走路。这一撞不打紧,六指被撞得退了几步,那担水桶扎实地摔在地上,虽未倒地却已散架,一条条水线从木板缝里射了出来。六指心疼异常,蹲下身查验了一会,口里骂道∶“你是瞎子呀!怎的不看人?”细标也撞得不轻,下巴磕上了六指额头,下槽牙顶在了舌尖上,顿时疼得说不出话。他“呸!”地吐了一口血,也骂道∶“你骂谁呢……你看我舌头都碰破了。”“那是你老婆咬破的,你看我的水桶都裂了啦。”六指说。细标火起,说:“是你的水桶重要还是我的舌头重要?”“那是你自找,怪得了谁?谁叫你不看人?你要赔我的水桶。”“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呀?”“你才不讲理呢。”两人越吵越凶,终至于打了起来。开始是用手推,后来就在大雾中抡起了扁担。细标昨天晚上和老婆折腾了一宿,已是体乏气虚,终是吃了大亏,腰上腿上很着了几下扁担,后来他拼了命,冲了上去,终于一扁担揍在了六指的额头,掀开了一块头皮,鲜血顿时流了下来。两人都吓得住了手,各自奔回家中。所以,洪先生看完了细标,就去了六指家。

  洪先生还没从六指家出门,没尾巴根的人就来请了。没尾巴根家是兄弟起了内讧。一早起来,弟弟就蹲在后院的茅坑上拉屎。今天一天大雾,什么也看不清。蹲下不一会儿,看见哥哥也提着裤子从雾里走了过来。走到跟前,哥哥对弟弟说:“快点!我等不及啦。”弟弟没有在意,因为每天早上都这个样子。哥哥提着裤子开始哆哆嗦嗦转圈,仿佛被冻着了。弟弟好奇地望着这一天大雾,一面用手摸着那根翘起的*,仿佛进入忘我的境界。“快点呀,我……”哥哥的腰都弯了,他突然发现弟弟眼睛瞪得周圆,喘着粗气,右手不住在屁股下“扑扑”地动。哥哥气急败坏,上前照脸就是一拳,弟弟顿时躺倒了——差那么一点就掉下粪缸,满嘴是血,下巴脱落了,用手一摸,掏出一颗门牙。——其实这事算不得稀奇,百姓村人家早上起来争厕所的事家家都有,因为吃得多就拉得多,虽说他们还到野外遍地拉屎。但像他家兄弟因为争茅厕打伤人的却不多。 。 想看书来

第二部第九章
第九章

  这几天,人们都低声说话,议论的是灶德遭报应的事,但喻意似乎更为深远:是想从灶德遭报应进而联想到方头鬼。吃罢早饭,总有那么三五成群的人集在某一家的大门门槛前。这些人都很兴奋,但议论时总觉得言词不够,他们搜肠刮肚,想来想去还是那几句话。因为对方头鬼谁也不敢明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要人意会不能凭空,总得有些暗示才成。平常说得最多的是“瓦也有翻身的时候”,但这一句是说受苦人不会一辈子受苦,总会有见天日的那一天。其主要意义在于自我安慰,并没有对恶人惩戒的意思,因此是辞不达意的。——几十年后,进山的解放军小分队的一个宣传干事挖掘这句话更深的意义,劝诫大家批斗方头鬼,这是后话了。还有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但这一句连他们自己都不大相信,多少年来从没有得到很好的验证。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善人,却从没有得到善报:既没有儿子当高官,也没有挖到一处宝藏。既然善不得善报,那恶也难说会有恶报;——时候未到?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要等到自己老死之后,那就等于无有。方头鬼刚回来,长老水镜先生曾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不识字的乡下人都听得懂,听上去似乎是一句很有气势的话,以为一定是圣人传下来的,当时人人都很鼓舞,可离现在已经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了,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效验,因而也没有人去较真了。没有言词,有些话又不敢明说,于是大家呜里嗡隆一通,就像喝了二十年的陈酒一样兴奋了,临走时,说:“等着吧。”“对,等着吧。”——颇有点像《等待戈多》中的冈察雷斯们。

  有一两个夜里寻到长老水镜家,寒喧一通,就想套得一两句高深的话,好去发表评论。然而,水镜先生已然不爱说话了,他总是捋着那部花胡子数数儿,好像眼前没有他这个人。来人坐了半天突然感到空虚起来,很失望,很压抑,就想逃走。水镜先生突然叫着他问∶“山外来客了么?我都已经等了九十年啦。”“什么?!”来人更怕了,以为他附了鬼了。逃出门口,他听到水镜先生那摇曳的声音∶“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吾再不信书也,又来问我作甚?”——他当然听不懂,以为是念招鬼符,心口扑扑地跳。

