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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阳光-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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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认识我们一家之前他就已经订下了亲事,他父亲给他挑了个世家的女儿,我总想知道那女子高不高,美不美,可他从不提她,可惜我也知道,他是绝不会违背父亲的意思,让父亲难堪的。唉,其实我也喜欢他这个性子,倔强得很,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让别人难过。所以他从没说过喜欢我,甚至也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可是我却时常忍不住看他,他也时常会看着我,我想那不是爱情,那只不过是眼神。”老妇人缓慢地笑了,“我过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父亲不在家,我在街上遇见了他,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们就一起去看了一场戏——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老人轻声念叨着《牡丹亭》的唱词,闭了眼,泪水又滚了下去,“生者可为之死,死又可为之生,那是戏啊,人纵然能到了这一步,若是有缘无分,也依然是生不能一处,死又不能同穴,所以我终究是连杜丽娘那点幸福也不可得。”
  季布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屏住了,等待着老人的述说,柏远惊诧地看着自己奶奶。
  “十六岁后我家便迁走了,三年后再见他,他告诉我他最终没娶那世家女儿,他等着我说话,然而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已经嫁了人。”老人叹息一声,“那时候已经解放了,他就娶了一个高干的女儿,这次我知道,他不爱他妻子一分一毫,因为我晓得他,所以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不是我们一路人。他结婚那年,我的丈夫死了,被人打死了,我父亲家里的人也都被批斗死了。我能怎么办?我已经有了一个一岁大的儿子,为了我的儿子,我嫁给了一个工人,他粗野得像个野蛮人,可是他的政治成分好啊,嫁给他,我和儿子才能得好。我结婚那天,他来看我,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他哭,我跟他说,咱们读书人不该信命,我却觉得果然有命,跳不出,逃不得。”
  “我的第二个丈夫酗酒成性,死的很早,他帮助我料理了丧事,有人说闲话,被他女儿听见,唉,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有什么,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告诉我说,为了他的女儿,他再不会来见我了,我答应了。唉,那么久的岁月,十六岁以后,半个多世纪,到他死的前一年,我们见面的次数不会超过二十次。可是每一次见面,他看着我的眼神都那么温柔,无论是十几岁,还是七十几岁。”老妇人微笑了,“后来,那一年,他忽然经常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出现,有时候我会鼓足勇气过去跟他说说话,有时候我只是跟他打个招呼就走了。随后半年我没再看到他,一直到有一天我忽然看到了讣告。我在家里哭了整整两天,想去送他,想去看他最后一眼,可是我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再走到门口,再退回来。我想那里没有人认识我,如果有人问我是谁,我要怎么说呢?我不是他的任何人,所以我连出席他葬礼的资格都没有。那时候小远不在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我想我这辈子终于能做点什么了,我在胳膊上带了一只黑布条,虽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是在悼念谁。
  现在我快死了,觉得后悔,对这一辈子很多事后悔,比如他的葬礼,我应该去见他最后一面;再比如,他死前那半年分明是来跟我永远地道别,我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没能跟他多说几次话;我这辈子也有很多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他的女儿已经把他跟他的妻子葬在了一起,所以我连跟他死后同穴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生啊,就像午后的悠长一梦,就这样走到了头,他甚至没说过爱我,所以我想,我们甚至不能算是爱情,就这么什么都不是地过了一辈子,远远地,远远地看了彼此一辈子。”
  柏远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开了卧室。季布沉默了一会,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相册,“我外公,还有个东西想要让我替他交给他。”
  老人颤抖着手接过相册,哆嗦着去枕头下翻眼镜,季布连忙帮她找到戴上,然后看着老人哭起来,为了那封面上写着的“给我的至爱”,为了这活着的时候,无法开口的爱语。
  一生的爱,到了尽头。老人紧紧攥着相册,先是无声地滴泪,然后是对一个虚弱老人来说无比艰难和无法承受的大哭,吓得柏远冲进来又冲出去叫医生。
  季布离开柏远家,开车直奔卫未一的家里,他已经看够了听够了别人的一生,痛苦不堪。他不知道他想找卫未一做什么,他不知道他能承诺给卫未一什么,也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害惨了卫未一,他只想告诉卫未一,如果自己先死的话,希望死的时候卫未一能守在旁边给他点眼泪,让他不至于孤单,当他们最后都离开人世的时候,他想要他们能躺在一起,那样这一生就算再辛劳痛苦,离开的时候却足够平静满足。



第 34 章


  在楼下看到卫未一家的灯亮着,但是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季布就感觉到卫未一不在家,卫未一出门的时候经常习惯性地忘记关灯。打开门时季布有点讽刺地想到自己,分手了仍旧随身带着卫未一的钥匙,是不是心底里早知道会有用得着的这一天?
  
