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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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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常荣哪里知道,这个穿蓝布长衫,一直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的大个子,原来是松江好水绺子上的坐堂胡子,听说这个油头粉面的嫖客原来是乌家二少爷,睁开眼睛,挤上前去拉开了二人的争斗,把火冒三丈的乌常荣强拉硬拽到临街的“盛德源”饭庄。
穿蓝布长衫的人出手阔绰,叫跑堂的伙计上酒上菜,说是有一笔大生意跟乌常荣谈,席间在酒里下了蒙汗药,将乌常荣这只肥羊麻翻后劫掠而去。
松江好让花舌子捎信给乌家,开价3000块大洋赎乌常荣性命,乌老太爷误以为儿子是在骗钱还嫖赌债,气得一文钱没出,结果乌常荣不仅没有反躬自省,竟迁怒于老父亲见死不救,与松江好里应外合,砸开了自家设在吉林的“吉顺”总号……
乌老太爷没再催促儿媳妇回屋,只是叹了口气,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吃力地站起身来,扑伏在神龛前:
“列祖列宗在上,今儿个,我要替祖宗清理门户了。想我乌家世代忠义,三代无丑事,男不偷不盗,女不淫不秽,岂料,家门不幸,辛丑年添了这个灾星忤逆,此子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不堪造就,今番又变本加厉勾结流贼草寇……子不肖,实乃为父者教子无方,辱没了门庭,乌家岂能容留这等伤天害理之人啊!打从今日起,这忤逆跟乌家一刀两断——生,不许他再踏进家门半步;死,更不许他上家谱进祖坟!”
乌老太爷一口气说完这些,给祖宗磕了头,从蒲团上爬起来已是老泪纵横,见二儿媳妇抱着孩子已经哭倒在地,狠狠心对乌常懋说:“给他解开绑绳,用乱棍把他给我打出去!”
循规蹈矩的乌常懋,对父亲一向惟命是从,可他却不忍对二弟太绝情。他看着父亲,又看了看兄弟,艰难地把家法举过头顶,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老家院抢步扑上前护住乌常荣,乌常懋趁势把手垂下了。
老家院为乌常荣解开绑绳,哭着说:“走吧二少爷,能走多远走多远,省的再把老爷再气出个好歹的。”乌常荣突然冲他喊起来:“别叫我少爷,叫我畜生。”老家院捋着麻绳,摇摇头说:“要饭的皇帝也是皇帝……”乌常荣的眼泪也下来了,神思恍惚地迈出大门,听见身后响起了哭声。
五里桥镇的酒馆里乌烟瘴气,不仅有长袍马褂的当地人吆五喝六地打麻将赌钱,还有一桌穿和服的日本食客在喝酒,吵闹之声如同蛤蟆吵湾一般。二龙走进雅间,水耗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见他进来忙招呼伙计上酒上菜。
二龙显得心事重重,落座后他有些不耐烦地问:“耗子呀,你拿我当闲人了是不是?有啥事快说,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泡蘑菇。”
窗外,走过一个过马路的日本女人。那女人穿着菊花图案的彩留袖和服,粉颈诱人,发髻高耸,脸上扑着一层白粉,小嘴儿涂得通红,正扭着小腰儿款款走过,看样子,这是个日本妓女。
水耗子露出猥亵的笑容,他一边盯着看一边忍不住夸奖:“这小娘们儿可真水灵,你瞧那小腰儿一扭一扭的,真他妈勾人魂儿……”二龙也看见了,问:“我说耗子,你小子不是就为让我来看日本娘们儿的屁股吧?”
