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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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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丁应了声“是”,转身退下。尹国丈回头又去逗那八哥,心里突然想到,这么大雪天还过府来,一定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要求老爷我吧,事儿一急,这礼只怕是轻不了!想到这儿,忙回过头来高喊一声:“站住——”正往外走着的家丁吓了一跳,赶忙停住脚步,一脸卑微地问:“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尹国丈:“把那礼单拿来让老爷我瞧瞧。”家丁连忙快步走过来双手将礼单呈上。尹国丈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头一皱,里头的字有一多半他不认识。他抬起眼,看看那家丁问道:“这上头写着什么?”家丁回答:“这客人要孝敬国丈爷一百万金呢!”尹国丈脸色一变:“一百万金?”这个数字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这两年他女儿尹德妃在宫中甚得天子宠爱,到国丈府里给他送礼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些朝中和各地州县的官员,但没见面就拿出这么多礼钱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说起来这位尹国丈原不过是武功县里一个市井无赖,自幼被人遗弃,连个大号都没有,只有个小名阿鼠。长到二十几岁,穷得不名一文,只能偷鸡摸狗度日。也活该这尹阿鼠走运,一次他到长安行窃,偷得几千铜钱,回武功的路上撞见了一个女子倒在道边。别人见着这么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都绕着躲开,他却偏走了上去。原来这贼的眼睛与平常人不同,隔着老远,尹阿鼠就看见了那女子手腕上套着一只镯子,看起来能值点价钱,他是个雁过拔毛的主,便想去捋下来换钱。不料,手一搭上去,那只腕子居然动了起来,原来那女子并没有死,只是饿晕了过去。这尹阿鼠还从没有碰过女人,见那女的有几分姿色,就动了另一番心思,把她背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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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一 冷箭(5)
没多久,那女人的病竟然好了。她把尹阿鼠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将自己的底细全都告诉了他。这女人原是长安城里的妓女,因为岁数大了,已经招不来多少客人,还染上了一场重病,肚里又怀上了一个找不到债主的野种,老鸨便把她从青楼里踹了出来,差点死在路上。这女人感念尹阿鼠的救命之恩,就有意从了他,尹阿鼠拣了个便宜,自然不会推辞。又过了几个月,女人生下个丫头来。尹阿鼠本来嫌这女儿是带来的种,到了后来,无论自己怎么耕耘,那女人也没有能够生养,尹阿鼠又看了几个郎中才弄明白,是自己命中无后,才对那孩子好了起来。
  不想这丫头倒不是个寻常人物,长到十几岁,已经出落成一朵花,又跟那做过妓女的母亲学了一身好歌舞,全武功城里没人不知道尹阿鼠养了一个可人的天仙。有一天城里过兵,这丫头凑在众人堆里看热闹,被统兵的大将一眼瞅见,那大将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就移不开了。不几天,就有人找到尹阿鼠来说亲,差点没把尹阿鼠吓个半死,原来求亲的竟是大隋的卫尉少卿,是掌管着朝廷宫廷禁卫事的大官。虽然年纪比女儿大了三十岁,又是去做小,但能攀上个将军,那还有什么说的,尹阿鼠满口答应。更想不到的是,几年后这将军竟黄袍加身成了大唐的开国天子,他就是李渊,那嫁进将府里的尹氏也就从如夫人一直做到了大唐后宫里的德妃。
