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越诸事琐碎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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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越打破沉默，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龙域一愣，答道：“两个月零十五天了……”他说着，记起这些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和心力交瘁，再望着眼前失而复得的美丽少年，不禁感慨万千。
　　龙越点头表示听见，手却不着痕迹地从龙皇掌心挣脱开来。
　　手里蓦然的空虚令龙域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似的苦笑起来。
　　他慢慢道：“小越，你……还是没有想起我，是吗？”
　　龙越没有看他，怕看见那失望哀伤的眼睛。此时的他，已经承受不起，也无力负载了。
　　龙皇没有强迫他将视线停在自己身上，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小越，我知道你还没有原谅我，你的心依旧拒绝我。
　　“但是……我会等的，不管多久，我会一直等下去。在你昏迷沉睡、生死未卜的时候，我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只知道，无论你最终接不接受我，我都会等你。我不想失去你……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可能性，我也愿意等下去。
　　“一直……一直……一直……等你。”
　　龙皇的声音很平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悲怜和凄凉。
　　龙越低下头不愿意看他，只是淡淡问道：“是吗……你愿意，那就等下去吧。但是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龙域轻轻捏紧拳头，又再度松开了。
　　他徐徐道：“这是紫纹宫……小越，你记得这里吗？记得我们在这里的时光吗？”
　　龙越还是没有看他，只说道：“我乏了，想休息……你能让我歇歇吗？”
　　龙域看着他，那侧过去的脸颊只露出小半张脸，看不见他的神情。只从那平淡的口气，冷漠的声音，就知道他果然半点都记不起来了。
　　他强自咽下口中酸涩，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为他整整衣襟，才柔声道：“你大病初愈……还是吃点再睡吧，别饿坏自己。一会我让侍女送些吃食进来，你多少吃点。”
　　不待龙越出声反驳，他便自行走了出去，反手轻声阖上门扉。
　　龙越沉寂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慢慢转过来注视门扉的脸上，早已挂满泪痕。
　　冥冥中，好像听见谁太息了一声。

　　121～122

　　121
　　龙越遥望窗外，只见一片红叶缤纷，微风过处，响动不已。
　　那枝叶拂动悉悉而动的轻响，像极了河水拍打岸堤，或者是游魂恸哭的声音。
　　他无法自抑地回想起那个将自己身心一并交出的旖旎夜色，以及倾心之人在那个夜晚带给他的热切动人的抚触和情感。可是现在再往回看，却竟仿佛是命运之神所开的玩笑一场。
　　龙域说，‘记得我们在这里的时光吗’，他还说，‘我知道你还没有原谅我，你的心依旧拒绝我’。
　　其实，他说得都不对。
　　拒绝与否，其实已经不是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大问题了。在这里共度的时光自然不会忘却，可是更加无法释怀的，还有另一张清秀曼丽的容颜。
