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大关东-第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耿玉峰昏昏沉沉地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土匪甲的舌头都硬了:“我……当是谁呢,是你呀!……你,像个鬼魂似的吓了我一跳。”公鸭嗓子的土匪乙说:“瞭水还敢喝酒?都快站不住了!”土匪甲:“我……没喝多。”土匪乙:“还说没喝多呢,脚都没跟儿了。当心让二当家的看见你这熊样儿,不给你俩耳雷子才怪呢!”耿玉峰听着公鸭嗓子十分耳熟,正在他狐疑之际,溜进来一个人。
耿玉峰睁开肿胀的眼睛,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见来人左腮上长着一个指甲大小的黑痣,黑痣上长了一撮黑毛儿,耿玉峰认出了是从前的好友赵殃子。
耿玉峰以为是幻觉,呻吟了一声……前几年,他跟赵殃子还在一个艉航上放木排,赵殃子不听劝告非要去当兵不可,后来听说他被打死在关里了,他还为他烧过纸钱……
残局09
那还是在几年前……
木帮上多数是从关里逃荒来到东北的山东人和河北人,跑艉航放木排,似乎注定要与惊险和死亡连在一起,就如同被连接艉航之间的锁链牢牢地连在一起一样,把苦难和死亡与这些汉子连在了一起。那来之不易的血汗钱,不仅要被把头克扣,还要提防水绺子抢,这群常年闻不到女人味儿的老爷们,上岸第一件大事就是去找女人,如此一来,尽管风里滚浪里爬,到头来却带不回家去几个大钱。
松花江水道异常惊险的哨口有七七四十九道,放排的木帮和艉航手把这些哨口叫“恶河”,最险恶的是额赫岛的老恶河。老恶河江段是上游木材运往下游的必经之地,流急滩险,稍有不慎就会排毁人亡,古排道两旁堆起一座座长满荒草的木帮坟。
每次木排闯过鸡冠砬子险滩,头棹“老山东”总要带头唱一回那首悲戚的歌谣——
世上一行又一行,
木帮这行不是行。
三教九流有名次,
惟咱木帮排不上。
少小离家闯关东,
长白山里当木帮。
十冬腊月踔山上,
鼻子冻得象酱缸,
叫声爹来叫声娘,
回去看你没指望。
……
没等头棹唱完,边棹赵殃子就接着唱起来,也是《木把这行不是行》的调儿,却是现编的词儿:
我操他妈日他娘,
是谁留下的这一行。
风里浪里把命挣,
临死光腚见阎王。
赵殃子的病根儿是因为小时候遭受了惊吓落下的,只要冷不丁儿有点儿动静,他一准犯病。每次犯病都两眼发直,四肢抽搐着摔倒,也曾找过几个大夫给他治过可都不见起色……木帮儿行至三岔河,倒是有个郎中先生给他出了个偏方:用七根婴儿的脐带,每根脐带配七节谷草用瓦片焙糊研成粉末,用热黄酒服下,可保治愈,赵殃子一听说要用七根脐带,顿时又泄气了,回来跟耿玉峰闲唠嗑:“看来我这个病,是没指望治好了。我也认命了,啥人啥命!干脆怎么快活怎么来吧!”耿玉峰劝慰了一回天无绝人之路的话,见他依旧面如死灰的样子,知道劝也白劝。
