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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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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让一万禁卫军在蜀王府门前走了三个来回,你二人的旧怨,朝中无人不知,你这么做动机何在?”
长孙皇后看了侯君集一眼问道:“确有其事吗?”侯君集不敢吭声,长孙皇后又看看李承乾,李承乾吓得目光左躲右闪,不敢与母亲对视。长孙皇后从儿子脸上露出的怯意里已经证实了岑文本说的是实话,她厉声斥责侯君集道:“潞国公!你太过分了!”侯君集低着头说道:“臣有罪,不过臣这么做是为了震慑住他们,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呀!”长孙皇后一脸不悦地道:“哼,都是自家兄弟,要震慑什么?”侯君集自知理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长孙皇后不再理他,转向岑文本道:“文本,你起来说话!”岑文本道了一声谢,站了起来。
长孙皇后对岑文本道:“眼下皇上下落不明,胡寇陈兵边境,咱们实在不能再自相残杀了!魏王是我的亲儿子,监国的同胞兄弟,蜀王呢,也是皇上的亲骨肉,只要诚心悔过,朝廷对他们的过失既往不咎。你马上去见这两位皇子,把孤的这番心意说给他们听!”岑文本一脸感动地说:“娘娘圣明,臣这就去传娘娘谕旨。”
长孙皇后能做出这么一种姿态,岑文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垂首躬身退出了绮云宫,一边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侯君集,侯君集正一脸怏怏之色。
岑文本走后,长孙皇后让侯君集也退下,把李承乾留下密语。李承乾有些不快地道:“母后,你就这么放过了三弟四弟?”长孙皇后应了一声:“嗯!我是想给他们留出一条活路。”李承乾语中带着愤懑道:“可是您看他们昨天逼宫时那架势,何曾想过给咱们留活路!”
长孙皇后看了李承乾一眼说道:“你是监国,眼下整个天下都在你手中,你要像你的父皇一样,有和大唐的疆土一样宽阔的胸怀,才能统治好这个国家呀。魏王和蜀王再怎么不仁不义,也是你的兄弟。如果你真的对他们痛下杀手,皇上活着,会说你残杀骨肉,断不会宽恕你。就算皇上遇到不测,还有天下人呢,你又将怎么面对你的臣民?”
李承乾觉得母亲说得有理,不过他对皇后维护岑文本却训斥侯君集有些不解,毕竟前者跟蜀王走得近,而后者才是自己人。皇后告诉儿子,正因为岑文本跟东宫远,在这种时候才应该拉拢他。而侯君集这样的自己人,话重点轻点都无妨。说到这里,长孙皇后让最贴身的宦官景明也退下,小声对儿子说道:“你要记住侯君集是个地道的武夫,眼里只认得刀枪,行事霸道,现在不多敲打着点,将来你继承了大统,他外掌兵权,内有女儿宠于宫闱,难免尾大不掉——这也是我想赦免你那两个弟弟的另一条原因呀。”
李承乾一愣,问母亲道:“您是想用他们牵制侯君集?”长孙皇后看着儿子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手掌实权的大臣是绝不能让他在朝中连一个对手都没有的,如果你父皇真的走了,你就不怕本朝再出一个董卓吗?”
这期间,在长安坊间盛传着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秘密北巡,在马邑城里被围了七天后下落不明的消息,被颉利布在长安的暗探报回了定襄。颉利颇感意外:“竟有此事!咱们在马邑城里没见到李世民的踪迹呀。”勃帖在一旁道:“马邑城破前夜,唐军裹挟世子从北门杀出,被我军冲得七零八落,这里头会不会就有他们这几个人呢?”颉利踱了几步,想了想,停下来道:“李世民真要是从马邑城里逃出来了,他会去哪儿,往南的道路咱们都封死了呀——他会不会走阴山小道往回走?”
勃帖笑道:“大汗,你多虑了,阴山小道连咱们的牧人知道得都不多,汉人怎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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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7)
颉利瞪了他一眼:“哼,咱们就没有向着汉人的吗?你派个人去绥北一趟,让阿思那思摩西进到阴山谷口,万一李世民真从那里出来,一定要截住他!同时,下令咱们布在南下道路上的岗哨,以后不光查中原人,对草原各部想越过长城的人也要严查,防止内奸向长安传递消息。”勃帖应道:“是,臣这就去办。”然后躬身欲退,颉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挥手止住他:“慢着,你再去办一件事儿,派人放出风去,说李世民已死在马邑。”
勃帖看着颉利,略一思忖旋即恍然大悟:“大汗是想让长安乱起来?”颉利点点头吩咐道:“事情要办得像一点,你立即把元仲文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就说那是李世民,以天子之礼葬在阴山下!”
