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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风暖碧落-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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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一生记得的亲人,竟都和她毫无血缘关系。

    “青黛。”碧落低声道:“我的家,在平阳。”

    有慕容冲的地方,就是她云碧落的家。从她八岁起,她便已无可选择。

    青黛便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拍着,眼睛扑闪扑闪,睫毛如羽扇轻轻而忧伤地扇动着。

    青黛年纪明明比她小,此时却如姐姐般温和待她,不由碧落又是尴尬,又是惭愧,低叹了一声,勉强驱赶了自己的烦乱心思,换了衣衫,提了流彩剑,自到松柏下练剑。

    青石条铺就的小径虽是干净整洁,但松树脚下,却堆积了累累的陈年松针,踩上去松松软软。说甚么青松不凋,可年复一年,不是一样在风吹雨打下褪下了层层绿衣?

    流彩剑舞,清光动影,顿为松林添了几分光泽,便如黑夜的天空,被洒下了无数的明星,呈现的,是黑暗中的美丽。

    只可惜,再无菊花飘香,再无枫叶飞舞,再无那人唇角含笑,弹一曲《高山流水》。

    纵是摔琴绝弦,这一生,也是知己难求,落拓相伴……

    慕容冲,慕容冲……

 惜分飞 秋霜肃夜数寒星(二)

    “剑法还不错,以后我打仗,可以把她也带在身边了。”一旁的石径上,忽然有人放声而笑。

    碧落一惊,剑一歪,狠狠扎在松树干上,却扎得颇深,半天拔不出来。

    抬眸,却是苻晖,一身朱红官袍,绣了熊罴山川,头顶碧玉宝冠,负手立着,愈显气宇轩昂,眉眼高扬,笑容中不胜得意。

    他的身旁,杨定也抱肩立着,依旧一贯的懒散笑容,似在用神色,附和着苻晖的得意,只是那笑容,似不若平时的明朗通透,明亮的眼睛也略显幽黑。

    看着碧落在用力拔剑,苻晖摇了摇头:“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罢了,即便去战场,也有我护着,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说着,已走到碧落近前,想去握住她的手,去帮她拔剑。

    手指堪堪要碰到碧落手背时,碧落急急抽手,侧头瞪着他。那神情,仿佛才给逼着吞下了一条毛毛虫。

    苻晖的好心情忽然便给打击得无影无踪。

    他抽出流彩剑,掷到地上,冷笑:“咦?你还敢给我脸子瞧?你以为你那个只会以色事人的冲哥哥还能护着你么?别做梦了!他算是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金凤皇呢!在我父王面前,他只是个下贱的枕边娈童;在我面前,他连只狗都算不上!”

    他的手指差不多指住了碧落的鼻子:“没错,他上了表,说把你送给父王,可那又怎样?我和父王说一声,父王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你给我了!嘿嘿,从今日起,你不过是我数十房姬妾中的一个而已!”

    看着长长的剑穗在秋风里乱摆,碧落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转头就走,居然连剑也不要了。

    仿佛给苻晖握过的流彩剑已经脏了,再去握一下,都是对她自己的玷污一般。

    苻晖一时愕然,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头,转头问杨定:“她刚才说什么?”

    杨定有些笑不出来,但还是回答:“她说,她不是玩物,不是东西,不会由人送来送去。”

    苻晖诧异道:“她是这样说的么?为什么我没听到,你却听到了?”

    杨定走过去抓起碧落留下的流彩剑,凝视片刻,叹道:“三殿下,她想说的,不都写在脸上了么?”

    苻晖一想,点头道:“也是,这死丫头,心里怕还只是想着慕容冲那个妖孽!哼,想着又怎样,她终究还只是我的人!”

    杨定嘿然一笑:“三殿下,你只要她的人么?”

    苻晖一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杨定弹着剑脊,听着嗡嗡的剑吟声,淡淡笑道:“嗯,也没什么。殿下得了她的人,慕容冲得了她的心,也算公平!”

    苻晖蓦地大怒:“杨定!你居然把我和那个妖孽相提并论!”

