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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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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夹了一块甜藕慢慢吃了,笑道:“本来朕也不想提前朝的事儿了。可这会儿看见这块藕,心里又高兴起来。江南水患连年成灾,一到夏天发了洪水毁掉良田万亩,灾民流离失所,这一直朝廷的心头大患。先帝年年想治水,拨了银子下去筑造堤坝,可那堤坝比豆腐还软,总防不住洪水。到了朕登基,朕派去江南治理两淮的官员上了折子,说今年的堤坝建得好,发了再大的水都没冲下去,百姓们总算安乐了一年。尤其淮阴知县管修的那一段,实实在在把朝廷派下去的银子都用上了,那堤坝比铁浆浇得还硬实。往年淮阴最容易受灾,今年的知县倒能管事,又能治水,朕好好嘉奖了他一番。”

如懿替皇帝又夹了一筷子藕,侧首笑吟吟看着他:“能为分忧的人,该好好嘉赏,只不知这淮阴知县,叫什么名字?”

皇帝凝神想了想:“仿佛叫桂铎,索绰伦氏,镶红旗的包衣出身,倒极能干的一个人。朕正想着,他能实实在在修好了堤坝,便个中用的人。朕再看他一阵子,若经用,便可赏他做个知府。”

皇帝话音未落,却听阿箬利索地跪下磕了个头,激动得泪流满面:“奴婢谢的赏,谢隆恩。”

皇帝奇道:“朕赏朕手底下的官员,你急着谢什么恩呢?”

如懿含笑看着阿箬道:“桂铎阿箬的。”

皇帝便也露出几分笑颜:“原来朕夸了半日,人家女儿就在这里。”他便向着阿箬道,“你在外头替朕尽心,你就好好在后宫伺候着,自己也能熬出个眉目来。”

阿箬喜不自胜,赶紧磕了个头谢恩。如懿见时机恰好,便道:“这个意思,可以替阿箬指个好人家了,那臣妾先替阿箬谢过。”

皇帝夹了一筷子鳜鱼在如懿碗中:“阿箬有没有这个造化,还得看她自己的。”

阿箬见皇帝取过一旁的热手巾擦了手,忙站起身来,倒了一盏茶递到皇帝跟前:“这新备下的六安茶,消垢腻去积滞最好的。尝尝。”

皇帝喝了一口,便含了几分笑意:“论细心周到,娴妃,你这儿一等一的。”

如懿低眉笑得温文:“细心周到对心的。感觉到了,这心意也就到了。”

064 沉不住气

皇帝站起身,往东暖阁去:“把朕常看的《春秋》拿来,朕去看会儿书,你洗漱完了再和你说话。”

如懿欠身答了“”,阿箬又伺候着如懿添了一碗汤。西暖阁里烛火通明,越发衬得阿箬一张俏脸欢喜得面若桃花。

如懿笑着望她一眼,低声嗔道:“快把你那喜眉喜眼藏起来,瞧见了,难免要觉得你沉不住气。”

阿箬摸了摸脸,不好意思道:“真藏不住了么?”

如懿笑道:“呀呀。不过你可记着,你只要用心,有的前程,你也能有个好的将来。但千万别得意忘形,要都传开了,怕别有用心的人惦记上。”

阿箬忙答应着下去了。

这一晚,皇帝自宿在如懿这里不提。

到了深夜时分,小太监自守在寝殿外守夜,阿箬出来看了一圈,见寝殿里都睡下了,便吩咐宫人们灭了几盏宫灯,自行散去歇息。

阿箬回到自己屋里,看着房间的陈设虽宫女所住,但比绿痕她们所住的好了不止十倍,自因为自己家中争气,又如懿的陪嫁缘故。而以后步步高升,自己的来日更有得指望了。这样想着,阿箬越发得意,一进门便在铜镜妆台前坐了,慢慢洗了手卸了妆。她自镜中见惢心只专心铺着床被,便瞥着惢心道:“虽然我与你都伺候小主的宫女,但今日的话你也听见了。从今往后,我与你便更不同了。”

惢心向来不与她争执,只谦和笑道:“恭喜姐姐了,娘家有这样大的喜事。”

