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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 下卷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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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亭掏出怀中的绢帛,展开,大略的看了一下,微微颔首,重新收入怀中,然后吹熄了烛火,到风辰雪房中,四人围桌而坐,桌上五杯茶,显然是在等他。
秋意亭坐过去,先喝完一杯茶,才静静开口,却是一语惊座。“山尤与采蜚已约定好于五月中旬合攻我朝。”
“啊?!”除风辰雪外几人皆是惊呼出声。
“你怎么知道?消息可靠?”淳于深意问。
“难道刚才肖畏要说的便是这个?”淳于深秀则道。
秋意亭摆摆手示意两人莫急。
“我今日中午时离开便是因为那刻我看到了采蜚的大将柴镜天,五年前我曾自战场上远远看得过他一次,所以今日瞅见那个身影我便觉得眼熟,便跟踪过去,结果见他领着从人入了一座府邸,一打听才知那便是五王子府第。”
“噢。”淳于深秀听了点点头,“所以今夜你拉我一块在对着五王子府的那条街上的茶楼要了间雅房喝茶,就是为了监探他?”
“一半。”秋意亭点点头道,“他出现在山尤我自然疑心,另则是,我本就与肖畏约好在那里会面,结果等了近一个时辰都没等到他,我便让深秀继续留在茶楼里,打算去五王子府探探,谁知在后巷正碰上了逃出来的肖畏,原来他亦是因为发现了柴镜天的踪迹所以才夜探王府,不想被发现了。我见他受伤,便封了他的穴道把他带回客栈藏在花架下,然后我又悄悄回到茶楼,再过半个时辰与深秀一块回来。”
“原来如此。”风辰雪抬眸看着秋意亭,“今夜那五王子会大动干戈的搜寻贼人,只是因为担心他与柴镜天商定的‘五月合攻皇朝’一事会走漏了消息。想来肖畏也确实是探到了此消息,刚才告诉了你。”
秋意亭颔首,“肖畏是我派来山尤的探子。此次我到丹城亦是因听闻淳于大人参阅各家典籍画有一副山尤典图,但后来觉得典图亦不够详明,所以我才动了亲自走一趟的念头。我到了绛城后便已根据暗号与肖畏约定了在国都会面,今夜之事到时出乎我意料之外。”
“可恶的山矮子老是贼心不死!”淳于深意恨声道,“不行,我们得马上回去告诉爹!”
“嗯。”淳于深秀点头,又问道:“那秋大哥可知他们兵力多少?领将为谁?”
“肖畏只听到了一句便已被发现。”秋意亭眉峰一敛沉声道:“虽则他们定在五月中旬,但今夜也算是打草惊蛇,保不定他们随时有变。因此,你们明日即启程返回丹城,通知淳于大人,请他与都副今早做准备,并立即上书州府请派援兵。”
“好!”淳于深秀一口应承。
“秋大哥你不和我们一块?”淳于深意问。
“我需去景城。”秋意亭道,“既然山尤与采蜚狼狈为奸,那在山尤攻打丹城之时,采蜚亦必会侵犯景城,他们是打算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一举攻下月州以瓜分。月州若在他们只手,便等于一把利刃插在了皇朝的腰上。”
“呸!想得美!有姑娘我在,就决不让山矮子们踏进丹城一步!”淳于深意握着拳头道。
“今夜你们即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启程。”秋意亭起身准备回房。
“好。”淳于兄妹同时应道。
“那么……”秋意亭目光望向风辰雪。
风辰雪抬眸,“明日你们离去即可,我与孔昭不与你们一道了。”
八、风雷一曲酬君意
房中立时变得静悄悄的,秋意亭与淳于兄妹都惊讶至极的看着风辰雪。
她说不与他们一道了?
沉默了片刻,还是淳于深意先开口了,“辰雪,你说不和我们一道回去?难道你与孔昭还要留在这里?这让我们如何放心?”