赵殃子果真抽上大烟了,整日鼻涕拉瞎哈欠连天的,每次艉航上岸,他不是忙着淘换大烟,就是拜佛烧香,时间一长,倒跟庙里的老和尚厮混得熟了。耿玉峰看见破罐子破摔的赵殃子心里十分难过,暗中帮他留意,淘换配制偏方用的脐带,每淘换着一根脐带,便焙糊研粹攒起来,足足花了一年多才凑齐了七根脐带,按照三岔河郎中先生教的方法,给赵殃子服了这个难弄的偏方……
一脸油泥的老和尚戒疤上趴伏着一只苍蝇,手捻佛珠给赵殃子批了一回八字,说他流年不利命犯黑虎星,克母克父不说,命中注定要早归黄泉,惟一破解的方法便是去充军,不仅能逃过这场劫难,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员五虎上将……赵殃子打量着自己这小体格儿都觉得可乐:就咱这副德行,还五虎上将呢,当大头兵都没人要!可偏巧这时候,张景惠插旗扩兵要入关打仗,他便背着大伙儿跑去注册当了一名大头兵。
直奉两派交手不久,奉军就被吴佩孚抄了后路,使卢沟桥、丰台的守军腹背受敌,赵殃子所在的16师被迫放弃长辛店,导致奉军全线崩溃,张作霖被迫下令退却,赵殃子趁机开了小差。变卖枪支的30块现大洋几乎都买了“福寿膏”,有家难回的赵殃子这才索性落草当起了胡子……
像赵殃子这样无用的“扒子”,虽说落草为寇,却没胆量去干那种杀人越货的勾当,毕竟跑过码头能说会道,便当起了游说于绺子和受害人家属之间的花舌子,若不是二龙叫他拿着半拉耳朵去耿家催票儿,他还不知道耿玉峰落到胡子手里了。
自从见过耿阮氏赵殃子就暗下了决心,即便豁上这条贱命不要,也得救耿玉峰逃离虎口,如果没有耿玉峰,甭说自己的癫痫病好不了,说不定早一个跟头折进大江里喂了王八也未可知——人不能丧良心。他这才佯装闲逛,弓着水蛇腰溜溜达达没事人似的来到了秧子房。
“大哥!大哥,你精神精神。”赵殃子拍着耿玉峰的脸低声呼唤,痛惜地说:“这,这都整成血葫芦了。”抬头问季广源:“看清楚没,是谁给弄的?”
季广源脸色蜡黄,抱着断臂蜷缩在墙角里直筛糠,看见赵殃子把耿玉峰揽在怀里,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放下。听见赵殃子问,用下巴指指窗外:“是个记脸子,还有点儿豁唇儿的人。”赵殃子撕开夹袄里子给耿玉峰包扎伤口,低声骂道:“这个丧天良的老兵痞子,我操他六舅!”赵殃子没敢把二龙给他的纸包交给阮氏,也没舍得扔,揣在怀里胸口火烧火燎的疼。
赵殃子抱着耿玉峰,见他清醒过来了,说:“我去见过老太太了……”耿玉峰吃惊地问:“你告诉她我被绑票儿啦?”赵殃子忙说:“没有,我哪敢说呀!”
耿玉峰痛苦地说:“我这条命交待就接待吧,可千万别让她知道,那会要了她的命……”赵殃子劝慰道:“先别说丧气话,刀还没在架脖子上呢!”耿玉峰晃晃悠悠站起来,赵殃子扶住他:“你先稳住神儿,等天黑透的,天黑透了我来搭救你们。”
赵殃子把手伸进从羊皮兜子里,掏出几个窝头和一块熟肉:“先吃饱喝足了,别的不用你们管。”耿玉峰说:“万一被他们发现了,不但我逃脱不了,你还要跟我一块吃瓜落儿。”赵殃子说:“吃瓜落儿就吃瓜落儿吧,我他妈的也豁出去啦!我怎么也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把你给插了呀!要死,我陪哥哥一块儿死!待会儿,趁乱劲儿咱就开蹽……他六舅的,管不了那么多啦!”耿玉峰感动得放声大哭:“我那可怜的妈呀!”