  唐制皇后主后宫,其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妃,还有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九嫔,婕妤、美人、才人二十七人,宝林、御女、采女八十一人供皇帝享用。李渊原配窦氏,是隋定州总管窦毅的女儿,四十五岁时病故,没有活着享受过当皇后的尊荣。李渊感念窦氏一族对李家崛起立下的殊勋,没有再立新后,受宠的德妃就高居后宫妃嫔之首,成了皇宫里实际的女主人。而她的养父尹阿鼠也着着实实体验了一回鸡犬升天的快乐,从一个市井无赖变成了当朝国丈。
  人活一世,一颗心总要找些寄托才有着有落,更何况一步登天做了国丈。可是老天偏偏让尹阿鼠没有儿子,他本是个弃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在世上连个远亲都找不到,自己又不识字,实在做不了官,所以只能闲居在越住越大的房子里无所事事,有一段时间他简直苦闷透了。别以为只有那些心忧天下的大贤们会苦闷,像尹阿鼠这样不得不做绅士的无赖也很苦闷,他苦闷研习了多年的偷窃之技已无用武之地,不能享受那种拿别人东西却没被人发现的快乐;他还苦闷女儿的影响力大到了这种程度,可他自己却一点也用不着。
  当然,这种苦闷没有持续太久,和所有市井中的无赖一样,尹阿鼠对生存环境的改变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很快,他便从国丈这个高贵身份上找到了乐趣。长安城里,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这座院子里有一棵树的根连着深深的后宫,在馈赠给他数不清的谀词的同时,也把无数金银财宝从前门、后门甚至窗户缝里塞进了他的国丈府。渐渐地,他痴迷上了数钱,作为一个过惯了穷日子的人,他原本就对钱有一种特殊的嗜好,一如狼天生喜欢血一样。只不过从前他爱钱,是为了得到这种泛着铜臭的东西去换回自己想要的衣食果腹暖身,而现在,他根本就不需要拿钱去换这些东西了,他只是想看看钱的颜色,听听钱互相撞击的声音。
  他看不懂舞蹈,听不懂音乐,尽管他那嫁进宫里去的女儿在他眼前和耳边展示过连世代贵族的李渊都着迷的舞姿和歌喉,但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太虚幻、太深奥,也太玄远了。他感兴趣的东西很实在,也很简单,比如铜钱划过的一道弧线,在他眼里就远胜过女儿的舞姿炫目,还有钱串儿相撞发出的声音,更比女儿婉转的歌喉动听。有时候,他会十分庆幸地在心底里对自己说,多亏找到了这么个乐儿,不然,这百事无忧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呀。
  今天这位不速之客的礼单,让尹阿鼠的眼前陡然生出一片黄澄澄的幻景,他在心里盘算着:“一百万金,能换多少铜钱,我得数多长时间才能数完?花园里的地窖是盛不下了,起码还得再挖它三口窖——”一旁的家丁偷眼看着尹阿鼠那张流露出无限幸福的胖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国丈爷,这客人您见还是不见?”
  尹阿鼠这才醒过神来,摆出一脸主子的威严道:“你领他们到前厅里叙话吧。”
  魏征和卞思去被家丁引着走进了一间宽敞的客厅里,里头的家什饰物多是在寻常官宦人家见不到的上品,让人目不暇接。特别是摆在屋角的一株红色珊瑚,通体血红,三尺来高,嵌在一副结实的楠木架子上。这样高的珊瑚,魏征还是第一次见到。当时的风尚,珊瑚是比金子还值钱的珍宝,达到了这等品质的珊瑚,真可以用得上“价值连城”来形容,寻常百姓家中是见不到的,只能是宫中之物,?##庖谎骶涂梢钥闯鲋魅说奈尴拮鸸蟆?/p》魏征正在用目光赏玩着那株红珊瑚,身后传来一阵清嗓子的声音,像是在提醒客人,主人到了。魏征回头一看,一个又矮又胖的汉子挺着肥大的肚子迈着方步走了过来,到屋子正中停住,睁着两只小眼珠打量着他和卞思去。这人约摸五十来岁,额上有道长长的刀疤,下巴上生着几根稀疏的胡须,身上穿的衣裳倒真是十足地光鲜,用的是上好的紫色杭绸。一条做工精细的腰带上挂着大大小小十几件饰物,有玉佩、宝石还有香囊。
  

贞观长歌一 冷箭(6)
