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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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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闹分裂的那一年,四爷白继业尚不满二十岁。年纪轻轻的白四爷成功地阻止了家族的一场大分裂,不仅保全了家族的完整,也维系了东荒地固有的格局。尽管挪移鱼缸子的事情让人觉得荒诞,甚至是一个难以破解的谜团,可也正是因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让人认为白四爷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春花秋月,物转星移,大爷白继卿已寿终正寝,四爷白继业也已过了不惑之年,早由白家四少爷蜕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四老爷了——白四爷和他的先人一样,依然恪守着“诗耕传家,勤谨守业”的祖训,依旧像一匹驾辕的老马,把白家这挂沉重的大车平缓地向前拉着……
白四爷为人随和开明且善于交际,最投脾气的当属两个换过金兰的磕头兄弟:一个是城里开棺材铺的郎木匠,比四爷大几岁为兄;另一个则是戴延年这个带兵的关里人为弟。四爷先前娶了两房太太却只生养了一个女儿,四十七岁上又娶了在半拉窝家庵里带发还俗的乌家女儿做了三房。乌白联姻,天作之合。可也正是因为娶了乌家这房女人,又因为乌家也是大户人家,敬神拜鬼的香火终年不断,三姨太太白乌氏过门却招引来一桩怪异发生,也玷污了白四爷“心地光明鬼神敬”的说话——这又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最好的txt下载网
残局23
转眼,又进了腊月。
按照关东旧例,踏入腊月门槛儿就该筹备过年了。临近小年儿过年的气氛愈渐浓郁,像乌家和白家这样的大粮户体现得尤为典型、尤为具体也尤为隆重。每当这个时节,都是由当家人综合各房所需,提前拉好了年纸单子,派管家进城交由铺号掌柜的预备采办年货,那些带香味的美丽牌洋胰子、无敌牌牙粉,“金枪”香烟,还有上供祭祀用的檀香、金字大蜡,夫人小姐们喜欢的布料绸缎、少爷们要的烟花炮仗,还有福源馆的“大八件”“小八件”点心、果木市的冻梨冻柿子等等一应写在单子上。还有一张灶王爷,更是断不能少的。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是祭祀灶王爷升天述职扫尘的日子。
扫尘意为除旧迎新,拔除不祥,各家各户都要认真对待,做到窗明几净。白家的女眷们忙着擦洗桌椅,打扫房间,干得热火朝天。扫过的房舍焕然一新,新贴的春联,鲜艳夺目,活灵活现的门神,“抬头见喜”的横批,精美的窗花,五彩的年画,花团锦簇的灯笼和神龛上丰饶的祭品,无不显示出一派丰衣足食、喜气洋洋、欣欣向荣的节日气象。
四爷的正房太太黄氏年轻时就患有隐疾,一辈子不曾生养,早已不再料理家事,每日静坐禅堂一心向着清灯黄卷,只有在年节祭祀祖宗或家中发生重大事项的时候,才以主妇奶奶的身份出来料理一下,像扫尘这样的细小俗事均由二太太白覃氏主持。
晚饭后,各房的少爷穿戴着新鲜光亮的衣裳鞋帽,等待当家人祭祀灶王爷升天。四爷把秫秸马架到灶前,摆好灶糖凉水草料等供品,边磕头边叨咕:“又到年根儿啦。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好待承,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您老多多海涵见谅才是呀!”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女眷和小姐们只能在外面看热闹。白覃氏所生之女白桦一向跟大妈黄氏夫人亲近,黄氏夫人对白桦也视如己出。
白桦依偎在大妈身旁,看见一向持重的父亲一反常态,趴伏在灶台之上规规矩矩地给灶王爷拈香叩首,那谦恭的样子觉得有几分滑稽就忍不住想笑。当四爷祭拜完毕爬起来,脑门儿上多出一道黑手印变成了花花脸,白桦忍俊不住带头笑起来。四爷听见女儿放肆的笑声,冲她一瞪眼睛,胡须一撅一撅的:“挺大个丫头,一点儿规矩没有!”
