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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风暖碧落-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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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
碧落猛地将被衾一拉,把自己蒙头盖住。
黑暗之中,有她自己的温暖和心跳。而她的泪水,也全然消融在黑暗之中,再不让任何一人瞧见,看轻。
秋千索 心疾未痊莫相询(三)〖实体结局篇〗
第二日,杨定便带了碧落和他的两千骑兵辞别而去。
碧落有伤在身,却倔强得很,并不诉苦抱怨,本来也要撑着去骑马,却被杨定的亲卫引入一辆马车中。杨定自己领兵走在前方,并不曾过来瞧她。
行了一日,到晚上扎营时,碧落出了马车,才发现原来的两千骑兵只剩了约五百骑左右,忙问一旁亲卫:“还有骑兵到哪里去了?”
亲卫回道:“探子回报,说西方发现了一支西燕军,可能是辛家堡被击溃逃离的兵马,将军带了一千五百骑追击去了。”
碧落问:“对方有多少人马?”
亲卫摇头道:“不知。”
碧落便默默去营帐内休息,一颗心却似攥在掌中,无处安置,再也无法静卧休养。
是因为前晚睡得太多了么?
至三更时,还是没听到大队骑兵回营的声音,碧落再也耐不住,到帐外询问动静,却还是毫无消息。
“姑娘放心!”近卫早看出碧落身份特殊,恭敬回答后又安慰道:“自从郑西大败,杨将军禀奏了天王,挑选身手最好的氐兵,训练了我们这支精骑兵,行动快捷迅猛,对敌向来以奇袭制胜。自两月前建立至今,大多以少胜多,从未败绩。想那支西燕军初经大败,遇到杨将军亲率袭击,更该手到擒来,不成问题。”
他没有说的是,杨定挑选的骑兵,有一大半是仇池氐人。
仇池国虽灭,杨家的向心力却还在,加之杨定待下宽仁,有勇有谋,又肯身先士卒,故而这支骑兵对杨定的效忠度极高,出兵之际,将士用命,上下一心,来如电,去如风,这些日子已让慕容冲大为头疼,而仇池兵的厉害,已经在西燕军中传扬开来,所以前日在辛家堡,围困他们的鲜卑骑兵一听是杨定来援,撤退逃散得极快。
虽然听了这些话,碧落还是忐忑不安,辗转至四更天,才朦胧了片刻,而帐外已听到军中起灶造饭的声响了。
天亮后继续前行,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几名领头的参军、校尉已经并马聚在一起,一路走,一路在议论什么,又不断派出探子,往后方急急拍马而去。
碧落更是不安,再问近卫时,依旧一口咬定杨定很快会领军回来,并不肯说半句让碧落担忧的话,反让碧落疑心,是不是杨定早已这般授意过。
近午时,负责统领这五百兵马的参军忽然下令就近找地方休整。
碧落心中诧异,忙撩开漆帘扶了辕木看时,后面扬尘如黄云,大队骑兵飞快卷来;随行在侧的五百骑兵,已自发让开到两边,肃穆而立,迎接着那尚带了刀锋凛冽气息的勇士归来。
驰到近前,已听杨定朗声下令:“大家原地休息饮食,好好照料伤员。一个时辰后我们再出发回京。”
众人齐声应诺,方才各自下马休息。
碧落一时忍耐不住,高声叫道:“杨定!”
初冬时节的正午阳光少了几分薄寒,将远近忙碌的人影照得格外清晰。杨定听见了碧落的叫唤,抬了抬头,眼中也落了阳光的淡金光芒,瞧来又有些像当年那个常常不羁笑着的杨定了。
他略一迟疑,跃身下马,身体顿了顿,沉静的眉一皱,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慢慢向碧落的马车走去。
明光铠下,他穿的是很耐脏的墨青色战袍,却能看得出深浅不一的湿润色泽,走动时更有一阵阵浓烈的血腥味扑向鼻尖,让人心悸不已。碧落已脱口问道:“你……你受伤了?”