阿箬蘸了点杏花粉扑脸,仔仔细细地揉着道:“这杏花粉就好,拿杏花汁子兑了珍珠末细研的,扑在脸上可养人了。我特意从外头捎给我的。”她眼角带了倨傲的风色,斜眼看着惢心道,“其实这样巴巴儿地做什么,平日里小主赏我的东西也不少了。”

惢心理着床帐上悬着的流苏与荷包:“小主自然疼姐姐的了。”

阿箬微微颔首,取下发髻间点缀的几朵嵌珠绢花,倚着手臂道:“小主疼爱,我也争气,以后你更要有点眼色。咱们虽住在一起,但上下有别。我旗籍出身,你却两百钱买回来的。以后这房里的打点,便你的事了。”

惢心理着杏红流苏的手指微微一颤,旋即道:“知道了。”

阿箬点点头:“出了一身的汗,难受死了,你去打水来给我擦身子吧。还有,拿艾草好好熏熏,别让蚊子半夜咬着我。”

那本底下小丫头做的事,阿箬虽平时霸道些,也不至于如此使唤她。惢心只觉得手里滑腻腻的,摸着那荷包也冷湿冷湿的。大约真天热,手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吧。惢心答应着,便也去了。

第二日晨起皇帝便要去早朝,如懿早早服侍了皇帝起身,便提醒小福子去唤了永璜起床预备着去尚书房读书。皇帝正要走,如懿心念一动,含笑道:“的发辫有些乱了,左右离上朝的时辰还早,臣妾替梳梳头吧。”

皇帝微微一笑,坐到镜前道:“从前在潜邸的时候你倒经常替朕梳头,如今也疏懒了。”

如懿笑道:“臣妾倒想勤谨,只登基后仪容半分也不松懈,臣妾倒想着,只那头发不肯给臣妾机会罢了。”

皇帝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颊:“越发会玩笑了。”

如懿取过犀角梳子,将皇帝的头发梳得松散了,一点一点仔细地篦着。皇帝看着她蘸取篦发的花水,便问道:“你这篦发的什么水?不寻常的刨花水么?”

如懿笑道:“刨花水有什么好的?臣妾不喜欢那味道。这花水里加了薄荷、乌精、苦参、当归、何首乌、干姜、皂角、天麻、桑葚子、榧子、核桃仁、侧柏叶等几味药,收了冬日梅花上的雪水和榆花水兑着,又用茉莉和栀子调香,除了香气宜人淡雅,经常用来蘸了梳头,可以养血温肾,使头发乌黑健旺。”

皇帝笑起来别有温雅之风:“原以为你用东西精细讲究,原来讲究都在这里头。”

如懿为皇帝束好辫发,将辫梢上的明黄缠金丝穗子、翡翠八宝坠角一一结好,才笑道:“女儿家的心思也就弄这点小巧罢了,不比胸中的经纬天地。”

皇帝看着她手中的犀角梳子:“朕记得这把梳子你用了许多年了,你看犀角周身的包浆干净莹润,大约你女儿家时就用了吧。”

如懿爱惜地抚着梳子:“臣妾喜欢可以长久的东西。”

皇帝握住她的手,满面皆春色笑影,越发显得丰神高澈:“人家都说白头到老。朕整日用你的花水梳头,岂不与你总黑发到老,不许白头了?”

庭院中开了无数雪白的栀子花,那素华般的荼蘼脂泽如积雪负霜,满盈冰魄凉香。如懿温柔睇他一眼,半笑半嗔,那欣喜却化作眼底微盈的泪:“惯会笑话臣妾。”

皇帝含了几许认真的神气,道:“朕只长你七岁,岁月虽长,但慢慢携手同行,总有白发齐眉、相携到老的时候。”

如懿鼻中微酸,眼中的潮热更盛,宫中的女子那样多,就如庭院里无尽的栀子花,前一朵还未谢尽,后一朵的花骨朵早已迫不及待地开了出来。他们的人生还那样长,皇帝不过二十六,自己也才十九。往后的路上还不知有香花几许,蜂萦蝶绕。可此时此刻,这份真心,已足够让她感动。

心中的感动如云波伏起,她含笑含泪:“到时候臣妾鸡皮鹤发,才不愿意看呢。”

皇帝道:“你鸡皮鹤发,朕何尝不?这才真正的相看两不厌。”

如懿伸手延上皇帝的肩,头紧紧抵在他颈间,聆听着他心脉脉脉地跳动,仿佛沉沉的承诺。良久,她终于以此心回应:“只要愿意,臣妾会一直陪着走下去。多远,多久,都一直走下去。”

皇帝笑着吻了吻她的脸颊,忽而咬住她的蝴蝶珍珠耳坠:“只说不算。朕要你拿一样东西来应。”

如懿满面羞红,推了皇帝一把:“什么?”