水耗子听见二龙问忙止住坏笑,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油布包递给二龙,二龙打开油布包,见是一枝蓝瓦瓦的“南部式”手枪,眼睛一亮:“给谁的?”水耗子说:“这还用问,当然是孝敬二当家您的呀!”二龙满心欢喜,却装作不屑地说:“这破王八盒子,连狗都打不死,拿它自杀都不定好使唤。”的确,这种日本造半自动手枪,击发无力,还特别容易卡壳走火,穿透力也差,甚至连厚点儿的板门都射不穿。
水耗子差点儿被气哭了,一脸哭丧相:“二当家真会说笑话,这是小鬼子的新式撸子,我在日本烟馆偷着给您买的,可是花去了我全部积蓄。好使唤,咋不好使唤!”二龙笑着把手枪掖进怀里:“行啦,你也别哭叽尿嗓的了。老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会平白无故给我送这么大的礼,有啥事儿你就尽管说。”
水耗子见他把手枪收下了,才转悲为喜:“大哥不愧是明白人,兄弟不为别的,还是想求哥哥替我干老子把仇报喽!”二龙说:“还是为这事儿呀,你也是够直肠子的,明说不就得了。”水耗子说:“大当家的在世那昝,他信不过我,我有心……”
二龙摆摆手,说:“故去的人了,不提了。疖子不出脓,早晚都是病,这个季老三早都该收拾。你放心吧,哥哥这回一定替你出头。”水耗子感激地给他斟了酒:“我谢谢哥哥,如果绺子肯下山,我给你们做眼线。”随后伏在二龙耳边,低声说:“明天下半夜兄弟我当值,以季家主炮台熄灯为号……”他瞟了一眼酒馆对过的满铁炭业商社,“就手儿,把大和兴也给他一把火点喽!”
水耗子的这番话正中二龙下怀,他仰脖把酒喝了,站起身来:“行,就这么定啦!伙计,来把帐算了!”
驼龙终于把二龙盼回来了,闻听水耗子也正迫不及待地要找季家报仇,顿时凶光毕露:“好极了。明天,全体弟兄披麻带孝,都为大当家的报仇去!”
第二天提前吃罢晚饭,驼龙点齐人马,借着月色把绺子埋伏在五里桥北山黑松林里,单等季家炮台上的信号发出来好兵分三路,对大和兴炭厂、五里桥警察所和季家大院发动袭击。
在水耗子的策应下,驼龙血洗了季家大院,警察所里的警察被堵在被窝里,连枪都没摸着就被连窝端了,鬼子黑川和许多垦荒团的日本人不管男女老少尽皆被杀死在炕上。
随后,穿白戴孝的驼龙绺子像从地底下长出来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同铺霜涌雪一般,吞噬着大荒川的每一个村屯——这天恰逢甲子年立秋。
残局07
老大耿玉峰是耿家三兄弟当中唯一读过几年私塾的人,他头脑灵活,不像其他庄稼人那样一年到头就知道死守着那几垄田亩,农忙时,和二弟耿玉崑两个下地侍弄庄稼,农闲时出去跑买卖、放山、走艉航什么他都干,这次跟随着几个拉骆驼的关里人出去贩卖烟土和毛皮山货,一走竟是小半年。虽说乱世好发财,可他这趟出去却两手空空,啥也没抓挠着。
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耿玉峰不禁一愣,想判断枪响的方向,可是音速太快,来不及细听就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有秋风拂动庄稼和树叶的声音,形成了八月的大自然天籁般的歌唱。
跟着又响起一阵枪声,这次耿玉峰听清楚了,这枪声是从东荒地方向传过来的,耿玉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一定又是胡子压街了,忙把搭链扔到草丛里,撒腿便跑。
没等他跑出多远,身边突然飞过一颗子弹,接着传来一声枪响,吓得耿玉峰赶紧刹住脚步。
耿玉峰回过身,只见土道上黄尘滚滚,几个土匪骑在马上欢叫着正朝他奔来。一匹马拖着血肉模糊的季广源,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断了。耿玉峰知道硬跑肯定是跑不脱了,索性滚进道沟钻进了路边的庄稼地里。
这是一块二十亩左右的庄稼地,靠路边种着一片黄烟,紧挨着黄烟种着高粱,这片高粱一直种到山坡下面,耿玉峰原本想先躲进烟地,只要钻进高粱地土匪就拿他没辙了。岂料,他刚趴在地垄沟里,那几个土匪便已冲到了近前。
土匪们勒马原地不住地转着圈儿,晃着大刀,让雪亮的大刀在风中发出铮铮的响声。
一个破衣拉撒,勉强能看出穿的是灰布军装,长着豁唇儿还半拉脸乌青的土匪单手举着长枪,朝天上开了一枪,这声枪响再一次撕裂了宁静的空气:“还藏啥呀藏啊?老子早都看见你啦,再他妈的装死坨子,你可休怪我手黑,抠你的血核桃!”