风辰雪摇摇头,神色淡然道:“你们大可放心,我自然护得了我与孔昭。”
“你们还是与我们一道吧,就放你们两个女子在这狼窝里,我们怎么可能放心。”淳于深
秀立刻接道。她自那夜听闻了山尤屠杀老幼奸淫妇人的惨痛历史后,以至现在看到所有的
山尤男人都恨不得去狠揍一顿。
“我为寻琴而来,琴未寻到前我不会离开。”风辰雪看着淳于兄妹道,对于他们真切的关怀她亦心存感激,“狼虽可怕,但我亦有杀狼之力。”
“可是。。。。。。”淳于深意还要再说。
风辰雪却摇头打断他的话,看向她的眸子里蕴着浅浅的谢意,“我意已决,明日你们自行回去便是。”
她话音虽轻淡,可其意甚坚,淳于兄妹不由都止声,目光转向了秋意亭,希望他能劝说风辰雪。他们实不放心她们两个女子留在山尤。
他们说话时,秋意亭目光无意中扫了一眼孔昭,却发现她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谈话,反是一心在绣她的帕子,那雪白的绢布上已绽开了三朵娇艳的蔷薇花。他目光自那蔷薇花上移到风辰雪的身上,听她淡漠而带着无可违逆的语气说道:“我意已决。”
他不自觉的抬手探入怀中,指尖碰到锦囊,一刹,心底里微微一笑。然后他看着风辰雪,轻淡而清晰的道:“你难道要置丹城于不顾?”
他这一语令淳于兄妹都移眸看向他,神色间带着惊讶与不解。
风辰雪眉尖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道:“丹城自有深意兄妹去报信。”
秋意亭摇头,“此去山尤与采蜚必是谋划已久,旨在攻夺月州,其必以十数万大军攻城,以丹城的兵力不足以抵挡。”他看着风辰雪的眼睛,以平静而又理所当然的语气问她,“难道你能无动于衷地坐在这山尤国都里听山尤捷报说攻陷了丹城?”
风辰雪静静的与秋意亭那双明亮而华灿的眼眸对视,不退不躲亦不畏。片刻,她亦以一种平静的近乎漠然的语气道:“景城也好,丹城也好,它们的存亡是你靖晏将军的责任,亦忧关淳于家的生死,但与我无关。”
此话一出,不只淳于兄妹震惊,便是秋意亭也是一震。
与她无关?
“辰雪,你。。。。。。”淳于深意很不是滋味,她心中的风辰雪怎能是如此冷漠之人!她怎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你。。。。。。你乃皇朝人,怎可说出这种话!”
淳于深秀眼中顿现愤怒与鄙夷。
风辰雪却没有半分愧意;她只是神色淡淡的道:“无论是山尤攻打皇朝;还是皇朝攻打山尤;我皆不关心;那些无非是上位者或玉座之上的人的欲望作祟;他们引起的争战自已从来远离;从来受苦的都只有平民百姓。我若关心;我也只关心山尤、皇朝的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只可怜他们在这一场战祸中不知又要流多少血;又有多少无辜的性命要沦丧;又有多少的人家要家破人亡。”
她的这一番话又令得三人一惊。上位者或玉座之上的人的欲望作祟?这样的话,予他们来说,闻所未闻。而她。。。。。。竟敢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话!
“人总是喜欢分出强与弱;分出富与贫;分出高与低;分出大与小。。。。。。然后便是欺压、争夺与仇恨;反反复复各自轮转。”风辰雪垂眸;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杯中茶叶在水面浮浮沉沉;“千千万万年过去;人从来没有变过。我不喜欢那些;我亦无能改变这一切;但我至少可以主宰我自已,只做我自已想做的、喜欢的。所以;我现在只想寻一张好琴;其他的我不在意。”
房中一时静默如渊;淳于兄妹呆呆地看着她不知如何反应。
秋意亭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若说从前他是为她的才智与武功而心动;那么此刻;他是为这个人而倾心。即算她说的并非他所想的;可那是独属于她的;他为此而欢喜。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她:“你觉得山尤与皇朝之战;无非是双方都想争夺对方的国土?所以你厌恶这样的事?”
“难道不是?”她反问他。
秋意亭没有反驳;而是再问:“那你认为人千千万万年因何而起争端?”
