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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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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干吗?要你这个党委书记干吗?
两个人在电话里就吵了起来。吵了一会儿书记气急败坏地赶来了,扔给邹含之一串钥匙,说这是党委办公室的钥匙,我不干了,你就书记经理一肩挑吧。这不是明摆着寒碜邹含之吗,他连个党员都不是,能当党委书记?两个领导越吵越凶,反而把张国梁搞得挺尴尬的,只好当起了和事老,他劝了邹含之,又去劝书记,劝了之后还要为自己澄清一下:“书记啊,我可没说什么,这事儿是邹总主动问起来的。”张国梁生怕书记有什么误会,生怕得罪了书记。
邹含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他对张国梁真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他怕什么呢?农民还怕开除他的锄头把儿,一个下岗工人有什么好怕的呢?连锄头把也没有了,真是。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就笑了笑。苦笑。
邹含之一笑,刚好被高佑民无意间瞥过来的目光看见了。高佑民这时正讲到要动真格,一说动真格邹含之却笑了,这就有点满不在乎的味道了,无所谓的态度了。高佑民无心计较他这样一笑,倒是暗自替邹含之担心起来。高佑民内心还是希望市工总中标的,他一口一声要动真格,还是寄希望于全市国有建工行业的这个龙头老大动真格,以绝对优势中标,把全市的第一号大工程牢牢地攥在手里。这也是时下领导很复杂很矛盾的心理。他们也鼓励非公有制企业发展,却又对国有企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血缘亲情,就像总被一条无形的脐带连着,不说呵护备至,还真有点割舍不下。可邹含之却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个邹含之不会还在做那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美梦吧?
高佑民的眉头一点一点地拧紧了,话也讲得越来越硬。他已经是用牙齿在讲了。
梦城 第二十节(1)
就在高佑民开过吹风会的第二天,市报上刊登了云梦大桥的招标广告。高佑民的讲话放在头条,广告则占了报纸最后一整版,以一座巨大的斜拉桥为背景蓝图,文字排得密密麻麻的,还排得很挤,看上去就有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感觉,又与高佑民的讲话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呼应。看得出,老编们在这一期报纸是很费了一番工夫的。不过,这样的广告,还有这样的讲话,人们也见得多了,就像所有的剧本都已提前写好,只等着彩排,上演,基本上没有意外,肯定又是市工总的好戏。国家的工程,先要给国家的公司,逃不出这样一个游戏规则。
黄岚一上班就把报纸给方友松送来了。
方友松一字不漏地看完了,合上报纸,打开,又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停在那副背景蓝图上。那座三塔式斜拉桥,很气派,可以想象它横跨在大湖两岸的情景,梦城,太需要这样一座标志性的建筑了。直到眼睛都看得有些发花了,他才从报纸上抬起头来看了黄岚一眼。
黄岚说:“雷声非常大,电光闪闪。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下雨。”
方友松笑道:“也该下一场雨了。”
黄岚似乎还有点担心:“您觉得,高佑民这一次要动真格?”
方友松说:“会,一定会!岚岚,你猜我从这座桥上看到了什么?”
黄岚说:“我想您看到的肯定不光是利润,但如果能接下这样一个大工程,肯定能为我们公司未来的发展累积更丰厚的资本!”
方友松说:“你不能只把眼光盯着我们公司,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这座桥将为高佑民累积政治能量,他决不会在这座桥上栽跟头,所以这次他一定会动真格!”