“没什么。”杨定微微一笑,清醇嗓音如浸润了正午的和暖空气:“都是对手的血。”
话未了,身后已有亲卫和随军大夫,捧了干净衣袍和药物启禀道:“将军,包扎一下伤口吧!”
碧落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一时也看不出他哪里受了伤,眼见那些伤兵都在坐于地上包扎,再也顾不得多想,弯腰一拉杨定的手,急道:“到车上来,我瞧瞧伤哪里了!”
杨定不由得随了她的手跨上车来,又是一皱眉。碧落一低头,才见裤脚处还在滴落着鲜血,显然是腿部受伤了。
杨定并不呻吟,接过亲卫手中的衣药,向随军大夫道:“我不妨事,快去医治其他兄弟!”
大夫告退,杨定才随了碧落进了车厢中,一边解着盔甲,一边柔声道:“我真的没事,本以为只是些残兵败将,没想到他们已经和另一股西燕军合了兵,打得有点艰难,便有了些伤亡。我给一支枪尖磕着了腿,皮肉之伤,便是不包扎,两天也就好了。”
碧落不语,只和外面的人要了清水来,待他解了衣,露出伤口来,拿湿布缓缓地地为他擦洗伤口,然后敷药,包扎,柔白的手指依旧灵活而轻巧地在杨定的肌肤上动作着,一如在淮北时,她许多次为重伤的杨定清洗包扎。
杨定开始只默然地盯着为自己包扎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投向了碧落浓黑的头发,净白的面颊,和那双他似乎早就能看透,却一次次不由自主沉溺的黑眸。
他的鼻子一阵发酸,一直酸涩到心间,才回过神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好容易从蛛网中挣开,逃得生天重获自由的昆虫,忽然又被蛛网上闪耀着的缠绵亮光引住,又想飞扑过去,不知畏惧,舍生忘死。
画堂春 虚名毁却梨花梦(一)〖实体结局篇〗
他心底苦笑了一下,一待碧落包扎完,立刻抽回脚,自己取了那干净衣裳更换着。
碧落低头见席上的华铤剑,杏黄的剑穗已经被血渍浸透,暗黑污浊一片,不由攥住自己袖中的佛手剑穗,好久,她终于鼓足勇气,将剑穗取出,托在手中,轻轻道:“杨定,我帮你换一只剑穗,好么?”
盯住碧落手中那枚剑穗,杨定蓦然失色,双眼迷离了奇怪的愤怒和痛楚,却决然道:“不用。我现在用的剑穗很好!”
他说着,顾不得扣好衣带,便拎起自己的脏衣和华铤剑,迅速奔出车厢。
黑漆帘一开一阖际,帘上所绘的粉莲摇曳着,如美丽温柔的仕女在盈盈笑着,却被黑漆的背景衬出几分愁意。
那种带愁的笑意罅隙中,传来杨定冷漠僵硬的话语:“碧落,你真的很……恶毒!”
恶毒?
杨定说,她恶毒?一
碧落全身都僵住了。
线条流畅的荷叶下,一对鱼儿正自在游着,局促在莲下的方寸之间,不知疲倦着地保持着最快乐的姿态,两串水泡轻盈地向上飘着,像是谁正在用清甜不知愁的嗓音唱着幸福的歌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盯着美丽的漆画,碧落想笑,却哭了起来,紧紧抱着双膝。
原以为至少还有人愿意在她最孤单时伸出一只温暖的手,原来连那点温暖,也早已是自己的一点痴想。
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甚至亲情,她都已失去。
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默默守着腹中艰难成长起来的小小生命,孤零零地过着,飘泊无依。
寂寞相随,孤独相伴。耀不亮的黑夜,驱不走的寒冷。
自此以后,杨定再也没有过来和碧落说过一句话,倒是他的亲卫,有时会过来问她寒温饥饱,并再三叮嘱着赶车的兵丁稳些驾驶,宁可慢些。
直到回了长安,到军营中将兵马交割给偏将军杨盛,杨定方才带了几个亲卫,伴在碧落车旁回府。
杨盛笑道:“定哥,你是该快回去瞧瞧,这次出去得久了,秦韵天天缠了我问你消息呢,我瞧着都瘦了一圈了。”
杨定只笑笑,并不理会。
碧落虽是纳闷,但见杨定只是淡淡的,遂也淡淡的,并不追问,直到马车在一处高门宅第前停下,杨定站在一侧等侯她时,她盯着鎏金的“杨府”匾额,才忍不住问道:“你……不住原来地方了?”
