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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太阳的月亮-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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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昨天啊!光想着阳明君在,不想竟然错过了……”

炎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泡过热水的原因,一想起旼花,身体就感到一丝动心。没见到旼花,今天一整天都觉得空落落的。天还不算晚,这会儿走去内堂的话也不会显得失礼。他穿戴好衣冠穿过中门朝里屋走去,不料旼花房间的灯却已经熄灭了。炎望着漆黑的窗口,失望地想要回转,又想到也许她只是刚刚睡下,于是低低地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

先听到咳声的是闵尚宫。值守在外屋的她马上从浅眠中醒来,趴着身子打开偏门去唤旼花.她比谁都了解公主,所以知道这时候一定要叫醒公主。偏偏这次旼花睡得很沉,怎么晃动都不醒。不一会儿外面没了什么动静,炎似平要走了。闵尚宫心里一急,直接打开门冲了出来。炎已经走下内堂的台阶了。

“仪宾大人,您请稍等一下。”

炎停下脚步,身子半转向她。

“公主马上就会起来了。所以……”

“不必了,我只是顺便路过看看。轻点声,不要吵醒公主。”

炎转过身去,迅速离开内堂。闵尚宫很想代替公主抓住他飞扬的白色袍角,求他等一等。如果明天公主知道炎来过却又走了,不知道会有多难过,这么一想,连她的心里也悲凉了起来。

炎没有照原路返回,而是沿内堂后面的小路走去。但没等走到小门跟前,就滑了一大跤。炎抚着屁股起身,低头看到了雪地中布满旼花的小脚印,被踩得结结实实的一大块光亮冰面,仿佛看到了她一整日的踌躇与等待。想到旼花,他的嘴角又不知不觉地扬了上去,但想想她明日可能还会过来,就不免又有些担忧,怕她不小心像自己一样跌倒。

炎找来铁锹,开始铲起变结实的雪。他素来养尊处优,并不怎么会使用铁锹,再加上坚硬的雪冻得硬邦邦的,所以进度十分缓慢,但在他坚持不懈地敲击铲除之下,路面还是慢慢地显现出来。他把路铲出来后,又用扫帚把冰面扫走。虽然这里扫了,但是旼花万一进去小门怎么办呢?他想了想,干脆连同小门到厢房路上的雪也扫干净了。

打扫完的炎独自站在清冷的后院,能和他探讨学问的人不能来这里,可以来的人又不学无术只思玩乐,炎成为融不进任何群休的孤家寡人,此处再也没有什么人往来。或许是因为雪景更生凄凉,他此时感到分外孤独。为了排解这种感觉,炎努力地把视线集中在后院的梅花树上,它每根枝条虽然都压满了雪,却仍能感受到雪下花芽炽热的生命热情。

“难道现在我还能有什么期待不成……”

炎低沉地自言自语,随后又自嘲地苦笑起来.突然间,他半抬的眼帘猛地张大,投向梅花影中隐隐约约的人形。知道炎凝视着这里,阴影后的人也受到惊吓一样一动不动。

“是什么人在那里?窥视之事非君子所为,如果不是女神霜到访的话,还请现身吧!”

黑暗中看不出什么,只能听到积雪被脚踩得咯吱作响。一个面孔渐渐地从暗夜的阴影中浮现出来。

“小人卑微,怎敢以女神霜作比。”

是一个看上去非常陌生的女人。借着月亮和微弱的雪光,炎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蓦然开口说:

“……雪?是雪吗?”

“做下犯禁的事情,终有业报!”

张氏都巫女的严词告诫回荡在雪的脑海中。但竟然炎还能认出自己,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这样的欢欣让她不顾一切,把所有的禁忌都抛在了脑后。

“少爷.您竟然还记得小人?”

炎有些尴尬,微笑不语。如果不是题云昨天刚好问过,哪能这么容易想起来,要说记得她实在是太虚伪了。他避而不答,含糊地转开了话题。

“我现在已经不是少爷了。”

“是啊。现在您……”

炎猜想着雪此时前来的原因,并没有感受到她话语中的悲凉之意。

“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进来的?翻墙?”

雪没有回答。她放纵自己对炎的思念来到这里,违背了不入仪宾宅院的戒条,忘情地看着他,以至于暴露了自己,被当贼一样地盘查。心中千头万绪,五味杂陈,让她无力开口。炎笑笑说道:

“看你站在那儿,倒让我想起来了。以前你也是这样,不管问你什么,都是冷冰冰的,站着一言不发。”

听他这么说,雪凄苦地笑了。炎可以轻易地影响她的情绪,她尖刻地回应道:

“您只记得小人冷冰冰的脸吗?那您知道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要用尽多少力气才能在少爷面前忍住她情不自禁的微笑吗?”