黄氏夫人长四爷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二人虽是夫妻元配却以姐弟相待,别人的话四爷可以不听,但对黄氏的话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黄氏见四爷跟白桦吹胡子瞪眼有些不乐意,嗔怪说:“孩子图个新鲜,你干啥跟她使横,看把孩子吓着。桦儿,跟大妈走,大妈给你砸核桃吃去,咱不跟他生这份儿闲气!”四爷顿时软下来,嘴上却说:“你呀你呀,成天到晚的就知道护犊子,都惯得没边儿了……哼!”他嘴里絮絮叨叨并不耽误做事,在灶王爷嘴上抹了一小块灶糖,把灶王爷画像放在“马”背上,取火绒火纸,拿火石在火镰上碰擦出火星儿,“噗!”一口气吹燃,将灶王爷连同秫秸马一把火焚化了。
黄氏夫人独居一处雅静的小院,小院里有一棵老柳树,是四爷的爷爷白桦的太爷爷栽的,当时左右栽了两棵,死了一棵,小院和大院之间隔个月亮门,由一条甬道连通。室内陈设简洁,窗户上结了一层白霜,滚热的火炕和炭火旺盛的火盆,把小屋烘烤得暖融融的。
黄氏盘腿坐在火盆边上,边给白桦烧核桃边给她讲故事。白桦从小就爱听大妈讲故事,黄氏今天给白桦讲了一段白家早年发生的一个故事:“说,有年冬天呀也是进了腊月儿,大门外来了个担担儿的货郎,叫卖针头线脑儿胭脂官粉啥的,一个俊俏的大姑娘买了一枝儿绢花戴在头上,告诉货郎回头给他送钱,可货郎左等不见,右等也不见,就进院来找……”
黄氏用剪子撬开烧裂的核桃,拿锥子抠出核桃仁儿送到白桦嘴边:“家里没有他说的这么一个大姑娘呀。货郎说,我亲眼看见她进了院子就没再出来。大伙儿都觉得奇怪,就帮着找,结果,看见仓房的墙上挂着的一把刷帚,刷帚头上正插着那枝绢花——原来呀,是你老爷爷扎刷帚的时候叫细篾儿拉破了中指,是中指血让它得了精气儿……”
白桦枕在黄氏腿上,脸蛋儿绯红,嘻嘻着:“大妈呀,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哄啊?”黄氏拉过一条夹被盖住她的脚,定睛端详着:“可不是么,转眼桦儿也成大姑娘啦!”嘴上这么说,还是像拍婴儿一样哼起了摇篮曲——
灶王爷
本姓张
骑着马
跨着枪
上上方
见玉皇
好话多说
赖话隐藏
……
白桦半闭着眼睛,声音黏滞:“我知道,灶王爷姓张——灶王爷本姓张,一碗清茶三炷香。武王伐纣的故事里说,张奎把守渑池县,姜太公斩将封神封他为灶王爷,灶王奶奶叫高兰英。《封神演义》里说灶王爷叫张奎,姓张。《礼记》上说灶王爷叫祝融;《五经异义》里的灶王爷姓苏,叫苏吉利。大妈——”黄氏听见白桦唤她,“嗯”了一声。白桦问:“大妈,您说,仨灶王爷一个灶王奶奶,高兰英到底嫁谁呀?”黄氏笑了:“这丫头,学会逗你大妈啦!”
这一年的春节新年,是个充满生机的新年,随处都能听见锣鼓喧闹爆竹声响,从祭灶开始便都笼罩在浓浓的欢乐里,白府宅院里更显热闹,覃氏连续三天率领众女眷们包饺子制做八碗席。
妇女们把包好的酸菜猪肉馅饺子和萝卜牛肉馅饺子一盖帘一盖帘地往仓房里端,这边冻那边包,冻好的饺子往缸里装,还有发面蒸馒头、炸萨其玛、刻小饽饽的,屋里院里都飘荡着馒头出锅的麦香,出锅后也都装进缸里冷藏起来,供正月里全家人食用。
包粘豆包和制作八碗席是满族人过年的传统,满汉杂居的地方,许多习俗和生活习惯互相影响,很多汉人家过年,也有做八碗席的。满族传统的八碗席又叫“八大碗”,是由雪里蕻炖小豆腐、卤虾豆腐蛋、扒猪手、灼田鸡、小鸡炖珍蘑、年猪烩酸菜、御府椿鱼、阿玛尊肉八样碗菜蔬构成,事先将小豆腐大豆腐等做好的半成品冻成坨后也冷藏在缸里。仓房里,还存放着各种山禽野味和成包的粉条儿,猪肉柈子用干净的雪密封在板柜里,只有猪头、猪蹄、猪尾巴不入缸,也不入柜而是悬挂在房梁上。
众女眷和女佣丫鬟围在一处,有说有笑地包着粘豆包。覃氏将刚出锅的红豆馅儿端到条案上,说:“还有啥大伙儿没听过的瞎话儿,大奶奶再赏一段儿,给咱解解闷儿!”