  惟一不参加这场背地里评论的是“七虎”一家。他们仍然是天擦黑就睡觉,天擦亮就下地干活。老水碓的那块地自然是保不住了,但他们还是把铜钵请到一旁,问方家让他们腾地是干什么。“我也不知道。”铜钵说,“他们只让我们把河里运来的木头搬到你家这块地上。”“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二虎说,这块水口地他们每年花费的功夫大了,总让他们劳心,每年梅雨季都得被河水淹了,秋天呢,又要因它和乡亲吵架,送给方家也算是去了块心病,好在他们的地都在后山那面。他问铜钵,他家的稻子下田收割了没有?铜钵说:“家里的带着两个闺女今天下地了,还有水生也能帮忙,最小的臭蛋也能帮助送水送饭。再不下地,今年就要白忙啦。”二虎说∶“要忙不过来,就让我家老七、老五去帮帮你,我家人多,不要紧的。”铜钵说∶“你们先忙你的。要真忙不过来,到时再去请你们帮忙。”这时,七虎过来请铜钵喝水。二虎候他喝完,低低问∶“唉,方家还不放你们?这可要忙到什么时候哟。”“可不?昨天高水提出要家中去下地割稻——你也知道,他家就他一个劳力——就被帮财骂了回去。现在谁也不敢说话了。”这时,又有人从河里搬木头上来,这两人就分开了,二虎回过头来说∶“有事就言语一声,不要客气呀。” “七虎”一家突然的客气,使铜钵感到不自在,他猛然想到他的地位在村里己然变迁了。

  现在,田里到处活动着小圆点,那都是下地割稻的人家。伐木队——今天早上,帮财登记出勤时就这么称呼——除了高水,其他人家也都有人下地了,因为这些人家大都有几儿几女。不过,来伐木队里的人各家都做了调整,把青壮劳力留在家里了,好在有了这条水道,伐木也不需要多大的力气活。癞痢头家来的是癞痢头本人和草瘪,而黄须公代替死去的老四亲自出马了。

  且说黄须公上午撑了一趟竹排,觉得河面阴气很重,尤其是中午的时候,他觉得阴气扑面,致使他几要昏倒。他爬上岸巡视了一番,脸色也愈加凝重。他没有说话,但谁都感到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但谁也不说出。 

  这天夜里,黄须公带着“七星宝剑”摸出了村口。临出门时,他悄悄向大儿子交代,如果他半夜寅时尚未回来,就带着公鸡到河边去寻他。儿子说:“你这是何苦呢,村里来了妖魔,不一定只害咱们家,你犯得着要冒着险去替大家除妖呢。”黄须公说:“小子哟,这你就不懂,别看爹平常在村里爱弄计谋,平生也没做那些修桥补路积阴德的事,然我从来和妖魔势不两立。妖魔害人,甚于人祸。一日不除,全村遭殃。愿苍天佑我,斩妖除孽。”大儿觉得对老爹其他行为都能理解,惟在此点上煞是费解。

  野外皓月当空,四下里寂静无比。黄须公拖着宝剑,快步潜行,他很快就来到绿河岸边。沿河岸上行,河水缓缓流淌——这几天水势像是有所减缓,水面蒙着一层水雾。黄须公怎么也看不见白天中午看到的妖气。黄须公感到奇怪,妖气一般为昼消而夜炽,便是不畏阳气很盛的人的厉鬼白天也只循墙跟而行,到夜晚才出来为患。这不知是何方妖孽,竟是昼兴而夜伏?他继续上行,不远的蛙声突然住了,又在他的身后叫了起来,对面的山上传来几声鸟的尖叫声,“咯咯咯”的有点像鬼咳,黄须公知道这是猫头鹰。猫头鹰是鬼牵物,便如人放的风筝,每头后面都有一鬼。黄须公更为警觉,快到那棵老苍头柳时——这棵树怕有几千年了,横卧在河面上,枝叶蓬蓬的有如一团黑烟——突然听不到了蛙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顿顿”的数铜钱的声音,这声音轻得如脱离了空气,摄人魂魄。黄须公知道这不是寻常的声响,就放慢了脚步,把宝剑横在胸前,口念咒语,向柳树靠去。他脚下突然伴着了一根枯树枝,惊得那树上有许多像猴子似的东西纷纷跳入河里了。黄须公急忙赶上去,树上没有了任何东西。看看河面,河面在此积了一个深潭,平静如镜,并没有东西跳入的迹象。黄须公拾起一块石子试了试,除了激起几圈水纹,别无动静。他明白过来,刚才伏在树上的是一群玩耍的水鬼,这些鬼个如小孩,在岸上无所作为,在水里力有千钧,其跳入河里不像人那样有“不东”的声音,也没有一圈圈的波纹。