皇帝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在她耳畔道:“你看镜子里,朕与你身成双,影也成双。”

如懿望了一眼镜中,泥金的并蒂莲花连理镜,花叶脉脉,皆成双成对。如懿嗤地一笑:“臣妾想到了,自然会给。”

皇帝不肯轻易放过:“可不许赖。”

如懿点点头,看着天光一分一分亮起:“快起驾吧,别晚了。”

正巧外头敲门声响,永璜童稚的声音在外头唤道:“母亲。”

如懿忙开了门,正见阿箬和小福子一个拉着永璜,一个替他背着书籍。永璜进来恭恭敬敬请了个安:“给皇请安,给母亲请安。”

如懿忙扶了他起来,怜惜地替他拢一拢头发:“睡得头发有些蓬了,母亲替你梳一梳再走。”说罢她便取过梳子替永璜梳好了。

永璜眨了眨眼睛,一副阴谋得逞的快乐:“母亲,儿子故意蓬了头发,这样您就会替我梳了。”

皇帝在一旁看着,也不觉生了爱子之意:“你母亲的手很软,梳头发很舒服不?”

永璜用力点了点头,一脸幸福地拉住皇帝的手勾了勾。皇帝心下爱怜,牵过永璜的手道:“皇要去早朝了。不过还早,你跟着皇一起,皇今天先送你去尚书房见见你的师傅,好不好?”

永璜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很快沉稳道:“儿子多谢皇。”

皇帝出门前,望着相送的如懿道:“有件事朕先告诉你。玫常在的身孕朕登基后的第一胎,朕很高兴,所以打算封她为贵人。”他凑近如懿的耳边,语不传六耳,“但朕更盼着你,男孩女孩朕都喜欢。”

如懿面上烧得滚烫,却不敢露出半分神色来,只得极力自持道:“臣妾恭送。”

永璜紧紧攥住皇帝的手走了出去,一路絮絮说着:“皇,儿子已经能把《论语》都背下来了……”他说着,回头朝如懿挤挤眼睛,跟着皇帝出去了。

阿箬送到了宫门口,复又转进来,笑意满面:“大阿哥可真聪明,一点就通。能有亲自送去尚书房,以后大阿哥再不会受委屈了。”

如懿兀自微笑,忽然目光落在阿箬身上,逡巡不已。阿箬被如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安地摸了摸鬓角和袖口,强自微笑道:“小主这么看着奴婢,怎么了?”

如懿的目光失去了温和的温度,冷然道:“你这身打扮,都快赶上新封的秀答应了。只秀答应脸上的坦然倨傲之色也没有你的多。”

阿箬有些讪讪的,摸着袖口密密的樱桃红缠枝绣花,那花色一定让小宫女拆了缝缝了拆忙活了许久才成的,每一瓣绣花里都点着玉色的蕊,配着双数的翠叶,落在翠粉色的衣料上,十分鲜亮。阿箬的绣花鞋上也绣了满帮的花朵,宫女的鞋原可绣花,但求素净。阿箬却粉蓝的绣鞋上缀满了胭脂色的撒花朵儿,唯恐人看不见似的,映着一把青丝间点缀着的同色绢花并烧蓝嵌米珠花朵,越发夺目。

如懿蹙眉道:“你进宫时就知道宫训,宫女衣着打扮要朴素,说话行动不许轻浮。尤其穿衣打扮,得像宝石玉器一样,由里往外透出润泽来。你看你穿粉点翠的,像个彩珠玻璃球一样,只图表面光彩做什么?”