  这个熟悉的带着卫未一味道的空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杂乱了一点。季布进屋转了转,厨房里有成堆的方便面,东倒西歪的碳酸饮料,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卫未一不可能因为住过医院就懂得照顾自己,季布心里不太舒服,溜达着拐进卫未一的卧室。
  
  床旁放着卫未一跟自己的合照,季布伸手把那只相框扣在桌子上,他没做过什么值得卫未一这样来爱的事情。他抽出一只烟,不管卫未一什么时候回来他都打算在这儿等,现在他比刚才冷静了一点,开始考虑到底该跟卫未一说什么,能说什么,卫未一会理他么?总会理他的吧。卫未一可能一见他就怒火中烧地把他赶出去也说不定,不过之后他总该是能够哄他安静下来。只是他不知道卫未一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天在医院里,卫未一的那份平静让他不舒服,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有多介意卫未一在想什么。
  
  现在他回来了,他知道只要卫未一还爱他,总会原谅他的不好,“所以自己才这么恬不知耻地有恃无恐?”他的脑子里冒出这句话,随后忽然有种安慰,卫未一是绝对不会这样想他的,即使他自己都厌恶自己的时候,他在卫未一的眼里仍旧是好到值得全心全意去爱的,他十分确定这一点。他想起多少年前根本不相信爱情的时候,从一本外国小说上读到的一句话——这世上唯一的魔镜就是你情人的眼睛,在那面镜子里秃头也可以照成风度翩翩的王子。
  
  他在卫未一的床上坐下打开电脑,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卫未一拍的照片。能给卫未一什么他还是不知道,能保证卫未一什么他也不确定,未来……打住吧,季布强迫自己停止所有理性的思维,他只知道现在他就是想要看看卫未一的脸,今晚他心神不宁,这种渴望他再也压抑不下去了。他在心里祈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谁祈求——只是祈求他心里那个永远蒙着面纱的权威允许他放肆一次,允许他随心所欲地试着爱上一个人,就这一次,他发誓他一辈子绝对不会再放任自己第二次,就这一次他相信幸福其实不是幻觉。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季布抽了不少烟,越来越着急,但是在见面之前又不想先通电话,免得横生枝节。等到终于听见开门的声音,季布站起身来,鬼使神差地发现自己心跳加速。今晚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顾虑重重地压抑着自己的行为,他会按照他的本心去讨好这个孩子,求他原谅自己,他愿意全心全意地对待那个孩子,全心全意地保护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卫未一在门口发出一阵大笑,季布愣住了,随即意识到卫未一不是一个人回家的。
  
  卫未一大笑着在门口跟一个蓝头发的男孩缠在一起,那个男孩也笑着,一进门就被卫未一拽下裤子,卫未一咬着男孩打了很多孔穿了一堆环的耳朵,男孩也不甘示弱撕扯开卫未一的衣服,随即又被自己堆在膝盖的裤子绊了个跟头,卫未一顺势跟着倒下去,趴在他身上。
  
  两个人激烈地亲吻着,男孩气喘吁吁地拉开卫未一的裤子,两个人的手在彼此的关键部位较量,卫未一放开男孩的嘴唇,刚要去咬他的耳朵,突然顿住了,男孩从下面看到卫未一惨白惊愕的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脸,也吓了一跳,“卫未一,你怎么了?”
  
  怎么了?进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那个时候就闻到了熟悉的烟味,可是自己竟然没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都是这男孩身上妖里妖气的香水味太浓,熏昏了他的头。卫未一脸朝下不敢抬头,衣 冠 不 整 地趴在一个几乎全 裸 的男生身上,烟味比刚才还浓,他闭上眼,要是不抬头不睁开眼睛一切就没发生该有多好。
  
  可他还是张开了眼睛,一点点抬起头,先是熟悉的长腿,然后是再熟悉不过的衣服,最后是季布的脸,他正在抽烟,泰然自若居高临下地瞧着这幅 淫 乱 画面。
  
  “打搅了啊。”季布吸了一口烟,似乎笑了一下,往那男孩身上脸上看了看,“质量还不错,看起来技术也很娴熟。舒服吧?”
  
