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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加番外)-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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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弈还算一个好伺候的主子。他话少好静,生活上没有过多讲究,也不挑剔下人。只是他这次出宫,本来有意考察民情,所以原本十天就可以回到京城的路途,被一拖再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天气已经很炎热了,水稻田里已经可以看到青色的穗子,没有经受天灾瘟疫的百姓安静平和地生活着。 

  今日正逢集市,大街之上来往游人如织,商贩们的叫卖声,百姓呼朋唤友的声音,不绝于耳。特意打扮过的小姑娘们结伴而行,流连于胭脂首饰摊。孩子站在卖糖人的铺子前不肯走,哭得一脸鼻涕,母亲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无奈地掏了铜板。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禁发出善意笑声。一个买胭脂的小姑娘也望过来,忽然看到人群里几个人,脸突然红了,急忙拉了拉同伴。 

  人流之中,那几个人倒是十分显眼。 

  宇文弈高大英挺,气宇轩昂,虽然一身蓝色儒衫十分简朴,可是王者千均之气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掩饰住的。一路走来,两旁姑娘少妇都纷纷侧目,交头接耳。 

  宇文弈长这么大,一直是人上之人,却也从来没被这么盯过,渐渐有点招架不住。只是他表情温和一点,姑娘们就吃吃笑;他表情冷酷一点,姑娘又齐齐抽气,真是有点左右不是,简直莫名其妙。 

  比起一本正经的皇帝陛下,吴十三和谢怀珉两个人简直像刚从山上下来的猴子。 

  集市热闹,到处有卖吃的,谢怀珉毫不客气就拉着吴王爷掏腰包。吃完了羊肉串又吃煎饼果子,吃完煎饼又要买炒豆子。 

  谢怀珉这几个月支援灾区,自称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睡过一天好觉,“经常饭吃到一半就有人来叫我去办事,我还不得不把嚼了一半的饭吐出来啊。”谢大夫描述得绘声绘色。 

  吴十三缩脖子表示太恶心,“你说的这事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有吗?”谢怀珉哈哈笑,忽然又大叫,“啊!糖炒板栗!是糖炒板栗!十三十三我要吃!” 

  吴十三这个冤大头只有继续掏钱,结果一摸,只剩两个铜板了。 

  他这倒高兴了,“看!刚才给你买那个簪子都把钱花完了!我就说那块劣玉有啥好的,你非要买!现在没钱了,今天你啥也甭想买了!” 

  谢怀珉把脸挂起。 

  这时一块碎银子递到眼前。 

  谢怀珉惊讶地转过头去,嘴巴一下张得老大,“皇……大人!” 

  宇文弈平淡刻板的表情此刻看来颇有几分黑色幽默,他慢吞吞地说:“拿去用吧。” 

  “谢……谢大人!”谢怀珉心惊胆战接过银子,今天是不打算再买东西了。 

  老大,皇帝赐的银子,是摆家里高案上上香供着的,谁敢拿来花啊? 

  吴十三嘟哝:“真是的,都把你宠坏了。” 

  谢怀珉腻歪过去:“十三爷,都是您在宠奴家啊!” 

  吴王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旁边卖胭脂头花的一个大娘倒是很三八的凑过来,“姑娘,刚才那个是你家大人?” 

  谢吴两人齐转头看她。 

  大娘那个热心哟,“你们是外地人吧?哎哟!你们家大人长得那个俊哟!大娘我大半辈子了还从来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的人!你们家老太公老太太得积了多少福气才生得这么一个儿子啊!” 

  是啊。谢怀珉心想,普通人可当不起皇帝的啊。 

  大娘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你们家大人是做什么的?成亲了吗?我有个表侄女正当年纪呢!” 

  “啥?”谢吴两人异口同声。 

  大娘自顾自地说:“成亲了也没关系,嫁这样的男人做夫君,当妾也值得了……” 

  谢怀珉艰难地打断她的话,“大娘啊。咱家大人的妾,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啊!” 

  吴王爷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大娘很得意地说:“我那表侄女娘家做木材生意,家世雄厚,人也是百里挑一的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别说你家大人,就是送去宫里做娘娘都够格啦!” 

  那您倒是送啊。 

  谢怀珉的眼角已经看到宇文陛下走得有点远了,那些便衣侍卫也都跟了过去了。于是她开始坏笑。 

  她每次这么笑,吴少爷就紧张。 

  “大娘,”谢怀珉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你不知道,咱们家大人,他克妻!” 