山坡上,一群觅食的野鸽子被枪声惊得狂飞而去。土匪们纷纷跳下马来,蹚着齐腰深的黄烟搜寻耿玉峰。耿玉峰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听见烟叶子被刮断发出的脆响愈来愈近,冷汗把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耿玉峰趴在垄沟里,又苦又辣的烟味直冲嗓子,呛得他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土匪们听见响动,迅速包抄过来。耿玉峰知道再也藏不住了,跳起来就跑,不想却把走在最前头的“记脸子”撞了个四脚朝天。这家伙“妈呀!”一声大叫跌倒在烟地里,等耿玉峰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被另外一个土匪拦腰抱住。
记脸子拄着大枪,捂着岔气的肚子,飞起一脚将耿玉峰踢倒在地,耿玉峰毫不示弱,一骨碌爬起来和他扭打在一处,眨眼之间绿茵茵的黄烟被他俩压倒了一片。
土匪们见他俩笨拙地扭打翻滚,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被耿玉峰按在身下的记脸子听见笑声,高声怒骂道:“还他妈的乐,你们等着他把我掐死呀?”
看热闹的土匪这才反应过来,把耿玉峰从他身上拉起来。记脸子爬起来,捂着脖子咳嗽了半天,照耿玉峰软肋又踢了一脚:“好你这个王八蛋,下手够狠的——老子险一险就踢蹬你手里了!”他一扭脸,见两个土匪正争抢耿玉峰扔在路边的搭链,奔过去在每人屁股上来一脚:“就知道贪财好色,别的啥他妈也不会。别瞎翻啦,都过来敬敬咱们的财神爷!”
在进入东荒地腹地之前,驼龙又将绺子分成了三路,每一路都有一百多人。砸窑儿之前,驼龙作了明确分工,好枪好炮的由驼龙和二龙带领,分别攻打乌白两个大院,翻垛先生领着余下喽罗打扫外围。驼龙身披重孝,下了死令:谁反抗就干掉谁,抢到抢不到东西不要紧,只为给姑奶奶出这口恶气……
驼龙一声令下,引发了历史上著名的东荒地甲子血案。
东荒地浓烟四起,草垛、房屋都在燃烧,有的地方奄奄将熄,有几处熊熊正旺。随处可见浓烟滚滚的草房和被烧落架的残垣断壁,被打死的狗在火堆里被烧得冒着油泡儿吱吱响,散发着焦糊和腥臭难闻的气味。东荒之地满目狼藉,犹如人间炼狱,只有乌白两个大院相对完整。
白府也有一处房宅被炸起火,窜着血红色的火苗儿。白家的老幼妇孺和避难来的闺女媳妇,还有炮手们的家眷都躲在地堡里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儿,只有很少几个男人忙着救火,其他精壮全都上了炮台。
白府的炮台建在城墙式结构的围墙上,围墙上有宽宽的跑马道,炮手可以直接进入炮台。大块墙砖都是“三合土”烧制的,围墙用糯米汤拌浆勾缝,使得整个大院固若金汤坚如磐石。双方又出现了短暂的对峙,炮台上,各种火器都已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按照预先分工,驼龙负责攻打白家大院。驼龙试图用炸药炸开高墙,结果派去爆破的土匪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伤。驼龙用枪指着水耗子:“你去把炸药送上去!”
水耗子目睹了先前那几个土匪死伤的惨相,吓得脸色煞白,觳觫不止,连声哀求道:“当家的,您就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驼龙杏眼圆睁:“呸!你少跟我扯淡。你光棍一条,哪来的八十老母?”水耗子缩起肩膀,低声说:“那也不能白白丧了小命儿……”驼龙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水耗子:“你再啰嗦,我现在就送你回老家,让你伺候八十岁老母去!”