颉利这一招确实高明,一座假坟在长安城里很快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云中的张玄素向李承乾先发来密奏,密奏里除了向李承乾报告颉利在阴山下为李世民造坟一事外,还告诉太子,现在已失去和夷男等人的联系。很快尉迟敬德也发来奏章,证实了颉利造坟以天子之礼安葬李世民这件事情。
李承乾痛不欲生地捧着这两道奏章去见母亲,绮云宫中顿时一片凄风苦雨,长孙皇后看罢奏章,如遭雷击,颓然坐到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跪在她面前的李承乾捶胸顿足地泣道:“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可消息真的来了,叫人还是不忍相信。父皇这个天子当得苦呀,连着几年,不是打仗就是闹灾,从火里出来又往水里跳,连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好过。我真后悔,当初就该拼着这个太子不做,也该给他老人家修好翠微宫,哪怕让他住上一天也好呀。”
长孙皇后强忍悲痛对儿子说道:“乾儿,你先不要哭了,这只是传言,也没有人见到皇上——皇上已经遇难。再说,如果皇上真的走了,这么重的一副挑子落下来,有多少事情等着你这个监国去做呀?你怎么能乱了方寸呢。”李承乾这才止住泪,长孙皇后让人把房玄龄、侯君集和岑文本叫来。很快侯君集和岑文本就来了。房玄龄却因为病重没能奉召前来。
长孙皇后让侯岑二人看过那两道奏章,两个人也都悲痛不已,长孙皇后问他们怎么看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岑文本支支吾吾地不敢说真话,只是说:“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但很快就会在臣民中流传开来,想瞒是瞒不住的,咱们要早些准备应付危局才是。”
长孙皇后问:“千头万绪,从哪里入手呢?”侯君集在一旁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当务之急是请太子殿下马上登基!只有这样才能安天下之心。”
岑文本当然明白侯君集的意思,人家是迫不及待地要当国丈,他忙对皇后说道:“娘娘,此事万万不可,虽然尉迟敬德的信是传过来了,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皇上的遗体,要是消息有误,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侯君集道:“娘娘,尉迟敬德这个人惯于投机,先从刘武周,看刘武周势败就降了唐,玄武门之变,他摸准了皇上会赢,便赶紧加入进来。他既然给您送信来,一定是有了###成把握,不然他是不会押这个宝的呀。我看不要迟疑了,尽快宣布此事,让太子登基,以安国人之心吧。”
两个人各怀鬼胎,针锋相对,都等着长孙皇后的仲裁。长孙皇后看看他们,思忖良久后说道:“这件事儿上,文本说得对,继承大统是国之大事,岂能这么草率!”
侯君集一跺脚着急地说道:“娘娘!您考虑得太多了,别忘了隐太子的遗党尚没有灭尽,不要让人家抓住了机会呀!”侯君集话有所指,李承乾想到了前一阵发生的旧东宫卧底常胜的事儿,脸一阵发热。长孙皇后却不为所动,态度坚决地说:“不要再说了,就算皇上真的遭了不幸,不见到遗体,太子就不能登基!乾儿,你速派人召魏征、李靖、张玄素等回朝共议如何应对危局。”
海棠知道这次紧急会议的结果后,却心有不甘地唆使父亲侯君集把皇帝已经遇难的消息散布出去,很快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此事。不少趋炎附势之徒以为这是个攀附新君的机会,开始暗中联络,要劝进李承乾。两天后,上百文武官员集体到显德殿朝见太子,他们说既然圣上大行的消息已经确凿,太子就应顺天意民心,快些继承大统托起乾坤!