季广源正大吃大嚼着,被耿玉峰的哭声吓得眼睛瞪老大,赵殃子忙去捂耿玉峰的嘴,低声道:“快闭声,叫人看见咱们在一块可就麻烦啦!”耿玉峰抽噎了一下,噤声了。赵殃子撕下一块熟肉,递到他嘴边上:“大哥啊,你也吃点儿,吃饱了肚子才好有章程啊!等胡子搪鞒了,我来叫你们。”又瞪了季广源一眼,狠道道地说:“别噎着你——下作玩意!”季广源咳嗽了几声,一抻脖子把窝头咽了,耿玉峰却不张嘴,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不知在找什么,靠着墙根儿坐到了地下,两手抱住头,一动不动了。
借着酒劲儿,土匪们有的练功夫有的耍钱。练功夫的有的练拳踢脚,有的耍起大刀,有的栽楞着膀子练枪法,有的干脆野猫一样练习爬树翻墙,有个翻墙的土匪喝醉了手脚不听使唤,怎么也上不去,下面有人帮忙用头往上顶,劲使大了,却摔到了墙外头,这小子被摔疼了在墙外破口大骂;土匪头目打麻将、推牌九,小崽子在碗里用骰子掷大小点儿,有输了不给钱的,双方便动手打起来。酒量小的早已醉得不醒人事,人仰马翻躺倒一地,没有躺倒的也犯了酒后癫狂,哭的哭、笑的笑、闹的闹、骂人的骂人,渐渐的他们的哭闹演变成了相互扭打。
两个彪形大汉扒光上身,牛一般地咆哮着,瞪着牛肉色的眼睛,握着拳头对扑着。转眼,土匪们好像得了传染病,都跳起来抡上了拳头。“啊哈哈哈……打!打!打!”那些没动手的,也都叫嚷着动起手来,扑哧扑哧地往脸上、鼻梁上、咽喉上、嘴巴上一通乱打……
赵殃子没敢沾酒却佯装喝醉的样子,见他们厮打成一团,绕着院子溜达了一圈儿,在伙房找到了给土匪做饭的寡妇邰氏,把怀里那个纸包交给她,嘱咐她给耿家捎回去。
赵殃子交待完毕,溜至背静处趁人不备一把火把草料棚点着了。大火吞噬着整个马厩,土匪们被惊呆了。驼龙、二龙跑出来,气急败坏地高声叫骂着,指挥着手下把马匹从大火里牵出来。赵殃子趁乱闪身再次潜入磨坊,压低嗓音说:“快快快!再不闪,恐怕就来不及啦!”
黑暗处,有个闹肚子的土匪正蹲在墙根儿下解手。他含着烟袋哼哼叽叽唱着驴皮影儿,咬开秫秸正要揩腚,看见两条黑影从眼前跑过去,吓得他一激灵:“毛兔子似的,急着奔丧还是着急投胎呀?”
那家伙看见远处起火,忙提上裤子,叼着裤腰端起步枪,大叫:“快来人哪,放火那俩小子往这边跑啦!”随即举起大枪……
“砰——!”枪响了,他的抿裆裤堆到脚脖子却全然不知,刚要抬腿追赶,不料被裤子绊住摔了个狗吃屎,烟袋摔出老远,脸磕在一块石头上,嘴唇和鼻子都跌出血来。
赵殃子听见有人诈唬,接着又是拉枪栓又是放枪,吓得一闭眼睛,心说:完啦!
凡是有点儿战争经验的人,都能从枪声中作出准确判断:击中目标的枪声沉闷,放空的枪声清脆。赵殃子听见这声沉闷的枪响,不由得心往下一沉,只是不知道打在谁身上,不管打中谁都完蛋了。他后悔没把场子打扫干净……
“七九式”汉阳造步枪穿透力很强,这一枪正中耿玉峰肩头,弹头从肩胛骨穿过,造成了一个不足一厘米的贯穿伤,击穿耿玉峰身体的子弹并没有给他造成更大的震荡也没有伤及其他器官,半拉身子一麻像被人猛地踹了一脚,一个趔趄栽倒在荆棘里。土匪们大呼小叫着追赶过来,耿玉峰就势葡匐在一块悬空的卧牛石下面,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
那个土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倚在卧牛石上朝地上吐了口血水,撩起前襟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一低头像发现了什么,用枪管拨开灌木丛,阴阳怪气地喊起来:“别藏啦,麻溜儿出来,不出来我就再给你一喷子!”
果然,这家伙朝远处放了一枪。别处的土匪听见枪声,向这边跑过来:“喂,在哪呢?”“往哪跑了?”
一阵轻风掠过,灌木丛发出挲挲的声响,这个土匪看看地上,又瞅瞅随风摇曳的树丛,望着山下白亮亮的松花江,冲着跑过来的几个土匪骂道:“妈的,咋没了?快快快,往江边上看看去!”