阿箬的脸红成了虾子色,嗫嚅道:“奴婢也为小主高兴,所以打扮得鲜亮些。”

如懿对镜梳通了头发,由着惢心盘起饱满的发髻,点上几枚翠翘为饰,又选了支简素的白玉珠钗簪上,方道:“你为我高兴还因为你的功劳为自己高兴?你在延禧宫里最有身份的宫女,和惢心一样的。只你得明白,身份不靠衣饰出格来换取的。”她见阿箬露出几分窘色,只搓着衣角不说话,只得缓和了语气道,“尤其皇后不喜欢宫中奢华,如今虽然比从前宽松了些,嫔御许用金饰了,但宫女打扮得出格,必要受责罚的。”

阿箬看如懿神色宽和了些许,才嘟囔着说:“奴婢也知道自己和旁人不一样了,又近身伺候小主的,所以才……”

如懿见她如此不知事,不觉懊恼:“除去正月和万寿节外,宫女不许穿红的。你看看你的衣裳和鞋子,若被外头人看见,指不定就要挨竹板子。挨竹板子,疼小事,丢人大事,让执法的太监把衣服一扒,裤子褪下来,一点情面不留,臊也得臊死。”

阿箬吓了一跳,忙跪下道:“奴婢只高兴,没想那么多。小主,奴婢……”

如懿拣了一副玉叶金蝉佩正要别上领口,看她那个样子,不觉生烦,呵斥道:“赶紧脱了去,这身衣裳鞋袜,不到年节不许再穿!”

阿箬慌不迭下去了。如懿看了惢心一眼:“她如今有些家世,越发轻狂了。你和她一块儿住着,也提点着她些。”她见惢心只默然,不觉苦笑,“了,她那个性子,我的话都未必全听,何况你呢?你不受她的气就了。下去吧。”

惢心回到房中,阿箬只穿着中衣,正伏在妆台上哭。衣裳脱了下来横七竖八丢在床上,像一团揉得稀皱的花朵。阿箬听见她进来,忙擦了眼泪赌气道:“惢心,你说实话,我这样穿明明很好看不?”

惢心笑道:“很好看,只……”

“只小主觉得我太好看,怕抢了她的风头罢了。方才我送大阿哥去小主寝殿,看见和小主在照镜子,那镜子里落进我半个身影,我也没觉得碍了谁的眼。没想到小主就觉得我碍眼了。”她呜咽着气愤道,“明明我这样打扮了出去的时候问过你,你也不觉得太僭越的。”

惢心露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我想,姐姐以后不在来的时候这样打扮,就万无一失了。”

阿箬方才破涕为笑,换了衣裳出去了。

065   对食

  如懿趁着无人在旁,便打开压底的描金红木箱子,一层层翻起薄纱堆绣,有一样旧年的物事赫然出现在眼前。那还她初嫁的时候,新婚才满三月,自然无事不妥当,无事不满意。闲来相伴他读书的时候,嗅着身边沾染了墨香书卷香的空气,一针一针绣下满心的憧憬与幸福。

彼时她才学会刺绣,笨手笨脚的,所以一方打了樱色络子的绢子上,只绣了几朵淡青色的樱花,散落在几颗殷红荔枝之侧,淡淡的红香,浅浅的翠浓,不过两个名字的映照:青樱,弘历,相依相偎。绣好的时候,她也不敢送出手,怕惹他笑话,终究还塞了箱底。如今想起来,除了这个,自己所有,除了身体发肤,无一不他的。唯有那份稚拙的真心,经时未改,长存于此。

她想了想,拿过一个象牙镂空花卉匣封了,唤了三宝进来道:“等下了朝,送去养心殿吧。别叫人看见。”

三宝答应着去了。如懿伏在窗下,看着莹白的栀子花开了一丛又一丛,无声无息地笑了。

日子过得极快,好像树梢上蝉鸣咝咝,荷塘里藕花初放,这一夏便过去了。玫贵人因着身孕而获晋封,一时间炙手可热。人人都想着无论她生男生女,因着这宠爱,也势必对这孩子青眼有加。

永和宫这般热闹,咸福宫也未清静,慧贵妃一心一意地调理着身体,隔三差五便要请太医诊脉调息,又问了许多民间求子之法,总没个安静。这样过了七夕便中元节,然后秋风一凉,连藕花菱叶也带了盛极而衰的蓬勃气息,像要把整个夏天最后的热情都燃烧殆尽一般,竭尽全力地开放着。