从前有个叫“这丫头”的丫头,父母都是奴婢,所以自打出生,她就被烙下了最卑贱的烙印。听说“这丫头”还在娘胎中的时候,父亲就被卖掉了,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也被卖掉。没有人去记得她的原名,别的奴婢们对着孤苦的她“这丫头,那丫头”的呼来唤去,渐渐“这丫头”便成了她的名字。她浑浑噩噩地活着,除了这个玩笑一样的名字,她对什么都无所知觉、无所反应,即使是对自己的存在,也没有多了解的必要,只机械地照着吩咐做事情。被别人欺负也无所谓,任他们踢踢打打,她都已经习惯了,甚至被别的奴婢骂“傻瓜,废物”,也不知道那是不好的话。

“这丫头”也像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一样被卖掉,来到这所大宅。那是她七岁时候的事情,她连自己被卖了多少钱都不知道。新到的地方除了比之前其他待过的大一些以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她一点也不感到陌生。第一次在楼阁上见到读书的炎,她就丢了魂。

她曾经见过无数穿战服戴幅巾的大家少爷,他们总是家常便饭一样用树枝戳自己、对她拳打脚踢。这个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应该尽快逃走才是,但她的眼神和脚步都如同被锁死了一般,只盯着他无法移步,连口水不知不觉从大张的口中流出来都不知道。公子从书本上抬起头,望着滴着口水的肮脏丫头,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觉得美得像画一样。

看这孩子望向这边一动不动,炎有些奇怪,他寻觅着她的视线落处,看到了书桌上的柿饼碟子,他自以为明白了,笑了笑,拿起一块柿饼向她走去。这丫头陶醉在走过来的美丽公子春风般的微笑里,完全忘记了要逃走的事情,等他近在眼前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可想象中的踢打没有到来,一只握着柿饼的修长玉手却停在了眼前。

“你在看什么?是想吃这个吗?”

连声音都这么温和。本以为他会赏她一通拳脚,他却将柿饼递过来,这令这丫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神奇。不知道是他温和嗓音的说服力,还是她盯了太长时间的关系,现在她突然很想吃掉那个柿饼。她仿佛着了魔一样移不开视线,不知是为那柿饼,还是为那雪白美丽的手。

这丫头刚欲伸手接过柿饼,却又迅速把手收回了身后,用手背用力地擦着后背的衣物。她的手乌黑粗糙,手背皴得四分五裂都是血痂,指甲里还藏着乌黑的泥,真是丑陋极了。与这双白皙的手的刺眼对比让这丫头彻底懂得了高低贵践、善恶妍媸的云泥之别,也让她彻底知晓了自己的卑践与丑陋。

“你难道是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却说不出口。至今为止无论谁问都回答得很顺畅的问题,这次却奇怪地难以启齿。在讨厌说出“这丫头”这名字的那个瞬间,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羞耻心。这丫头抬起眼睛,顺着递过柿饼的手望着主人家的公子。看到他因微笑而露出的像夕颜花一样洁白的牙齿,她想回应那笑意却笑不起来,只是撅着嘴低下头去。

她羞恼莫名,一把夺下公子手中的柿饼.远远地逃开了。奔跑中她的眼中不知为何流下了泪水。如果被打的话,会因为身体疼痛而哭,但这次没有谁打自己,而是心里某个角落隐隐作痛,痛到流下泪水又是为什么呢?她把身体和心都隐藏在又冷又暗的地方,窝成一团啃着柿饼,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她边用袖子擦着泪水和鼻涕,边茫然地啃食着。她忽略了柿饼的美味,因为所有的感官都被心痛的滋味占据了。只有七岁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为何会有这种莫名的悲伤。

偷偷抹干眼泪,她又回到了下房,下房女仆边敲打着她的脑袋边说:

“这丫头啊,刚才跑哪儿去了?”

这丫头不回答,只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女仆一把扯过她,按在地板上,解开她的头绳,在她头发里喷洒去虱的药剂。

“你可听好,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是‘雪’了。”

“嗯?为什么?”

“你本来就是来为我们家小姐当丫鬟使的。但小姐不喜欢你原来的名字,于是让少爷给起了这个名字。竟然叫雪,你可真配不上这个名字呢。”

“少爷?这个府邸有几位少爷?”