风辰雪有些意外他会如此问她;不由移眸看住他;彼此眼眸澄若明镜,片刻;她才静静开口;道:“欲望;说直接一点就是为了名利权势;然后便是它们衍生出的其他所有的东西;为了自已能得到或者是得到最多的。最开始;或许只为了争一口粮;争一件衣;到而今他们争夺的便是名声;是金银;是权利;是高位;是千里沃土;是稀世珍宝;是倾国美人。。。。。。甚至有时只是为了争一点面子;一口气。人世越来越好;争夺的渴望的亦越来越多。生生世世,不休不止;无非一个‘不知足’。”
秋意亭对于她的话亦颔首一笑;道:“人心不能如白纸;会一无所求。所以注定了人为欲望而生;可能为名利;可能为情爱;可能为权势;可能为国土;可能为其它的许许多多的东西。。。
。。。千千万万年皆如此。”说到此;他目光定定看住风辰雪“可这就是这个人世的规则;千千
万万年都无从改过;而我们既属人世。便要在此规则内生存。”
风辰雪挑起眉头;静待他下文。
“既已如此。。。。。。”明灯之下;秋意亭负手而立;他声音如深山晨钟;低沉有力;“那莫若做这个规则内的最强者!”
风辰雪一震。
“就如你所说;人总有私心,人总要分出大小强弱,人总是要分敌与我,人总是为各种欲望而争夺,人世间总有欺压与被欺压。。。。。。那么,我选择做一个最强者。是为布衣我可护我所重视的,可以是名利,可以是财富,可以是家园,可以是亲友;作为君王,可护广袤国土,可护万千臣民,也可护私心之下的权势地位富贵荣华,在最强最大最宽广的羽翼之下,才可护得最多的你所想拥有的!”他微微一顿,然后再轻轻开口,“最重要的是,最强的才不会被欺压被掠夺被凌辱!”
风辰雪默然,静静看着秋意亭,良久后,她才开口:“这便是你要完成天下一统的霸业的缘由?”
“对。”秋意亭颔首而笑,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凛然与淡定,“既作君子不得百年之安,莫若霸主得千年之尊!”
那一语掷地有声,让房中几人心头猛震。
而风辰雪怔怔的看着秋意亭,看着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看着他傲然而立的姿态,忽然间想知道玉座之上的帝王到底是何等人,可以让他屈膝臣服。但那刻,她只是从容淡笑,道:“你之立意,换另一种不功利的眼光来看,便可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那是你的所思所想,你不若我,我亦不若你,又岂能言行一致。你建你的千古功业,我自有我的平庸一生。”
“你一生如何我当不能决定,但是。。。。。。”秋意亭亦微笑的看着她,平静的却一语双关的道:“作为皇朝的子孙,景城也好,丹城也好,它们的存亡你责无旁贷!”
风辰雪闻言心头猛然一跳,有些惊异地看着秋意亭。
她并不知道他已知晓她的身份,但这一语确实如一块重石重重的投掷在她的心头。
当她以“风辰雪”之名游走天下之时,她确实已抛却了宸华公主的身份,做一个平常之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即算是与秋意亭相遇,她亦丝毫不受影响。所以边城遭犯自有将士去守卫,她一介百姓只需保重自己即可。
可是秋意亭的这一语,便如一柄利刃划开了“风辰雪”这件外衣,露出里面的皮肉骨血,那是她至死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她是宸华,是皇氏的子孙,是开国之君皇朝的后代。
予国,这是她皇家的江山,帝都玉座之上的人是她的亲人;与她血脉相连。
予民;她是公主;安享了荣华;那些源于百姓的辛劳;她却从未还报于百姓一分。
予这国;予这民;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秋意亭自然不知风辰雪此刻心里所想;但是他知道;她身上流着皇氏的血;她的沉默便是已说明她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他再次微笑道:“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风辰雪自怔然中回神;抬眸看他。
“明日我陪你找一张好琴;后日你与深秀他们一道回丹城。”他笑得笃定而潇洒。
风辰雪长长的眉头跳起;“其实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要我去丹城。”
“对。”秋意亭欣然颌首。
风辰雪眉尖微蹙;他为何一定要她去丹城?