杨定伸手,在她跨下车来时握住她手臂扶了一把,随即松开,领了她踏入府中,才道:“那里……太冷清了,还是家里暖和,所以夏天时就搬回来了。”
夏天……搬回暖和的家中?
碧落一怔,却见杨定步伐越跨越大,行走得甚急,自己小步紧走,竟然有些跟不上,也顾不得细看府中情形,只约略感觉,杨府之富丽,并不在当世任何权贵之下,而布局的华美大气,也在不经意间流露着属于王者的尊贵和典雅。
杨定并未入前厅,直接进了二门,踩着石径,踏上一条跨池而建的回廊,忽然顿住脚步,站在竹廊间。
残桂飘香中,一抹翩跹丽影,如春日里盛开的桃杏流光,带了和暖芬芳的气息,扑面迎来。
“阿定!”
那女子笑着,梨涡深深如醉,温柔平和的眼中蓄满了泪,只映住眼前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
“韵儿!”
杨定紧走几步,与那女子同时张开了双臂,拥抱住对方。
廊下一株晚芙蓉酽酽地盛开着,很凑趣地将一枝花开正好的粉红芙蓉伸了进来,映着那女子鬓间的芙蓉,以及那笑如芙蓉的面庞,顿将春意深深带回廊中,连空气也瞬间美好温馨起来。
“阿定,你不是说两三天就回来,怎么去了那么久?”
女子在抱怨着,光洁的额蹭着杨定的脖颈,娇憨亲呢,却又再自然不过。
她的一双明亮瞳仁,只映住杨定一人,再没注意到他身后尚有个手足无措木然而立的青衣女子。
“有事,所以耽搁了。……下次再有耽搁,我尽量派人告诉你一声。”
杨定不经意般回答,蕴着说不出的宠溺疼惜。
但他总算没忘记身后还有个云碧落。
松开双臂,他挽过那女子,脸上有薄薄的红潮,向碧落略显尴尬地一笑:“这是秦韵,我……房里的。”
他房里的,也就是说,是他尚没有名份的爱妾。
杨氏出身高门,杨定未娶妻前先放几名姬妾在房中,丝毫不以为奇。何况杨定早说过,他有过很多女人。他房中有女人,应该也在意料之中吧?
碧落有些失魂落魄地想着,不自然地勉强笑道:“哦,这姑娘……很漂亮!”
杨定又向着秦韵微笑:“韵儿,这是碧落。”
秦韵正好奇打量着碧落的眼睛瞬间张大,圆圆得更是清亮明媚。
“原来你就是碧落姐姐啊!”秦韵笑着,向碧落行下礼去:“我听阿定提过姐姐好多次呢!谢谢姐姐对阿定的救命之恩!”
“你……客气了……”碧落艰难而狼狈地吐着字,脸色由发白渐渐转为涨红。
画堂春 虚名毁却梨花梦(二)〖实体结局篇〗
她和杨定曾是那般亲密的生死之交,乃至杨定从没为她的救命之恩特别谢过,如今却由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子郑重其事代为道谢,才恍然觉出,他们之间早已疏离,鸿沟深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连单纯的朋友也不是了。
何况,她现在着实怀疑,自己与杨定之间,当真有过超出朋友的感情么?