魏征心中暗想,这就是尹国丈吗?德妃那么个倾城倾国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父亲?也难怪魏征奇怪,除了尹阿鼠自己,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尹德妃的身世。初见到这位国丈爷的人,差不多都会生出这样的疑问来。一旁卞思去一拱手堆出一脸笑来,唱了个诺开言道:“您是国丈爷吧。”尹阿鼠看一眼卞思去,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到厅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下,端足了架子:“嗯,你们是——”卞思去一指魏征:“这位是我家老爷,现居东宫洗马之职。”魏征一脸恭敬之色,拱手道:“在下魏征,见过国丈爷。”
  尹阿鼠将目光移向魏征:“魏征?你就是魏征?”尹阿鼠自己虽不是官身,可因为女儿的缘故,家里大小官员是常客,对长安官场上的事儿倒并不十分陌生。魏征官职不算大,但他的名头,尹阿鼠还真听说过一回。半年多前有一位姓孟的陕州刺史霸占了当地的一个寡妇,被御史台参了,这位刺史是魏郡内黄人,与魏征算是同乡,便托人备了厚礼去见他,想通过他的路子求太子帮着疏通,不承想这魏征非但没有给他引见太子,还说动太子参了这刺史一本,这位孟刺史走投无路,只好转到尹阿鼠这里来,送了一万金的一份重礼。尹阿鼠往宫里跑了好几趟,后来,李渊使了些暗劲,才好歹以那孟刺史有过军功为由,没有重责,只是降一级了事。那刺史离开长安时,到国丈府好好地把尹阿鼠酬谢了一番,同时又在他面前把六亲不认的魏征大骂了一顿,是以尹阿鼠把魏征这个名字着实记在了心里。
  尹阿鼠打量着魏征,心里真是感到十分的奇怪,暗自思忖着,怪了,这么个人来找我做甚?居然还带着这么大一笔钱!他心里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开口说道:“魏大人来见我怎么也不递个名刺?这里头有什么说道吗?”魏征回答道:“下官是东宫僚属,国丈是德妃的父亲,依着眼下长安的形势,在下来见国丈,还是尽量不让更多人知道的好。”
  尹阿鼠问:“长安的形势?长安的形势怎么了?”魏征一笑:“国丈爷手眼通天,难道就没听说吗,这秦府的眼睛可在长安城里处处盯着呢。”一提到秦府,尹阿鼠心里咯噔一跳。前一阵子有人拜到他这里孝敬了好几千金,想让他帮着谋个畿县的位子,看在这钱的面子上,尹阿鼠自然又进宫去找了几趟女儿,尹德妃在李渊那里也吹了两回枕边风,可是事情最终也没有办成,原因是畿县的事儿归秦王李世民管,李渊因为替张婕妤父亲讨地的事儿刚在他那儿触过霉头,一时抹不下面子再开这个口。
  尹阿鼠眼睛看着魏征道:“你既晓得到处是秦府的眼睛,那有事儿为什么不找太子爷出面?却要到我这里来,让秦王府的人听了去,可是要给你家主人添麻烦的呀!再说了,我听说你魏征是个有名的清官,从来不收人家的礼,这一百万金又是什么来路?”魏征答道:“我不是为自己的事儿来的,是为太子殿下,也是为了您国丈爷来的。”尹阿鼠一笑:“我说魏大人呀,你这话就让人听不明白了,我一个散居在家的老头子,还有什么事儿需要你魏大人照应吗?”
  尹阿鼠好钱的事儿,魏征是早有耳闻,他原本是个对贪渎之辈深恶痛绝的人,但是因为眼下有件天大的事情要求着对方,所以也只好忍住心头的厌恶与之周旋。魏征一拱手:“‘照应’这样的词可是折杀下官了!不过,有人欲对国丈爷不利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儿,国丈您可曾听说过张婕妤替父亲向皇上讨地遭到秦王拒绝的事儿?”
  尹阿鼠捋捋胡须看着魏征,揣度着魏征话中的意思:“这事儿坊间倒是有些传言,我也听了几句。”魏征接着说道:“国丈爷呀,这位秦王自恃平天下有功,手里又兵权在握,一向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以前念着父子之情,皇上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句,现在皇上年纪大了,他的势力又越来越强,就一天天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今儿个可以拒绝给张婕妤的父亲几十顷地,明儿个,只怕就难保不给德妃娘娘和国丈爷您什么颜色看呀。”
  尹阿鼠脸色微变,魏征看在眼里,紧接着往下敲打:“最让人担心的是——”说到这儿魏征看看左右,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压低声音道:“眼下朝野都有人在传,人家早就不甘心做秦王了。”尹阿鼠看一眼魏征:“秦王不甘心做秦王,这事儿也不是现在才有传言的呀,着急的该是你家主人才是,跟我有何干系?”