一旁淳于深意见她沉默;赶忙附合道:“辰雪;你不就是要找一张琴么;明日就让秋大哥陪你去找;找着了后日便和我们一块回去。”
“对啊,同来自然要同归。”淳于深秀也点头。
风辰雪眸光扫过两人,然后落回秋意亭身上,微微颔首,“好。”
听得她的答复,淳于兄妹顿时欣然展眉,秋意亭亦微微一笑。
“你们正事都谈完了吗?”一直静默绣花的孔昭忽然开口,“我的蔷薇已绣好了,姐姐,一共四朵,左右各两朵,正好成双成对。”她将手中帕子递给风辰雪;然后起身将淳于深秀带回来的酒菜取了过来,“都饿了吧,这些正好可以填肚子。”
“对呀,我都忘了。”此举顿然得到淳于深意的响应。
于是五人一起吃完了烧鹅与牛肉,其间淳于深意简单的将晚间发生的事说了一下,自然不该说的也没说。
那一晚秋意亭与风辰雪的一番话亦刻进了淳于兄妹的脑中,而日后他们的所作所为即是证明。
而秋意亭劝说风辰雪回到丹城自是有他的深意,只是多年后,秋意亭重返旧地,蔷薇花架前他想起今日的决定,不禁怅然。
第二日,几人刚起床,便听得园门咚咚叩响,淳于深意去应门,叩门的是掌柜,身后是那位五王子尤翼宣,后面又跟着许多的人,人人手中都捧着一张琴,那阵场看得淳于深意呆了呆。
“你们……干什么?”
见到她,掌柜的弯腰行礼,“姑娘早,烦请姑娘告知你家小姐,五殿下为小姐送琴来了。”
“这么多琴……要送给我家小姐?”淳于深意瞪目结舌地指着尤翼宣身后那些琴,粗粗一看,至少不下十张。
“这是本王昨夜寻遍国都觅得的好琴,特意送来给风小姐过目。”尤翼宣彬彬有礼道,“还烦请姑娘通传一声。”他昨夜离去后,所有人回报皆未有搜到贼人,一时只得作罢,命尤昆去交待官衙发布公文搜索贼人,并严把城关,以防贼人逃走。而后回到了王府,脑子里却尽是风辰雪的身影,于是连夜命人找遍全国都里所有卖乐器的铺子,只要是好琴便全都买来,足足寻了十二张琴,一大早便亲自送来客栈,只盼能有一张入的了佳人耳目。
外面的声响惊动了淳于深秀与秋意亭,两人都披衣出门,看着这情景,亦是惊讶不已。
“怎么回事?”秋意亭问道。
“这位五殿下来给我们‘二小姐’送琴来了。”淳于深意转身答道。
秋意亭眉峰一跳,移步至园中。
尤翼宣见他走来,仪容俊郎气度不凡,心理猜测他定是“风大公子”,于是向他微微颔首。
秋意亭亦淡淡笑颔首作礼,目光扫了一眼那些琴,心头疑惑。昨夜之事淳于深意有简略与他说过,但他却不知这五王子此举是何意?更是不知他为何而来?
尤翼宣的见院中几人只是惊疑的看着,于是侧首示意身旁的尤昆。
尤昆会意,冲着淳于深意抱拳道:“我家五殿下给风二小姐送琴来,还请姑娘通传。”话是对淳于深意说,可声音高高扬起,显然是要屋中的“风二小姐”也能听到。
淳于深意却将目光转向秋意亭,亦仪态从容道:“五殿下的盛情在下先替舍妹谢过,但无功不受禄,舍妹实不能受殿下如此厚礼。”说罢目光看一眼淳于深意,让她说给尤意宣听。
谁知尤意宣并不等淳于深意开口,已以标准的皇朝话道:“风小姐千里觅琴,足见潇洒。又所谓‘宝剑赠英雄’,那瑶琴亦该赠知音。本王此举不过是替这些琴觅得知音人,令它们不至遭庸人糟蹋,还请大公子莫拘世俗之理”
秋意亭听得此番话不由得看了尤翼宣一眼,正撞上尤意宣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皆是一震,然后各自心底里都生出一种莫名的不舒服的感觉。都觉得对面那人虽风采不凡,但与自己却难成友。
“喂,我家公子说了不要,怎么您们还想强迫人家收下不成?天下也没这个道理。”淳于深秀听了却是没好气道。对于这山尤国的五王子他可没什么尊敬畏惧之情,有的也只有对山尤人的憎恨。
“大胆!”尤昆一听他这等无礼的话立时一声喝叱,“五殿下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呦………”淳于深秀斜着眼睛哼了哼,“想仗势欺人不成?”