关东人把讲故事叫讲瞎话儿,覃氏的提议引来众人一阵欢呼。自大爷白继卿过世,大奶奶在白家的辈分就最高了。大奶奶很会讲故事,便爽快地答应了:“行,那我就再说一段吧!”她拿眼看着白乌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凤春儿,说:“不过,咱事先可得说好,我讲的可是真事儿……省的有人又说我瞎掰。”
凤春儿毫不示弱:“大奶奶这是说谁呀?谁那么没大没小的?大奶奶,您尽管讲,别怕。再说,您就是真瞎……那什么,我们也当真事儿听!”覃氏说:“不觉景儿呢还,大奶奶说的就是你呀!”凤春儿说:“哪能呢?大奶奶怎么会说我呢?我可不是那种老少不分的人!”众人七嘴八舌的都说:“你还寻思你是啥省油灯啊?”白大奶奶也说:“你呀,你就这么油嘴滑舌的吧,啊!看往后谁敢要你?”
大伙儿嘻嘻哈哈地拿凤春儿打趣儿道:“那就把她剩家里,让她当一辈子陪房丫头。”
凤春儿一吐舌头,掩面吃吃地笑个不止。白大奶奶说:“谁剩下了,我们家凤春儿也剩不下。就凭这身条儿这脸蛋儿,还不都抢着要哇!”覃氏说:“咱别理她,让她自个儿傻笑去——大奶奶,你讲你的。”
大奶奶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早年间,在离我娘家往里去的山沟里,住着个‘老洞狗子’。这老洞狗子住的山旮旯方圆几十里没人烟,春天刨点儿地种,秋天放放山,冬天打打猎,日子倒也过得快快活活滋滋润润……
“话说,这年冬天,傍到腊月根儿上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大雪把桦树皮房子压得嘎嘎直响,夜深之时,穿山风在老林子里呼呼地刮个不停,大树被雪压断的声音和阵阵狼嚎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年三十儿这天,天还没黑,老洞狗子就开始剁馅子和白面,就在他准备上炕包饺子的时候,房门被推开。老洞狗子心说,这前不着村,后不搭店的哪来个拍山门的?他一抬头,呀!”
就在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突然,“当啷”一声响把大家吓了一跳。凤春儿吐着舌头,忙把掉在案板上的扁匙拾起来,又引来一阵笑骂。白大奶奶问:“你们猜猜,他究竟看见了啥啦?”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嬉闹:“大奶奶呀,您就别卖关子啦!快说!快说!”
白大奶奶继续讲:“说来谁也不会相信,只见一个俊俏的小媳妇儿,推门进来……”
“啊?”