    杨定变了脸色,慌忙跪倒在地,俯首急道:“是,杨定知错!杨定再也不敢了!”

    苻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杨定握紧流彩剑,依然跪在地上,目送苻晖离去,眸光沉沉如暮霭,低低地叹了口气。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霜冷鸳瓦,落木飘零,再经几日,怕是严冬就要到了。

    最上面第一节,新添了一章《写在前面的话》,亲们可以看看,基本把当时的历史背景交待清楚了。

    然后,某皎近期可能临时失踪一段时间,但碧落不会停更……

 惜分飞 秋霜肃夜数寒星(三)

    碧落正窗台上,呆呆地望着推开的窗户,镂的是并蒂兰,雕的是合欢花,榉木的纹理,在那样精致的花纹中,也显得温柔起来。

    到底,只是雕的花而已,在死了的木头上,雕着的无生命的花。

    可这样萧索的季节,连偶然绽开的野花都成了稀罕物,无生命的花草,也能算是一种安慰吧?

    伸出手掌,秋风从近乎苍白的手指间无声地漏过,冷冷的,带了看透世事的凉薄无情。

    “姑娘,夜深了,天冷,别呆在窗口啦!”

    青黛取了披风,够着娇小的身子,努力往她身上披去。

    是的,天冷。

    可冻坏了又如何?

    留一具无瑕的躯体,给那个苻晖糟蹋么?

    碧落抱着肩,由着绛色的薄绵锦缎披风挂在肩上,又沿了天青色的丝绸衣裳缓缓落下,跌在窗棂间,无力挂着,流淌着秋枫般奔放而绝望的色泽。

    “姑娘,姑娘……”青黛嗫嚅着,眼睛睁得如狸猫眼珠般滚圆,惶急地望着她,不知该不该再去劝她。

    这个清妍无双的姑娘,性情如同她的眼神那么难以琢磨。被派来侍奉她,到底是福,还是祸?

    又一阵薄凉的风吹过,似有什么物事,茸茸地触着了自己的腮,温柔地轻挠着。

    碧落微惊,忙回过头时,已见到了杨定慵懒的笑脸。

    他斜伸向前的手中,持了一把宝剑,剑锋流光四溢,剑柄处的羊脂美玉柔润如水,天碧色丝线的流苏,随风飘舞着,一缕两缕,拂上碧落冰凉的面庞。

    这正是被碧落丢下的流彩剑了。

    “快收起来吧!”杨定的笑,依旧如阳光般清爽明耀:“这可是慕容公子给你的御赐宝剑呢,还真不要了?”

    碧落的眼眸转动了一下,已波澜迭起。恍惚,又记起少年时不知多少次,与慕容冲双剑并舞,衣袂翩飞时,如一对展翅翱翔的仙鹤,四目交融时,连冰寒的雪地,都能绽出春花的璀璨妩媚来。

    难道只为给苻晖碰过,她便把那许多温柔美好的回忆一笔抹杀?

    她接过流彩剑,小心地在剑锋上触抚着,却已轻柔无比,仿佛怕略一用力,便弹破了那比纸更薄的幻梦一般。

    “小心!”耳边,忽听得杨定惊叫。

    她的心颤了一下,才觉出手指已触着剑锋,立时给这传世宝剑割破了肌肤,迅速溢出了晶莹的血珠,缓缓扩大,蜿蜒流下。

    杨定笑意已敛,上前了一步,似欲抓了她手来看,却又在她跟前生生地顿住,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咒骂:“哎,你这笨丫头,早知道我把这剑自己收着算了,还可和我的华铤剑配作一对呢!”

    碧落淡若远山的秀眉轻轻一挑,如夜眸子冷冷一转,握紧了流彩剑,一字一字道:“杨公子,流彩剑和飞景剑才是一对。”

 惜分飞 秋霜肃夜数寒星(四)

    由慕容冲交给她的流彩剑,自然只和慕容冲的飞景剑才是一对,杨定的剑虽然和他们的相象,可到底也只是相象而已。

    杨定见她眉目间颇有挑衅之意,啧了一声,摇头道:“好吧好吧,你们的是一对,我的不算。可碧落姑娘,你是不是该把手指包扎一下?”