　　他们之间，隔绝的不是心灵渐行渐远的鸿沟，而是那血淋淋的花一般的生命。
　　……即使……
　　龙越静静地抚摩了一下已经些微隆起的腹部，微微笑了。
　　……即使有着这么一个鲜活的小小生命维系着，那也早已是若即若离的牵绊而已……
　　他茫然注视前方，不知何时探过来的一双温暖的大手便轻轻覆上他的脸颊，慢慢擦去那些莫名的泪水。
　　龙越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看着无声无息出现的来人，淡淡道：“他知道了，对不对？”
　　龙刑忍不住将明显憔悴下来的少年揽入怀中，低声应道：“……你指什么？”
　　龙越将脸在那熟悉宽实的肩上蹭了一蹭，向下瞥见自己已经粗了些许的腰腹部，默然半晌，才徐徐道：
　　“我……怀孕的事。”
　　龙刑被他那一蹭弄得百感交集，那其中蕴含的示弱和撒娇意味令他心下早就软了一大片。
　　曾经父子间亲密温暖的气氛仿佛在这许多年之后再次回归，龙刑眼眶竟然一酸，想到自己孩子即将还要面对的这许多风雨，竟恨不得紧紧将他呵护在羽翼之下，藏得严严实实再也不让任何雨雪风霜侵蚀。
　　听见龙越用三分黯然、七分无奈的口气说起这件事，再思及他先前的抗拒和不自然，今昔对比之下令龙刑更加感慨万千。
　　他缓缓斟酌了一下口吻，小心敛去了那向来的戏谑冷漠口气，慢慢道：“没事，阿越，他还不知道。只要有意识地别让他往这些方面想，他是不会那么机灵的。”
　　说到后面，龙刑还是忍不住露出少许促狭口气，龙越也轻轻勾起嘴角。
　　龙刑顿了一顿，才接着道：“但是，阿越，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听他口气凝重，龙越终于从他臂弯内抬起眼皮，金色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龙刑亦是显得苍白的脸色，点了点头。
　　龙刑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他的长发，说道：“……你这些天来的昏迷，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由于受到刺激而引起的胎动。很大一部分，是由于……
　　“你正式进入‘龙扬’阶段了。”
　　前面说过，赐龙事实上有三个成长阶段。成年之前为一个阶段，称为龙初；成年之后怀孕之前为第二个阶段，称为龙显；怀孕后为最后一个阶段，称为龙扬。每个阶段过渡之间都有一个适应期，适应期内可能出现的症状千奇百怪，不过只要调养得当，一般不会有什么太大危险。
　　这些内容《龙神界典》里面也有提及，不过一来龙越当时没有留心，二来那些内容都被龙刑以法力屏蔽掉了。
　　现在龙刑猝不及防提起，龙越一愣，便也想起了《龙神界典》内的相关内容，不禁疑问丛生。
　　122
　　岂知龙刑虽然说起，但是却不在这个赐龙成长阶段的话题上多加纠缠，话锋一转，道：“这个过渡期间，原本只要你静养一段时间，不大喜大悲，平心静气即可安然度过。但是你先前……”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龙刑紧紧将他搂住，那大得惊人的力道仿佛就要将他揉进自己怀抱里。龙越情知他可能目睹了自己当时的惨状，心内也不禁一痛，反手搂住他的背部，也将脸埋进他怀里。
　　两人安静片刻，龙刑才失笑道：“呵呵，抱歉……弄痛你了吧？”
　　说着，放松了力道。
　　龙越沉默着摇了摇头，还是将手搭在他腰上，龙刑不知为何心里一酸，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接着往下讲：“……所以，当时情况已经不妙了。除非……”
　　龙越闷闷地应道：“除非什么？”
　　龙刑苦笑一声，道：“除非需要两颗返神珠。”
　　龙越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惊讶地低声喊道：“……两颗？”
　　“是的……我手里本来有一颗，但是给你了。”
　　龙越点头。
　　“所以，只能拜托龙域那小子。”龙刑无力地勾了勾嘴角，道：“但是返神珠……并不是龙皇说了算的。”