“老洞狗子哪见过这等标致的人儿呀,顿时一惊。可他知道这深山老岭里,啥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发生,虽说心里划魂儿,却没显得怎样慌张。小媳妇儿说啥他听啥,小媳妇儿坐下帮他包饺子,他也应了,但他心里不糊涂。俩人东拉西扯到半夜,饺子包完了,小媳妇儿告辞走了。”
“讲完啦?”有人忍不住问。
“这是咋回事呀?”有人狐疑。
“后来呢?”再问。
“后来……后来,小媳妇就走了呗。”大奶奶笑答道。
“啥破故事呀,有头没尾的。”凤春儿不满地埋怨起来。
“凤春儿呀,就你实在,大奶奶这是逗你玩儿呢……是不是啊,大奶奶?”覃氏说。
“呵呵……好,我接着讲:小媳妇儿走后,老洞狗子愈发觉得蹊跷了。按照他预备的饺子馅儿和面纪子的例份,不应该只包这么几个饺子馅儿就没有了呀?第二天晚上,他又剁馅儿和面,单等小媳妇儿再来。这时,这老洞狗子已经起了歹心,他刚把菜刀放进褥子底下,果不出所料,和头天晚上一样,小媳妇儿又来了……
“老洞狗子点上松树明子照亮,这回他可看清楚了,只见那个小媳妇儿穿了一身皂,小脸儿粉团似的那叫一个俊啊!虽说他这辈子没亲热过女人,荒山野岭之中也没有第三个人,可这老轱辘杆子很有定力,二人如同老邻旧居一般又有说有笑地开始包饺子了。这回,老洞狗子留神了,发现她总是趁他不注意,把饺馅子往嘴里头送……就在小媳妇儿要起身告辞的时候,老洞狗子摸出磨得飞快的菜刀,一刀砍在小媳妇儿肩头。小媳妇儿结结实实挨了一刀,惨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众人唏嘘不已,凤春儿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该死的老绝户头,他可真下得去手!”
“后来呢?”
“后来,待老洞狗子举刀再砍,那小媳妇竟破门而出……”
“小媳妇儿跑啦?”
“跑了!”
“老洞狗子撵去了吗?”
“没撵。他像啥事都没有似的,收拾收拾上炕睡了。睡到天亮,煮了饺子吃饱了,才顺着血溜子找去。一直走出好几里地,才在一座塌顶的古墓旁找到了她的尸首,已经硬了。”
“真把她砍死啦?”
“对呀,砍死了!——你们猜猜,究竟是啥?”
“啥呀?快说!快说!”
“原来呀,是一只大白耗子成了精。”
“噢?!”
“啊?”
“啧啧,世上真有这等奇事呀?”
“哈哈!你们快看,把凤春儿吓的,小脸儿都白了……咦,我咋看,咋都觉得凤春儿像那个小媳妇儿呢!”
腊月三十儿这天,窗户纸尚一片黢黑,白四爷便早早醒来了。他裹着棉被心下琢磨,有道是头三十年睡不够,后三十年睡不着,这些老话儿说得一点都不错。四爷装上一袋烟抽起来,辛辣的漂河烟叶刺激着他的神经。鸡叫三遍,天还黑咕隆咚的,他掀去被子,起身把过年的衣裳往身上穿戴,覃氏也醒了,起身帮着丈夫系着纽襻,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着。
今天,四爷穿了一件簇新的棉袍,腰扎一条皂青色腰带外罩着青缎绸面皮坎肩,绑腿是梅先生给他新置办的。
四爷穿戴整齐推开房门,见关七爷高盛和玉霖在扫雪,放声道:“瑞雪兆丰年啊!好啊!好啊!”随即把棉袍提起来,掖进腰带也操起木锨撮起雪来。
雪花像棉桃儿似的飘洒着,四爷直起腰来,张望着雪花飘舞的天空,摘下半新的四喜帽子扑打几下身子,跺了跺脚上的雪对关七爷和玉霖说:
“算啦,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扫了也白扫,还是等不下了再说吧!老疙瘩呀,一冬天你也没怎么回家看老娘。我备了两个果匣子,你替我回去给老太太拜个年吧!——不着急回来,安安稳稳在家过个年。等过完正月十五你回来也不迟……回去,叫你二哥来帮忙把猪祭了。七哥呀,你再迷瞪一会儿,等饭好了我让人去叫你。”又对高盛说:“你也回屋歇着吧!”