接下来各大公司就陆续开始投标了,也有知难而退的。那次开会的公司已经有十多家宣布退出。最被人看好的当然还是市工总和方友松这两家。但这两大公司却一直按兵不动,好像都暗自较着劲,表面上又都显得十分平静。平静的水面下其实暗流汹涌,两边的人马都在频繁活动。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哪怕是捕捉到一点风声,也有利于调整自己的判断。判断很重要,它决定了你下一步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方友松还是采用迂回包抄的战法,先不直接逼近目标。邹含之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方友松恰好相反,他是攻其其余不及一点。这办法很奏效,各种迹象都表明,事情在朝着对方友松有利的方面发展。这里面除了高侃随时递过来的信息,也有不少是黄岚从叶淑英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来的。叶淑英的嘴很紧,是那种嘴边上放着岗哨的女人。她能够当上市妇联主任,靠的不是有高佑民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而是靠自己这些年的摸爬滚打。高佑民不但没给她帮上什么忙,相反,高夫人这一敏感的身份还使她的提拔一再受阻。每次市委常委开会讨论局一级干部人事时,高佑民都要给叶淑英投反对票。叶淑英能够当上市妇联主任,也应该感谢薛村,是薛村据理力争的结果。薛村说康大姐是朱老总的夫人,邓大姐是周总理的夫人,还不都当了全国妇联主任,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没有必要避这个嫌的,关键是看叶淑英同志能不能胜任这个职务。薛村会说话,高佑民若再反对就有身不正脚不正之嫌了,他犹豫了一下,就投了一张弃权票。叶淑英的任命这才得以通过。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梦城 第二十节(2)
谁都知道,妇联主任是个没有多大实权的官,但却是一地的女界领袖,影响力和号召力是很大的。妇女半边天,平日里说说好像是说着玩玩的,你要真让她们闹腾起来了,就不是半边天了,整个天都要闹翻。前不久市纺织厂的女工上街*,才出动了一个车间的人,就让市公安局动用了所有的警力。警察们是切切实实地感受了一次妇女的力量。她们抡着小拳头捶你,她们用皮鞋尖儿杵你,她们张牙舞爪地对你又抓又咬,你却没有一点办法对付。换了男人要这样,警察几下就把你收拾了,可这是一群娘们儿,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赢,唯一的办法只能把她们堵住,还只能用背去堵,你要面对面的,说不定有个女人裤子一扒,就蹲在地上撒尿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夫子说的。孔家老二要是没受够女人的罪,是说不出这种真理来的。
叶淑英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同胞都变成这个样子,叶淑英从二十岁干乡妇女主任干到现在,搞妇女工作是很有一套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中心是维护妇女儿童的权利,一个基本点是鼓励巾帼建功立业,比如说黄岚这样的好姑娘,她就准备作为全市妇女的榜样推出来。还有一个基本点就是救助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下岗女工和农村妇女,这就需要钱。叶淑英搞了个爱心基金会,黄岚一口答应给基金会捐二十万,当然是以公司的名义。
叶淑英却很警惕:“这个时候?”
黄岚显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谁让我这个时候才认识您啊。”
叶淑英笑道:“你们方老板不是在搞曲线救国吧,我可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哟。”
黄岚暗自惊叹叶淑英的精明,脸上却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
“哪能呢,云梦大桥投不投标我们还没定呢,方总正在和广州的一家投资商谈判,那里有很大一个工程。”
叶淑英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看得出她很是惋惜,但随即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商场上的事我不懂,捐款的事,我是非常感谢你的,但还是过一段再说吧。”
“听您的。”黄岚嫣然一笑,这笑又给她添了几分单纯,让你实在看不出她背后还暗藏着别的什么。这倒使叶淑英有些怀疑自己可能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黄岚告别时,叶淑英轻声说了一句:“投标还是可以投的,公平竞争嘛,你们这样有实力的公司都不投标,我都觉得有点可惜了。”
黄岚笑了笑,高夫人的嘴再紧,也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方友松看报纸,能看出字缝里的文字,黄岚听话,也能听出话里的话。这是中国的特色,也是中国人的特色,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真正的东西都是潜藏于某些深处的那种难以言说的东西。中国人说得最明白的话往往都是一腔废话。黄岚回到公司里,一字不漏地把叶淑英讲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方友松只说了一个字:“好!”
“好?”黄岚看了老板一眼,故意套他,“好什么呀?”