“就只有一个。你可不知道他有多出众,才十二岁就开始为应付成群的媒婆头疼了。总之可不是你有福气见到的人!”

“其实我已经见过了呢……雪?雪……”

默默地念着自己的新名字,不断地品味着这美丽的字眼从口中流淌而出的感觉。虽然觉得洁白无瑕的雪确实不适合成为自己的名字,但她的嘴角还是不知不觉地翘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她才搓尽身上的泥灰,现出肤底,并且自出生以来头回穿上干净的衣服,穿过内宅重重叠叠的房间,进入小姐的闺房,她第一次见到了烟雨。对着呆站在外的她露出美丽微笑的

小姐,不仅有像少爷一样美丽的面容,也有像他一样温和的嗓音。

“那边怪冷的,到这边来坐吧?”

雪迟疑地走过去坐下,烟雨马上抓过她的手放在火炉上取暖。雪看着自己枯黑的手被和少爷相像的美丽小手握着,感到自卑万分,马上试图将手抽回,可烟雨反而将她攥得更紧了。

“你的手好凉啊,这样就能暖和些了。听说你叫雪,今年几岁?”

“七,七岁……”

“七岁?比我小一岁呢。”

雪抬头看向烟雨,虽说她比自己年长一岁,但看起来比自己小多了。她无法形容的美貌再一次让自己羞惭不已。虽说这是头一次见到烟雨,但对雪来说,她已经不是“自己要服侍的小姐”,而是赋予自己美丽的新名字的“少爷的妹妹”。

能给烟雨当丫鬟,雪觉得自己很幸运,不仅是因为她还小,烟雨并不十分令她做活,还因为这样她就能经常见到少爷了。炎因为非常疼爱妹妹,常到厢房来和烟雨一起读书,虽然只能偷偷地看着少爷,雪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偶然有视线相碰的时候,少爷总是首先对她递上微笑,但雪却不能回应什么,只保持平静冷淡的样子,这让她心中更为纠结。

雪在被使唤跑腿的过程中路过厢房,看见少爷的木剑放在花坛上。她环顾四周,走过去将剑拿起来。剑柄上沾着炎的气息,在雪的眼中,木剑什么的倒丝毫不重要,只是那上面残存的气息让她激动万分。四周无人,她不能自已地将那把剑占为己有,却不知道祸根自此埋下。剑身太长,实在难以收藏。她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将它藏在里屋后院的墙壁下,并覆盖以石头和落叶。这柄木剑在之后也颇引起了一阵寻觅风波,不过终究还是平息了。

少爷用过的东西被自己拥有,这让雪感受到了无比的幸福与满足。她时常取出木剑,摩挲不已,爱若珍宝。倾慕之情让她的心不断膨胀,她开始躲到炎练剑之所,悄悄地窥视他。看着相比其他二人显得错误百出的炎,她忍不住偷偷地笑。每次窥视回来,她都会寻出木剑,回忆着炎的动作照做。

“练得很好啊!”

是炎的声音!她挥舞木剑的身姿在炎的注视中瞬间凝固。她生怕自己得来不易的少爷的物品被夺走,虽然已经吓得浑身颇抖,但她仍紧紧抓着木剑不肯放手。炎走过来仔细看了看雪手中的剑,虽然察觉到这正是自己丢失之物,但并未动声色,只是莞尔一笑。雪慌乱中结结巴巴地寻觅借口:

“小人喜欢剑术……想要学习……”

炎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道:

“你叫雪?女子握剑的话,命运会变得凄惨。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握剑。”

雪实在不能承受这样与少爷对视给她带来的冲击.飞快地逃了。被摸过的地方像被什么灼烧过一般,热辣的感觉久久不散。

“女子……”

炎的话语仿佛醍醐灌顶,让她原本混沌的世界清朗起来,也带给她分外的喜悦与兴奋。她知道自己是女子,少爷是男子,他们不同,却可依照天道互补。这样的领悟让九岁的她怦然心动,然而感知带来心动的同时,也带来对现实冷暖的深刻触觉,世情的严寒在她的心里一点点累积,令她过早地明白相见不如不见的意义。

十岁,十一岁,十二岁,雪就那样慢慢地长大,总是在暗中偷偷地看着少爷,但从没有在少爷的面前露过一次微笑。虽然她还小,但是她很明白自己必须隐藏自己的心,不可以对他笑,不可以对他好,一切都因为她卑贱如泥土的出身。炽热的感情不断地被压抑着,执念却越发地深,越是绝望地爱慕,就越是要在炎面前做出拒他千里之外的模样。不能宣泄出的情焰,在她的心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将她烤炙成一堆灰烬……