好像是为了证明他的判断,远处又响了一枪……
黎明时分,邰寡妇送来了玉峰逃跑的消息,令耿阮氏一阵狂喜。之后,又听说玉峰被胡子开枪打死了,听到这个噩耗,耿阮氏如五雷轰顶,绝望地把双手伸向浑浊的天空,喊了声“天呀”,她的心肝像被刀子割掉后又被魔爪残酷地撕碎了,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瘫倒在地,玉霖晕头转向地大喊着:“娘!”一头撞在院门上……
听说起水了,几百人的绺子飞天遁土一般,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逃到山里避难的人群陆续回到家里,耿阮氏当天就病倒了。她把玉崑叫到炕跟前,说:“卷了炕席,去把你哥扛回来,埋了吧!” 玉崑牵着三弟玉霖扛着炕席和扁担走出家门,乡亲们听说玉峰失踪了,都加入到了寻山的行列。
玉崑和玉霖爬上山梁,面对茂密的丛林感到一阵茫然。乱草树棵有被踩踏的痕迹,枯叶和草叶儿上还有几滴发黑的血污,在一块卧牛石上看到了更多的黑血。玉霖在大石头旁边拾到一顶毡帽,认得是哥哥的……一直到后半夜,后山依然闪烁着火把,山里此起彼伏的喊声一刻也没有停息:“玉峰——!大哥——!老大——!玉峰呀——!”有人说,昨晚江边上也响过枪,众人又来到江边寻找,仍没什么结果。大家一致认为,耿玉峰十有###是被胡子撵得走投无路投江了……
耿阮氏躺在炕上,泪水从眼角里流了出来:“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赶上这么个节骨眼儿。他这不是回来送死的是啥呀?”她将一个纸包递给玉崑,“去坟上,挖坑把它和你大哥的毡帽埋了吧!”玉崑要打开看,被她拦住:“别看了,是你哥的半拉耳朵……”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残局10
吉林督军兼省长张作相放下电话,骂道:“他妈拉巴子的,一脚没踩住,打哪儿又冒出个女胡子呢?这年头儿,可真够邪行的了!”电话是他的盟兄张作霖从奉天打来的。当年,张作相与马龙潭、吴俊升、孙烈臣、张景惠、冯德麟、汤玉麟、张作霖结为把兄弟,按年龄大小张作霖排行老七,张作相排行老疙瘩。那时,张作霖任盛京八路巡防队前路统领,张作相为骑兵一营管带。
关东的山头报号多如秋后的高粱楂子,数都数不过来。也不知咋整的,这二年那些大当家的好像都添脾气了,动不动就想去跟日本人比划比划,惹得日本驻奉天总领事船津辰一郎三天两头来找张作霖交涉,不是提抗议就是下照会,弄得张作霖不胜其烦。
开始那几次,张作霖出于礼貌还见见这位日本国领事,穿戴整齐立在“老虎厅”门外迎接。别看张作霖表面上好像挺重视,实际上张作霖根本没把船津辰一郎说的这些当回事,每次一说到正题上,他总是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汤玉磷送给他的那对东北虎标本跟船津辰一郎打哈哈,弄得船津臣一郎只能干窝火又不好发作。最近船津辰来得好像有点频,闹的他只要一听说“姓船”的要来就脑仁儿疼,后来他干脆称病,委托奉天陆军第27师师长兼东三省交通委员会委员张学良出面代他接见。
张作霖在电话里点了几个闹腾得有点出圈的山头,还特别提到了摩天岭绺子,还说季广禄跪在他面前眼睛都哭出血了。临了,张作霖在电话那头嘻嘻哈哈地对磕头兄弟说:“八弟呀,你可是一方的父母官呐!虽说没几个蟊贼闹哄着显得冷清,可他妈拉个巴子的干啥非得去抠小日本儿的腚沟子呢,真###给抠毛了,这帮狼崽子又该起妖蛾子了。八弟,你还是抽空儿镇唬镇唬吧,别整大扯了就犯不上啦!”