李承乾一脸哀容地道:“皇上的灵柩未归,我怎么能——”一个上了岁数的大臣道:“殿下,您就听老臣们一句吧,朝廷连着在绥州、马邑两次败给颉利,只有您登基了,朝廷才能以天子之命号令天下,胡寇方不敢轻起觊觎之意呀!”大臣们纷纷跪下,齐声附和。李承乾想起皇后的叮嘱,不敢轻易做主,一脸犹豫地对大家说道:“多谢各位对国家的一片忠心,兹事体大,容我慢慢想想。”
宣退众人,李承乾带着何思道到房府探视房玄龄,想找他讨个主意,房玄龄却处在昏迷之中,口中不时喊着儿子的名字:遗直,遗直。何思道为他把了把脉,面色凝重起来。李承乾关切地问:“怎么样了?”何思道叹了口气:“爱子下落不明,房大人本就悲伤过度,肝气郁结,再加上那日大殿上又受了急怒,有些像是中风,我开了一副方子,让他先服上一剂,过几日再看看。”见房玄龄这副模样,李承乾心中颇为失望,他对房遗爱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离开了。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8)
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分,侯君集和海棠正在书房等他。他一出现,海棠便急切地问道:“房大人怎么说?”李承乾摇摇头道:“他已不能说话。”侯君集说道:“殿下,你不要再迟疑了!立即登基,传檄天下,###颉利吧!”父女二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李承乾看了看他们,心里万分矛盾。
海棠问:“殿下,你到底是为什么下不了这个决心?”李承乾说道:“我——我怕,怕母后,更怕父皇。”
这时,天空中响起一声旱雷,门发出咯吱的一声响,被风吹开,有一个人影正立在黑暗之中。李承乾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大喊一声:父皇——众人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恒连一脸慌张地站在门口。李承乾有些奇怪地问:“恒连,你在那里干什么?”恒连掩饰道:“奴才想问问各位主子,要不要叫点夜宵来?”李承乾一挥手道:“不要了,你下去吧。”
恒连应了声“是”关上门退下。海棠看着他离去,然后回过头来对李承乾道:“父皇已经走了,你还怕他做甚,至于母后,她阻止你登基是因为心里舍不得皇上,不愿接受皇上已经大行的事实。不过,人总归是死了,她不接受又能如何?说到底母后她是向着你的,你硬是登了基,就算她说你几句,最后还得来帮你,不信,你就走着瞧。”
李承乾一脸踯躅:“我——唉,我还是怕呀。”
海棠不愿意死心,又说道:“要不,明天我差人去请会昌寺的大德法师来,让他向佛爷卜卜吉凶?一切都听天意如何?”李承乾看看海棠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是不信神佛的!”
海棠说:“可是,有时候神佛就是很灵验呀,听宫里的老宦官说,这几天夜里太极殿老能见着一道红光。有人说,这就是新君要登基的先兆呢。”李承乾脸色一变:“真有此事?”
一轮月亮冷冷地照着寂静的宫城,恒连挑着一盏灯照路,引着李承乾走在太极殿前长长的甬道上。这个统治着整个国家的权力中心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殿前甬道边甚至积起了一些落叶,风一刮起来,落叶便漂浮在李承乾的周围。
李承乾仰视着高高的殿堂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一直走到大门前,突然,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太极殿的窗户上果然映出一道红光。李承乾稍一驻足,匆匆走了过去,待他到得门前,那红光却消失了。
恒连推开大门,李承乾步入大殿,往四面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正中那把龙椅上,他慢慢地迈步向它走去。一直走到了椅子的旁边,椅子积了一层明显的尘土,他伸出手一摁,上面立即落下了一只新鲜的手印,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转过身来,缓缓地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他的眼睛却紧紧地闭着,不敢睁开。
突然,有个声音从一旁传来:“奴才叩见万岁万万岁。”李承乾一惊,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惊恐地叫喊了一声:“谁?”一个人影在台阶下站了起来:“是老奴。”李承乾定睛一看,是一个老宦官跪在台阶的一侧。李承乾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老宦官回答道:“奴才刚才正做着个梦,先是梦见高祖皇帝的登基大典,他老人家登上这宝座,坐在了这龙椅上,接着又梦见皇上登上这宝座,坐在了这龙椅上,再接着就梦见殿下登上这宝座,坐在了这龙椅上,可就在这时候,老奴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这是真的,不是一个梦。”
李承乾自言自语道:“嗯!这不是一个梦,不是一个梦!”