残局24
耿玉崑来到白府天已放晴,红红的太阳悬浮在白莽莽的山梁之上,雪野里反射着点点金星儿,刺得人眼睛生疼。
杀猪祭祀祖宗又叫祭太平猪。这些年来,白家祭太平猪都是耿玉崑帮忙,今年也不例外。玉崑坐在窗根儿下边搓麻绳,边与身边的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在朝阳的映衬下,玉崑的脸膛儿红彤彤的,哈出的雾气变成了粉红色。
四爷看见凤春儿站在玉崑身边看人的眼神有点异样,狐疑地将手中最后一绺线麻递给玉崑,忽然嘿嘿笑起来,凤春儿听见东家笑得怪模怪样,脸一红转身进了东厦屋。耿玉崑看看四爷,又看看远去的凤春儿,问:“你捡着金元宝啦?”四爷也不回答,丢下他呵呵笑着进屋去了。耿玉崑莫名其妙地说:“这都是咋地啦?大过年的,怎么神神道道的!”
四爷在西条炕上放了一只新枕头,把一根绑了五条纸钱的杏树棍儿摆在上面,作为祖先就位的标志。
猪被抬进里屋,四爷帮着把猪放倒。这口黑猪是预留祭祀的牺牲品,耿玉崑抓住鬃毛将猪嘴朝北放倒在西炕沿前,单腿跪在猪的左侧将一碗白酒慢慢地往猪耳朵上浇,口中振振有辞:
“米淘得不洁净,斋戒得不虔诚,猪毛也不纯黑,恳请祖宗神仙不见凡人怪,求个吉利,您老就收领了吧!”这都是几辈人编好的套话,这个时候都是这么说,只为图个吉利。见猪耳朵动了一下,在场者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万字炕的西条炕上放着供桌,桌面用黄布苫着,桌子正中间摆放了一尊大号香炉和四只木制的香碟,酒肉鸡鱼粘面饽饽黄米饭等供品一应摆在上面。西山墙上方高悬着宗亲族谱,填写着逝者的名字,下面空着的红线方格等待着后来的人续填上去……两枝胳膊粗的描金大蜡,照亮了族谱上的“俎豆千秋”四个柳体楷书大字和两侧的一副小篆楹联:
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
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
族谱已经泛黄,水印套色的祖宗画像,慈眉善目地俯视着满堂的孝子贤孙。
祷告一毕,耿玉崑取猪身上每个部位象征一口整猪,码在一个糟盆里捧给黄氏夫人。黄氏衣着简朴却不失雍容,她将原先的供品撤去,重新摆上六双新筷子和六只大酒盅……仪式完毕,四爷嘱咐厨房预备下一块煮熟的猪肉半根血肠并一盆烩酸菜,由凤春儿装在竹篮里提给耿玉崑,让他带回家请耿阮氏吃“福肉”。
两只花喜鹊,在院子里那棵老柳树的枝丫上欢快地跳着叫着。四爷送走耿玉崑,前后院子转了一圈儿,见没有什么事情了,信步朝三姨太白乌氏的东厦屋踱去。
凤春儿正是爱美爱浪的年龄,平时就爱干净爱打扮。过年了,她换上了一件印染着腊梅花的红棉袄,紧身小棉袄儿裹着精巧饱满的身子充满了活力,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涂抹了棉籽儿油的鬓角儿,紧贴在艳若桃花儿的面颊上。
凤春儿送走耿玉崑,折返回白乌氏的房里,一边收拾尿褯子,一边和白乌氏说着闲话。透过结着霜花的窗户,凤春儿瞧见东家背着手朝这屋踱来,忙下地把棉布门帘挑起来请四爷进屋。
四爷盘腿坐在炕沿上,凑到火盆前用火筷子夹起火炭,点上烟袋抽一口,俯身将烟雾喷到孩子脸上,呛得孩子大哭。
听见儿子哭声震天,白四爷抑止不住中年得子的喜悦,心满意足地朗声大笑道:“有子穷不久,无子富不长——我白继业算是对得起祖宗先人啦!”
乌氏正拿着扫炕笤帚划拉炕,见孩子被四爷弄哭了,推了四爷一把,嗔怪道:“上一边抽去,哪有你这么稀罕孩子的?你看你把孩子呛的。”四爷故意气她:“男子汉嘛,啥都得从小教……”乌氏炕也不扫炕了,将笤帚调过来,拿笤帚疙瘩比划着:“去去去,你往后少上我们娘们屋来,我儿子啥也不用你教。”四爷故作狼狈状用双手护头,把凤春儿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覃氏手捧着一个小匣挑帘儿进屋,问:“啥事呀,这么乐?老远就听见你们乐得嘎嘎的了……咦,这咋还动起了武巴操儿啦?”一看四爷作怪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老没正行儿的,还不快抬头看看谁来啦!”