眼看着快到中秋,长春宫也忙碌起了莲心的婚事,虽宫女太监对食,然而皇后却极重视,事事过问,宫人们无一不赞皇后贤惠恩下,连宫女都这般重视。八月十五的节庆一过,十六那日众人便忙碌了起来。对食宫人们的大事,意味着此风一开,便有更多的寂寞宫人可以获得恩典,相互慰藉。因着莲心与王钦都在宫中当差,所以在太监们所住的庑房一带选了最东边、离其他太监们又远的一间宽敞屋子做了新房。

这一日黄昏,嫔妃们随着皇后一同在长春宫门外送了莲心。皇后特意给莲心换了一身红装,好好打扮了,慈和道:“虽然你嫁在宫里,但女儿家出嫁,哪能不穿红的?”

皇后此言一出,众人又啧啧称赞皇后的恩德。莲心含泪跪在地上,王钦紧跟着她跪下了,千恩万谢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奴才一定会好好疼莲心的。”

皇后含笑道:“这话就了。虽然你们不真夫妻,但以后要一世做伴的,一定要互相尊重,彼此关爱,才不枉了本宫与的一片心意了。”

莲心似有不舍,紧紧抓着皇后的袍角磕了三个头,泪汪汪的只不撒手。慧贵妃笑道:“莲心果然知礼,民间婚嫁就这般哭嫁的,哭一哭,旺一旺母家,你就当旺了皇后了。”

皇后弯下腰,手势虽轻,却一下拨开了莲心的手,温婉笑道:“好好去吧,别忘了本宫对你的期许就了。”

素心忙笑着道:“恭喜莲心姐姐。以后便王公公有心照顾了。”

王钦利索地扶过莲心,拉着一步一回头的她,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去了。

如懿自长春宫送嫁回来便满心的不舒服,却无半点睡意。好容易哄了永璜睡着,她便支着腮在烛下翻看一卷纳兰的《饮水词》。

惢心端了一碗红枣银耳汤来,道:“叮嘱了每日早起喝燕窝,临睡前用银耳,小主快喝了吧。否则不知怎么挂心呢。”

如懿头也不抬道:“先放着,我先看会儿书再喝。”

惢心将蜡烛移远了些:“小主看什么这么入神?小心烛火燎了眉毛。”

如懿缓缓吟道:“飞絮飞花何处?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她慨然触心,“难为纳兰容若侯门公子,竟这般相重夫妻之情。绿衣(1)悼亡,无限哀思。”

惢心舀了舀银耳汤道:“小主,今日莲心出嫁的好日子,你看这个,好不应景。”

如懿失笑道:“了。要让贵妃知道,必以为我在咒莲心呢。”

两人正说笑着,阿箬点了艾草进来放在角落熏着,又换了景泰蓝大瓮里供着的冰。阿箬替如懿抖开纱帐,往帐上悬着的涂金缕花银熏球里添上茉莉素馨等香花,取其天然之气熏这绣被锦帐。花气清雅旖旎,在这寂静空间中萦纡旋绕。忽然静夜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喊,仿佛谁受了最痛苦的酷刑一般,那叫喊声穿破了寂静的夜空,迅速刺向深夜宁静的宫苑。

如懿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以为自己听岔了。正要说话,又一声叫声嘶厉响起,带着凄厉而绵长的尾音,很快如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无声无息了。

三人愣了半晌,阿箬怯怯道:“那声音,好像从太监庑房那儿传来的。”她迟疑着道,“应该不会错,咱们延禧宫离那儿最近了。”

惢心静静挑亮了灯火,低声道:“这声音像……”

阿箬眼睛一亮,带着隐秘的笑容:“莲心!”

次日清晨,如懿被照进寝殿的金色光斑照醒,无端便觉得身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意。到了初秋尚有暑意,如懿迷蒙地躺着,看着惢心和绿痕进来卷起低垂的竹帘,又端了新的冰进来,将榻前景泰蓝大瓮里供了一夜渐渐融化的冰都换出去了。她卧在床上,身下的水玉凉簟细密地硌着肌肤。她打着水墨山水的薄绫扇,听着细小的水珠顺着那些巨大的冰雕漉漉沁滑下去,泠泠的一滴轻响。兀地想到昨夜那两声惊破了静寂的凄楚叫喊,仿佛蕴着极大的无助与痛楚。如懿微微一想,便忍不住自惊悸中醒转。