  大娘惊,压低声音,“比皇帝还克妻?” 

  吴十三又开始冒汗。谢怀珉反而更加兴奋,很三八地也压低声音,凑过去说:“比上头那位要厉害多了!” 

  “啊?怎么个克法?”大娘很八卦。 

  谢怀珉挤眉弄眼,“娶一个就没一个,到后来连没过门的妾,只是定了亲,都活不下去呢。” 

  吴十三笑得比哭都还难看。 

  大娘瞪眼张嘴,“乖乖隆地冬,有这么厉害?你家老太爷就不叫人来破破?” 

  “有啊!”谢怀珉继续胡扯,“可是那半仙说我家大人这是命。他前世犯了月老,这辈子没有长命红线。是命就改不了啊。” 

  大娘哎哟哟地叫着,一脸惋惜。小吴在那头猛咳嗽。 

  谢怀珉讲起了劲,停不下来了,“好在我家某一任夫人给生了儿子,所以也不愁没后。我们家大人也不想娶亲了。” 

  吴十三喉咙都要咳出血。 

  谢怀珉置若罔闻,最后结案陈词:“所以啊,大娘你侄女来晚了,下次请早吧。” 

  大娘却忽然一愣,讪讪地低下头去。 

  这种情形往往只说明一个状况。 

  谢怀珉转过身去,只看到依旧面无表情的宇文陛下,和旁边脸红脖子粗的吴少爷,以及几个脸色发青的便衣侍卫。 

  谢怀珉眨了眨眼,缓慢地转过头去,掏出银子递给小摊贩,“老板,二两炒板栗。” 

  就在谢大夫借口买东西吃而溜走的时候,大概只有吴王爷不经意间发现,宇文弈又轻浅却温柔地笑了一下。 

   



歌尽桃花 第四卷 离国篇 第67章 笑议当年事 

   宇文弈当然不可能为这种小事和一个女人计较。谢怀珉担心受怕几天,见领导没反应,也渐渐放下心来。只是从那以后,嘴巴严谨了许多,这倒让吴十三的耳根赚得了几日宁静。可是小吴这人也是贱命,谢怀珉罗嗦的时候嫌人家吵,人家现在不说话了,又认为她心理有问题闷在肚子不坦白,反而总跑去逗她玩。 

  虽然在往北走,可是天气却一日比一日炎热。谢怀珉自从身中烟花三月后——没错,虽然她自己有时候都会忘记这回事——体温一直偏低,冬天有点难过,可是到了夏天,却比旁人耐得热。所以吴十三等人满头大汗大口饮茶的时候,她却一身清爽地挑着花生米吃。 

  还有一个例外,是英明伟大的宇文陛下。 

  陛下如端坐皇位一般坐在简陋的饭馆里,喝着侍卫倒的茶水。一杯粗茶能被他喝成龙井雨前之屋。 

  忽而想起萧暄。 

  多年军旅生涯,养成了他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习惯,琼浆玉液喝起来也和白开水无异。 

  谢怀珉想着笑起来。她想到两人逃离京都去西遥城的路上,那恣意快乐的岁月,简直不像在逃亡。爬山,打猎,烤野味,露营。夜里她冷,他悄悄过来抱住他。两人整天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有点像现在她和十三一样。 

  吴十三喝饱了水,提起筷子要夹菜,忽然感觉到一股怪异的视线投了过来。他抬起头,只见谢怀珉女士两眼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他的心灵震撼了,身体颤抖了,夹到手的鸡腿又滚了回去。 

  谢怀珉收起那美妙而诡异的眼神,赶紧一筷子将那鸡腿夹进自己碗里。 

  宇文弈低下头,嘴角微弯,似乎是在笑。 

  又往北走了两日,大概是近首都,熟人多了,宇文弈很少出去逛,大伙赶路的进度也快了些。 

  谢怀珉惦记着家里的连城小弟弟,早就归心似箭,可是又不能摆脸色给领导看,只得痛苦地享受着这旁人求不来的陪同首长的公费旅游。 

  那夜后半夜下起了雨。客栈院子里的芭蕉叶被打得沙沙响。 

  谢怀珉之前治病救人,身心负荷太大,身体亏损厉害。现在虽然轻松赶路,可是还是时常觉得疲惫,整日没精神,有时候在马车上一睡就是半天。吴十三常笑她发了懒骨头。 

  白天睡多了,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于是她披上衣服,打算去夜听风雨,吟诗作词,以抒胸臆。 

  没想,居然碰到宇文弈。 

  宇文弈独自一人坐在栏边,静静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俊雅容貌被昏黄黯淡的烛光渲染得十分柔和,只是过分苍白了一点。 

  桌上一个酒壶,一个酒杯。 

  难怪,雨夜独酌,是有点冷清。 

  谢怀珉进退两难,回想上次遇到的相同情况,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大人,夜深了,怎么不休息?” 