水耗子吓坏了,只得硬着头皮直起身来。他正准备来个鹞子翻身翻过这半截土墙,不想刚一露头儿,脑袋上就挨了一枪。高速旋转的子弹巨大的冲击力,把水耗子打得仰面飞出老远。
驼龙两眼喷火,恶骂了一声,挥拳砸在土墙上。传说能飞檐走壁、含沙射影的女匪首,此刻却被迎面射来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借着半截土墙充当掩体,借着掩体挥舞着双枪鬼叫着,头上扎着的孝带子被风吹得剧烈地飘飞,漂亮的双眼射出两道凶光。
“喂,老白家的炮手,你们听着,”一个傻大黑粗的土匪冲着高墙喊道,“老季家不比你们嚎横啊,不也都散粘子啦,就你们那几棵破枪还跟着瞎比划啥,老白家给你们多少好处,值得这么替他们家卖命?你们就不想想,要是今儿个踢不开老白家的窑子,会拿你们的家小出气,叫你们家的老娘们坐飞机吗?”强攻受阻,土匪采用攻心战,企图瓦解白家的炮手。
喊话还在继续,有的土匪上了房顶,有的钻进猪圈,准备再度发动进攻。
白家的炮头儿是镖师出身,训练出来的炮手尽管不忌生冷,还是暗自佩服白家高明,庆幸白家早早就把他们的家眷接进了大院。一个炮手瞄准房顶上的目标,“呯!”地开了一枪,一个胡子应声摔了下去。
见攻心无效,驼龙甩掉孝袍摔在脚下,对着高墙连放三枪,命令左队向左,右队向右展开迂回,自己率领另外一部分弟兄佯攻。白家的炮头儿正在组织火力向正面猛烈还击,一眼便识破了她的企图,命向左右队同时发射出密集的子弹,又有几个匪徒被打伤,跌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扭曲着。白家大院依然坚如堡垒,不露丝毫破绽,迫使驼龙再次将人马撤回掩体。
土匪拖着季广源策马飞奔而来。这些亡命之徒把身子伏在马背上不停地踹着马镫,流弹不时从身边呼啸而过,还有的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不同的声音,愈往前跑子弹愈密集。
鼻青脸肿的耿玉峰横趴在马背上,被颠簸得五脏六腑险些错位。忽然,抓着他的那个家伙奇特地挥舞两臂,从马鞍鞒上滑到一边,一只脚挂在马蹬上。
这匹马嘶叫着跑到了村公所院子外面猛然停住,将耿玉峰麻袋包一样摔到地上,那个土匪也离开了马蹬,仰面朝天四肢急促地抖动了几下,最后,头一歪彻底不动了。原来,这家伙被一颗流弹击中,这颗流弹把他的头盖骨打穿了一个洞,粥状的粘稠的脑浆与黑色的血液四散迸溅,其他土匪纷纷从马背上跳下来,弓身藏在马后躲避流弹。
耿玉峰被躺着的死人吓得魂儿都没了,飞蝗似的子弹迫使他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两排牙齿忍不住互相撞击。
地上一滩一滩的血液已经凝结成块状,搏斗过的痕迹十分明显,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于地,有些尸体不见了头颅,却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那对着苍天呼吁的腔体里,冒出一串串透明的气泡。
耿玉峰和季广源被土匪像抓小鸡似的拖着转过墙角儿,眼前的惨状更为触目惊心——
饮马井旁的古树上,用铁丝穿着耳朵,吊着一溜龇牙瞪眼血淋淋的人头。耿玉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感到脸上有一股液体在流,抹了一把才发现是被流弹打死的那个土匪的脑浆和污血喷溅了他满身满脸。耿玉峰虚脱了一样靠着墙根蹲了下去,身子佝偻成一团像是打摆子的病人不住地发抖,胃里又是好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哇哇”呕吐起来。
白家炮头儿是个赤红脸膛的虬髯大汉,粗眉大眼臂力过人,一百五十斤的石锁举过头顶像玩儿一样。他将木制枪套卡在快慢机的枪柄上,这枝加长弹夹的大镜面驳壳枪变成了一挺小型的机关枪。他将“枪托”抵着肩窝儿有节奏地扣动着扳机。哒哒,哒哒哒……随着枪响,不断有土匪被他打倒。他忽然看见废弃的猪圈里有俩家伙正躲在墙后面挖枪眼,便停止了射击,放下枪像骂人又像在自言自语:“两个不知死鬼,老子这就送你们上西天。”炮头儿慢条斯理地点燃一个自制的炸药包一扭腰扔了过去。