现在的杨定,更多的目光,只投在那有着娇美温柔笑容的秦韵身上,完全看不出当日曾在碧落身上留连过;而碧落待杨定更是从头到尾的冷淡和抗拒,即便关系最亲密时,他也只是“杨定”,而不是“阿定”。
杨定早说了,他不是圣人,而是男人。
男人也是需要哄的,经不起一次又一次连名带姓的生疏叫唤,最后还“升格”为“杨将军”。那一声“杨将军”,应该早将他所有的炽热情感,凌迟到灰飞烟灭,让他心死,情绝。
杨定瞥一眼碧落的神情,微一皱眉,拍了拍秦韵的肩,吩咐道:“去把我们的卧房收拾出来,让碧落住着。我们俩搬西面那间去住就成了。”
秦韵应着,立刻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跑了回来,微蹙了眉,在他耳边轻轻地问:“阿定,从此后,你不会就不理我了吧?”
杨定唇角一扬,两眼如月牙般向上弯起:“又说傻话了,我早说了,我在家一日,一定伴着你一日,不让你一个人孤单着。”
秦韵格格地笑,捧过杨定面庞,在他唇边亲了一下,方才飞一般往前奔去。
杨定在后叫道:“慢着些,小心摔了!”
目注她消失在前方的月洞门中,杨定才含笑向碧落道:“韵儿……是个挺好相处的姑娘,你待她好一分,她会用十分来回报你。夏天时我从华阴过来,经过被鲜卑兵劫掠过的村子,遇到了她。她穿着男装,涂了满脸污垢,装死躺在被害的村民身下,才保住了小命。我见她笑起来……非常好看,让人心里暖暖的,就带回来了。”
他侧着头,盯着那盛极渐败的芙蓉花,慢慢道:“我捡到了宝。如果不是遇到她,我都不敢想,这几个月我该怎么度过。”
碧落努力地笑:“是……她很美,就和这芙蓉花一般美。”
“错了。”杨定居然反驳,凝视着碧落的目光清亮煦暖:“她不像娇滴滴的芙蓉,她像木棉花。在春天最冷的时候,就倾其所有绽着最热烈最硕大的花朵,像火焰一样,先耀亮了别人,再敛去锋芒,在百花盛开时才展开枝叶将自己溶在满山的绿意中。”
“哦!”
碧落低了头,随杨定向前走着,不再说话。
那样的女人,才是男人喜欢的女人吧?
不像她,像是无底的冷夜,不但不能耀亮别人,还将别人所有的光和热,都吸得干干净净,逼得他们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撒手而去。
没错,她和慕容冲才是一种人,如睡莲一般,即便盛放在夏日,也只能生活在清冷湖水中;杨定和秦韵都像是木棉花,热烈地可以耀亮他人。
这日天色已不早,自是来不及进宫;碧落便暂住于杨定原来的卧房中,卧具和脂粉一色是全新的,想来原先用的,都被秦韵搬到他们现在住的西厢房中了。
沐浴后碧落坐于妆台前梳理黑发,无意拉开妆台下的螺柜,只见里面放了不少针头线脑和零碎绸缎,有些看来颇是眼熟。
辨认片刻,她已识出,那些零碎衣料,正是杨定所着衣袍上用剩下的,而有一种杏黄的丝线,分明就杨定杏黄剑穗上的那种。还有一只绣了一半的荷包,针脚之细密精致,不知比自己强多少倍。
碧落不觉苦笑,酸涩之中,又有些为杨定庆幸。
至少他是幸福的,不是么?