  宇文弈转头看她,“你不也没休息?” 

  谢怀珉耸了耸肩,“白天马车上睡得太多了,晚上睡不着。” 

  宇文弈笑了一下,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那就坐吧,陪我聊聊。” 

  谢怀珉领旨入座。 

  这么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虽然和宇文弈一直不亲近,但以她自来熟的性格,现在面对他早已不如以前那样拘束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冷空气,提了提神,以有足够谨慎陪首长深夜聊天。 

  话说宇文陛下似乎很喜欢这个节目呢…… 

  谢怀珉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宇文弈开口说:“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闷?” 

  谢怀珉打了个激灵,立刻回应:“不!一点都不!怎么会呢?” 

  宇文弈显然不过是问问,并不相信她的答案。他笑了笑,说:“我是一个很闷的人。从小家母就嫌我话少阴沉。她比较喜欢我大姐。大姐八面玲珑,又争强好胜,很像她。” 

  谢怀珉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嘛。” 

  宇文弈笑了。不是以往的拘束的笑,而是随和轻松的笑,让他原本冰冷的气息扫去许多。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只是随便聊聊而已。”宇文弈说着,动手要倒酒,谢怀珉急忙上前代劳。 

  “大人厚爱,让下官感动。不过下官的确不觉得大人很闷。一个人说他该说的话,不说他不该说的话,这便足够。天下知道这个进退度数的人可没几个。大人您金口玉言,不说多余的话而已。” 

  宇文弈应该很满意这番马屁,因为谢怀珉感觉他又放松了一些。 

  他说:“倒是羡慕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潇洒得很。” 

  谢怀珉笑,说:“大人不觉得我没心机,那倒是好事。我打小就糊涂,从来搞不清楚不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闯了不少祸。” 

  宇文弈笑道:“这也没什么。你说的话自然是你认为该说的。” 

  谢怀珉不好意思,“家里大人总叫我体会,体会。我脑子笨,体会不了。其实没有撞过南墙,没有吃过亏,很多人情世故都是体会不了的。” 

  宇文弈便问:“那你现在体会得了吗?” 

  也许是这飘零雨夜,也许是这温暖烛光,谢怀珉神情恍惚,答的是肺腑之言。 

  “当然体会得了了。恐怕天下最体会不了的事,都可以体会了吧。” 

  宇文弈有一阵子没说话。 

  谢怀珉听到此,便知道她只能听到这么多。 

  这已经是这个帝王吐露心声的极限了。 

  惧怕和怜悯纠结在一起。谢怀珉不是普通小大夫,她是切切实实和权贵打过交道之人,天下听了王者柔弱心声之人,谁有好下场? 

  宇文弈却轻笑出来,“我把你吓到了。” 

  谢怀珉在跪与不跪之间犹豫着,宇文弈又说:“倒是羡慕你和十三那样。” 

  谢大夫苦着脸,干脆坦白说:“大人别再逗我了。” 

  宇文弈看着她愁苦地皱着清秀脸庞,笑意越来越深。 

  谢怀珉心漏跳一拍,急忙低下头去。 

  夜更浓了些,雨渐渐小了,细密的沙沙声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风吹得烛光晃动,对面谢怀珉不安又羞赧的脸,倒同记忆里那个机灵刁钻,胆大包天的影子没办法重合到一起。 

  酒全喝下了肚,可是那热量并不能驱散腿上酸涩的疼痛。那伴随他多年的宿疾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 

  本以为天气暖和,应该不这么容易复发的。宇文弈皱起眉头。 

  谢怀珉敏锐地发觉他的不对,“大人不舒服吗?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宇文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谢怀珉站起来,“大人,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我看您是累着了。”她四下张望,找侍卫。 

  可是侍卫在被他遣散得老远了。 

  疼痛不久就演变成为了剧痛,宇文弈咬紧牙关扶着桌子站起来,额头渗出汗水。 

  “大人?大人?”谢怀珉的声音很慌张。 

  她伸手过来搀扶。宇文弈潜意识地将她推了开去。 

  “没事。”他低声说,“我这就回去。” 