这个枕头大小的土炸药包威力远比手榴弹要大多了,炸药包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状抛物线,朝那俩土匪隐蔽的地方飞过去。炸药包落在猪圈里,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猪圈和那两个土匪的身体随着腾空而起的大火球飞到了半空中,顷刻之间,碎砖乱瓦连同他们的残肢下雨一样纷纷落下,一只断臂挂在树杈上悠荡两下,掉在一个土匪眼前。
这家伙早被吓傻了,拉动枪栓的手停下来,正奇怪地看着抽搐的残肢,一发子弹啸叫着擦着他的头皮飞掠过,头上的尖顶草帽像鸟儿一样被打得飞了起来,旋转着栽到驼龙的脚下。他扔下枪,弓着腰,狗似地爬过去伸手去拾,被驼龙拦腰踹了一脚。哒哒哒……一串机枪子弹打过来,溅起两尺多高的尘土,迫使他紧贴着地面,哧溜哧溜像蟒蛇一样往回爬,拾起步枪疾拉动枪拴,子弹却从枪膛里蹦了出来。
白府里明火被扑灭,过火的房屋还在冒着滚滚黑烟。五爷白继臣用手枪指着驼龙,破口大骂:“驼龙——张素贞——你个卖大炕的。有本事,你就踢进来。你敢跨进我白家半步,五爷爷就敢睡你!”骂完了又狂笑起来,“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驼龙被气得浑身发抖,挥手一枪射过去。
白继臣的笑声未落,额角儿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吓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慌忙转身躲到垛口后面,捂住被子弹拉开的血口子,耳朵嗡嗡直响。白继臣心里暗骂道:都说这婊子枪头子奇准,能打中苍蝇的翅膀,看来也他妈的不过如此。
白继臣气恼地把鸡腿撸子别到后腰间,夺过机枪狠狠地扣动着板机,机枪响了两声便不响了。白继臣取下弹夹,见弹夹空了,又麻利地换上一只压满子弹的弹夹,探出枪身,正欲给土匪们来个天女散花,岂料,一颗嗤嗤冒烟的手榴弹落在了他的脚下……
手榴弹是那个喊话的土匪扔过来的。傻大个听见白继臣骂得太难听了,也嘟嘟囔囔地骂将起来:“都死到临头了,还有闲心压裂子呢……我倒要看看你的攀条子长啥样!”随后抛出了这颗手榴弹。
白继臣没听清他骂什么,只见他手臂一扬,一个黑影像鸟儿一样朝他飞来,他忙把机枪收回抱在胸前,恰在这时手榴弹落地。
白继臣将“咝咝”旋转的手榴弹拾起来反手扔了回去,“轰隆”一声巨响,炸起一股烟尘,随着硝烟骤起一匹大骡子也轰然而起,又四腿朝天躺倒在地,傻大个儿也随即捂着被弹片撕开的肚皮,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和哼哼唧唧的呻吟声。
炮台上燃起熊熊大火,几个炮手从火里钻出来,身上冒着火苗子,有人忙上去帮助扑打。炮头儿高喊:“快,躺下打滚儿!躺下把火压灭!”
炮头儿身上也烧着了,他边喊边带头轱辘似地在地上打滚,像个火球。几个火球随后也跟着滚,火灭了,他们的身上、头发上都冒着青烟。这几个炮手痛苦地哭叫着:“我的妈呀!妈呀,疼死我啦!”
炮手们扑灭了身上的火,趴在地上咒骂,他们的长枪短棒都扔在地上。白继臣满脸是血把眼睛都蒙住了,视线模糊不清,他生气地抹了一把顿时成了花脸猫。
白继臣抱着那挺丹麦造的麦德森轻机枪,这挺机枪是他们家二十年前从旅顺败退下来的沙俄骑兵手里购买的。他焦急地大喊大叫:“弟兄们,快打,快起来,胡子快要压上来啦!”被烧伤的那几个炮手坚强地爬起来,各自拾起枪支……
“弟兄们,打打打!等打退了胡子,八月节每家赏一袋子洋面!”白继臣喊叫着,用脚踢着趴在他身边那人的屁股,那人在地上乱摸,试图拾起枪支。没爬多远便跪在那里双手捂着脸,额头触地哭起来:“五爷呀,我的眼睛咋啥也看不见了呀。五爷!”