便是和碧落假成亲,碧落不过占一个名份,也不会吵到他们小两口鱼水偕欢。
横竖以秦韵的平民家世,本就不可能被娶为正室,与其悬空,或娶着个不贤之人,不如娶了碧落,既报了恩,也免了秦韵后顾之忧。
第二日杨定要带碧落入宫,杨定自然照旧是一身武将官服,碧落本待从自己包袱中找件半旧的衣服将就穿着,秦韵瞧了,大约觉得颜色不好,转身去捧了一套浅粉绣银线缠枝莲花的崭新锦衣给她,质料说不上太好,做工却很精细,想来应该是秦韵亲手所缝。
奈不过秦韵一脸的雀跃,碧落穿上身时,已听秦韵拍手叫好,杨定抱肩立在秦韵身后,也笑道:“碧落,就穿这个吧!别让天王觉得你流落在外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碧落也知自己所带衣裳色调都太过清冷孤寂,眼见虽是第一次穿这种淡淡的暖色衣衫,倒也显得明艳健康些,遂谢了秦韵,略施了妆,方才踏上早备好的马车,匆匆入宫。
宫中景色一切宛如往昔,只是初冬之际,万木凋零,黄叶萎地,又值多事之秋,宫人官员俱是来去匆匆,便连朱墙金柱,都显出了几分凄惶。
快到甘露殿时,碧落已不知第几次擦去了手心的汗水。
杨定显然发现了她的不安,放慢了脚步,温言劝道:“别担心,天王几次叫我们留心你的消息,想来很挂念你,不会责难于你,放心吧!”
画堂春 虚名毁却梨花梦(三)〖实体结局篇〗
碧落犹豫道:“杨定,你……打算今天就和天王说么?”
杨定无奈般瞟了一眼她的小腹,道:“不说成么?”
碧落已有身孕三个月,再拖一两个月,怕就显山露水了。
碧落红着脸,许久才讷讷道:“对不起,我总是拖累你。”
“拖累?呵,无所谓了。能与皇家联姻,对仇池杨氏也是喜事。”
杨定淡淡笑着,看来很轻松:“呆会天王如果想拖延婚期,你便将孩子赖我头上,天王总不致让你在宫里大着肚子生产,自然就答应了。”
碧落不敢应声,眼见已到殿门前,不由紧走几步,赶到门前,影影绰绰见到案前不安徘徊的瘦颀人影,顿时眼眶一热,顿在门槛边。
一边内侍早在回禀:“陛下,杨将军和碧落姑娘到了。”
杨定已走到碧落身侧,一反手握紧她的手指,将她亲亲密密拉在身畔,含笑踏入殿中,如仪叩拜:“臣领军将军杨定,携碧落公主拜见陛下!”
苻坚显然早就知道了二人前来的消息,早已走下阶来,亲自去扶碧落:“平身,都起来!”
碧落抬眼看时,正瞥到苻坚鬓间几处斑白,衬了不知几时深了许多的皱纹,比自己离开时憔悴苍老了更多,泪水顿时倾肆而下,哑着嗓子叫了声:“陛下……”
苻坚含泪道:“傻孩子,还叫朕陛下么?”
碧落只觉一阵慈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已被苻坚揽住,靠到他的肩上,苍凉的叹息,只在耳边回旋,张开唇,半天才颤声叫道:“父……父王……对不起……”
语未毕,已泣不成声。
苻坚自然不会不知她相从慕容冲之事,揉着碧落浓密的青丝,低低道:“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将碧落拉到身侧席上坐了,宫女倒了茶水来,苻坚亲自捧了,送到碧落手边:“别哭坏了,瞧你……怎生这么瘦?”
碧落不敢再哭,强抑了伤感,低了头捧茶坐着。
苻坚见她安静了,方才松口气,和声问杨定:“听报你这几日连战告捷,还替朕寻回了碧落,朕可得好好赏你!”
杨定又跪下身去,微笑道:“陛下,臣不求别的,只求陛下……能成全臣与碧落之事。”
苻坚微一抬眉,眉宇间的英霸之意顿现,瞬即又消逝,叩桌轻笑:“隔了这许多月,难为你还有这个心!罢了,朕刚认回这个女儿,还想多留几日,待战事略平,朕再来安排你二人的亲事吧!”