  谢怀珉又说了什么,可是宇文弈没把那些话听进耳朵里。他所有的意志都用在控制那一双剧烈疼痛又不听使的腿上。 

  他一步一步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 

  这个注定会伴随他一生的病痛。 

  他紧握着拳,感觉到汗水从脸颊滑落下来,身体紧绷如满弓。 

  谢怀珉一直在耳边说什么,他现在是一点都听不到了。疼痛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唯一感受得到的,是她执着地握着自己的手,给自己一点微薄的支持。 

  腿部的抽筋让宇文弈没办法再走下去,他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上,连带着似乎也把谢怀珉拉倒了。阴冷剧痛这时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整个人像浸在寒冰之中。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每一处肌肉,都在一点一点剥离身体。 

  痛苦和寒冷之中,他不由牢牢抓住那只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柔软而温暖的一双手。仿佛那是他所有温度的来源。 

  鼻端闻到汤药苦涩的气息,身体已经暖和了,躺在被褥之中,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 

  屋里有人。他是习武之人,听得很清楚。 

  她在看书,时不时看看炉子里的火,或是往药罐子里添加一点东西。 

  吴十三轻轻推门进来。 

  “怎么样?” 

  “还睡着。”谢怀珉轻声答,“水烧好了吗?” 

  “可是陛下还没醒。” 

  “不碍事。我来。” 

  侍从抬来一盆水。谢怀珉轻手轻脚地倒进药水,捣鼓了好一番,然后走过来,掀开被子。 

  宇文弈感觉到身上一凉,然后衣服也被解开了。他略微觉得尴尬,可是身子沉重如铅,他没办法说话动作。 

  微烫的帕子覆盖在腿上,皮肤传来刺痛。原先几乎已经麻木的腿渐渐恢复了感觉。当那双柔软微凉的手接触上肌肤的时候,宇文弈心里不由动荡片刻。 

  那温暖的感觉很舒服。宇文弈虽然一直坚持着,可还是渐渐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里。 

  宽大舒适的马车正在平稳行驶着。 

  试着动了一下,手脚都已经恢复知觉,虽然气力还十分微弱,但这已比他往常发作时恢复得要快了许多。 

  “我们到哪儿了?” 

  在旁边看书的人立刻丢下手里东西俯下身来,“陛下,我们还有两日就可抵达京城了。吴王爷已经通知了叶将军,他率领禁军前来迎接陛下。我们今天下午就可同他汇合。” 

  宇文弈张开眼睛,看到眼前女子眼里满布的血丝。 

  “谢怀珉?” 

  “正是下官。”谢怀珉欣慰地笑了,嘴角浮现浅浅酒窝。 

  她捏了捏被角,“陛下觉得怎么样?还冷吗?腿还疼不疼?” 

  宇文弈轻声说:“很好!没事了。” 

  谢怀珉拉出他的手,为他把脉。 

  她指尖的冰凉让宇文弈不禁轻轻颤了一下。察觉出来,立刻抱歉地笑着,把手凑到嘴边轻轻呵气。 

  “对不起,我手一直比较凉。”谢怀珉继续切脉,“陛下的确是好多了。您体内这寒湿积累太久,我仓促之间也只能暂时把它压制住。只有等回宫了,我再为您慢慢拔除。” 

  她收回了手,将宇文弈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宇文弈紧闭着唇。 

  谢怀珉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便端来药服侍他喝下,完了又顺手地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蜜枣。 

  宇文弈愣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嘴巴里的东西。他都有二十多年没有吃过这玩意儿了吧?而且很显然这蜜枣是谢小姐的旅途零嘴,此刻正有一大盘子摆在小桌上呢。 

  谢小姐却丝毫不觉得有啥不妥。她完成了作为一个大夫和下属的任务后,十分爽快地回到原来的位子,捧着那本传奇小说继续看。 

  宇文弈就看着她表情惬意地看着书,时不时偷着乐,像个孩子一样。 

  他自己也跟着莞尔。 

  “谢谢。” 

  谢怀珉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老人家刚才在说什么? 

  宇文弈重复:“谢谢你!” 

  谢怀珉心跳加速——当然是给吓着的,她斗着胆子,问道:“陛下,能问一下,您这宿疾,是怎么得上的吗?我弄清楚了,也好对症下药。” 

  宇文弈沉默,闭着眼睛沉默,让谢大夫发冷汗的沉默。 

  谢怀珉在沉默中灭亡,再次后悔自己多嘴多事多此一问,惹得领导不高兴。不过宇文弈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也许他不答话并不是因为自己问错了话吧? 