  季布转身向门口走,走出门的时候,卫未一从地上爬起来,追了出去,一把拉住季布胳膊,“你来干什么?”
  
  季布回头看着卫未一的眼睛,看了很久,最后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口气很轻松,“我想起来钥匙还没还你,所以送回来。”
  
  卫未一接过钥匙就松了手,嗓门很大,“放屁,为了那屁大点事,你是不会等到我回来的。”
  
  季布看了他一眼,“我走了,你要是想自己继续站在门外的话,记着你裤子拉链还没拉上呢。”
  
  卫未一看着他走进电梯,突然愤怒地抓着钥匙向电梯里的季布砸过去,“要滚就滚的彻底点,再也别在老子面前出现。”
  
  电梯门关上了,卫未一呆呆地看着那两扇合金门,没用地幻想着门又开了,季布走出来回到他面前来。可是电梯门上的数字在下行,终于停在一楼不动了,季布走了。
  
  卫未一走回家,关上门,膝盖发抖,倚着门颓然坐在地上,这次是真的绝了。
  
  蓝头发的男孩子提上裤子,无所谓地说,“真不巧被你男朋友撞见了。”
  
  卫未一抱住自己的膝盖,垂下头,一句话都不说。
  
  男孩等了一会,“嗯……还要继续吗?”
  
  “滚!”卫未一吼了一声。
  
  “嗯,好。但是,我们已经讲好价钱我才跟你来的,这样你就耽误了我一晚上工作。”男孩发愁地看着卫未一。
  
  卫未一手向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摸,摸出钱夹一把抓出所有的钱丢给男孩,“快滚快滚。”
  
  “嗯,”男孩高高兴兴地收起钱,只不过却没动地方,“可是我今晚没有地方去,你能不能暂时收容我一晚上,反正你男朋友也不会再回来了。”
  
  卫未一没有理他,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脑袋,突然大哭出来,哭声嘹亮,把那男孩吓了一哆嗦。他担心地拍拍卫未一的胳膊,“算了,同性恋这个圈子就这样,你男朋友自己就能保证干净吗?他肯定也明白这事,过几天就会回来找你的。”
  
  “你给我滚,给我滚。”卫未一尖叫着大哭,哭得气喘吁吁几乎要把自己肺里的空气都掏干净,“你知道个屁!他是回来找我的,他竟然回来找我了,可是我把一切都给毁了,我把我自己给毁了。”
  
  男孩被卫未一给吓着了,卫未一拉开门,揪起男孩的衣领就把他丢了出去。这一天晚上卫未一直哭到天亮,哭到人事不省。
  
  季布在酒吧喝酒喝到快要人事不省,天亮的时候被艾米碰见,艾米尖叫了一声,捏起季布的脸,“靠 ,眼睛怎么伤成这样?谁给你弄成这样的?在这么漂亮的脸上留伤口,简直是作孽。”
  
  季布迷迷糊糊地推开她,“卫未一生气丢钥匙,丢得太巧了碰到我的眼角上,钥匙上的挂件把眼角划了。”
  
  “去医院了吗?”艾米问他。
  
  “已经不流血了。”季布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 KAO,季布,你要知道你只有脸还算可取,跟我去医院吧,我看需要缝一两针,你怎么这么能挺?你没有疼痛神经啊?再说卫未一在钥匙上拴什么了?能把眼角划成这样,你的眼球有没有碰到?妈 的,你喝这么多,要是视力下降你也不知道啊。”艾米拽起他就向外走,“我能开你的车吗?”
  
  把长胳膊长腿的季布推上车,艾米累的汗都冒出来了,“妈 的,卫未一那么爱你,你又去干什么招惹他了,能把他气到拿东西丢你?”
  