“你!”尤昆手往腰间的刀鞘上以按,颇有一怒拔刀之势。
“尤昆。”尤意宣一抬手制止他。
那边秋意亭亦回首扫了淳于深秀一眼,淳于深秀顿把脑袋别向一边不再说话。
突然“嘎吱”一声,厢房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娇小玲珑的俏姑娘,正是孔玿。
她回身合上门,然后转身看向秋意亭,微微摇头,走到园中,对尤意宣道:“我姐姐说既然五殿下如此盛情,便请琴入院一品。”
尤翼宣闻言顿然欢喜,忙吩咐众随侍将琴捧入园中。而机灵的掌柜又赶忙领人抬来了许多张几案,不过一刻钟,十二张名琴已井然有序的摆放在园中。
摆放好琴后,尤翼宣看了孔昭一眼,然后目光望向合上的厢门,想着风小姐该出来了吧。
谁知房中并无动静,园中的孔昭却移步至第一张琴前,目光扫一眼众人,示意安静。园中众人一时皆屏息静气,静谧非常,然后她伸手,指尖在琴弦上一挑,“淙”的一声琴发出轻响。她略停片刻,等琴音止了便走向第二张琴,又是指尖一挑琴发出“淙”的轻响,然后静待片刻,继续走向第三张琴……如此直到将十二张琴一一试过,房中的风辰雪未有任何反应。于是她转身对尤翼宣道:“五殿下,你的琴我姐姐都不中意。”
“这……”原本满怀期待的尤翼宣显然是未曾想到有如此结果,看看那些琴,他府中的乐师们亲自试弹过,都曰琴音出色足可当传世名琴,而此刻……他转首看向厢房,犹是不死心,“这些琴皆乃难得一见之品,风小姐不如亲自过目一下?”
房中静了片刻,才响起风辰雪清若冰珠的嗓音,“不过俗物,岂称良琴。”
闻言,尤翼宣顿面现窘迫,只觉得自己方才不过亵渎之举,当下叹息一声,对着房中风辰雪道:“如此打扰小姐了,本王定会再寻得好琴,到时再请小姐一品。”言罢静静地等待风辰雪的答复,奈何房中再无动静,片刻,他才无奈又留恋的看一眼厢房,然后领着众随侍离去。
掌柜的躬送王府众随侍携琴离去后,才回转身一脸堆笑地对园中人道:“几位贵客稍等,小的马上命人送早膳来。”
等掌柜的也走了,淳于兄妹同时嗤道:“一大早就来这么一场,这五殿下还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秋意亭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一眼孔昭回房的背影,然后问淳于深意:“这五殿下为何送琴来?”
淳于深意一听这话心头一跳,暗想这事还是让风辰雪自已去圆的好,于是道:“我也不知道,等会秋大哥你自己问问辰雪吧。”
秋意亭看她一眼,倒也没有追问,正好小二送来洗漱水、早膳,于是各自回房梳洗了,然后一起用早膳。
早膳后,秋意亭将肖畏安置妥当,又嘱咐淳于兄妹、孔昭一些事,便与风辰雪一起出门。出门时,风辰雪头上戴了顶青色圆帽,宽宽的帽沿下垂下半尺长的青纱,将一张脸朦朦胧胧的掩在轻纱之下。
看到秋意亭疑惑的目光,风辰雪淡淡说了一句:“外边日头太大了。”
于是淳于深秀、秋意亭释然,只有淳于深意猜得风辰雪此举大概是怕店外碰着不死心的尤翼宣等人而曝露她面容不一的真相。
见风辰雪、秋意亭出来,掌柜问询两人去向后热心指点方向并亲自送出门。
两人离开客栈,走出半条街时,风辰雪侧首问秋意亭:“你说要陪我寻琴,那你可知琴在何方?”