起来梳洗的时候如懿还有些怔怔的蒙昧,惢心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昨天傍晚烧了满天的火烧云,今天起来那太阳红闷闷的,等下怕要下雨呢。等下了雨,就凉快些了。”

如懿道:“等下去长春宫请安,备着伞吧。”

惢心答应了一声,去外头准备了,便和阿箬陪着如懿往长春宫走。

莲心虽新妇,一早也在长春宫中伺候了。众人见她穿着平素的宫女衣裳,只发髻间多了几朵别致绢花,喜盈盈的颜色,神色倒平静如常。嫔妃们贺了几句“恭喜”,又各自备下了一点赏赐赠她。莲心一一谢过,便安分地随在皇后身边。

皇后含笑饮了口茶,瞥见她手上新戴着的一个玉镯子,便道:“看你这个打扮,想来王钦待你极好。

莲心脸上一呆,露了几分凄苦之色,很快如常笑道:“托皇后娘娘的洪福,一切都好。”

皇后极高兴:“这便好,也不枉了本宫一番心意了。”她唤过素心,取出一双银鎏金福寿双成簪子捧在锦盒中,“小主们都送了你不少东西,本宫你的主子,也不能薄待了你。这双簪子便送你吧,希望你和王钦也福寿双安,白头到老。”

莲心身上一个激灵,像高兴极了,忙屈身谢过。

众人请安过后便一同出来。怡贵人笑盈盈道:“皇后娘娘慈心,对下人们真好。”

嘉贵人亦道:“莲心不过个宫女,即便指婚也未必能指到多好的人家,还不如嫁了王钦,也一世的荣华呢。”

纯嫔带了几分惋惜:“可惜了王钦个太监,莲心她……”

嘉贵人不屑道:“太监缺了那么一嘟噜好玩意儿,可缺了怕什么?莲心嫁到外头,一旦有点好歹,那贫贱夫妻百事哀。还不如守着宫里的荣华呢。”

纯嫔不好意思地啐了一口,秀答应听她说得直接,红着脸笑得捂住了嘴:“这话也就嘉贵人敢说了,咱们想也不敢多想。”

玫贵人原走得慢,听到这儿忽然站住了脚道:“各位姐姐难道昨晚没听见什么声音么?”

怡贵人睁大了眼睛,神神秘秘道:“难道……玫贵人也听见了?”

玫贵人含了一缕隐秘的笑意:“也不知道我不听岔了,恍惚听得太监庑房那儿传来两声女人的叫喊。”

怡贵人连忙拉住了她道:“我也听见了。但我的景阳宫在妹妹的永和宫后头,听得不大清楚,还当风吹的声音呢。”

玫贵人笑着挥了挥绢子,见众人都全神贯注听着,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我的永和宫在娴妃娘娘的延禧宫后头,照理说延禧宫离太监庑房那儿最近,该她听得最清楚了。”

阿箬忙兴奋道:“的确……”

如懿立刻打断道:“的确我们已经睡熟了,没有听见。”

怡贵人便有些悻悻的:“那个时候还不算太晚,娴妃娘娘不肯说就罢了。”她只打量着阿箬,“阿箬,你伺候娴妃娘娘,肯定睡得晚。你可听见了?”

阿箬含糊地摇了摇头。海兰道:“姐姐们别瞎猜了。即便有什么动静,那太监的喊声,也和女人的声音差不多。”

玫贵人笑道:“太监就太监,女人就女人,这点总还分得出来的。你们想,太监庑房那儿会有什么女人呢?莫不……”

纯嫔忙念了句佛,叹道:“可不能胡说,这皇后娘娘莫大的恩典。咱们这么揣测,可要惹皇后娘娘不高兴的。”

嘉贵人哧哧笑道:“现在已经离了长春宫了。再说了,难道许她喊,就不许我们议论么?我倒想知道个究竟,莲心为什么会喊起来的?”她压低了声音,笑得像一只窃窃的鼠,“即便没见过男人,见个太监,也不必高兴成这样吧?”

玫贵人皱了眉头,拿绢子擦了擦耳朵:“阿弥陀佛,还当什么叫声呢,夜里听着怪说模∠袷芰丝嵝桃话悖∠诺昧ザ荚谖腋怪谐榱肆较拢畹惚阋搅恕!