    青黛已慌忙将银质荷叶烛台移来,急急去找布条和药物。

    碧落轻蔑一撇嘴,还剑入鞘,将手指允了一允,随手抽了条帕子缠了,便跳下窗来,回到房中,淡淡道:“我没那么娇气,这不就行了?”

    她背向窗户,转向青黛道:“关窗。”

    这个杨定,当日看他还好,可如今显然和那苻晖越走越近,只怕已将前途寄在这位平原公身上了。以他的武功才识去辅佐那个一心与慕容冲作对的苻三公子,不知日后会对慕容冲产生多大的威胁?

    只这般想着,碧落便不想和这人多说话了。

    青黛却不讨厌这个曾经相助过她的杨定,此时听碧落发话,只得歉意地望了杨定一眼,正要关窗时,杨定忽然伸出手掌,挡住了正要阖上的窗户。

    “碧落姑娘,你当真……不想跟着年少有为的平原公,却要入宫去陪伴天王陛下么?”

    杨定问着,大半边脸被蒙上了窗纱迷离的暗影,看不清晰神情。

    碧落想笑,终究也笑不出。她想入宫陪伴苻坚?

    那不是她的愿望,而是慕容冲的愿望哦,给迫到逼不得已时,将她也变成了亡燕祭台上的牺牲品。

    可如果委身苻晖,她的牺牲,也只是毫无意义的牺牲了。

    “杨定!”碧落静静地回答:“你抬头向上看看,现在你能看到了什么?”

    杨定抬起头来,在屋中黯淡的灯光映射下抬起头来,已看到了松柏与翘檐之间的一方天穹。

    黑黑的,深深的,无边无垠的天穹,在冷涩的夜风里,更多了几分凄惶无望。

    “我看到了。”杨定仰面笑了起来:“我看到了星子,很亮的星子。”

    碧落怔了一怔,不由走到窗口,向上空凝望。

    果然,有着一两枚星子,在树梢檐角,幽幽闪亮,如一颗两颗的泪珠,又如谁的深深瞳仁,清冷,而温柔。

    翌日。

    燕晴宫。

    杨定持了一根柳枝,陪着两位华装少女练剑。

    他左支右绌,看来险险欲败,却每每在最紧要的关头化险为夷,两名少女身手虽是不错,到底气力不够,缠斗了半个时辰,早已里衣尽湿,发髻零乱。

    忽地,其中一名少女,退了几步,甩了宝剑,叫道:“不练啦,不练啦!你这人真缺德,明明比不过我们,只仗了男人家力气大取胜,真没意思!”

    另一名少女比先前那少女还要小上一两岁,只剩一人对敌,自然更不是对手,只得也退了下来,笑道:“姐姐,这才来的侍卫,还有些趣儿,不像那些人,不过三两招,便给打得抱头鼠窜,一看就是有意让着咱们呢!”

 惜分飞 秋霜肃夜数寒星(五)

    那大些的少女气鼓鼓的,正要答话时,一旁已有人笑了起来:“你们两个丫头,连仇池杨氏这样的名门之后也敢欺负,打量着人家真打不过你们么?也不瞧瞧,人家还没出剑呢!”

    一旁的白玉石阶上,一名中年男子缓缓走下。他只穿着袭米黄色家常便服,面容清癯,气度雍容儒雅,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此时溢满了笑意。

    两名少女已嘻嘻笑着过去拉他的袖子,唤着父亲。

    杨定微笑着行礼:“微臣杨定,拜见陛下!”

    中年男子已走上前去,亲自扶了他起身,笑道:“你这孩子,怪不得征召这许多次才肯来,大约就是怕朕这些不解事的孩子们欺负你吧?晖儿性情最烈,若是待你失礼了,你只管来告诉朕,朕来责罚他。”

    杨定笑道:“回陛下,平原公幼时便与微臣交好,从不曾为难微臣。微臣怠于为官,实在是因为生性懒散,游手好闲惯了!”