杨定略一迟疑,踌躇道:“臣对碧落之心,陛下当也知晓。仇池杨氏嫡系人丁不旺,臣与碧落,也过了适婚之龄,可否请……陛下尽快赐婚,若杨门有后,臣出战对敌之际,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苻坚缓缓端了茶啜着,淡淡笑道:“你家中不是已有宠妾么?朕还听说你的性子都给她养得刁了,连下人做的的衣衫鞋帽都不肯穿,一定要出自那位美人儿手上的针线活才肯上身呢!你再多蓄几名姬妾,还愁你杨门无后?再不然,朕赐你几名?”
杨定微惊,却不知这些传闻怎么会落到素不理鸡毛蒜皮小事的苻坚耳中。抬眼看碧落时,她也正向他凝望,黑眸中尚有泪意未减,又添了几分忧惧羞愧。
咬了咬牙,杨定抬起眼,低声道:“陛下,可否屏去外人?”
苻坚微一咪眼,立时抬手,令身畔内侍宫人退下,才沉声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杨定叩首及地:“臣万死!当日慕容冲在郑西以碧落为质,要胁大秦,碧落当时便悟出慕容冲居心不良,设法脱身后连夜逃至臣帐中。臣因她体虚身弱,神智恍惚,怕天王见了难受,遂将她……留宿一晚后,暂时安排在一处坞堡住着,自行回了长安。后来几度去瞧她,因军务繁急,都只匆匆一宿而返。此次去探她时,才知她……已经怀了臣的骨肉……”
“杨定!”苻坚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走到杨定身侧,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你的意思,如果不是发现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还打算让她流落在坞堡之中,不让她回长安?”
杨定忙道:“她刚从慕容冲处逃出,精神的确很差,臣有意让她养好些再回来见陛下,近月又四处征战,委实……委实不曾有空带她回来。”
“你没空带她回来,难道连禀朕一声都没空么?”
苻坚紧握了拳,冷笑道:“她既然身虚体弱,又怎么怀得了你的孩子?你既然军务繁忙,又怎会有空一次次留宿在她那里?如果朕没猜错,你……你恨她拒绝你,又曾身侍慕容冲,所以嫌弃她,根本不打算让她回长安来坏你和你那宠妾的好事!如果不是她有了身孕,只怕她已沦为由着你呼之则来,喝之即去的滕妾,连你杨家大门都进不了吧?”
杨定没料苻坚会想得如此复杂,额上已滴出汗来,忙叩首道:“陛下明鉴!臣不敢!臣不敢!”
苻坚猛地一脚踹在杨定当胸,将他踹翻在地,狠狠踢着,喝骂道:“你怎会不敢?长安无人不知你家有宠妾,恩爱有加,一回家便形影不离,分明早就已将碧落弃在脑后!你……你不过把她当风尘女子般随意玩弄糟蹋!旁人不知,难道你不知她是朕的女儿,朕的亲生女儿么?”
画堂春 虚名毁却梨花梦(四)〖实体结局篇〗
苻坚虽是帝王,也是久经沙场,下脚极有力道。
杨定年轻力壮,却万不敢躲避还手,苦撑着只得求饶:“臣……臣不敢了……臣一定对碧落好,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成全!”
他这般说,便是将苻坚认定的卑劣罪名都认下来了,苻坚更是气恨,还要再踹时,碧落再忍不住,冲上前来,一头将杨定扑护于身下,哭道:“父王,不关杨定事……是我不好……是我……不自重,太不自重……”
忍来忍去,终究忍不住,碧落失声痛哭:“或许,我不该回来……我便是死,也该死在外面……也免得连累……连累父王家声。”
杨定擦去唇边的鲜血,强撑起身,将碧落紧紧拥到怀中,颤声道:“碧落,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的确……错了。”
可他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呀?