“昨夜我问肖畏,说国度里有一条春熹街,那里都是专卖古玩玉器与琴筝乐器的铺予。”秋意亭道,显然他是想带风辰雪去那边转转。
风辰雪闻言摇头,“若这般容易寻得,那五殿下昨夜便已全部买来了。”
秋意亭想想有道理,看着她,又想起晨间之事,问道:“那五殿下何以有此举?”
风辰雪早料到他定会有此一问的,是以淡淡答道:“我又非他,岂知他行事之由。世人中总有些脾性怪异行事莫名的人,许这五殿下便是如此。”
“哦?”秋意亭应一声。
风辰雪自知他并不信,但她并不在乎他信不信,他问了,她就只那么一答。
秋意亭自知是问不出什么,是以也不再追问,转而道:“那你可知如何寻琴?”
风辰雪环目四周一眼,道:“当日的朋友亦说,站在最热闹的街上,静下心去听,或许就能找到了。”
“恩?”
对于这样的提示,秋意亭也是一怔。
“你知道国都最热闹的是哪里吗?”风辰雪问他。
“这我是知道。”秋意亭点头,昨日早找肖畏问清了的,他辨认一下方向,然后道:“跟我来。”说着将她衣袖一拉。牵着她往左行去。
衣袖牵起的那一刹,风辰雪一愣,侧目看一眼秋意亭,见他神色平常,便也就随他了。
穿过人群与街道,两刻钟后,两人便站在了国都最为热闹的安庆街。
此是一处闹市,鱼龙混杂,各式人都有。货郎挑着货担叫卖,小贩摆着小摊吆喝,小铺里现揉现擀现做卖包子面条热气腾腾,墙角边有三三两两捧着茶碗蹲地上谈天,那边厢有拉弦卖唱,这边厢有吞剑喷火的杂耍,近旁有人堆着一队瓷盆青碗说是古董,远处农家赶着鸡鸭牛羊来卖………到处是人,四面八方尽是各种嘈杂的声音。
两人一到此,顿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若你在此寻得好琴,那大概只为证明‘风尘有奇人’此话是对的。”秋意亭避开一根横里穿过来差点便打到他面上的扁担力持镇定道。
风辰雪正要答话,可听风辩音察觉左前方有异物迅速接近,她赶忙往秋意亭身后一躲,然后一只大公鸡嘎嘎嘎的从天而降,正落在她原来站着的地方。
秋意亭抬袖一拂,一股劲风将破扑上来的公鸡给扫开丈远。
一位农人跑上前来一把抓住公鸡叽里呱啦一句抱着公鸡回去了。
“西南、东北、东南三处有乐声,你听听我们该往哪处。”秋意亭忽然侧首对她道。
风辰雪一怔,想不到他不动声色间便以辨清四面杂声,当下她凝神静听。
秋意亭在她身前站定,衣袖随意一挥一放间,便将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不着痕迹的隔开尺远。
片刻,风辰雪道:“往东南”
“好。”秋意亭颔首
两人当下往东南方向望去,那一片却是赌坊与洒肆,只远远看着便能感觉一种肮脏混乱。
“那边……”秋意亭看一眼然后侧首问风辰雪,“你可知世间最可怕的野兽是什么吗?”
风辰雪抬首,“老虎?狮子?”