    这中年男子正是当今的大秦天王苻坚,因杨定是仇池氐族首领的嫡系子孙,久有笼络之心,待前日苻晖带来相见了,亲自考较了武学才识,确然敏慧过人,有意放入军中任职时,杨定却固辞不就,结果领了个郎中之职,协助统领宫中侍卫。此时长安承平已久,宫中也是安泰,一切规矩制度,早由当年的宰相王猛定得妥妥当当,故而郎中一职,算是个太平闲职了。

    那两名少女,正是苻坚的女儿,南阳公主苻宝儿,和始平公主苻锦儿,分别为苻坚宠妃张夫人、蔡夫人所出。因苻氏也是马上得的天下,苻坚虽是崇尚汉学,却从不教女儿刺绣女红之事,由着两位小公主舞枪弄棒,反而将武艺练得有模有样,每每找宫中侍卫陪练时,人家碍于她们是公主之尊,大多让着,让二人甚是无趣。

    这日见新来的杨定年纪甚轻,也只当成了普通侍卫,随口便叫来练招,却未能讨着便宜。

    此时见苻坚对杨定大为夸赞,苻宝儿大是不悦,叫道:“名门之后又怎么啦?你瞧南朝那些降来的所谓高门子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都有,连我们氐人的女儿家都比不上!”

    杨定笑道:“可不是么!女孩儿家身手高明的也多的是。两位公主的功夫自是不在话下,便是慕容家的那个女孩儿,身手也不错呢。单以剑法而论,比起微臣来,也不差什么。”

    苻坚微一怔忡,问道:“哪个慕容家的女孩儿?是慕容炜,还是慕容垂的女儿?”

    杨定答道:“微臣初到长安,没见过这两家的女儿,只平阳太守慕容冲的妹妹,一路同行,倒是认得。不仅国色无双,一手剑法,实在是女子中的翘楚。”

    “慕容冲的妹妹……凤皇……”苻坚恍惚又记起了十年前那个容貌清雅瞳眸深远的小小少年,不觉微微失神,许久才道:“嗯,便是昨天晖儿和朕要去的那个姑娘么?凤皇上表说,那是他的义妹,甚是贤德聪慧……那孩子,这十年来献上的礼物并不少,不过倒是第一次送个女子来。”

 惜分飞 秋霜肃夜数寒星(六)

    料着慕容冲特特送来的女子,必有过人之处,心下便有些懊恼,不该随口应承苻晖,连那女子都不曾见上一面。若是慕容冲知道,恐怕多少会怨他不将他放心上了。

    杨定留意着苻坚神色,笑道:“宫中侍从大多是男子,力气总是大些,且不方便,若是由女子来陪两位公主练武,便再好不过了。”

    苻宝儿、苻锦儿听杨定对那女子如此推崇,顿时心下向往,忙向苻坚道:“父王,既然有这样的女子,何不召进宫来伴着我们?”

    苻坚沉吟道:“嗯,朕已经将那女子赏予你们三哥了。”

    苻宝儿撅起唇来,叫道:“三哥最是霸道!他的夫人姬妾,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吧?还和咱们抢人!不然,我用我宫里最漂亮的宫女去将那个会使剑的姑娘换过来?”

    苻坚笑骂道:“胡闹!”

    却扭头令人传旨:“来人,即刻去平原公府宣那位……那位……”

    杨定在一旁禀道:“陛下,那女子叫碧落,云碧落。”

    苻坚点头道:“嗯,把那位碧落姑娘宣进宫来觐见!”

    待人去了,他的眸光忽有一丝飘缈,扭头问杨定:“那姑娘,姓云么?”

    杨定笑道:“对,碧落姑娘本姓云,只是在慕容家养大,被慕容大人认作了义妹。”

    苻坚微微笑了一笑,拍着杨定肩膀,慰勉一番,方才带了女儿们说笑着离去。

    杨定垂手立于一旁,目遂苻坚远去了,面庞上一直挂着的浅淡而明澈的笑意渐而逝去,仰起头,他望着云淡天青,似自问,又似问天:“我做对了吗?我做对了吗?”

    依稀,便是那个女子抬起头,问他,你的头顶是什么?