就在这时,海棠带着两个侍卫打着一盏灯走进门来,边走边说道:“殿下,原来你在这儿,我送走爹爹,一回来你就不见了,找了半天才听说你到了这儿,真是吓死我了,咦,你脸上怎么这么多汗?”说着她走到太子身边,拿出一块丝帕来为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李承乾心扑扑跳着,问妻子道:“海棠,我想问你个事,你能说真话吗?”海棠看一眼李承乾道:“殿下问吧。”李承乾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一句话来:“你觉得我能当好天子吗?”海棠手一抖,丝帕落了下来,她一脸意外地看着这个柔弱的男人,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能,你一定能!”神灵的昭示和妻子的话鼓起了李承乾的勇气,他说道:“明天,你去请那个法师来吧,如果老天让我当这个皇上,我就当!”海棠激动得流下泪来,点着头应道:“嗯!”李承乾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揩去妻子脸颊上的泪花,然后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去。
一个人影从大殿后面提着一只大红灯笼走了出来,竟是海棠的贴身侍女灵儿,她从一边的烛台上取过一只蜡烛,将灯点燃,殿中顿时映出一片红光。老宦官对她说道:“小姑奶奶,怎么样,老奴没说错什么吧。”灵儿看着他道:“太子妃已经安排好了,以后你就用不着在这儿守夜了,明儿就去东宫掌管厨房吧。”老宦官喜出望外地道:“多谢太子妃恩典!”
一尊佛像前香烟缭绕,大德法师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站起身来将一筒密封的纸签递到李承乾的跟前。李承乾抽出一根签,放在几案上。接着大德法师又虔诚地朝佛像行了一回礼,礼毕站起身来将纸签递到李承乾的跟前,李承乾又抽出一根。大德法师再次朝佛像行礼,接着将纸签递到李承乾的跟前,李承乾抽出了第三根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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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9)
大德法师拿起这三根签,又念念有词地对着佛像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将签递到了海棠手里。海棠一根一根地打开,将它们一起推到李承乾的跟前。
李承乾展开一看,一脸惊喜地对海棠道:“都是上上签?”
海棠亲自把大德法师送到二门外,她边走边问他是怎么让太子连抽了三张上上签的,那和尚诡秘地一笑,说道:“很简单,那筒签都一模一样。”海棠一愣,旋即会意,她从灵儿手里接过一个钵盂递给大德:“法师,这是宫里舍的斋饭,您拿回去用吧。”
大德接过钵盂,揭开一看,里面是一钵盂的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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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五 囚花(1)
一个胡人服饰的向导引路,李世民等十几人打马穿行在一道山谷里。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密林深处潺潺流下,苍翠的松柏遮天蔽日,有白云从山峰深处升起。景色美丽,不断地可以听到鹧鸪在远远地鸣叫,那胡人向导说:“前面已是谷口了。”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李世民畅快地说:“咱们总算是走出阴山了。”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队伍中的房遗直策马登上一个小坡瞭望了一眼,喊了声:“是胡寇!”李世民一挥手下令:“快,撤到树林里去。”
就在这时候,谷口方向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厮杀声。李世民大声问道:“怎么了?”正在瞭望的房遗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道:“打起来了——好像是我们的人上来了!是通汉道行军总管的旗号——”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兴奋地对视了一眼:“李世勣!”
原来,马邑被围后,李世勣奉命北进,意欲调颉利西进,因为施罗叠被抓到马邑城中,这个计策当然不会奏效,颉利只是派了原就驻扎在西边的阿史那思摩引一万人牵制李世。阿史那思摩是个用兵十分狡诈的人,知道自己兵力少,便一直和李世兜圈子。就这样纠缠了十几天,他突然接到颉利的旨意,命他北上封堵阴山谷口。阿史那史摩便留下三千人继续和李世勣缠斗,自己引主力北上。李世勣是唐军中善战之将,在追击那三千人时,派出了不少斥侯往各个方向侦察。这些斥侯多是胡人士兵,善于骑射,对塞外的地形也十分熟悉,很快侦察出阿史那思摩的真正去向,李世勣便撇下那三千敌人,一路北上追击。两军打打停停,又费了半个多月,终于在阴山谷口真刀实枪地打了一仗。