  “谁爱谁啊?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蓝头发穿耳洞脐环的男妓。”季布嗤笑一声,又不知道是在笑谁,头向靠背上一仰就睡了过去。艾米惊讶地看着季布,再叫他,他就是不醒。 



35
  
  卫未一浑浑噩噩地在窗边坐著,看著日升日落随後街灯渐渐亮起来,离开医院那几天他总是恍恍惚惚的,白天去找柏远,或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晚上回到家里等,等著不可能出现的季布来找他。他不相信季布从前全都是在骗他,不是因为季布从前对他的好有多真,而是因为他做错事的时候季布的愤怒是真实的,他的疼痛他都不觉得的时候季布那皱眉的样子也是真实的,还有很多……他说不出来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他不敢想他竟然会在那个有心理洁癖的季布面前跟人缠成一团,他知道即使他真是个垃圾至少也应该装一装,也不该把所有不堪的模样都让季布看见。现在好了。要是那个时候季布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打一顿,他肯定会好受很多。可是那个季布,皮笑肉不笑的季布,讲话还是轻轻松松,来还他钥匙,干嘛要这麽说呢?就不能说是还想他卫未一吗?他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季布还在这儿,微笑著把所有的事都说得轻松之极──那一点都不轻松,那明明是要让他卫未一把心肝都挖出来的事情,这个可恶的季布,这个该死的季布,卫未一的眼泪又出来了,那麽久的时间他都以为季布爱上他了,他都以为季布是爱他的,即使季布自己并没意识到。他站起来趴在玻璃窗上往下看,十几层的高度下面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街道,他有种想要走出窗户的欲望,跌下去,心脏会摔得破碎,然後就什麽都没有了。
  
  有的时候,人要是走到了牛角尖死胡同,又赶上自己独处,就会一门心思地想著非要死不可。
  
  卫未一想他这短短一生,五六岁以前不太记得,只隐约记得躲在桌子底下看父母打架的片段,之後妈妈死了,这个世界就剩下了他自己。许多个日子他就是这样趴在窗上看著下面的世界,跟他没有什麽关系的世界。後来他在下面的世界上游游逛逛,没有人关心他卫未一疼不疼饿不饿,该吃点什麽不该吃什麽,或是手太脏了衣服太薄了,他就揣著满兜的钞票在这个世界上流浪一直到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活著为了什麽,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赚钱那还应该做什麽?
  
  一直到季布出现了,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许地管束著他,他爱上了这种感觉,生活被季布划出了框子,他却出奇地有了安全感。他喜欢被季布管束著,他知道没人会理解他的这种感觉,可是他知道自己被人拴住了,所以绳子那头一定有人,而且就离他不远。
  
  他看著楼下的街道,打开了窗户,再活一百年也是那麽回事,活著,花钱,浑浑噩噩,躲在角落里,像只癞蛤蟆一样被所有人厌恶,而最痛苦的是,这只癞蛤蟆还在心里惦记著那个视他为狗屎的季布。他想想自己也真像狗屎,季布不小心踩上了他,就被他臭烘烘地粘上了,还要让季布费那麽大的气力才甩得开,怪不得季布说他是狗屎,还真是确切。他的脑子乱了,又想起季布回来找他的事,季布还是回来了的,只不过不管他是因为什麽回来的,他都再也不会回来了。季布终於还是决定再也不见他了,所以才说是把钥匙还回来的吧,呵呵,卫未一想起他们一起住在这里的日子,那时候他快乐得快要升天了,季布也最不像季布。可是季布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句话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响,他快要崩溃了,他想让一切停下来,安静下来,他的腿放在了窗外,晃晃两条腿,就像坐在季布的阳台上,只不过这次他跳下去的时候,一切就结束了,他这块狗屎会粘在下面的人行道上摔得扁扁的,季布会来看吗?最好别来。卫未一从口袋里套出手帕包著的那只海东青,放在窗台上,等会儿可不要把它摔成粉碎。老头子回来整理遗物的时候一定会把这个还给季布的。
  
  他的眼泪干了,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天上没有星空,只有城市光污染带来的一片橙红。手机响了,卫未一迟疑了,手机响个不停,他回到窗户里面,去地上捡起手机,是柏远打来的。
  
  “未一,今天吃饭了吗?”柏远问他。
  
  “关你屁事?”卫未一又回到了窗前,吃饭这种事好像离他很远了。
  
  “出来吃个饭怎麽样啊?”柏远的脾气总是那麽好。
  
  “不吃。”
  
  “小一一,待会儿我去你家接你,就这麽说定了啊。”柏远呵呵笑著。
  
  卫未一寒毛都竖起来了,“我不在家。”
  
  “那……”柏远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季布知道卫未一要挂电话了赶紧踢了柏远一脚,柏远顺口胡诌,“今天我看见季布了,他跟我说了不少话,你想不想听听,想听我去接你吃饭啊。” 
  
  挂了电话,柏远很得意,“成了,他说晚上跟我去吃饭。”
  
  “你提我干什麽?”季布并不领情,手指又下意识地抚摸著眼睛上的纱布。
  
  “我的小爷儿啊,不提你,那个死倔的崽子能跟我去吃饭吗?你说你们俩怎麽这麽……你头疼?”柏远看到季布痛苦地揉著头。
  
  “刚醒酒,”季布痛苦地说,“有止痛的药吗?”
  