    他说,是星子。

    可再明亮的星子背后,还是黑暗。

    那一点星子的微光,能将她引到何方去?又能将他引到何方去?

    静静想了片刻,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潇洒地甩了甩袖,转向自己的值房而去。

    潇洒地走,飞扬地笑,自在地看着人来人往,过着各自的幸福,便也该是他的幸福了。

    他是杨定,胸无大志的杨定。

    碧落始终不是很明白,杨定那晚所说头顶是星子的话,有着多少的弦外之音,但她的心头,的确略略安定了些。

    因前日苻晖很得意地告诉她,秦王已将她赐给了他,听他当时那气势凌人迫不及待的口吻,碧落很担心他当晚便不肯放过她,却不料,苻晖晚上不但不曾来,第二日来了,也是斯斯文文,并带来大批礼物,突然像变了个人般待她极好起来。

    正当她对着苻晖送来的大堆衣饰手足无措时,苻晖还在一旁大献殷勤:“碧落,我知道你在这里未必住得惯,慕容冲那小子最会弄些玄虚,花啊草啊琴啊棋啊,这类汉人才喜欢的东西,他都爱摆弄。这么着,你说,你喜欢些啥玩意儿,都告诉我,不然开出个清单来,我立刻叫人去准备。”

 朝天子 似曾相识伊人来(一)

    碧落茫然道:“哦?可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啊!”

    她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却有着唯一喜欢的人。那人,却是苻晖无论如何也不会弄来给她的。

    从离开平阳的那一天起,有一种从八岁起就有的朦胧念想,已经破灭了,如同天空的霓彩,幻过片时的美丽,迅速归于虚空。

    曾经以为深意在睫,幸福在怀,一转眼,才发现一切均是可望而不可及。

    金镶玉串的璎璎珞珞,花鸟虫鱼的翠玉宝钗,纹龙印凤的绫罗绸缎,五彩缤纷地堆了满床满榻,苻晖犹且拉了碧落的袖子,一一指点头,问她,喜欢哪种颜色,哪种样式,可以帮她做成衣裳,再配上何种首饰最为美观大方。

    碧落估摸不透这男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敷衍着,由着他指点评论。

    忽而见到大盘的首饰中有一块佛手玉佩看来好生眼熟,拿起来看时,立刻记起慕容冲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俱是黄玉雕就,莹润皎洁,忙取了来,挂在腰间。

    苻晖因了杨定昨日的话,心下不忿,却是一意想将碧落连人带心降伏住,故而刻意讨好,欲以柔情取胜;但见碧落虽然没有再显露嫌恶之色,却一直冷冷淡淡,不由沮丧,正觉不耐烦时,忽见她将佛手玉佩挂在身上,不由大喜,笑道:“原来你喜欢这类腰间挂饰,我呆会再叫人到库房里找去,都搬了来给你瞧,只要你喜欢的,从此便都是你的。”

    碧落正觉有些惶恐之际,忽听得门外有人回禀:“三殿下,宫中有人传陛下旨意来了。”

    苻晖漫不经心道:“请进来罢。”

    一时一名老内侍过来,先向他请了安,才笑道:“三殿下,陛下口谕,宣碧落姑娘入宫觐见。”

    苻晖手中一串璎珞不觉掉落,怔了片刻,才道:“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要见碧落?”

    老内侍陪笑答道:“这个老奴可不清楚。只听说有位才来的郎中,向南阳、始平二位公主盛赞碧落姑娘身手高明,因而二位公主执意要见这位姑娘吧?”