  魏征看着尹阿鼠:“难道国丈真的以为秦王只不过是想取东宫而代之吗?”尹阿鼠心头一凛:“难道他还有别的什么图谋吗?”魏征说:“国丈该听说过前朝炀帝弑父的事儿吧,这炀帝掌了隋朝天下兵马之后,就没有耐心等到文帝寿终正寝再继位了。”尹阿鼠急忙接口道:“你是说——”魏征慢条斯理地说:“国丈爷呀,我来给您算笔账,皇上身体健壮,龙筋虎骨,少说也还能执掌乾坤二十年吧,有德妃娘娘在宫里侍候着皇上,这二十年里您老人家每年能攒下的零花钱也不止五万金吧?要是外头的传言当了真,那您老往后这二十年,只怕至少要白白丢掉一百万金的进项吧!”
  尹阿鼠:“魏大人你也太危言耸听了吧?皇上那可是带兵的出身,就算秦王真有这想法,要想动他老人家,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呀。”魏征:“国丈爷呀,您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皇上是带兵的出身不假,可你看一看,眼下朝中还有多少皇上能调得动的兵将呀?”尹阿鼠脸色一变,看一眼魏征,一指面前的一张团凳说道:“坐——”魏征明白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眼前这位国丈爷,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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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一 冷箭(7)
尹阿鼠的神情已经没有那么傲慢了:“你既然点出了这病灶,不知可有什么方子治好这病不?”魏征一拱手:“有一个狠方子,保管能去掉这道邪火,不过——”尹阿鼠着急地说:“不过什么?我是个爽快人,你别支支吾吾的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话讲到这份儿上,尹阿鼠已经忘了再端国丈的架子,露出他无赖的本来面目,粗话脱口而出。魏征知他是个糙人,倒也不计较,向他凑近一些道:“请国丈亲自出马,唱一出‘苦肉计’,让皇上给天下人一个信服的理由,夺去秦王的兵权。”接着魏征上前附耳对尹阿鼠说了些什么。尹阿鼠脸色一变,斥道:“魏征,你是什么人,敢这么支使老爷我?你忘了我是谁了吗?我是当朝的国丈!”
  魏征站起身来:“魏征正是为了国丈爷您才出此策的呀!如果国丈爷不愿意这么做,将来丢了那一百万金,可别怪我没往您这国丈府上送呀。”尹阿鼠仿佛看见了一座铜钱垒起的山,猛然塌了下来,这让他着实心有不甘。他抬眼看看魏征,问道:“你这礼单上写的一百万金可就是这条主意?”魏征一本正经地道:“正是。”
  尹阿鼠:“我说嘛,你一个小小的五品洗马,又是个好名的人,怎么能拿得出一百万金呢。”魏征笑道:“依着国丈眼下的势头,只怕我这道方子还不止值一百万金呢!”魏征的话听起来是在奉承尹德妃受宠,其实却带着对尹阿鼠的揶揄,不过这位粗鄙无文的国丈却没能听出来。尹阿鼠斜视魏征一眼,露出他市井无赖的本相,不阴不阳地道:“你也别尽说漂亮话,这件事吃苦的是老爷我,得利的可是你家主人呀!”