  就在谢怀珉几乎后悔得要呕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她不确定地抬起头望过去。 

  平静地躺着的宇文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磁性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谢怀珉心想这不是废话,不然怎么叫宿疾? 

  宇文弈继续说:“十岁的时候,在行宫出了点意外,冬天,摔断了腿,在雪里埋了半宿……后来治疗不得法,这才落下的宿疾。这些年来好生调理,已经好了很多,没想到会在这么暖和的天里复发。” 

  他语气平淡,说得似乎十分轻松,那么大一个变故,似乎真的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谢怀珉想了想,还是紧紧闭上了嘴巴,聪明地保持沉默。 

   宇文弈开了个头,倒觉得容易了一点,继续说:“后来宗族长辈和大臣奏请立太子的时候,大姐就以我腿脚不便为由,唆使母亲立她,可是大臣和宗族长辈却拥护我。母亲本来对我极其不信任。父亲已经搬出了家里,在外面过自己风流雅士的生活,对我们兄弟姐妹不闻不问。我的枕头下,藏着我奶娘塞给我的匕首,即使我身旁睡着我的妻子。”他尖锐地笑了笑,“知道这事的人很少。” 

  谢怀珉背后阴风阵阵,起了一层冷汗。 

  那时候他多大?算一算,不过十八九岁,大学新鲜人。放在现代,天天打游戏的年纪,他却睡在刀尖上。 

  宇文弈转头看她苍白的脸,眼色一沉,却随即笑了起来,“把你吓怕了?” 

  谢怀珉很窘迫,“陛下……过去再不愉快,可毕竟都已经过去了。眼睛长在脑袋前面,就是要人往前看的。” 

  “你这话倒说得真有趣。”宇文弈脸色温柔许多。 

  他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比如,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向人说起往事,描述他心里的感受。 

  即使是他那几位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宇文弈换了话题,说:“我这腿,治不好也没什么,朕早知道这病是摆不脱的了。” 

  谢怀珉浅笑道:“陛下别泄气,这病靠的是调养,宫人那么多,照顾您这点是不成问题。” 

  宇文弈听了,倒也跟着笑了笑,“是啊,幸好是皇帝。” 

  车行到下行,外面传来马蹄轰隆声,是叶将军率领禁军到了。谢怀珉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皇帝用了药还睡着,叶将军和常公公等人预先准备的眼泪和演讲词都无用武之地,只好赶紧将这尊佛先运回宫再说。 

  皇帝顺利回了宫——虽然是走着出去,抬着回来的——谢大夫也就可以卸任休息了。 

  连城早在家里等着她。 

  两个月不见,这小子长高了一大截,袖子裤脚都嫌短了。 

  谢怀珉见了他很高兴,带着他上馆子好好吃了一顿,又去成衣店给他定做了几套衣服。 

  回了家,天才黑,可是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草草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暗,浑身乏力像给卡车碾过一样。睡了一觉,怎么反而比打仗还累? 

  谢怀珉花了点力气才爬起来,一边哼哼着一边穿衣服,心里觉得奇怪。这半个月来她总是觉得很疲倦,精力明显不够用。 

  谢怀珉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皇帝犯了老寒腿,她连想请个年假休息几天都不可能。谁说公务员的日子好混的?高级公务员,比如她,首长的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活儿才不轻松呢!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哪里有点不对? 

  天色很暗,空气里有饭菜的香,外面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最最关键的是,太阳在西边。 

  连城不在房中,那是因为他一大早就出门去温师父那里学武去了。而现在这个时候,他都快回来了吧? 

  她,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歌尽桃花 第四卷 离国篇 第68章 烟花又三月 

  黑影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身后。 

  “姑娘睡了一整天,可是不舒服?” 

  谢怀珉心里一紧,忙道:“没事……只是累了。” 

  那黑衣人又说:“姑娘这个月的信已经晚了五天了。” 

  谢怀珉这倒有准备,“已经写好了,在我房里桌上。” 

  黑衣人转身要去拿,谢怀珉喊住他,“这位大哥,你们……我听说家里东面前阵子打了胜仗,你们主上这两个月是不是一直在忙着这事?” 

  黑衣人点头道:“的确是。” 

  谢怀珉想了想,问:“那你们大人该是没有把鼠疫之事告诉主上吧?” 