　　龙越自然明白。他思忖片刻，道：
　　“……那么，我是怎么醒过来的？”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是那实在太荒谬了，怎么会……
　　龙刑轻轻顺了一下他鬓角的长发，苦笑道：“所以，他其实也是不得已……你也知道，皇室血统之外的人想要使用返神珠，就只有嫁入皇家这个途径了……”
　　龙越听得有些发傻。他呆呆地道：“所以，我又当回那劳什子的‘越贵妃’了？！”
　　“比那更糟。”
　　龙刑顿了一下，才艰难地道：
　　“……你现在，是这后宫之主……也就是，龙神界的皇后了。”
　　龙越视野内顿时闪过一道白光，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
　　不会吧。谁来告诉他，在当事人昏迷不醒的被动条件下，对方是怎么完成从求婚到结婚到完婚等一系列高难度高技术含量的举动啊？龙皇不愧是一界之主，忒强悍了一点吧……
　　龙刑一看他呆滞表情，还以为他打击过大发不出声音了，担心他身体会出事，还小心翼翼地握住他脉门以防不测。
　　“阿越，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龙刑看了看他的脸色，道：“只是下了诏书而已，算是封后大典的前戏。毕竟，在你昏迷的情况下，即使是龙皇也不可能强迫迎娶。”
　　龙越转动一下眼珠，才算回过神来。
　　但是，此时龙刑却丢下一个更加巨大的炸弹：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阿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将云狰带进来见你……
　　“当然，见面之后，想要做什么，或是留下、或是远走，我都会不遗余力帮助你。”

　　123
　　龙越无言地望着眼前作低伏小仿佛床前孝子一般的龙皇陛下，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昔日高高在上的龙皇完全失去了所谓威严的皇者之风，围绕在他周围不停地张罗这个张罗那个，忙得团团转，就生怕他哪里不满意或是不舒服，看人眼色的可怜兮兮的样子简直令龙越大开眼界。
　　……到底，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第一百零八次拒绝龙皇亲自用尊贵的龙爪喂过来的补品，龙越烦恼地挠了挠脑袋，回忆起老头跟他说过的话。
　　龙刑对于龙越问起的当时的情况，是这么说的：他说自己当时心血来潮，偕同失踪已久的八王爷一同回龙神殿探望龙越，不意却发现他不在云晓殿。后来他俩赶到了栖月宫，正好看见龙越面色死白倒在地上。惶急之下，也没来得及追究龙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急急将他抱起送回云晓殿诊治。
　　其时龙越景况异常危急，龙神殿上下简直乱成一片，一种种珍贵药材像是不要钱似的直往大内送，太医们上蹿下跳镇日在龙皇和八王爷的怒吼中瑟瑟发抖。另外还有龙将军在一旁散发冷气，弄得龙神殿不得安宁。终于知道必须用上返神珠的时候，举殿上下一片欢声笑语，就在这种气氛下举行了镇西将军和龙皇的定亲仪式后（其实就是下诏书和祈福而已），龙越，不，应该说是刚出炉热腾腾的准皇后，便在千呼万唤中，服下返神珠之后，苏醒过来。
　　龙越当时颔首表示明白，但是心里却对龙刑的说辞存有疑点。首先就不管那个心血来潮是怎么回事——他就不信，这躲他躲得这么明显的两人会突然心血来潮想回来见他；光就那发现他不在云晓殿后，立刻便找到栖月宫的举动也相当有问题。
　　这样……
　　简直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淡出他们的视线一般，仿佛一举一动都处于他们关注的焦点，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远离我，却又这么关心我？
　　龙越焦躁地发觉到，同时不见的还有两个人——卢杀和龙念。