白继臣顾不上管他,身子飞快地旋转了90°,把半截枪身探出去,机关枪剧烈地蹦跳起来,对着跃跃欲试的土匪吐出了长长的火舌,转眼就有三四个土匪被他扫倒。在机枪的吼叫声中,炮手们也振作起来,顽强地端起手里的各种火器,枪口飘出一股股青烟。见土匪又被打得连滚带爬地退回去,白继臣乐了,大叫道:“好样儿的!弟兄们,干他狗日的……驼龙,你给老子听清楚了,只要有你五爷爷在,你就休想踏进老白家半步!”。 最好的txt下载网
残局08
兵荒马乱之年,关东百姓饱受匪患袭扰,像乌白两家这样的大粮户,迫不得已筑起丈五围墙,修造了炮台,如果土匪来砸硬窑儿,他们有能力反抗,而穷人一旦遇到风吹草动,只能拖儿带女钻高粱地,或者躲进老林子里,一待就是几天几宿。听到土匪“压街”的人喊马嘶,耿阮氏以死相逼二儿子玉崑进山躲避匪患。都说龙生九种,可她生养的这几个儿子却都是生死不惧的死硬性子,她真怕他跟土匪去拼命。
此时,耿阮氏还不知道大儿子耿玉峰已经落入了土匪之手,这会儿就被关押在村公所大墙外的破碾坊里。
耿玉峰和季广源被关在碾坊改做的“秧子房”里,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厄运在等待他们。
秧子房是关审人质、惩戒破坏绺规胡子的看守所,管秧子房的土匪统称为“傻老大”。今天这个秧子房里只关了耿玉峰和季广源两个人,儍老大守着这两个人不哭不闹有些厌烦,赌气似的一会拍磨盘一会砸门框。他正闹心呢,记脸子领着个老土匪掂着牛耳尖刀来到了秧子房。
记脸子伏在傻老大耳边嘀咕着什么,傻老大愈听眉头皱得愈紧,最后干脆不耐烦了:“你们可麻溜儿的,就这么俩货,我还得守着他们,赶上你们吃饱喝足了,我这可还他妈的瘪着呢。”记脸子又把三瓣嘴儿凑过来,还想说点什么,傻老大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你们爱咋整咋整。甭说打瓜皮儿了,你就是一刀把这俩货插了,老子都没意见。”说罢,一甩手走了。
老土匪站在门口,坏笑着一声不吭。记脸子一脚将坐在地上的季广源踢开,走到耿玉峰跟前,说:“兄弟,对不住啦!不过,你可别寻思我是在报复你……”耿玉峰两眼一闭:“你用不着跟我废话,杀剐存留都随你的便!”记脸子蓝瓦瓦的丑脸忽然有点难为情:“我喜欢你这样的硬汉。可是没办法呀,我这也是受当家的指派……得罪啦!”说罢,手腕一抖,耿玉峰的半边耳朵便落到了他的手里。记脸子是个玩刀的高手,刀法娴熟下手干净利索。他从烟荷包里抓出一把烟末,揞在伤口上:“兄弟,对不住啦!”