凤春儿正在叠着孩子的小衣裳,擦着眼泪抬头看见一个英武的军人跟在覃氏身后,忍不住欢呼起来:“呀!五爷!是五爷回来啦!”
四爷听见凤春儿说五爷回来了,一扭头,只见戎装加身、肩挂尉官军衔的白继臣已经站在他身边。四爷忙恢复常态招呼五弟坐在他跟前,覃氏引荐乌氏和五爷相认,叔嫂见过礼,白继臣在凤春儿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覃氏把手里的小匣儿递给凤春儿:“和顺花店的玻璃翠头花儿,我给你们挑了几枝儿来。”凤春儿欢喜地接过去。覃氏见四爷叼着烟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没进屋我就听见孩子哭……让我看看,是不是闹毛病了?”四爷一本正经地说:“没病,哪来的毛病?是这小子自个儿放个屁,吓的!”覃氏不信:“瞎说!你放屁就够响了,也没见你啥时候把自个儿吓哭过。”见凤春儿笑得直不起腰,覃氏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一把夺下四爷嘴上的烟袋递给凤春儿:“往后,不许四爷在这屋抽烟!——他要敢跟你横愣眼睛,你就告诉我!”凤春儿身上散发着棉籽油好闻的气味儿,接过烟袋还在抿嘴笑个不停。覃氏把孩子抱在怀里,说:“死妮子,就你会当老好人儿。”
覃氏在孩子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转脸对白继臣说:“快叫你五叔看看,咱老白家这个带把儿的俊不俊?”白继臣探过身子,笨拙地地逗弄几下。覃氏将孩子交到乌氏怀里,转脸对四爷说:“掌柜的,延年兄弟也来了,她舅老爷陪着在上屋唠嗑呢,你们麻溜儿过去吧,别冷落了客人。”
覃氏是大管家梅先生的外甥女,是个知书达理的贤惠女人,为小姐的时候读过些书,懂得些《千家诗》《女儿经》《朱子家训》什么的。这是个小巧、白皙的女人,快言快语,贤淑豁达,惜老怜贫,深受举家爱戴,所出女儿白桦,灵秀清丽,犹如四爷膝下的一颗晚香玉,已到了将笄之年。
小姐白桦连同襁褓中的小少爷都是白四爷年过不惑所得,精血气神所致,一如掌上明珠,故白家并不区别男女,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这是白四爷的开明之处。
四爷白继业一向对孔圣人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治学道德奉若神旨,倡导男女平等的白家,免不得让人说长道短招来嗤笑。那些见识短浅的俗人常挂在嘴边上的无非也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句,四爷听了眉头不皱,更不与人计较。为此,白家上下也都不以为然: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这些是祖上留下的规矩,严加遵守着“读书励志,清白传家”的家风遗训。照白家的规矩,待孩童破蒙之时,都要拜那饱学之士,或开私塾设专馆教授或送去官学以明理知耻,每年祭了太平猪煮了肉,都要首先答谢书馆的先生,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四爷老早就嘱咐关七爷带着小姐,给私塾先生送去年份子算是拜了早年。
白桦拜先生回来,把竹篮送回厨房跑来看弟弟。虽然几年不见五叔,可丝毫不觉得生疏,见到五叔坐在父亲对面,乐得跳起来,吊住五叔脖子不肯放手。
覃氏揪了一把没有揪下来:“让你五叔叔说说,挺大个丫头,一天到晚就这么疯疯癫癫的,哪还像大家闺秀?——都是你四哥惯的,简直不成个体统!”她在女儿背上轻轻拍了一掌,“还不麻溜儿下来,好让你老子和你五叔去见你戴叔叔去。”
白桦扮了个鬼脸儿,从五爷身上蛇一样溜下来,爬到覃氏身后,搂着母亲脖子抱怨起来:“妈!私塾里的先生自从听说城里兴办了新学,书教得一点儿都不经心了,从早到晚呜乎哀哉呜乎哀哉地没完到了。才刚儿,见到我跟我七大爷去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尽说些叫人难懂的话,瞧着别提有多别扭了!”