    苻晖皱眉,挥了挥手,道:“来人,先领公公去休息吧,待我令人为碧落姑娘梳妆打扮了,再送入宫中。”

    老内侍领命去了,苻晖一拳砸在几上,一大盘的珠饰给震得摔下几去,丁丁当当散乱了一地,铺陈在黯淡的素纹青砖地面,愈显得璀璨晶莹,光彩夺目。

    “这个杨定,他搞什么鬼?”苻晖恨恨说了一句,再回头看向碧落时,只见她虽也是一脸诧异,但眉宇间已忍不住溢出一丝欣悦来,不由大怒。

    他站起身,展颜笑道:“碧落,父王向来守诺,既然说了把你赐我,便绝不会食言。我且送你入宫去,呆会依然会将你接回府来,你放心……等你回来了,咱们继续挑你喜欢的首饰。”

 朝天子 似曾相识伊人来(二)

    碧落黑眸深深,还以轻轻一笑:“碧落承三殿下厚爱,感激得很!待会入了宫,自然……一切听天王殿下吩咐。”

    回答的话语,也是不软不硬,却让苻晖琥珀色的眼眸微一收缩,忽然发觉,自己可能小看了眼前这少言寡语的少女了。

    即便她是一枚棋子,这枚棋子也有着自己的筹码,让他感到不安的筹码。

    再一思忖,他到底忍不住警告道:“我不知慕容冲那小子派了你来,是不是别有居心,但你既是我的人,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这天下,已是大秦的天下,慕容家想要咸鱼翻身,只能是下辈子了。前面的路怎么走,碧落你可得好好给我看清楚了!”

    碧落屈身行礼,盈盈而拜:“碧落承教了!”

    她扭头吩咐青黛:“青黛,来为我准备入宫的衣饰吧!”

    她既要更衣,苻晖便再也不好在屋里磨蹭下去,只能拂袖走了出去,脸色却已很不好看了。

    沿了大块的青石条板细致铺就的宽阔路面,碧落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由承天门进入宫城,远远便见到雄踞月台之上的大殿,重檐庑殿顶,三层白玉石阶基座,陈设了日晷、嘉量、铜龟、铜鹤、铜鼎等物,显然是秦宫临朝的主殿太极殿了。当年苻坚便是在此处为众臣拥戴登位。

    太极殿以及其后方的两仪殿、甘露殿、明光殿等大殿,俱是秦王与朝臣议政或宴请之处,碧落自然不能近前观看,只觉后方大殿的规模形制虽不如太极殿,却也甚有威势。

    原来苻坚一贯提倡简朴,宫殿装饰并不华丽,但此时大秦正当鼎盛之际,高墙金扉,危檐耸峙,连松柏草木都显得格外高大葱茏,自有一派王者威霸之气。

    从东面的甬道穿过一处宫门,再经过一道长长的穿廊,前方已听得潺潺的水声,伴了秋日树木花草清冽的气息扑面迎来,却是来到了秦宫的内苑了。

    秦宫内的风光,自然又非别处能比,颇是壮丽整洁,但碧落无心观瞻,只是默然地想着,当年慕容冲在秦宫时,也曾这样无奈而忧伤地踏过青砖,看那一年年地桃花春谢,碧水东流么?

    再走一段,前方已有一带翠瓦,掩在高大的松柏之中,鲜亮的鎏金宝顶,在屋檐上方明耀闪光。

    碧落正猜度这是何人所居宫殿时,只听清脆笑声隔了烟柳飘来,又有一五彩绚烂的小小物事破开柳叶,迅捷飞来,带起来大片将落未落的黄叶,缤纷而下。

    恰恰飞到碧落跟前时,碧落辨出是一只用野雉羽毛做成的毽子。

    她初到慕容冲身边时,也才不过八九岁的小丫头,尚未体会到慕容冲那种已经刻骨的伤痛和仇恨,只觉有了亲人在身畔怜惜守护,一度很是开心,甚至也曾和小婢女们玩乐戏耍得亦乐乎。

    阿房城中,梧桐树下,多少次,有个素衣少年,倚竹而立,默然地望着她的欢喜,唇角含笑,目光悠远而缥缈。

 朝天子 似曾相识伊人来(三)

    随着碧落日渐懂事,她才意识到那种悠远和缥缈之后的隐恨。

    慕容冲十二岁离开燕都邺城之前,应该也曾拥有过这样简单的欢喜吧?

    他虽是燕帝慕容炜最幼的弟弟,却是燕太后可足浑氏嫡出,甫才出世,便被封为中山王,比他大了数岁的四哥慕容泓,也是到此时才被封了济北王。

    他不仅小名是凤皇,也是从小被父母兄长当作凤皇般呵护爱惜长大的天之骄子。

    想必,他小时候,必然也曾无数次,与要好的兄弟姐妹那般开心地嘻笑玩耍吧?