方友松说:“丫头,看来我们按兵不动是对的,市里还是希望看到一场势均力敌的竞争的,尤其是高佑民,他不愿看到市工总在没有任何竞争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把这么一个大工程拿到手。”
黄岚说:“但他也不希望我们把这个工程拿到手,国有企业毕竟还是市政府的亲儿子,我们算什么。”
“对,这就是他们的矛盾心理,他们既希望邹含之中标,又想利用我们把邹含之磨炼一下。这也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以退为进。你当叶淑英放出的风声很好,要继续放,把风声放得更大,还要密切注意邹含之的动向。”
“好的。”黄岚嘻笑着说,“老板,我看您都快成阴谋家了。”
邹含之很快就有了动向,正式投标了。
方友松还是按兵不动。
直到投标截止的最后一天,大桥招标办公室都沉不住气了,给方友松打来了电话,提醒他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方友松一边接电话一边瞅着黄岚直乐,那意思是问她,丫头,怎么样?招标办催他就等于是高佑民在催他了,高佑民终于也沉不住气了,也被方友松牵着鼻子在走了。但黄岚还是不解,就算是高佑民亲自打电话催方友松去投标,也不一定就意味着他们转变了态度,希望方友松中标啊?
方友松一语道破了天机:“我要让高佑民强烈地感觉到,我这次参与竞标很勉强,十分勉强,为什么我这样勉强,因为我对历次的竞投标太失望了,假的,都是假的,投不投都没有我们的份!”
“您是在逼着他动真格?”
方友松闪烁着深邃的、略带杀气的目光,说:“对,我要让他意识到一种危险,如果再搞老一套,再走过场,吃亏的不是我们,而是政府,政府的信用就要丧失殆尽了。”
黄岚却说:“说到底吃亏的还是我们,政府永远都是不会吃亏的。”
方友松听了一惊。这姑娘虽一贯机灵,没想到还这么有思想。他连声赞叹:“深刻,深刻,丫头,你这双眼比我还毒啊。”
黄岚莞尔一笑:“我这还不是您一手带出来的。老板,我担心的是,就算高佑民动了真格,还不知道薛村会不会动真格呢。”
黄岚吐露了自己的担心。
方友松说:“是啊,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们只能尽力把高佑民这颗棋子走好,只要他动了真格,真要硬起来,这个人就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我想他也会把薛村这颗子儿摆平的,如果实在摆不平,那我们也只有认命吧。”
所谓认命,其实是不甘绝望的绝望。黄岚看了看老板,他的雪茄还叼在嘴上,都熄灭好久了,还一口一口地抽着。在这个时代当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真难啊,虽说还没到最后的结局,黄岚心里却已为他感到悲哀了。
梦城 第二十一节(1)
薛村,很多人在背后都叫他薛大头,薛大脑袋,他长了一个浑圆硕大的脑袋,而这样一个脑袋能够成为一个人的标志,除了看得到的东西,恐怕还有许多看不到的东西。在梦城五百多万人口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开这个大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那里面装着的可能就是你的命运。
梦城是国家单列市,副省级。像薛村这样级别的干部,在大院里都有一座带小院的小洋楼。但他没要,还住在他当教育局长时的一套三居室里。这位副省级高官一直努力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普通人。如果没有急事,他每天都是踩半个小时的单车去市政府上班。这在云梦市的老百姓中已经传为佳话了。
薛村常说,他家的大门是对人民敞开的,这并不是一句漂亮的空话。最典型的是有一个老农到他家里上访,他亲自下厨房给他做饭。他家里的客厅不大,但板凳很多,有时候上访的人太多了,还是没有地方坐。但不管是站着的,坐着的,他都给人端茶递烟,笑脸相迎。只要见了你一面,第二次,他就能叫出你的名字。这都是很感人的政治生活细节,你第二次反而不好意思再让他看见了。能解决的问题,薛村都会当面给你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你也不会怪他。老百姓都觉得,像这样一个人不当官,不是他没官运,是老百姓没福气。好在薛村官运很好,他是官场上典型的跳级生,先是在市一中教语文,差不多当了十多年普通教师,连个年级组长也不是。他以为自己会烂在市一中的,没想到官运说来就来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次机构改革时,他出乎意料地被提拔为了副校长;干了几年,又提拔为市教委副主任;随后又是一次大跳跃,当上了市委宣传部长,进了常委班子;接下来就干上了市委副书记、市长。当市长时又沾了一次政策的光,云梦市升格,由正局级升到副省,他也跟着迈上了很难迈上的一级台阶,正式步入共和国高干序列。