怡贵人立刻附和道:“玫贵人听得没错,叫得可凄厉了。我还当夜猫子叫呢。”

嘉贵人不解道:“太监能有什么本事,她便不情愿,还能怕成那样?”

纯嫔听着不堪,便道:“嘉贵人出身朝鲜,便不知道这个了。前明的时候阉宦横行,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东西都有呢。”

秀答应忽然诡秘一笑,招了招手示意众人靠近道:“可不!从前明朝的大太监魏忠贤,便耍尽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和皇帝的乳母客氏对食。后来还弄死了好几个小宫女呢。”

嘉贵人惊诧道:“这也有死了人的?”

秀答应点头道:“可不!有些有钱的太监在外头娶了妓女做小老婆的,娶一个弄死一个,连妓女都架不住,何况一般人!”

如懿实在听不下去,脚下步子略快,与海兰拐了弯便进了长街,不与她们再闲谈。她正疾步走着,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唤:“娴妃娘娘留步!”转头竟莲心,捧着一方绢子急急赶上来道,“娴妃娘娘,您的绢子落在长春宫了。皇后娘娘叫奴婢给您送过来。”

066 螽斯门

如懿谢了她,接过。离得近了,方才瞧见她仔细敷好的脂粉底下,一双眼皮微微肿泡着,想哭过。如懿心中明白,想她素日虽然有几分骄横,如今也可怜,不觉便生了几分怜惜:“多谢你。看着天色快下雨了,赶紧回去吧。沾了雨可不好。”

阿箬忽然笑了一声,道:“沾点雨怕什么,如今莲心姐姐可与我们不同了,淋了雨都有人心疼的。”

如懿轻声呵止道:“阿箬,咱们回宫去。”

阿箬走了两步,止住脚转身笑吟吟打量着莲心道:“都说太监会疼人,看莲心姐姐今日的打扮,的确王公公会疼人了。穿衣打扮都不一样了。”她凑近了低声笑道,“不过还有一件好处,姐姐嫁了王公公,便省了生儿育女的一桩苦处,也省下了为人母亲的烦心事。那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莲心气得双唇发颤,雪白的面孔上只见一双充斥了血丝的眼睛黑红交间地瞪着阿箬,又气愤又凄楚,显然气到了极点。良久,她终于吐出一句,那语气冷得像冰锥子一般扎人:“这福气这么好,我就祝愿你,也嫁一个公公对食,白头到老,死生不离。”

阿箬气得眼睛一瞪,很快忍住了笑道:“我哪里能和姐姐比,不过我们小主抬举,总要将我指婚给御前侍卫的。只好眼看着姐姐和王公公,无儿无女,相伴到老了。”

如懿气得胸口像裹了一团火似的,喝道:“阿箬,你给本宫住嘴!再敢放肆,本宫就要狠狠罚你!”

莲心满眼泪,只咬着牙狠狠忍着。如懿呵斥声未止,只听后头一个声音森冷道:“什么就要狠狠罚,在宫里这样放肆取笑,立刻就该打死!”  如懿听得声音,知道不好,忙转过身去,只见慧贵妃携了茉心站在拐进长街的朱红门壁边,目光冷厉,盯着如懿,宛如要在她身上剜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如懿忙屈身道:“贵妃娘娘万安。”

阿箬也不禁有些慌,忙跟着道:“贵妃娘娘万安,娘娘恕罪。”

慧贵妃冷哼一声,也不看她,语气冷冽如冰:“恕罪?谁纵得你在宫里放肆喧哗,胡言乱语?还敢在螽斯门(1)底下说无儿无女这种话,简直大逆不道!”

如懿立时回过神来,才发觉方才急于避开那些闲话之人,原来转进了螽斯门。宫中所建螽斯门,意在取螽斯之虫繁殖力强,以祈盼皇室多子多孙,帝祚永延。阿箬在这里说这种“无儿无女”的话自然大逆不道,更怕戳着这些日子来一直求子的慧贵妃的心思了。

如懿忙屈身道:“阿箬一时放肆,言语失了轻重,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阿箬也着实吃了惊吓,忙跪下道:“贵妃娘娘恕罪,奴婢无心的。”

莲心看了贵妃一眼,低低道:“无心也能说出这般刻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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