张作相听得出来,大战在即,张作霖不希望这个时候在日本人的问题上节外生枝,便下了保证:“七哥,你尽管放心好了,吉林的地面儿我来打扫,你就别再操心啦!”随后,哥俩又唠了几句冯玉祥与孙岳、胡景翼秘密结成反吴(佩孚)联盟和奉军准备第二次入关作战的一些事情,张作霖那边的电话就挂了。
绿林出身的张作相一向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他也知道这些关东响马没有几个不烦日本人的。可烦归烦,你也不应该堵人家被窝儿去杀人啊,而且连人家的妇女老人都不放过,一概都给抹了脖子,这多不好。杀就杀了吧,他也不能给小日本儿偿命去。可听说这帮胡子还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黎民百姓,闹得桑梓涂炭,民怨沸腾便震怒了。
张作相放下听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电话、茶碗蹦起老高:“真他妈拉个巴子的,这帮操蛋玩意,真能凑热闹!”
张作相紧急召见吉林警备司令李杜和26旅少将旅长李桂林商讨剿匪事宜,决定从李桂林的部队抽调一个团给李杜,配合他的保安部队实施一次大规模的秋季剿匪行动。
李杜将军乘坐的轿车驶出西卡子兵营,沿江边坑洼不平的街路朝张作相官邸驶去。
张作相官邸内树木繁茂,不时从官邸后院的鹤园里传来阵阵仙鹤悠扬的鸣叫。汽车无声地停在官邸门前,李杜从汽车里钻出来,细细打量着这座气派的建筑,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之后,才迈着沉稳的步子登上楼梯,来到二楼的一间会客厅。
会客厅里,只有李桂林旅长一个人在喝茶。李杜见到先他一步到来的李桂林,摘下白手套放进大檐帽里,半开玩笑地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你老弟不日就要跟随张大帅进关发财去了,我得恭喜你呀!”李桂林知道李杜对奉军入关打内战持反对意见,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却不好戗着说,只能故作糊涂:“还黄金万两呢,这二年,净跟吴佩孚拼命了,剩下的不是残兵就是败将,还发财呢,等着发棺材吧!”
李杜把大檐帽放在茶几上:“出征之前,不好瞎说。再说这样的丧气话,叫大帅知道了还不尅你呀!”李桂林说:“不说也没少挨尅!就咱这破烂家底儿,残兵败将的不招人待见。”李杜说:“残兵败将,那也是兵也是将啊。要不,督军跟谁借兵去!”李桂林无奈地摇摇头,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两头儿着忙,两头儿忙不过来。都火燎腚了,这帮胡子还他妈的跟着瞎起哄。出动正规军去打胡子,这不是丢人吗!”李杜接住他的后半句话说:“丢人也是我去丢,你叹什么气?”
张作相在走廊里便听见了他们二人的对话,也半真半假地说:“我怎么觉着,李旅长好像有点不太是心思呀,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堂堂的警备司令去当这个绥靖剿匪的总指挥,植初兄会不会也觉着屈尊啦,啊?哈哈哈……”
见张作相走进来二人忙起立,尴尬地笑着说:“您可千万别当真……”“我们哥俩才刚儿那是闲磨牙呢!”
张作相亲手给李杜倒上一杯茶,又给李桂林的茶杯续上水,尔后缓步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一阵江风吹进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透过江堤上的柳树丛,影影绰绰看见一条渔船,一个渔夫肩扛渔具,顺着陡堤奔到江边,纵身跃上船头,小船摇晃起来,栖息在船帮上的几只鱼鹰,扇动扇动翅膀又恢复了原样。
张作相望着浩浩荡荡的松花江水,目送着远去的渔船,倒背着的双手用力握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像是从他宽厚的后背发出来的:“磨牙归磨牙,匪,必须剿!植初兄,这次就看你的了,你可得给我动点真章格儿!……桂林老弟,你准备派谁去呀?”