覃氏瞅瞅四爷,希望他能说女儿几句,见四爷根本不理她这个茬口儿,便对女儿说:“你管他说啥呢,你只管把你的书念好得了,你有啥好别扭的?”白桦不服气,小声嘟囔着:“本来就是嘛,像刚从坟圈子里爬出来的,一股子死尸味儿——死气横秋的,叫人心难受!”覃氏急了:“嗨,嗨,嗨,小小年纪,咋愈说愈不像话啦!大过年的,有你这么贬斥先生的吗?还有点儿大户人家小姐的规矩没有啦,嗯?”白桦固执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妈,你还是让我去上新学堂得啦!”覃氏说:“上不上新学堂你别跟我说,问你老子让不让,只要他点头儿我不拦着你。”
四爷听见女儿一个劲儿地抱怨先生,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可转念一想孩子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便从中当起了和事佬儿和起稀泥来:“虽说世风日下,男人的辫子铰了,可先人的诗书却不能不读,礼教也不能不要,不能随波逐流也不能墨守成规。改良了,现在提倡效法西方,倡导科学,倡导民主,提倡实业救国。上新学能接受新思想新文化,是迎合潮流——好事嘛!”
“但是——”白桦把脸蛋贴在母亲的脖颈子上摇来晃去,模仿父亲的口吻,顽皮地说。“但是,”四爷白了女儿一眼,“对!但是,你现在还小,等过两年再送你去念新式学堂。学问为济世之本,老白家的后代不光要知书达礼,还得能为国家献力才行。不管男的女的,都得自立有出息,不能总像我似的,心满意足地当个土财主。”白桦有点急:“转过年我都十四啦,为啥还要再等两年呀?”
覃氏正色道:“死丫头,再过两年咋的啦?老实听你老子把话说完!”四爷却眨眨眼睛:“还听我说啥?没啦!”覃氏嗔怪说:“在孩子跟前你也没个正经的,有你这么当老子的吗?”四爷故作无辜状,两手一摊,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问:“你们给我评评理,我这个老子作得还不够格儿吗?”
乌氏笑着包好孩子,放进悠车轻轻悠着,慢条斯理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虽说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没啥见识,可好歹香臭我还是能分得出来的。要依我说,桦儿要出去念书也是一等一的好事。既是好事儿就应该办好,哪怕是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呀!要见世面,咱就见大世面。她姥爷家的‘吉顺’在奉天有分号,到了奉天有人照顾,吃穿用度也都方便。”
白继臣说:“张作相张大人,可是个务实开明的封疆大吏,也很现派。不仅在吉林城修起了自来水厂、柏油马路,还在城外八百垄地那块儿建起了吉林省立大学,他亲自出任校长——将来桦儿姐弟要是能考上大学,就不必舍近求远啦!”
白桦终于赢得了第一批支持者,又扑到五叔身上,说:“谢谢三姨娘,谢谢五叔!将来桦儿一准儿好好孝敬你们!”白继臣把白桦抱在怀里。乌氏说:“有桦儿这句话,三姨娘就知足啦!等你兄弟长大的,也让他去念新学堂。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嘛,我白家也好出息个戴红顶子的。”
覃氏说:“我的傻妹子呀,现在是民国啦,科举考试都废除了,哪还有红顶子呀?官府老爷现在时兴穿有兜的洋制服,官衔也早都改良了,有了新的叫法儿!”乌氏好奇地问:“都叫啥了?”覃氏不知如何作答,四爷又和她们开起玩笑来:“这你得问老五,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白继臣见四哥如此说,也假装正经地说:“文官我只见过省长县长,武官最大的见过督军……”乌氏讪笑道:“那就让他当督军。咱不求高官骏马,实在不济,当个县长啥的也行啊!”
四爷冲五兄弟挤眉弄眼,穿鞋下地,从凤春儿手里要过烟袋。临出门还不忘揶揄道:“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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