　　龙刑只口不提卢杀到底去向何方，也不告诉他八王爷归来后为何不等他醒来便飘然离去，就好像完全当他们二人不存在般，淡淡地叙述完后便没有下文。
　　龙越知道龙刑不愿说的，问上一亿遍也毫无办法。所以，他只好心里记上，以后再自己弄明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刚转过头，便看见那双熟悉的紫眸带着希翼着什么的神情注视着自己，仿佛就那么望进心底，深刻得好比一把剖开岁月的刀刃，翻搅出无穷往事徒乱人心。
　　……这个人……
　　龙越出了神般，看向那张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爱恨交织的脸庞。
　　一直以来，就觉得他眼睛生得特别好看。那深紫的眸色，总是氤氲着冰凉的清华之气，衬上总是微微皱起的双眉，些微显出点郁郁的气息。从以前开始，他就无数次臆想过能用自己的双手和微不足道的力量，为他抹去那眉宇间深沉的色彩。
　　但是，现下，眼看是不行的了。
　　124
　　龙域看他出神般深深望着自己，心内一喜，继而一酸。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到那人险些不在了，才能领悟过来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是那么徒劳而可笑的呢？
　　可叹自己还贵为一界之主，这么浅显的道理竟然还未参透。人世轮回流转龙神虽则不惧，但是那滋生于心田的鸿沟却硬生生将曾经相爱的情人隔绝成陌路，从此沧海桑田。
　　相较起人间日日忧愁于柴米油盐的庸常夫妻，他和小越这两个高高在上的龙神，却是不幸得多了。
　　翕动了一下嘴唇，龙域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龙越白皙纤细得不类武将的五指。他先是轻轻地将双手张开，覆上那冰凉的手背，再缓缓用力收拢起来，试图将指间的暖意传递过去，连带把那些说不出口的，更接近于那个残酷现实的歉意，也希望能够一并传递给眼前的心上人。
　　龙越仿佛才从迷障中惊醒，察觉到了交握着的四只手，不禁一挣。
　　怎料龙皇看似轻柔，手劲却使得很大，他挣了一会挣脱不开，只好作罢。
　　龙域着了魔似的望着他，用着最温和的语气，一遍一遍地喊着：“小越……小越……小越……”
　　龙越暗自咬牙，慢慢挤出声音：“……你别喊我……别那么喊我！不要喊我……我讨厌你这么喊我！”
　　龙皇充耳不闻，仍旧一遍遍地道：“小越……小越……”
　　龙越强忍着心头说不出口的奇异酸涩，敏感地察觉到腹中的细小生命踢了自己一下。
　　……啊……你知道吗？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家伙是自己父亲呀？
　　很疼啊……别踢，别这么重重的踢。我知道，你是不满意了吧？但是，这些都不是靠一时的心软便可以决定的事情。孩子，你注定是只有一个父亲的，那便是我。你即使抗议，也没有用处。
　　所以……
　　所以，不要再逼我……
　　龙越咬紧下唇，终于抬起眼睛，金色的眸子对上了深紫的眼眸。
　　他嗫嚅了一下，徐徐道：“……你……”
　　龙皇惊喜地看着他，接口道：“什么？小越，你想要什么？”
　　感觉到腹中平静下来，龙越轻吁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道：“你能……抱我一下吗？”
　　这轻轻一句话，瞬间却在龙域心头引爆了一颗将一切炸得七零八落的炸弹，让他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待回过神来，满满胀满胸口的狂喜令他难以透过气来，竟呆了起来。
　　……小越他，是真的主动说要他的拥抱么？
　　……简直像做梦一样……不，简直就是最奢侈的美梦也难以匹敌！
　　天哪……
　　怎么办……高兴得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不行，怎么能在小越面前这么失态？忍住，忍住啊……
　　龙越不自然地转过身，道：“……不要就算了。”