烟雨被择选为世子妃半月以后,命运又对雪开了一次残忍的玩笑——她被卖掉了。那时烟雨病重,正徘徊在生死之间,炎被领到了叔父家,因此没有人能够庇护她。许闵奎把雪作为孤身奴婢卖给了一个特别的人。那个人就是张氏都巫女。

雪听到这消息就吓呆了,完全不敢相信,直到张氏来要带自己离开的时候,她才知道她要遭遇什么。她可能再也见不到炎了,以后甚至连偷看他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死死抱住许闵奎的腿,几乎用尽了今生的泪水,苦苦地哀求了又哀求,说自己什么都肯做,只求不把自己送到别的地方去。直到最后她哭得昏厥过去,主人也不曾改变主意。

最终雪还是被张氏拽出了大门。她一边被强拖前行,一边挣扎回头,哀哭不止。她开始想到连自己尚在腹中的孩子都无法看一眼就被卖掉的父亲、与无人照料的年仅三岁的女儿被迫分离的母亲。她被剧烈的悲恸侵袭了,不知是为那世代无法摆脱的、凄凉而卑贱的命运,还是为她从一开始就只剩绝望的、钻心剜骨的爱情。

“尽情地哭吧。被主人当货物一样卖来卖去,奴仆不就是这样吗?女奴像配种一样被随意指派给别人,男奴就算当了父亲也不能认下自己的孩子,奴仆的小崽子不是孩子,只不过是主人手里的玩物和牲畜。哭吧,哭吧。就算你的泪水流成了何,也改变不了你是奴仆的命!”

张氏边走,边低声地唠叨着,这样残忍的话语对雪来说,反而变成一种奇妙的安慰。

就这样,雪的主人由弘文馆大提学变为了星宿厅的都巫女。但雪却依然是烟雨的丫鬟,烟雨也不再是大提学的女儿,而是变为了一个无名巫女。即便如此,雪还是固执地把烟雨认定为“少爷的妹妹”,她竭尽全力地守护着烟雨,感觉就像守护了少爷一样。

烟雨的手跟少爷的好像,一定不能受伤,她宁愿用自己的去代替;烟雨身上散发着跟少爷一样的兰香,为了保持住这珍贵的香气,她每天都去山上搜集兰草,晒干磨成粉给她用。每一个思念着少爷的日子,她都独自模仿着记在心里的那套剑式。用和木剑相仿长度的枝条,刺着无辜的树木和头上的天空。

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消除思念的渴求,她终于找到机会,趁张氏不注意偷偷地逃走。从温阳跌跌撞撞地辗转到达汉阳,她走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但真的找到了少爷的居所,她却无法进去,只能在墙头偷瞧。她想站到少爷眼前去,但是又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寒酸的样子。又一次偷看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小步走向出落得更为俊逸的少爷身旁。

“夫君……”

她只感到“夫君”两个字不停地在她耳底打转。不一会儿,炎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公主……”

她什么都听不下去了,匆忙把丑陋的自己隐藏起来。没有眼泪,只有微笑。天下最卑贱的奴婢和最尊贵的公主……这真是太好笑了吧?雪像小时候那样蜷缩在阴黑的角落里,尽情地嘲笑着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爱情。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做什么了?”

站在梅花树下的炎笑容不变。雪还是没有回答,只出神地盯着脚下掺杂着花瓣的雪。

“你既然来到这里,看来你现在是在汉阳了吧?主人是好人家吗?”

“是,在非常好的主人手下。”

“那可真不错。是在谁的府邸?”

跟烟雨有关的一切只能是秘密。雪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于是,她只是如先前一般安静冷淡地站着。炎再次问道:

“你是何时离开的?是在我们家烟雨过世之前,还是之后?”

“是之前。”

“啊,看来你知道烟雨过世的事情,那应该是生活在附近了。”

雪别过脸,不去看炎悲伤的表情。炎继续低声问道:

“现在你也长大了。还没有嫁人吗?”

“是的。”

“这是为什么呢?”