李桂林望着张作相的背影,忙说:“戴延年的127团。”张作相满意地点点头:“嗯,唐山人,保定陆军学堂的毕业生。行!这小伙子是个干材,沉稳、机灵……不错,不错!上楼的时候我还寻思呢,你还不得把刘瘸子派给我呀!——看来,桂林老弟还没跟我留后手儿。”李桂林忙说不敢,又不禁问道:“督军大人,您怎么对他这么熟悉?”张作相转过身,只是微微一笑……
耿玉峰蜷缩在一条深沟里,身下的枯枝树叶散发出霉烂的气味,叽叽啾啾的鸟叫把他从昏迷中吵醒。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照射进来刺得眼睛隐隐作痛。因失血过多,耿玉峰感到一阵阵发冷,他哆嗦着从沟底爬出来上了一块巨石。这块巨石酷像个马头,他坐的位置相当于马的脑门,仿佛这匹马故意把嘴往胸前伸。这个马脸形状的巨石便是站在东荒地抬眼就能看到的“石咀子”。
耿玉峰屈身跪在平坦的石面上向山下眺望。东荒地上空飘浮着如烟似雾的薄云,房宅变得小巧玲珑,平川、河流、草甸子都踩在了脚下。风,从十几丈深的峭壁下面吹上来,带着焦土和血腥的气息打着旋儿扑面而来。
山下人喊马嘶,东荒地一片喧腾。“妈!妈——!”耿玉峰悲怆的哭喊,在山谷里久久地回荡着。他朝山下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直磕得额头血肉模糊。耿玉峰直挺挺地跪在石头上任凭泪水肆意流淌,直到山风将石面上的血迹吹成了黑褐色,才抱着受伤的胳膊又钻进了密林。
关东山天高地远,耿玉峰却不知道该向何处去,那就一路向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北,而不是向南,或向西、向东,或许这也是命中的安排,命里注定他将成为一个倒霉的“革命者”……
就在著名的围剿驼龙战斗打响前的那个夜晚,天空中乌云翻滚,云层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插进去似的。东荒地像被一口大锅扣着,浓密的水分子悬浮在空气里,快令人窒息了。
临睡前,耿玉崑来到大河边上,扒光衣服扔在河滩上,打上一桶水兜头浇下来。冰凉的河水激得浑身的肌肉绷得坚硬无比,他索性扔了水桶跳到河里痛痛快快地擦洗起来,可爬上炕没过多大一会,汗就又出来了,在炕席上拓出了一个潮乎乎的人形。
耿玉崑烦躁地从炕上爬起来,装上一袋烟吱吱抽着,烟锅里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一道微弱的电光闪过,过了许久那串滚动的闷雷才传过来。一股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和成熟植物气味的夜风,使他烦躁的心情缓解了许多。
夜风送来一声狗咬。在这兵戈离乱的死寂里,这狗叫显得格外刺耳,紧跟着又有几条狗和乱葬岗子的野狗像得了传染病,齐声咬起来。现在看来,这畜类也有人的激动,甚至比人更易激动,它们都咬得很急促,它们的叫声传达着一种惊恐和不安,这让耿玉崑感到心里一阵阵发紧。
刀兵离乱,人们饱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劫后余生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狼精狐狸怪,顶数兔子跑得快。这些特性驼龙都具备,狗咬起来,人们首先想到的是驼龙杀了回马枪。然而,令人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很快他们发现狗咬的并不是驼龙的胡子队,而是一支正规军。
战马嘶叫,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沉闷地呻吟着。
戴延年骑在马背上疾走在队伍前面,宽大厚重的斗蓬在夜风中犹如一面大旗呼啦啦地招展。马队驮着弹药箱和穿着帆布包炮衣的迫击炮,士兵们扛着步枪和轻重机枪迈着坚实整齐的步伐。天边又掠过一道闪电,这闪电的光亮凝聚于刀尖之上,将一点寒光映入人们的瞳孔里。剿匪队伍的铁流匆匆滚过,东荒地又恢复了深夜的平静,狂躁不安的狗从恐怖的哀鸣撵着咬,变成了它们的游戏和翻滚撕扯,奔跑的速度放慢,互相打情骂俏,直到东方减白,才完全停止了嬉闹。