“不是。”秋意亭抬手撩起她面前的青纱,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道,“猛虎雄狮是百兽之王,是王者的凶猛,并不是最可怕的。这世间最可怕的野兽是又饥饿又贪婪又阴险的豺狼。”
风辰雪一怔。
秋意亭手指向前方,“那里便有许多的豺狼。”
风辰雪目光移向前方,看得片刻,抬手放下青纱,淡淡道:“我们去吧。”
才入巷口,扑面而来的便是腥臭酸臭腐臭等等异味,沿街墙角三五成群地倚着些形貌猥琐的男子,见陌生的衣着光鲜的一男一女走来,顿纷纷起身,眼中射出贪婪,如同恶狼看着鲜美肥厚的肉块。有的人无声迅疾的往两人身边靠近,有的喝叱着向两人伸出手,眨眼间便已有四五人围了上来,只不过靠近的在离身一尺之距便被什么挡住了,伸手的还未碰着两人衣角便手指一阵麻痛,眼前仿有一阵风拂过,再来时,那两人已走远。
有的不信邪,合身扑过去,却仿佛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鼻脸一阵剧痛便仰面摔倒在地。
那一天,极为引人瞩目的一男一女,衣衫洁净气度从容,防如闲庭漫步般穿过了那条最为脏乱的小巷。
而藏于阴暗中的恶狼们却只能远观,无法近前。
前面是一家酒肆,狭小而阴暗,但酒客却不少,三三俩俩一桌划拳拼酒不亦悦乎。
“这里?”秋意亭目光扫一眼酒肆。
“有琴声。”风辰雪抬布入内。
一个干瘪瘪的老头迎上前来,一咧满口黄牙,叽里呱啦一句,奈何两人都没听懂。
秋意亭负手身后,只看着风辰雪。
风辰雪目光一扫,见柜上有一壶酒,于是走过去,以指尖醮酒在桌上写下一个“琴”字,然后 看着老头。
老头见了桌上的字,然后抬头打量两人一番,片刻,才一抬手领着两人入内去。
转过酒肆后门,穿过一条光线阴暗的通道,便是一个杂乱的小院,再穿过去小院便是一扇门,推开门走出,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嘈杂脏乱甩在了门后。
前面是一片竹林,苍翠挺拔,凤尾森森,四月的骄阳自天空洒落,从竹叶间穿过,在青石地上落下细碎的斑影。清风徐徐,鼻尖拂过竹叶清淡的气息,“淙!淙!淙!”不成曲调的琴音缓慢而清晰传来。
老头叽里呱啦一句,然后指指竹林里,便转身回去了。
风辰雪撩起青纱,与秋意亭对视一眼,然后两人抬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竹阴里辛凉如水,与外间的嘈杂脏乱不啻是天壤之别。
“你说琴乃君子之音倒也不稀奇。”
风辰雪一路凝神细听那“淙!淙!淙!”的琴音,察觉琴音在渐渐变化,初时还夹有的混沌慢慢褪去,越发的清越,却又不失沉厚,似苍龙腾空,龙吟悠长而沉雅。
“好琴!”她不由脱口赞道。
秋意亭闻言一笑,两人继续前行,半刻到了竹林深处,便见一栋竹屋矗立眼前,竹屋左旁一口古井,右旁却是竹桌竹椅,十分的古雅清净,那淙淙琴音便是自竹屋里传出。
风辰雪移步至竹椅坐下,秋意亭见之便也无言地在一旁坐下,两人一时都未说什么,只是听着竹屋里单调的琴音。前者听着,越听眼睛越亮,一贯淡漠的眸子里射出喜悦之色,后者听不出什么道理,只是静静的陪着。
终于,竹屋里琴音止了,然后便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似乎是轻松愉悦,又似乎是忧伤不舍。
“雏鸟总有离巢凌空之日,花蕾亦有绽放凋谢之时。”风辰雪蓦然轻声道,“良琴已成,自有知它之人来抚,又何必忧怅。”
竹门嘎吱一声拉开,一名年约四旬出头形貌清奇的男子走了出来。
两人起身。
男子打量两人一眼,然后微微一笑,以一口标准的皇朝话道:“我斫琴多年,反不曾如姑娘这般懂它,见笑了。”
风辰雪看着他问道:“先生的琴做好了?”
男子一笑:“姑娘不是已听出来了么。”
风辰雪点头,直接问道:“我为先生的琴而来,不知先生的琴可否割爱?”
“哦?”男子一挑眉头,看着风辰雪,片刻,他转身回屋,然后抱着一张琴出来,放在桌上。那琴为灵机式,阳为桐阴为梓,木色甚新,纹理条条如丝线,琴弦为洁白的蚕丝。“姑娘刚才亦言‘良琴自有知它者抚’,那便看姑娘与这琴有没有缘。”
风辰雪看一眼他,然后移步桌前,取下头上的青帽搁在一旁,在竹椅上坐下,伸手指尖抚上琴弦,轻轻一挑,便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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