　　龙域猛地身体前倾，一把紧紧将梦寐以求的少年身躯搂进怀里，深深深深地，就像是抱住了寻觅已久的瑰宝奇珍，又是狂乱的欣喜，又是美梦成真的不知所措。
　　他一只手环抱住那单薄的肩头，另一只手搂抱住那纤细的背部，牢牢地将人固定在自己怀中。贪婪地将自己的脸厚颜无耻地埋进那玉雪般白皙的肩颈处，呼吸嗅闻着香桉叶凉爽的味道，这才明白，这个人这回是真的在自己怀里，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回来了……
　　龙越轻轻枕在龙皇胸口，目光却射向窗外明亮的天光，摇曳的枫叶，熟悉的景色，叫人遽然动容。
　　他无声地动了动唇瓣，极轻极轻地道：“……孩子，这是你和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亲密……知道吗？以后不会再有了。”
　　感觉到肩颈处湿漉漉的一片，龙越无力地抬起双手，回抱住这个不知道爱人即将远走的男人，也将脸埋进他的肩头，不发一语。
　　扑通扑通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了。两颗心的距离，不是遥远，只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他想，他不会再离开自己了罢？
　　他想，请原谅我，无法出声跟你告别。
　　室内薄明微暗的光线中，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一个狂喜，一个悲伤。

　　125～126

　　125
　　天光明媚，人声熙攘。
　　皇城“玉都”（汗，首都名儿这才出现=　=），位于龙神界的正中央方位，将龙神殿围绕于中。龙神界事实上是一个悬浮于神界诸天之中的由极天结界支撑起来的巨大岛屿，从极天结界上空俯瞰下来，俨然是一片森严金光，壮美奇异。云雾团团，烟霞萦绕，那神迹般迷梦般美丽的景色，果是不类凡尘。
　　通过一个月开启一次的天之结界，可以不使用大神通，便能从人间界到达龙神界。到达之后，便是雄浑壮丽的落银山。林木萧萧，风声飒飒，难以言说的洁净气息夹带着神界诸天特有的结界法力迎面而来。
　　从落银山脚下不费多少功夫，便能抵达玉都之内。
　　玉都乃神界诸天著名的古都。相传上古时期，龙女云天与远古天地交合，情动时吐出仙灵之气滋养万物，最后在一次大毁灭之时元灵粉碎，化为整个最初的龙神界。她的气息便化为极天结界，无时无刻不守护着龙神界子民。而她的内丹，在她死去的那一刻被她用大神通护住，经过无数岁月，渐渐化为一片雪白净土。
　　这片雪白净土气息仙灵洁净，草木扶疏，异宝无数，泽被万物。初代龙神皇族感于龙女恩泽，便建都于此。而后时光飞逝，一次次迁徙，一次次硝烟，一次次重建。
　　如今，这得名于龙女内丹的都城，俨然已是龙神界繁华的核心地带。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沧海怎样桑田，也早已是龙神界子民心目中永远不可侵犯的圣域。可以说，玉都灭了，龙神界也将不再存在。
　　玉都地势平坦，但周边地带多险峻大山，可谓易守难攻之地。闻名遐迩的龙神界接天河从玉都正中横贯而过，其势汹涌不可阻挡，涛声咆哮碧浪扑天，远远看去竟仿佛一条蓝中带绿、白雾缭绕的玉带，于玉都之名可谓相得益彰。
　　此时此刻，天色明朗静好，微风从河面上吹拂而来，带来些微冰寒凉意，于这酷暑盛夏之时，却是一道怡人风景。
　　就在这玉都之内，接天河之畔，一家生意兴隆的酒肆里头，正是人声鼎沸，热闹滚滚。各式各样人等交错进出，店员忙里忙外吆喝点菜，好一副热火朝天的兴旺景象。
　　然而就在这众人觥筹交错、大声呼喝、频频碰杯的杂乱景象之中，蓦地，出现了一道与此地绝不相符的亮丽风景。
　　最先注意到这个异象的是坐在最靠近门口方位的一位青年。
　　他相貌俊朗，身材英伟，看上去倒是堂堂轩昂好男儿。只是那剑眉微微扬起，眼角眉梢流动着一股难以觉察的邪气，恰恰成了那端正容貌的败笔。一身洁白衣衫穿在身上，虽也衬得他风流倜傥，但却隐隐带着违和之感。