阿史那思摩的精骑训练有素异常骁勇,但李世勣的部队在唐军中亦属能战之师,加上兵力多过他好几倍,阿史那思摩寡不敌众,经过一番激烈较量后只好向东撤去。李世勣便十分意外地在这里迎到了圣驾。
李世民到了通汉军军中,向李世勣询问朝中的情形,李世勣告诉皇帝,自己奉命北进已近一个月,朝中情势不甚清楚。李世民立即让他派人护送马宣良回长安,向太子通报自己已经南归的消息。
这里马宣良晓行夜宿地往长安赶,那边李承乾已经在准备他的登基大典了。他虽说同意了登基,但心中总还是有些不踏实,想等魏征、李靖回来再商量商量。但侯君集劝说他,拖一天人心就乱一天,不能再拖了,百官也都上了劝进表,李承乾便和侯君集等议定了登基的时间。让中书省起草新帝登基的文告,让殿中省赶制帝后冠袍。
这样的事,殿中省的人自然卖力,很快新君登基用的一应服饰便都赶制齐备,送到了东宫。李承乾心情复杂,这些东西送来以后,看都没有看一眼。海棠却连着几个时辰守在这金光闪闪的凤冠前面,沉浸在一种巨大的陶醉中。
灵儿看出了主子的心思,一面赞扬这凤冠做得漂亮,一面提出给海棠带上试试。她伸手托起凤冠,动作轻柔地靠近海棠的秀发,海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一伸手拨开了那顶镶金缀玉的凤冠。灵儿有些不解地问:“太子妃,您怎么了?”海棠答道:“没什么,我现在不想戴它。”女人的心思就这么让人难以琢磨,明###里无限憧憬,却又偏偏要把这幸福感留到最后的时刻。
这时,恒连走进来道:“启禀太子妃,大德法师给您讲经来了。”海棠忙让灵儿收好凤冠,令恒连去请法师进来。
大德法师走进殿中,口宣了一声佛号,算是向海棠行礼。在开始讲经前,他拿出一个钵盂,说是会昌寺的一位施主托他给太子妃带来的一封信,这位施主经常到寺里布施,对这个要求,他不好回绝。海棠问是谁的信,大德答道,那位施主不让他讲出名字来,只是说看了信,太子妃自会明白。
海棠问:“信呢?”大德将钵盂推到海棠跟前道:“在这里头。”海棠揭开盖子,里面是两粒果脯,大德露出讶异的神情。海棠看了看那果脯问:“这是什么做的?”大德眯起眼睛辨识了一下,又拿起钵盂闻了闻道:“好像是杏脯。”
海棠顿时脸色大变。
杏脯是李恪派人送到大德法师那里的。虽然秘密杀死了程蕴良,但他心头的恐惧却与日俱增,几次梦见在海棠怂恿下,侯君集带着成千上万的兵将把他的蜀王府围住,他拼命想逃走,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样的恐惧纠缠着他,让他甚至动起过轻生的念头。可是有一天,一只苍鹰突然从王府上空飞过,让他想起阿史那云和他关于鹰的精神的对话,一种挣扎的勇气从心底里升起。
“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死!你不是还有那么多梦想吗?现在一个梦都还没有做成呢!”他心中想道。于是,他做出一个决定,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好好地赌上一把。
他并不能确信正等着成为皇后的海棠看到这封信后会不会到杏园来,可以说,这次等待是他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次等待。他也不能确信当外面的脚步声响起时,门一推开,进来的会是一个女人还是几十把刀剑,所以这也是他经历的最惊险的一次等待。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任光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流走,终于,脚步声响起,门咯吱一声开了。
李恪慢慢抬起头来,门口出现了海棠黑纱遮面的脸。李恪先是一怔,继而说道:“看来,你还是没忘记这杏园呀,太子妃殿下!”海棠用一种俯瞰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本妃不是专门来的,我不过是到会昌寺进香路过这里,我还要急着去感谢菩萨,因为他的眷顾,我很快就要成为这个国家的女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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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五 囚花(2)
李恪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尽量沉住气道:“是吗,那我该怎么祝贺你呢?”
海棠看着这个在她的心里如同魔鬼般可憎的男人,用仇恨的语气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只是无耻,没想到比你的无耻更出类拔萃的是你的疯狂。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和三个月前的情形不同了,那时候我不能失去的两个男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里,而今天,连这个国家的命运也掌握在了那两个人的手里。你走吧,以后不要再骚扰我,不然——”
李恪双眼看着她道:“不然什么?你好像很得意嘛。你以为他们掌了权,我就没棋下了吗?你错了!”——尽管海棠的气焰与从前大不相同,但是李恪恰恰从她这种夺人的气势中做出了她色厉内荏的判断,他决定出手了,站起身来,一脸傲然地说道:“我怕什么,我是一个庶出的皇子,本来就是个陪衬,可有可无的角色,我没有一个把我视作惟一的父亲,也没有一个温暖的家,而你呢,都快当上皇后了!我和你赌,什么时候都是赢!”