  “头一回看见季布这副德行还去喝酒的,还是说是酒後弄的?酒後打架?不像你啊。”柏远笑呵呵地看得挺受用,转头询问地看艾米。
  
  艾米耸耸肩,“别问我,我是早上发现他的,把他送去医院之後他就在我家一直睡到现在,刚一醒过来就突然跳起来要来找你,我看他一只眼睛开车不太安全就把他送过来了。不过没什麽大问题,轻度眼外伤,那只眼睛明天就能用了。”
  
  柏远连忙摆手,“我可不在乎他的眼睛能不能用,我的时间值多少钱啊,季布你竟然让我无偿接送你的小情人吃饭──不过他要是喜欢上我了,我可以跟他上床吗?”
  
  艾米给了柏远一个眼色,让他适可而止,他可真能说到正点上。
  
  季布没有什麽大反应,“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份大人请呢。昨天晚上出了点事,我也不知道我离开以後卫未一好不好,万一……万一他不好,这两天他非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不可,你替……你多看著他吃东西,我看他瘦了不少。”
  
  柏远嗤笑,“那要是不瘦得多没长心啊?”
  
  艾米扭开视线,季布脸上的表情越发暗淡得不像是季布,“总之谢谢你帮忙。”


36
  
  “我不想吃。”卫未一无精打采地搅著自己的粥碗,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考究的装潢,“这是喝粥的地方?”
  
  柏远放下菜单,皱著眉头看著这个难伺候的小祖宗,“你饿死事小,我没法跟季布交代事大,我不管你愿意吃什麽,就是快点把肚子填上。”
  
  “切,季布才不在乎呢!他哪有那麽关心我。”卫未一撇撇嘴,本来没什麽大不了的一句话,可是季布这两个字一从他嘴里出来,他的眼圈就有些红了。他低了一会头,又吞了一口粥才说,“你看到他,他跟你说什麽了?”
  
  柏远“哦”了一声,“也没说什麽,就是见到他了,聊起了你,季布说你瘦了,一定是随心所欲地散漫生活,不按时吃饭调养身体,太作贱自己。”他看到卫未一闷头吃粥,就放慢了语速,“其实……未一,不管是谁也好,总要咱们先自己拿自己当回事,人家才能拿咱们当回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才一个月吧,就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衰样儿,头发不是头发,衣服不是衣服,人模鬼样的。未一啊,要是咱们自己破罐子破摔,那季布可就真拿你当破罐子了。”
  
  卫未一放下吃剩一半的粥碗,眼泪从脸上掉下去滚进碗里,吓了柏远一跳,卫未一自己抹掉脸上的眼泪,“太晚了,季布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昨晚季布回来找我,正碰上我找了个小男生……”
  
  “季布昨天去找你,”柏远惊讶地看著卫未一,“他居然回头找你了?你说你这孩子招妓就招妓吧怎麽那麽不小心就被季布抓了个现形呢?”
  
  卫未一恼火地抬起红眼睛瞪柏远。
  
  柏远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事已至此,你再後悔也没什麽用。季布生气了?”
  
  “他根本就没怎麽生气。”卫未一低下头,“他还笑呵呵地看著我。当时太难堪了,看见他我就慌了,现在我都有点记不清他当时到底都说了什麽,反正他走了。”
  
  “呵呵,”柏远笑了笑,“季布真正生气的时候,你能当时就看出来?”
  