持续的高温使大气在热辐射作用下急剧膨胀,强大的电荷迅速积聚放电,先是从远处的天边,后又由远及近不断传来一道道闪电,隆隆的雷声如同敲响了战鼓,临近晌午,倾盆大雨终于下起来了。
雷声夹杂着沉闷的炮声,让人分辨不出哪些是雷声哪些是炮声。不断传来的轰鸣明确传递着令人激动的信息,人们在雷声和炮声中尽情地发挥想象。他们想象着奉军和土匪的厮杀较量,这种混杂的声音持续着,接近黄昏时分,雨停了枪炮之声也开始消沉下去。
乌云尽散,霞光普照,很快传言又像旱天雷造成的声波一样迅速扩散,向东南,向西北……剿匪部队经过东荒地是在深夜,人们只是在微弱的闪电中目睹过这支队伍的威武和雄壮,谁也没有看清楚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什么样的兵,他们尽可能在传言的基础上发挥着想象:说这支队伍很能打,士兵们都斜背着一口鬼头大刀,巴掌宽的锋刃舞起来呼呼挂风,如同车轮一般水也泼不进。人们把太平生活和这支骁勇善战的队伍紧紧联系在一起,把希望寄托在了这支神勇的队伍身上,便本能地编造出许多美好生动的故事来宽慰自己。
自从听到第一声炮响,人们的心情便渐进佳境,如同深秋爽朗的天空一样清澈明净。然而,爽朗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确切地说仅一天时间都不到,随着胶皮轱辘大车将第一批伤兵运进东荒地,尤其是见到阵亡士兵那一双双硬邦邦的脚从白苫布伸出来,短暂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立刻沉浸在极端的迷茫和惴惴不安之中了。后来又风传,驼龙手下都会一种拜各家神鬼和吞符避刀枪的法术。开仗之前,吞了神符就可以刀枪不入,如神魔附体两眼通红,浑身颤抖着行为失常。上了年纪的人说,那是白莲教的金钟罩术。这个离奇诡秘的话题,影响了他们对事物的判断——喝了神符,就真能刀枪不入吗?有胆大的跑去问伤兵,那些伤兵操着各式各样的口音,翻着白眼发着狠说:“狗屁,都是胡扯淡!说是喝了符就刀枪不入,那是他们糊弄自个儿玩儿呢,照样被机关枪打成马蜂窝。”
“就没有抓到个把彩号儿伤兵啥的吗?”
“彩号儿?有哇,都给就地砍了头啦!腿脚利索的,钻进老林子没逮着。”还有人不甘心,追问道:“驼龙呢?驼龙可被打死还是抓到了?”得到的回答是极其简单而肯定的令人失望的两个字:“没有!”这些人最怕听见这两个字,可最终听见的确实就是这两个字。他们基本都是一样的表情,叹着气,失望地走开了。
供伤兵治疗养伤的村公所已没有先前那样洁净了,满院都是抬担架的和救护人员,伤兵痛苦的呻吟叫人心情沮丧。一股股奇异的臭气在屯子里浮游,骡马屎尿的腥臊和腐肉的恶臭招来了成群的苍蝇赶都赶不走。
残局11
已是进入农历八月末九月初,清晨的地面和枯草上,有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戴延年的127团化整为零,以营为单位同时跟几股土匪周旋,虽然很难真正硬碰硬地打一仗,还是因为造成兵力的衰减而直接影响了整个剿匪进程。
第二次直奉大战从9月15日开战,双方已打得不可开交。东北王张作霖率领的17万东北子弟兵攻克了九门口要塞,迫使吴佩孚不得不亲临山海关督战,吉林城内不仅没有后备兵源可供补充,戴延年的部队恐怕不日也将增援关内战场……就在霜降第一场雪过后,戴延年把部队从山里撤出来,报请李杜批准原地招兵——戴延年决心已定,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奉调入关之前给地方上一个交待。
征兵指挥部设在白家一处外宅里,并以东荒地为轴心方圆三十里分设了若干个征兵站。队伍扩兵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敏锐地意识到,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注定了要和自己的命运紧密联系一起了。果然,招兵的大旗随即插了起来。
井边的老柳树上,被贴上了一张告示,一群人正在围着观看。贴告示的浆糊还没干,被寒风吹得冻上了冰茬儿。人们相互打听着告示上的内容,认字的给不认字的一字一板地念着告示:
征兵布告
今,匪患猖獗,连年袭扰百姓,张督军作相公体恤黎民切肤之苦,故,派兵讨剿。然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