李恪的疯狂表情让海棠感到骇然,她强作镇定,然后刷地拔出一把刀来:“我不活了,跟你拼了!一个决定要拼命的人,你还可以拿什么来和我赌?”李恪先是一愣,心中暗想,到底是将军的女儿,性子够烈,继而仰天一阵狂笑,笑完,指着那把刀说:“你以为你以命相搏,我就没得赌了吗?你看看这张床,你把贞操留在这里的同时,也就已经把自己的命运钉在了这张床上。只要我把你的丑事张扬出去,你即便死了,也要背着一个荡妇的骂名走进坟墓。”说着,他向前逼了一步,贴近海棠的脸道:“你押上你的命,我押上你的名节,你敢赌吗?”李恪的话让海棠万分恐惧,她接连后退,眼睛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李恪已经看出,海棠彻底溃败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问道:“害怕了吧?”海棠苦笑着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无赖!”李恪一脸冷酷地道:“收起你的诅咒吧,乖乖地到这里来,让我享受一下一个即将成为皇后的女人!哼!当太子大哥在他的皇帝梦里抱着玉玺快活的时候,我就不能在这里抱着他的女人笑一笑吗?记住,你可以成为皇后,但不管你在众人面前如何尊贵,在这杏园里,你就是我的奴隶!”在李恪疯狂的笑声中,海棠的身体瑟瑟发抖。
岑文本坐在棋枰前自己和自己下着棋,他的子落得很慢,在安静的书房中,声音显得格外地响。幕僚徐承先站在一边,几次想开言都忍住了。
这时东宫方向传来一阵鼓声,徐承先再也忍不住了,上前说道:“大人,您听这鼓声,百官们已经开始往东宫去了。”岑文本落下一枚子,“哦”了一声。徐承先又说道:“大人,昨儿个百官的劝进表就都已经到了弘文殿,由弘文殿转往东宫去了,在下替您也拟了一份,是不是也呈上去呀。”岑文本回过头来说道:“拿过来我看看吧。”徐承先忙不迭地取过那纸劝进表来,岑文本展读之后往桌上一放:“嗯,写得不错,先放在这儿,让我想想,你,先下去吧。”
徐承先退下,岑文本又拿起那纸劝进表,一行眼泪突然从眼中夺眶而出。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先生,你怎么了?”岑文本听出是李恪的声音,忙抹了抹眼泪说道:“是殿下呀。”李恪走到岑文本前面,眼睛看着他,伸手从桌上拿起那纸劝进表问道:“先生,您也打算向太子劝进吗?”岑文本叹道:“唉,大势所趋,不这么做又能如何?”
李恪满脸阴霾地说道:“先生,您不是常说,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吗?您是士族领袖,难道甘心和侯君集之流为伍吗?”岑文本一怔,久久地看着李恪,说道:“臣当然不想和那样的人同流合污,可是,你性情孤傲,侯君集手段又是如此之狠辣,臣若不能苟存于朝,往后谁来照应殿下你呀?”说完,岑文本拿起劝进表向外走去。李恪惊呆了,他这才明白岑文本的心意,冲着他的背影一揖跪倒,嚎哭着大喊了一声:“先生!我今日才明白您是真心对我这个不争气的学生的呀!”
岑文本心中悲苦,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岑文本走向绮云宫时,长孙皇后正和李承乾、侯君集激烈地争执着。侯君集劝皇后道:“娘娘,殿下是皇储又是监国,皇上既然已经大行,由他来承继大统,这上合祖宗法度,下合亿兆民心,您就让太子接受了群臣的劝进吧。”皇后仍在固执地坚持道:“不行,不见圣上的灵柩,监国不能登基。”侯君集着急地说:“臣等也想见到陛下的灵柩再让太子登基,可是颉利已经将陛下埋在了阴山之下,要迎回来,须得打败胡寇之后,这得等到何年何月?如果十年打败不了颉利,难道还要让太子等十年不成?”
长孙皇后一脸悲伤地说:“可我总觉得你们的皇帝没走,他一定会回来的,今早上我连卜了三卦,都是这个结果呀。”侯君集又争辩道:“太子请会昌寺的###师在菩萨面前卜了三卦,还都说太子应该登基呢。这鬼神的事,有时信得有时信不得。真正的神是什么,是人心呀!现在人心向着太子,在朝的百官都上了劝进表,这人心是世上最娇贵的东西,冷不得呀!”
长孙皇后看了他一眼诘问道:“谁说百官都上了劝进表?岑大人上了吗?”侯君集有些不在乎地道:“不就他一人吗?”长孙皇后用紧定的语气说道:“但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他读遍经史,见识深远,当初陛下在便桥与颉利会盟前,还向他问过计呢。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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