  卫未一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那小子最擅长喜怒不形於色,怎麽不憋死这丫的,”柏远笑嘻嘻地说,“今天我见著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可不太好。未一啊,你不用惯著他,凭什麽他说不要你就不要你,说要你就来要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他心里不好受我看出来了,甭理他,憋死他。”
  
  “他才不是那样的呢!开始就是我的错,後来也是我搞砸的,跟他有什麽关系。”卫未一皱起眉头。
  
  “我才说他一句你就受不了了,卫未一你怎麽这麽没出息啊,”柏远哼一声,“他是什麽好东西麽?明明是个死同性恋,却打死不承认,非要跟女人上床,在我看来他才是变态。明明喜欢你,心疼你到心尖上,还非要把你推出去,死活随你去,我听说过柏拉图式性爱没听说过柏拉图式SM的。你还是离他远点吧,像他那样的人,他要承受的生活不是你能负担得了的,你再跟他纠缠,早晚被他累死。”
  
  “狗屎!”卫未一白了脸,站起来转身就要走,被柏远一把拉住。
  
  “回来回来,要走也得把粥先喝完了。”柏远搂住卫未一的腰,把奋力挣扎的卫未一硬拖回来,“小祖宗,我告诉你,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天你高低得把饭吃完了。我现在搂你可以了吧,这回你不能去找季布告诉他我非礼你了吧?你要是不吃饭我就当众摸你……某些地方了。”
  
  卫未一气炸了肺,“你这个变态SB,放开你大爷。”柏远哈哈大笑。
  
  正闹著卫未一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柏远,这麽大年纪了,你怎麽还是这麽疯疯癫癫的。”卫未一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是自己倒是立刻被柏远松开了,他活动活动胳膊扯扯衣服,看见来的人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跟柏远年纪相仿,身边还跟著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卫未一直觉是有戏看了,也不急著走了,有几分高兴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啊,陈莫,你来了。”柏远看见那个男人,什麽疯癫,什麽自大,什麽天才式神经质的表情都没有了,说了一句话就呆呆看著那男人,还含义不明地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那男人笑了笑,搂住他的肩膀哥们好似的拍了拍,“来,柏远,坐下吧。”卫未一不以为然地撇嘴一笑。
  
  两个男人坐下了,小女孩也被抱到椅子上,“果果,说叔叔好。”小女孩甜腻可人,脆生生地叫著叔叔好,还大方地送给柏远和卫未一每人一个糖果。
  
  柏远呆呆地看著那个孩子,直到卫未一看不过去眼踢了柏远一脚,柏远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果果,五岁了吧?”
  
  “恩,五岁了,淘气的很,今天她妈妈出差了,所以我带著她。”陈莫摸了摸女儿的头,“这位是你的小男友?”陈莫看了看卫未一,大约是觉得自己跟这个年轻漂亮的小男孩差的太远了,所以才自嘲似的笑了笑。
  
  “啊,不是,他是个朋友,刚才我就是跟他瞎闹。”柏远赶紧解释。有什麽好解释的?真是蠢材,卫未一讽刺地看了他一眼。
  
  陈莫也没什麽可说的,两个人聊了起来,柏远马上要举行的十周年摄影展,陈莫那普通市民的生活,他的女儿,等等。最後卫未一已经开始打哈欠,有一口没有口地吃著饭,陈莫看著柏远的样子似乎很爱恋,可是小女孩不断地生出事来吸引了陈莫的注意力,他的话题也不停地涉及到跟女儿有关的事,三句话便要讲起女儿的可爱。
  
  饭菜上来,柏远喝了点酒,喝多了酒就笑了,似乎又要开始疯癫,“陈莫,我不嫉妒你妻子,我只是嫉妒你的女儿,哈哈哈。”陈莫低下了头。
  
  卫未一猜测这是一场情人间的重逢和约会,只不过这场重逢实在是太平淡了,柏远一个人在喝酒,陈莫说他一会还要开车所以就没有喝,小女孩吃完饭闹著要回家,陈莫也就告辞了。只不过他抱著女儿离开的时候,卫未一看到柏远盯著陈莫的背影红了眼圈。
  
  陈莫出了门,柏远回头便开始放浪形骸,哈哈哈地狂笑了一阵子,一口喝干一杯酒,“唉,我也还是俗人一个。”
  
  “他是你情人?”卫未一问他。
  
  “以前是,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毕业後我在摄影这行当里混,他念大学,也就是十年爱情,没什麽大不了的故事。然後他选择跟女人结婚,我不怪他,他爹是工人,他妈是残疾人,他要是娶不著媳妇生不了儿子,他老爸老妈能哭死,他们两个老人辛苦一辈子,供他念书不容易。所以那时候我们还没断,可是等他有了孩子,一切就不同了,那孩子占了他全部的心思。
  哼,有办法吗?不服气吗?人家是什麽?是血脉亲情,打断骨头连著筋。爱情是什麽?狗屁,风一吹就散了。从那孩子一岁开始,我就再不去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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