  这河里怎么会有水鬼呢?只有淹死过人的河才有水鬼,村里这些年来并没有人淹死在河水里呀?黄须公感到奇怪。他长吁一口气,举头望了望那轮明月。月如铜盘,悬于头顶,算算时间,该是中夜,浓雾也降了下来。黄须公以苍头柳为中心用手比划测了测方位,然后确定一地,将宝剑插在地上,双膝跪地,念起玉皇大帝托侗山山神在梦中传给他的四十九句降妖除魔敕令。后又从后襟兜里掏出一块镇妖石埋在地下。他松了一口气,大声念道∶“河中何方妖孽,快快离了此地,不然斩尔首级矣。”他大汗淋漓,头发须眉皆被露水打湿。言罢,他拔出宝剑,沿河下行。突然,发现岸边不远的地方漂浮一物,他靠近岸边用树枝将它够近,发现是一个死人,腰里绑着麻绳,身着新布寿衣,再细瞧,发现此人已被挖空,心、肝、胆、胃俱已不存。此是何人?缘何投于水里?正当他大惑不解,突然发现此人模样像他的老四。“啊呀!”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差点掉入河中。他扑扑簌簌爬上岸,拔脚就跑,一直跑到家里。他定了定神,才意识到这是四儿向他显灵。大儿在菜园外等他,看见他脸色苍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老四非被人所害,是遇厉鬼,魂灵被厉鬼捉走所致。”黄须公说。大儿被黄须公的神情模样所摄,心亦卜卜跳,“爹呀,你碰见啥啦?你看见鬼啦?”黄须公低头不语,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那癞痢头家老二,你们真的将他打杀了?”“死没死不知道,反正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不对。你们被鬼蒙了眼,那老二定无半点伤害,今天我看见癞痢头,他无半点哀色,对我也无半点怨意呀。”“要是真的,那就怪了。”“不好,怕是有妖魔厉鬼瞄上了咱家了。他们知道,要能住在村里,其余人皆不可惧,惟我是他们的克星,故先与我为难。他们不敢对我下手,就先害了四儿。四儿是被鬼怪害了的。”当天夜里,黄须公用黄纸画了几个护身符,供在桌上,焚上香,朝着南边遥拜。而后,他把护身符交给老大,“家里一人一个,白天藏在衣兜里,晚上放在枕头下,不得有误。”“你呢?”“我不要。妖魔要是来找我,那才好啦,嘿嘿!”老大看见黄须公的笑煞是可怕。

  老大重新想起老四那天出事时的情景,也觉得老四是厉鬼缠身了,那段木头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追着老四的屁股,仿佛怎么也躲不开它。几天后,当他看见癞痢头家桌布又在河边走动时,更是相信其父的话了。

  “妈的,真的遇见鬼了。”他说。 。 想看书来

第二部第十章
第十章

  这一天,高水没有去伐木队,而是去地里割稻。他被方家从田里揪了回来,吊在桥头的乌桕树上。

  帮财站在树底骂道∶

  “他妈的,方家老爷给你们饭吃,又帮你们建房,你们就这样报答他?真是猪狗不如!有方家老爷养着,还掂记田里那几粒粮食干什么?我看,把地交给方家老爷算啦,省得你们老掂记那几亩地,不安心干活。”

  高水的老太婆被女儿搀扶着从地里赶了过来,趴在地上不住给帮财他们磕头。一圈人看得都鼻子酸酸的。“好啦,你们都伐木去吧。”帮财说,“黑铁头呢?”

  “在呢。”铜钵应。

  “你快带大家去伐木。”

  大家稀稀拉拉地低着头走散了,谁也不说话,替高水可怜同时也为自己庆幸∶亏得多生了几个儿女,不然也会和高水一样,不能下地割稻子。

  高水年岁本不小,吊不了多一会就昏死了过去,那老太婆本就有病,也哭昏死了过去。只有女儿伏在娘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那几个佤帮士兵若无其事,相互哈哈取笑。三其那走上前去,把高水的上衣撩开,露出黑且瘦像键盘似的胸膛。他用手指在胸前划了一圆圈,“用尖刀把心肝剜出来,油煎炒着下酒。”

  “对!对!”

  他们公推根茂来下刀。根茂吓得直往后缩。“不要紧,你含口凉水往胸上一喷,用刀轻轻一剜,那心就会滚落下来。”他们说。根茂拼命挣脱想跑开,“来吧,来吧,”这些人拥着他往上推,并把一柄七寸尖刀硬塞在他手里。根茂像一条死狗一样赖在原地,那张歪曲的脸变得蜡黄。佤帮兵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根茂,你就还是这么一点狗胆,看来前天的那锅杂碎汤你算是白喝了。”帮财说。

  “什么杂啐汤?”根茂歪着头问。

  那些佤帮兵又笑了起来。帮财说:“俗话说,食人胆千枚,刚勇无敌。你好歹也吃了两回人胆,怎么还是这副熊样。”

  “我哪里又吃人胆来着。”根茂说。

  “头一回是炒吃细无的,难道你没有下筷?第二回就是前天喝的那锅杂碎汤,你知道那是什么杂碎?那是人杂碎,是那天下葬的那个什么黄须公什么的被木头砸死的四小子的心肝胆肺。是大胡子、三其那他们夜里盗坟掘墓弄来的。你难道也没喝?”帮财说。

  “什么呀?”根茂顿时觉得肚里翻江倒海,他看见那些佤帮杂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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