夜幕之下,除了废墟里红红的炭火,四周一片漆黑。双方暂时休战,东荒地宛如一座死寂的大坟场,只是偶有零星枪声被夜风吹过来,天幕上不时划过刺眼的弹痕。
耿阮氏把小儿子玉霖安顿睡了才从地窖里爬出来,见没什么动静,蜷腿坐在门槛上朝四下张望,她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邻居“土车子”家。土车子家的房顶、门窗都没了,几根烧焦的房梁斜搭在黢黑的墙壁上还在冒烟。忽然,远处又传来一声枪响和狗的哀嚎。
胡子压街最讨厌狗叫,胡子的黑话把狗咬叫“皮子喘”,每次压街,枪声和狗叫都会混成一团。耿阮氏坐在门槛上,惦记着土车子,不知道这个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邻居究竟是跑掉了还是没跑掉。这个时候,她没有担心二儿子耿玉崑,那声枪响和狗的哀嚎也没打动她。
现在,耿阮氏心里反倒愈发平静了。她端坐在黑暗之中,焦糊的气味已经不再感觉刺鼻子,嗅觉和视觉功能减退,听觉便渐渐发达起来。她敏锐地听到了一些响动,用袖口儿擦擦眼睛,视线依旧模模糊糊,再往前走两步,这才看清一头跛着前腿的大骡子背上驮个人。
耿阮氏挺了挺腰身,大蓝布衫被吹起来,在夜风中猎猎飘舞。来人以为撞见了活鬼,吓得差点失声叫出来,忙勒住缰绳,踌躇片刻认出了耿阮氏,一骨碌跳下大骡子,把横在地上的门板拾起来倚在门框上,哑着嗓子:“这老太太,你吓我一跳。黑灯瞎火的你在这站着干啥,就不怕冷枪冷炮的伤着?”
来者姓赵,是驼龙绺子上的“花舌子”,因为老是病病恹恹的像被死人的殃气给打了似的,人们根据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儿,给他起了个外号儿叫赵殃子,自从当上了花舌子,粮户财东们暗地里又都骂他是“丧门星”。
耿阮氏也认出了赵殃子,冷笑着说:“穷人命贱,阎王爷不稀罕!”
赵殃子像误咬了一口黄连,歪了歪嘴硬着头皮劝说:“您这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吗?听我一句劝,光棍儿不吃眼前亏——还是躲躲吧!”见耿阮氏依旧无动于衷,急得他直搓脚:“哎!干脆我实话对你说了吧,我玉峰大哥叫胡子给绑了……二当家的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十块现大洋。说天亮之前要不把钱凑齐送过去,他就要撕票儿。您还是麻溜儿想辙吧!”
耿阮氏听说大儿子被土匪绑了票儿,胸膛像是被人撕开一般,身子不由得摇晃了一下,却依旧冷冷地说:“想啥辙?家里正愁揭不开锅呢,别说五十块大洋,半块也没有。你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人都死绝啦,找不着带气儿的了!”赵殃子鼻子一酸,从羊皮兜子里摸出几块大洋,放在窗台上牵着牲口走了……
对于关东的老百姓来说,跑胡子闹土匪他们早都司空见惯了。多少年来,在这块地面上就从来没有太平过,今天老北风砸窑儿,明天草上飞绑票儿。“关东胡子高粱地——神仙也怕数不清”,常听说的山头报号就不下几十个,什么占山好、仁义君、殿臣、小傻子、乾坤、大龙,还有黑蝴蝶、窜山红、田大丫头、老三省、刘老道……大大小小的绺子像走马灯似地你来我往,时多时少、时兴时衰,把一个好端端的关东闹得是乌烟瘴气。不过,历经磨难的关东百姓也习惯了这种生活,起局、挂注、砸窑、绑票、拷秧子……这些苦难,也教会了他们应对各种突变的本领。他们不仅可以用江湖上的黑话和土匪们对答交流,甚至把绺子里的某些黑话演变成了民间的日常用语。他们也把鸦片叫做“黑土子”,把主事人叫“大当家的”,把打听消息探路的叫“插旗儿”,把干过坏事的叫“底子潮”……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接纳着这一畸形的社会现象,也在苦难之中练就了能伸能屈的坚韧性格。
村公所院子里搭起了木架子,横着的木杆上吊着一口生铁锅,锅里装着半锅野猪油,锅沿儿上搭着一根擀面杖粗的油捻子,冒着滚滚的黑烟,空中漂浮着未燃尽的油烟絮子。在野猪油灯的红光照耀下,土匪的盛宴已经进入高潮。
今日酒肉穿肠,明日就有可能子弹穿胸。这样的日子只能得过且过,土匪们玩命地喝着酒,就连瞭水放风的土匪也偷偷遛回来跟着喝上了,工夫不大,酒量小的便耍起酒疯来。
耿玉峰昏昏沉沉地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土匪甲的舌头都硬了:“我……当是谁呢,是你呀!……你,像个鬼魂似的吓了我一跳。”公鸭嗓子的土匪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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