　　但饶是如此，那酒肆内难得一见的好人才和一头高高扎起故作不羁的褐色长发，还是吸引了不少怀春女子的眼球。此刻他端着酒杯自斟自酌，看似其乐悠悠，但是那时不时扫向门口的视线，却显而易见是在等候着什么人。
　　是美貌佳人吗？众女子心底不无嫉妒地暗忖。
　　青年当然感觉到了那缭绕周身的火热视线，得意之余，不免心内暗自骂娘。这个任务实在是又辛苦又讨不得好处，成天坐在这个格调不高的酒肆内监视来往可疑人物，不但劳累不堪，而且往往回去之后还得面对上头的责骂。
　　哼……若不是渊那小子，老子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正腹诽不断，眼角余光惯性地再往门口一瞥，却惊见一双雪白玉手撩起门帘，紧接着一位相貌俏丽娇柔可人的少女便跨进酒肆之内。那俏生生水灵灵的罕见容貌，霎时便犹如一股带着花香的清爽微风，轻轻飘拂进了这个乱糟糟的酒肆里。
　　瞬间，一片突兀的静寂。
　　126
　　青年一愣，随后便露出了兴味的笑容。
　　不同于众人的惊艳感叹、神色各异，他只是慢慢放下酒杯，仔仔细细地以几乎疑似色魔的目光，在极短的时间内上上下下对少女进行X光扫射。
　　少女面容秀丽优雅，虽然并未故意做作，但却透出身居高位之人所特有的贵族气息。看上去，她虽则鬓发整齐，但是微微流露出刚进行完一场漫长旅途之后的疲惫风尘味道。浅绿色的长裙式样简洁雅致，但是青年可以担保，整个玉都之内，能将这种平凡衣饰穿出贵气质感的美丽女子，绝对不超过一百人。
　　难道……
　　青年还未来得及进行深入思考，便看见踏进酒肆的少女身后，赫然还有一位高大男子！
　　两人明显是结伴而行，只见少女神色恭谨，进门之后，便后退一步退至那男子身后，亦步亦趋的模样，很明显两人是主从关系。即使不是，那也是上下尊卑之别。
　　酒肆内众人护花情结发作，如此花蕾一般的美人儿，如此高贵可人的清丽美人儿，合该是捧在手心内好好呵护，放在心尖上徐徐疼宠的娇贵人儿。是哪个不长眼的贞莽家伙，竟暴殄天物拿来当侍女用？！
　　一时间，呼喝声大作。不外乎是些粗鲁言辞，或是些喊着“美人儿从了大爷吧”的污言秽语。少女神色不变，眼尾都未朝他们扫一眼，却是紧紧跟在男子身后，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挠得众人心痒，那调戏言语更加满场乱飞。
　　青年好奇心也顿时发作，打眼看去，才瞧清那男子面容——先前他戴着一顶斗笠，听见那些个难听言辞后，方才将斗笠摘下，环顾四周。
　　——此时，整间酒肆就像是被施了妖法一般，硬生生地安静下来。——不，应该说，就好像是被人一把掐住喉咙一般，极其突然、极其生硬地，陷入比见到少女美貌之时，更加彻底的死寂。
　　——因为，这个男子，实在是太出色了。
　　那如出鞘名刀般锋利的眉梢，那宛如蕴含风行云动气派般琉璃质地的琥珀色瞳孔，顾盼之间，那锐利目光夹带着逼人气魄，仿佛嗜血野兽。
　　明明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自己，但却人人心中都如遭重锤，生出不可匹敌的可怖之感。
　　男子目光与众人一触即收，霎时间锋芒尽敛，宛如剑刃入鞘。
　　那毕露锋芒一旦尽数敛去，众人便觉得眼前景象一变。雪白的剑刃隐去，露出来的便是剑鞘本身的华丽和优美了。
　　男子生得清俊异常，那五官仿若上天精心雕琢而成，却因其惊人气势而带了几分冷淡和不近人情的硬朗。眉骨生得异常狭长深邃，尤其是那阴晦和明朗交织的诡魅气质，即使是仆仆风尘亦是未能掩藏半分。
　　美人儿固然可以令喧嚣为之止息，令风声为之停顿。但是，唯有这般出色惊人的人中龙凤，方才能够将敌意和觊觎瞬间变为战战兢兢的胆颤，方才能够将杂乱和喧闹即时转为不敢冒犯的心惊。
　　青年待看清那男子面容时，心内竟不禁为之一颤，寒意汩汩，将他吓得一个激灵！
　　那……那分明是……！
　　他无法自抑地回想起三个多月前，他们掳获的那个貌若天人，足以将适才那位少女比得黯淡无光的美丽少年，和那个少年身边的杀神……
　　就是他……不会有错！就是他！
　　他来龙神界做什么？！
　　还有……那个……
　　……美丽又可怕的少年……
　　他难道，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