  魏征一笑:“国丈说得不错,事情要成了,太子爷是能沾些光,可国丈爷您可以得两回便宜呀,一是可以把这国丈踏踏实实地做下去,说不定二十年都不止,二呢又施恩给了太子,您可别忘了,这太子终究是要当天子的呀,将来他一定会记着国丈爷的这份情义的。”
  尹阿鼠脸上露出思忖之色,他站起身在厅中踱了几步,停下来问魏征道:“你的话倒还真说得漂亮,可谁知道这方子灵验不灵验呢?”魏征忙说:“灵验,一定灵验,当今天子以忠孝之道治国,他老人家就剩您这么个长辈了,如果您肯出这个头,把秦王一伙套进去,皇上就可以高高举起孝义这根大棒,将他打得无话可说。”
  尹阿鼠又看了魏征一眼,他已经盘算出来魏征教给他的法子是一个打击秦王的妙招。其实这位国丈爷早就领教到秦府正不断膨胀着的势力给他日日数钱的快乐生活带来的威胁,魏征的话只不过是把这层窗户纸捅了个透亮而已。魏征的到来表明了东宫的态度,而皇帝那边对秦王的看法,他早已从女儿的嘴里听到过许多。可以断定如果事情真的按照魏征设计的方式发生了,皇帝和东宫都会支持他,而秦王一倒,他数钱的快乐就可以延续更长时间,想到这儿,他终于下定决心,对魏征道:“那好,就依你的!”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国丈府门口驰来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打马跑在最前面的两个都是二十几岁不到三十岁的文官,一个叫杜如晦,是秦王李世民的亲信,官居陕东大行台司勋郎,一个叫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大舅子,头衔是兵部郎中,一直在替秦王筹划粮饷。这几日,秦王李世民正在准备东征的事儿,他们二人往来于陕东行台官署和秦王府之间,调兵督粮,布达消息,国丈府的位置正好处在从行台到王府的必经之路上,有时候他们一天就要从这里来往好几趟。
  长安城里没有人不知道天子宠爱着尹德妃,当然也就没有人不知道这国丈府的威风,所以文武官员在经过这处宅门时,一向都小心翼翼,坐车的尽量贴着大门对面的街道走,骑马的隔着五百步就不敢再扬鞭。
  可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与别人不同,这两个人虽然是文官,却都生着武官的脾气,性子直率敢作敢为,所以杜如晦有善断之名;至于长孙无忌,那就更不消说了,他不光是秦王妃的兄长,也是李世民的布衣之交,除了在天子和秦王面前,对谁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所以,这二人从国丈府门前过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这里和别处有什么不一样,更何况军情那么紧急,也容不得他们想那么多。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而且已经盯了整整三天。
  当长孙无忌的马驶到离府门还有几丈远的地方时,一件“意外”发生了:一驾马车突然从旁边一条窄窄的小巷子里冲了出来,快速地驰向街道的中央,长孙无忌一勒战马的缰绳,那匹马却已经收不住脚力,和那驾马车前头驾辕的马匹撞在了一起,长孙无忌自己从马上被撅下来,那驾马车也翻倒在地。
  杜如晦跃下战马,领着几个亲兵去扶长孙无忌,同时一迭声地问:“辅机,怎么样,你伤着没有?”长孙无忌揉揉屁股翻了个身:“没有大碍,只蹭破了点皮——”说话间,那头已经传来一阵哭爹叫娘的喊痛声,接着又是一阵破口大骂。二人扭过头去,不由都愣住了,从巷子里冲出几十个大汉,吵吵嚷嚷地从车里扶出个胖老者来,长孙无忌眼尖,认出那是当今的尹国丈,不禁嘟囔了一句:“糟了,怎么把他给撞了——”
  尹国丈的额头汩汩地冒着血,他大声喊道:“这是什么人,走路没长眼睛吗?快,快将他们拿下,送到京兆尹衙署去!”那几十个壮汉提着棍棒刀枪骂咧咧地冲向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杜如晦不认得尹国丈,上前一步拱手道:“老人家,这事儿都怪我们莽撞,我们一定赔您药钱和修马车的钱,不过,眼下我们有紧急军情要去秦王府,一时没有功夫去京兆尹衙门,还望您老见谅。”话音未落,尹国丈已飞过来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杜如晦脸上。这一掌又快又狠,打得杜如晦“唉哟”一声,一手捂着脸,一手摸摸嘴角,竟摸到了一把血。
  

贞观长歌一 冷箭(8)
杜如晦脸上吃痛,嘴里忍不住骂道:“你这老丈,怎么这么粗蛮?”尹国丈破口大骂:“你什么东西,先拿个秦王来讹老爷我,现在又骂老爷我粗蛮,你是骨头痒了吧?左右,给我打这狗日的!”那几十人拥上来挥起棍子就往杜如晦身上抡,杜如晦顿时被打得头破血流,几个亲兵上前想救他,可究竟是好汉难敌众手,不几下就被那群打手打翻在地。一个家丁扶着尹国丈站起身来,尹国丈大声喊道:“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算老爷我的!”