  黑衣人立刻有点讪讪。 

  谢怀珉笑,倒不介意。以她对宋子敬的了解,他才不可能冒着搅乱萧暄精力的危险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告诉他自己以身涉险的事。 

  回了房关上了门。 

  房间里很安静,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抬起右手,手指切在左手脉上。 

  “姐!”连城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姐你在吗?我饿死了!今天吃什么?” 

  谢怀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扬起一个平常的笑,转身开门出去。 

  离皇宫,永和殿,宇文弈斜靠在榻里,腿上盖着一张柔软轻薄的棉毯,榻上堆着高高几摞奏章,矮几上的一碗银耳羹早没了热气。他一本接一本地看着,朱砂笔细细批注,神情十分严肃认真。 

  虽然已是盛夏,可是永和殿里还是很凉爽,时时有清风自窗户徐徐刮进来。午后的皇宫特别安静,常喜年纪大了,坐在柱子边已经打起了瞌睡。 

  宇文弈轻轻下了榻,也没打搅他,自己往旁边隔间走了过去。 

  推开半拢着的门,一股熟悉的药香飘了出来。 

  屋子里中摆着一个精巧的炉子,上面正滚着一罐药。那个本来该看着火的人却不在旁边。 

  宇文弈很快在帘子后的矮榻上找到了她的身影。 

  谢怀珉侧卧着,脑袋枕着靠垫,眼睛紧闭。宇文弈走近,看到她眼下一圈阴影,不由眯了眯眼睛。 

  她比先前瘦了许多,下巴尖了,眼睛微陷,脸色也是不健康的白里带黄。 

  以前的她虽然也不结实,可是脸色始终是红润的。 

  宇文弈眉头锁着。 

  是太累了吗? 

  为了赈灾抵御鼠疫而操劳两个多月,一路北上旅途奔波,回来也还不得休息要治疗他的腿疾。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操劳。 

  值班的管事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皇帝动了怒,急忙要上去叫醒谢太夫。 

  宇文弈一把将他拽住。管事公公吓得立刻匍匐在地上。 

  宇文弈压低声音说:“你,去拿张薄毯来。” 

  公公急忙照办,捧了薄毯回来,所见一幕又是让他差点眼睛脱眶。 

  离帝正半跪在榻前,小心地给谢怀珉脱下鞋子。然后他从公公手上接过毯子,动作轻柔地给她盖上。触摸到谢怀珉冰凉的手,眉头锁得更紧。 

  公公还愣着,就听皇帝吩咐道:“把药端出去熬,动作轻点。找个人过来,等她醒来了仔细伺候着。” 

  公公急忙点头。 

  宇文弈神情复杂地凝视了谢怀珉半晌,这才走了出去。 

  常喜已经醒了,等在外面。宇文弈同他说:“等谢大夫醒了,就同她说,朕放她十天假,要她在家好好休息,调理身体。” 

  常喜急忙应下。 

  宇文弈想到,“父王留下的那些老参,挑一只百年的,拿给谢大夫补一补。” 

  常喜微微一愣,立刻应下来。 

  谢怀珉睡到日头偏西才醒过来。她还是觉得浑身乏力,肌肉酸痛,像是刚跑了马拉松一样。手脚虽然冰凉,可是动作一大,浑身冒虚汗,头立刻发晕。 

  真是糟糕。 

  她扶着脑袋下床穿鞋。 

  穿鞋? 

  谢大夫清醒过来,看着鞋子,看看毯子,再看看空空的房间。 

  守在门口的宫女听到里面有动静,正打算去开门,结果里面的人却先冲了出来。 

  “药呢!炉子呢?” 

  宫女急忙拦下她,“谢大夫,药早就熬好了。陛下都已经服用了!” 

  “陛下呢?” 

  “早就用膳去了。”宫女笑道,“您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谢怀珉这才留意到外面已是黄昏光景,一时很傻眼。又是好长一觉。 

  宫女带着讨好笑道:“谢大夫这觉睡得可好?陛下吩咐了不可以吵您,还说等您醒了,放您十天假好生休息。哦对了!陛下还赐了老参呢!” 

  谢怀珉看着那根白白胖胖的参宝宝,笑得十分僵硬。 

  宫女语气怪异道:“恭喜谢大夫了!” 

  谢怀珉纳闷:“何喜之有?” 

  那宫女但笑不答,一脸你明明知道何必多问的表情,十分八卦。谢怀珉不由得又出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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