碧落环着他紧实的腰,发冷颤抖的肌肤渐次被这男子身上的热量润暖。
她感受着这男子一如既往的坚实臂膀,嗅着这男子熟悉的气息,羞愧得无法抬头。
只为了能回到相对安全的长安,只为了和久已失去的亲人团聚相见,只为了能感觉到还有人关心自己,她做了什么?她将这个男子逼到了怎样尴尬的境地?
苻坚留心杨定对碧落的神情,倒也略放了心,缓缓坐回御案前,翻了翻几处呈上的军情急报,疲倦在揉了揉额,说道:“杨定,你敢这般对待碧落,甚至敢这样逼朕允亲,大约也是因为大秦今非昔比,不得不倚重你们这些有才干的武将,倚重你们杨家吧?”
杨定早已双腿跪得麻木,未曾愈合的腿伤处渗出鲜血来,慢慢浸透了团龙云彩的地毡,此时却万万不敢起身,只垂头道:“陛下明鉴,臣不敢!”
“不敢么?”苻坚自嘲一笑:“朕一心想以德服人,当年平定的那些国家,归降王公无不待以高官厚禄。可结果怎样呢?慕容垂反了,慕容冲反了,姚苌反了,张天锡反了,现在,就差你们仇池杨氏了。天下承平之际,有慕容垂、姚苌珠玉在前,杨氏难有出头之机,你装癫卖傻,锋芒尽敛;天下大乱开始,你整治兵马,收买人心,连你所建的那支奇袭骑兵,也以你仇池氐人为主。这支骑兵,如果没有你的话,只怕连朕的谕旨也不会遵守吧?”
他屡次被宠信之人所叛,如今乍见杨定别有居心,一时心灰意懒,言语之间,已不掩猜忌。
杨定跪直身,慢慢抬起眸,迎着苻坚深深的逼视,坦然道:“陛下,臣并无私心。臣所用骑兵,诚然以仇池人居多。但臣既想在短时间建立一支肯绝对听从臣号令的骑兵,自然优先挑选可能比较拥戴杨氏的仇池兵。若其他氐人或异族人多了,有懒怠之心,极可能造成整支军队的人心不齐,军心不稳。时间匆促,臣不想冒这种风险。”
苻坚经了淝水大败,自然也早已意识到一支上下一心的军队到底有多重要。
眼见杨定说得诚挚,并无半点作伪,碧落倚跪在他身畔,脸色极差,神思恍惚,不觉叹息,疲倦道:“你要我信你,也简单。碧落在这里,你杨氏族人也有近半在京中,你敢拿你杨氏满门立誓,你一生忠于苻氏大秦,绝不反秦,也绝不归隐么?”
杨定眸中仅有的亮彩也渐次消失,他僵着身体,好久,才同样疲倦地回答:“臣以杨氏满门立誓,一生忠于苻氏大秦。大秦在一日,臣便效忠一日,绝不言归隐。”
苻坚默然盯着他,半晌才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杨定再叩首,起身欲离去时,跪得久了,身体晃了一晃,差点又摔倒在地,碧落忙站起身,扶他一把。
杨定目光在她脱却血色的脸上一飘,立刻勉强一笑:“我没事,你……你早些回宫休息。”
轻轻挣脱碧落的手,他摇晃着身体,步履不稳地踉踉跄跄离去,那样明亮的阳光,那样绯红色的官服,都掩不去他行止间的苍茫悲凉。
碧落遥望着他的背影,似又看到当日在小山村中,杨定懒洋洋坐于草席上,拍着黄狗的头,眉目清润含笑:“我也不想回去。这里很好,很象老庄所期盼的国度。”
“……没有王图霸业,没有亡国仇恨,没有刀兵之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自给自足,自得其乐。邻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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