  突然,他的脖子上生出一种凉凉的感觉,一回头,却是长孙无忌不知什么时候提着一柄短刃站到了身后,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尹国丈忙对长孙无忌说道:“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在长安,是天子脚下,快放了爷!”长孙无忌一指杜如晦:“那你先让他们放了他——”尹国丈只得下令:“放了他——”围攻杜如晦的人停下手来,几个亲兵从地上爬起身,将杜如晦扶上马,长孙无忌用刀架着尹国丈走近自己的坐骑,猛地一松手,将他掀倒在地,跃上战马,喊了一声:“克明,快走——”然后一扬马鞭,几个人风一般向秦王府驰去。那些拿着棍棒的汉子要追,尹国丈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口中喊道:“都给我站住,不过几个小兔崽子,追他们做甚,我还有大事要办呢,快去再备辆车来,我要进宫!”
  长孙无忌等驰出很远,才让坐骑慢下来。长孙无忌回头见没人追过来,关切地问杜如晦:“克明,你的伤怎么样?”杜如晦浑身痛得厉害,嘴上却强撑着:“让恶狗咬了几口,没大事儿。”亲兵中一个小校不忿,骂道:“这群家伙怎么跟无赖似的不讲理,连爷也敢打,我回营去叫三百个弟兄撵上他们,狠狠出口鸟气。”长孙无忌看一眼小校:“罢了,他们本就是群无赖,你知道那老家伙是谁吗?”小校问:“是谁?”长孙无忌一字一顿地蹦出一句话来:“当朝的尹国丈!”
  杜如晦脸色一变:“辅机,你的话可当真?”长孙无忌答道:“今年元夕,尹德妃在后宫赐宴给各王妃命妇,宴毕,我去宫门接秦王妃,正巧见着宫里的宦官出来接这老者,一口一个国丈地喊得亲着呢。”杜如晦一顿足:“辅机,你既知道他是国丈,怎么还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呢?”长孙无忌说:“他是个市井无赖出身,对付他当然要用对付市井无赖的法子,不然,你只怕要被他的人打成肉浆了。”杜如晦急道:“就是我被打成了肉浆,你也不能这么做呀,你知道这会给王爷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长孙无忌一笑:“克明,你这是怎么了?不就吓了他一下吗?这又算什么?”杜如晦说:“咳!你真不知道吗?最近东边的正在死盯着殿下,想着法要把殿下的兵权夺下来呢。”长孙无忌一愣,看着杜如晦,他清楚对方掌管着秦王府安插在各处的密探,嘴里说出的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便急急地道:“那咱们快回去禀报王爷,让他早有准备。”
  二人挥鞭纵马向前,马蹄顿时在大街上翻卷起一片雪泥。虽然李世民的谋臣杜如晦有着异乎常人的预知力,长孙无忌也同样精明过人,但他们都绝对没有想到,与当朝国丈车驾的这次相撞并不是一场偶然的事故。事实上,他们是中了埋伏,在魏征的点拨下,这位无赖出身的国丈花了整整三天时间,观察从自家门口经过的秦王府兵将。两天前,当他从门缝背后向外窥视时,家丁指点着策马驰过的长孙无忌,告诉他那就是李世民的大舅子,他当时就对几个心腹说,我的马车就让这个人来撞吧,他撞比谁撞都管用。
  事情发生后,情况却稍有些变化,走进埋伏的又多了一个杜如晦,这当然更增加了这场埋伏的价值。仅仅半个时辰后,尹国丈就跪在了尹德妃寝宫门前,额头上还残留着血痕。很快,皇帝李渊就被尹德妃哭哭啼啼地拽了过来,尹国丈声泪俱下地向天子控诉了秦王府兵将的种种“跋扈”。李渊“理所当然”地震怒了,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这是他的岳丈。他几乎是咆哮着下令,马上把秦王李世民叫到两仪殿来见朕!