炎一直看着她。但雪能感觉到,此刻他不是在看眼前的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着烟雨。大概他是在想,烟雨要是还在世的话,也像自己一样成为大姑娘了吧。雪的表情始终如一地冷淡,炎还是不以为意地微笑着。

远处传来下人的声音。雪循声望去,炎也随之转过头。

“主人大人,这么冷,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你过来,这是以前……”

炎想把雪指给他看,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但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咦?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

炎心中惊诧,不动声色地环视着四周。顷刻之间,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他想起在岭南一带旅行时,一直跟踪自己的人。现在同那时的感觉,几乎完全一样。

“难道就是她?不应该啊,她说她是别人家的奴婢.怎么能一直暗伏在我身边。”

炎还在思量着,雪早已远远离开了,停在一户人家的围墙下,剧烈的心痛让她站立不稳,蹲了下来。虽然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头回跟少爷说这么多话,但她的境地依旧可悲可笑。

“这丫头的命是上天注定吗?这丫头就那么卑贱?她为何肉也卑贱,血也卑贱!这样身不由己!不能说!不能爱!全无一点做人的尊严!”

雪崩溃地失声痛哭,涕泪满面地质问着苍天,她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只有张氏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像巨石一样沉沉地压下来。

“雪投进火中会是什么后果?就像你这样,啧啧。”

第二天一大早,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隐约看到床头有个人影。他吓得瞬间清醒,呼地坐起半个身子,发现却是旼花。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穿着晨起的衣服。

“公,公主?您来这里做什么?您何时过来的?”

“刚刚呢。听说您昨晚到内堂来了,所以我……”

“啊,我那时只是路过,想进去坐坐。”

“你真讨厌!”

“哎呀!怎么啦?”

一脸嗔怒的旼花捶打着炎的胸膛,虽然她软软的拳头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但口中的怨言却不只是在撒娇,而是真的含着怒气。每一天都在苦苦期待和炎相见的她,难得在同房的这天可以放下心,正大光明地与炎厮守,这样的日子他竟然忘记。失落与不甘让她心怀愤懑,但一听到闵尚宫说炎来过,所有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她睡意全无,一大早就赶着跑来炎这里,炎却对她说路过这种话。她突然很想发脾气,却又不想被他讨厌,除了这样半真半假的抱怨,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您就穿成这样过来的?”

旼花听后收起了拳头,心虚地垂下头。因为一醒来她就听到了炎到过的消息,一股脑地爬起来就冲来厢房了。发现炎还未起身,也不叫醒他,只趴在一边痴痴地看着他的睡颜。炎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公主的衣衫太单薄了,会着凉的,快进来。”

旼花立刻钻进被窝.把自己深深地埋进里面。炎马上把被子包好,温热的男子身躯贴着她,暖着她冰冷的身体。她陶醉地感受着他胸腔美好的震动,听着他低沉的笑语。

“这样……还讨厌我吗?”

旼花靠着他的胸膛使劲地点头,手却开始偷偷摸摸地去抽炎睡衣的系带。

旼花是连外衣都没穿就风风火火地一路冲来厢房的,闵尚宫被她的出格行为吓得魂飞魄散,赶着要她穿好衣服。她完全都不理会,急切地想要见到炎。旼花没发现今天的小路十分容易走,也不知道那是炎为了她,亲手收拾的。

车内官回来后,向暄做了简短的汇报。暄一边平静地听,一边飞快地思考着。果然如预想的一样,韩氏所说才是正确的。赵基浩因为追查八年前的别宫事件而知道了豫探巫术。也就是说当时那个地方确实有人施术,而且那个巫术很可能根本不是豫探巫术。那个被伪装起来的巫术,也许就是搞清事实的重要关节。提调尚宫服侍的大王大妃尹氏、星宿厅都巫女在此事中相互勾结,烟雨可能是被她们合谋害死。就算她们不是直接凶手,令烟雨搬出别宫的重病,也跟她们脱不了干系。

暄怒火中烧,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心里盘旋着月的回答。是的,连祈恩祭都不知道的巫女,不清楚豫探巫术实在不奇怪。他想起月提到“别宫”的事情,突然强烈地感觉到其中大有玄机。月也是星宿厅的人,有可能从张氏那里听说过八年前别宫发生的事情,才会那么回答,但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性。此时烟雨的死因开始渐渐浮上水面,暄暗暗告诫自己此时一定不能松懈,不能放过任何疑点。虽然还没有抓到直接证据,但从这段时间的调查而牵连出来的人来看,烟雨的死很明显就是尹氏一派的人所为。所以一定要谨慎行事,只要一旦完全掌握证据,就可以将尹氏及外戚势力一网打尽。不管是为了烟雨还是自己,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虽然和王的目的迥然不同,但题云在搜集分析各种情报时也显得非常慎重。越是觉得烟雨和月是同一个人,他就越发地小心。题云推测老师许闵奎曾要亲手杀死亲生女儿,这样的推测让他更加缄默。