    于是,碧落练剑读书的时候越来越多,玩乐戏耍的时候越来越少。

    可她当年,确实也曾这样欢悦地踢着毽子。

    眼见那毽子不知从哪里飞来,碧落几乎是本能地眼睛亮了一亮,然后抬起脚来,将毽子接住,飞快地踢回来处。

    一抹绯色明霞蓦然在黯黄的柳叶中翩然而至,迅速将那毽子接住,然后盈盈立定,却是一名十分俊秀的十四五岁少女,着一件绯红色莲瓣锦缎上衣,质地甚是寻常,脖子上却挂了串雪色明珠,颗颗饱满,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此时这少女黑发散落,小巧的鼻翼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正通红着小脸,边喘气边好奇地向碧落凝望。

    碧落料着不会是普通宫人,正迟疑不知如何称呼时,两名内侍已在一旁行礼:“公主!”

    又忙着告诉碧落:“这是南阳公主。”

    碧落才知这少女是苻坚的女儿苻宝儿,忙上前跪拜:“民女云碧落,叩见公主!”

    “啊!”苻宝儿唇角立刻挑起上扬的笑纹:“原来你就是云碧落!我就想着呢,咱们宫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绝色美人儿呢!”

    她嘻嘻笑着用她纤白的手指,触了触碧落的脸:“长得这么斯文秀气,杨定居然大赞你的剑法好,不会是在骗我吧?”

    杨定?

    碧落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低了头道:“禀公主,民女只是练过几天剑而已,实在……算不得高明。”

    苻宝儿点头道:“不管啦,我瞧着你身手轻捷得很,别嫁我三哥了,陪我们姐妹在宫里玩玩得了!”

    她拉着碧落便往前跑,边跑边叫道:“锦儿,锦儿,咱们多了个伴啦!”

    碧落跟着她穿过纷纷飘拂下的柳叶,已见着几个宫女簇拥下,另一位橘黄色衣衫的少女走来,身量形貌更要小一些,这时也正抓了只毽子在手中,一双极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来极是可爱,正是始平公主苻锦儿。

    苻锦儿将碧落一打量,笑道:“啊,果然好看得紧!还有你的剑,剑看起来也是宝剑呢!”

    苻宝儿这才注意到碧落的流彩剑,盯住看了一看,讶异道:“这剑和杨定的一样呢!”

    碧落忙道:“我这把是流彩剑,杨公子的是华铤剑,我义兄慕容冲的,则是飞景剑,据说这三把都是当年魏文帝留下来的,所以样式全都一样。”

    苻宝儿点一点头,笑道:“原来你的和他的不是一对儿。”

    这时随在碧落身后的公公陪笑道:“两位公主,是不是先让碧落姑娘去见了天王陛下再来叙话?怕陛下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呢!”

 朝天子 似曾相识伊人来(四)

    苻宝儿点点头,拉了拉碧落袖子,笑道:“你就和我父王说,不愿意和我三哥一处,让他留你在宫里。”

    碧落张了张嘴,却只抿出一丝苦笑。

    天底下有这等轻松的事么?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苻锦儿虽是小一些,倒也能看出碧落的为难,掩着唇吃吃地笑:“你先去罢,我们呆会也去要人,才不便宜三哥呢!”

    碧落再不知这两位小公主为什么一心要撺掇了她留在宫里,估料着杨定必是在她们跟前说过什么话,当下也无法细问,只是低了头,含了丝笑意应了,纳闷地随了内侍转过一道月亮门,便已见到了那所周围带廊的悬山顶宫殿,却书写着燕晴宫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碧落曾听说过,当今秦王最宠爱的妃嫔张夫人,闺名为燕,便猜这燕晴宫,多半张夫人所居宫室了。

    内侍引她在廊下站定了,一人陪着,另一人笑道:“姑娘请稍候,咱家这就去通禀。”

    碧落应了,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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