  

贞观长歌二 虎符(1)
国丈府门前“撞车事件”发生的时候,秦王李世民正坐在王府书房里,静静地看自己的宠姬玉屏一笔一笔地写字。这一年李世民二十六岁,多数人在这样的年龄还显得不太谙世事,可是他却已经在马背上征战了十年。这个有着汉人和鲜卑人两种血统的年轻王爷,不光长得一半像汉人,一半像胡人,性格也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面。在马背上的时候,他无比勇猛,像一只渴望与强者搏击的矫健苍鹰;回到宫中,他又变得非常沉静,喜欢吟诗,喜欢怀古,喜欢琴棋书画,还喜欢静静地欣赏女人。
  李世民属于那种追求完美的男人,同时又怀着强烈的征服欲,所以,他打过的每一仗都那么惊心动魄,他喜欢过的每一个女人,也都是极品。而玉屏堪称是这极品中的极品,她的美是那种羊脂玉一般无瑕的美,透着月光一样的高贵。特别是她的眼睛,带雨含烟,投出的每一瞥都让人生出如梦如幻的感觉,那种韵味就像四月的江南。正因为这样,李世民的妻室中虽然有了德才兼具的正室长孙王妃,还有出自前隋的杨姬,并且都是世间罕见的出众女人,可他心里最喜欢的还是玉屏。每次出征前,他都要形影不离地守在玉屏身边,傻傻地看上她几个时辰。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玉屏水一般的神情中平和下来,可以冷静地去面对任何复杂的战场局面。而每次凯旋,他又总在心里盼着早些见到这个女人,一如期待着花儿新一季的绽放。
  李世民曾私下里在心中许愿,假如这个美丽的女人能替他生一个儿子,他一定会立他做世子。可是玉屏却没有能让他这个心愿变成现实,她替他生了个女儿,生产的时候正好传来他在战场上阵亡的谣言,玉屏因惊吓过度而难产伤了元气,从此就只开花不再结果。不过,这丝毫没有改变李世民对她的眷恋,每次出征前,他还是像过去一样,就这么久久地守在她身边,无语地注视着她,如同欣赏一幅画。
  玉屏停下笔,抬起带雨含烟的眼睛看着李世民:“怎么,殿下又要出征了吗?”她的声音带着未被长安官话化尽的吴音,如莺声燕语,听起来分外悦耳。李世民点点头:“嗯。”他的眼睛依然驻留在玉屏身上。玉屏又用柔柔的声音道:“那臣妾去替殿下准备一下行装吧。”李世民一摆手止住了她:“那些事有王妃操持,你用不着费心。”平日里这些琐碎的事也都是由长孙王妃操持的,李世民已经习惯了,在秦王府里,每一个女人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似乎已经形成了定式,这一点玉屏也十分清楚,她只得留在了原地,柔声问李世民道:“不知这一次殿下要去多长时间?”
  李世民轻描淡写地回答:“不会太长吧,刘黑闼不比薛举,更不是王世充,他的人马虽众,却不强悍,顶多两个月,我就会回来。”玉屏长长的睫毛一挑,真切地说道:“两个月,在别人眼里或许不算长,可是在臣妾眼里,它却像二十年。殿下不在的时候,这里就会变得冰凉冰凉的,长安毕竟是长安,不是江南。”说这话的时候,玉屏眼中透出一丝忧伤来。她生在江南,长安城里除了李世民和一个年幼的女儿,就再没有别的亲人,李世民一走,孤独就会从白天伴随她到黑夜。
  李世民心头的怜意像一层清寒的雨水漫过,他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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