慧觉道士正在祭堂打坐,感到身后有动静,于是慢慢地转过身,看到命课学教授站在院子中。

“您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没法去昭格署找您,就只能等着您入宫啦。好在我在宫内还可以自由行动。”

命课学教授暗示需要与他独处秘谈。慧觉道士察觉到了他的意思,便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间。两人坐下后,教授却沉默了好久,迟迟不说明来意。慧觉道士只是淡淡地坐着,并没有催促他。

“那个……”

命课学教授吞吞吐吐,终于吃力地开了口。慧觉道士笑着点头示意他继续。

“虽然很多事务我们一直也在摸索,但是总有些事情不免还是要来麻烦您……最近我因为一件事十分困扰,所以就来这里了。”

“您请说吧。”

但命课学教授像是有很多汗一样用手在头颈上抹来抹去,然后一咬牙,还是开了口:

“八年前世子妃择选的时候,您见过候选女子的名单吗?”

“没有。我当时并不曾受传唤。”

“怎么可能呢?慧觉道士您可是先大王圣上的……”

“我也觉得很遗憾,不过没办法,当时我恰巧去了明朝。”

命课学教授失望地闭上了嘴。他思索良久,算来慧觉道士所言大致是真的,便点点头发出一声长叹。慧觉道士反问道:

“您怎么突然想问那时的事情?”

“不,不只是那时的事情,事实上……唉,其实也没什么。”

命课学教授又抹了把脖子,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他又问道:

“那么您还记得挡煞的那个巫女吗?当时我们还曾一起看的。您可还记得她的生辰八字?”

“这个可真记不住。如果是已经仙逝的洪润国,倒是可能会记这些事,我的道行尚浅,参不透四柱八字,这些东西见过就忘啊。哈哈哈哈!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只要能及得上您的万一,也就满足了。”

“您真是太过誉了。”

张氏当时通过书信送来三个生辰八字,慧觉道士当即从中选出了现在的挡煞巫女,而且还指示把写有八字的纸烧掉,不许留下记录。因为当时教授对这种事情毫无经验,所以没起任何疑心地一切照做了。但最近他开始琢磨那个八字,开始觉得有些蹊跷。

当时合八字的情况,王的命格属火纯阳,巫女的命格属水至阴。通常来讲,水火不容、阴阳相克,这两个人却神奇地成为阴阳互补、水火调和的完美配对。为王挑选挡煞巫女,这样的情况简直再合适不过,所以当时命课学教授也非常认同慈觉道士的指名。

而他最近研究命相,想重新找出挡煞巫女的准确八字作为参考。在反复回忆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副八字曾经出现在八年前呈给中殿的候选王妃的名单上,那时他还未出师。他越想,越觉得惊疑后伯。

“这种事情,都巫女也不会回答吧?”

命课学教授一脸苦恼,不知不觉间把心事吐露了出来.慈觉道士置若罔闻,但脸上却浮现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眼前白发苍苍的昭格署道士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他不仅是先大王的旧臣和知音,而且知道很多连暄都不知道的先王秘事。虽然择选世子妃时他并不在朝鲜,直到先大王驾崩才归国,但未必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你可能已经听说了,我将下令举办圜丘坛祭天仪式。”

“圣恩浩荡。”

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干脆,暄撇了撇嘴。慈觉道士可不是个傻瓜,突然下这样的旨意,他应该会疑心才是。

“慧觉道士,你可知道我为何下这道旨意?”

“随着岁月流逝,年华增长,人的想法总是会改变。圣上对昭格署改变看法,也是意料之中的好事啊。”

“我从一开始就没反对过祭天。”

“我知道您认为昭格署为了阿谀权力而歪曲天意,散播谣言,决定要将其革除。”

暄一时失语,摇头笑了。他似乎明白了这个人为何能获得父王的信任。他跟张氏一样不容易对付,而且还更添一份顽固。暄用拇指轻轻地划过嘴唇,斟酌开口道:

“张氏都巫女重返星宿厅才不久,我若颁布这样的旨意,反对的声音可不容小觑。”

“反正平日也多半是尸位素餐,平添国家负担,这时候又怎么敢违抗上意呢,您多虑了。”

暄点了点头。这道士对答如流且正合他意,说明他已经掌握了自己的意图。

“听说你和张氏都巫女的关系不错。她退隐后,还是你找她出山?”

“道教和巫教素来亲近。微臣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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