市保卫局对薛村的安全很担心,好几次都催他搬家,他却总是付之一笑,说自己本来就是个老百姓,难道有老百姓怕老百姓的?薛村访问过以色列,回来时逢人就讲,以色列那么危险,老百姓见领导人却不是很难的事,选民要看不见他,就没人给他投票,他就当不了政治领袖。所以你的政治基础就是跟老百姓接近。当然也有危险,拉宾就被打死了,但他是被自己的人打死的。如果拉宾天天穿防弹衣,带着一帮保镖,人民就会称他是一个懦夫,就不会选他当总理。你不能因为他挨了一枪就把自己和老百姓之间搞得壁垒森严的,这不是理由。薛村对以色列政府的省钱节约也十分佩服,拉宾的专车是一辆破沃尔沃,磕得连漆都不全了,以色列的外交部全是简易房,跟咱们这儿的地震棚差不多。政府要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开支,降低税收,让老百姓活得挺高兴。所以说,当官不容易。
当官不容易,是薛村的口头禅。薛村当了二十多年的官,他常常感觉到自己是坐在一辆颠簸摇晃、前程渺茫的客车上。当官像坐车又不像是坐车。错过了一班车,还可以赶下一趟,而错过一次升迁机会,一辈子也许再也赶不上了。赶上趟了的,有坐前的,有坐后的,后面的想着前面的位置,前面的则想着更好的车。想通了,还不如当一个老百姓踏实,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多自在安逸啊。人生不过就那么几十年的路程,车好车破,坐前坐后,到头来还不是一抔黄土的终点。每每想到这里,他就笑了。他常常一个人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梦城 第二十一节(2)
说是说,笑归笑,每往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一坐,他立刻就被一种神奇的魅力笼罩了。这或许就是当官的魅力吧。这个时候他是希望自己在这把椅子上坐得更久一些的。他知道自己在年龄上已没有什么优势,只想把本届市长当到头后,再干上一届,他就心满意足了。薛村的确是一个没有什么奢望的人。尤其是在上一届市长选举中受挫之后,他就更没有什么奢望了。
直到现在薛村还不敢相信,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捣鬼会有那么多人不选自己,他也时常反躬自省,但实在想不起自己怎么得罪了那么多人。人大换届之前,他是主管党群政法的市委副书记,是市里的三把手。高佑民那时就是常务副市长。高佑民年纪比他轻,但资格比他老,薛村还在当教委副主任时,他就是市领导了。市长出缺,由常务副市长递补市长,也是一种惯例。当时上级党委也是考虑的高佑民,没打薛村的米。但薛村很有政治头脑。他去省里找了一位主要领导,但不是给自己跑官,而是为高佑民说话。他说现在云梦市都在流传自己会当市长,他觉得自己还是干党的工作熟悉一些,请组织上不要考虑自己,接着就言辞恳切地推荐高佑民当市长。这一招很奏效,省委领导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来了。一个副职干部,放着正职而且是要职不当,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不说是高风亮节也算是一种不俗的气度和风格吧。结果他成了云梦市唯一的市长候选人。
年轻时薛村上过一次当,还是在市一中教书时,校政教处空出一个副主任的位置。当时学校已经内定由薛村来当这个副主任,还找他谈了话。那时薛村经验不足,觉得领导谈话时有些含糊其辞。薛村不放心,怕这个快要到手的副主任靠不住,就找了几个铁哥们儿给组织上写信,结果弄巧成拙,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自那以后薛村就被晾在了一边,要不他怎么会当了十几年的普通教师连个年级组长都没捞上呢?这一次惨痛的教训让薛村在政治上成熟了许多,他后来能够成为政坛上罕见的跳级生,与这次教训是分不开的。
有人说薛村的脑袋就像装了万向轮,浑身上下每个关节就像装了轴承一样,上下左右不知玩得有多油滑多灵活。这些薛村也偶有耳闻。但他很能沉住气,说好说坏,他都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沉稳风度。这样大的一个城市不稳一点行吗,几百万人口,不灵活一点那不时时刻刻都要出乱子?
薛村就怕出什么乱子。这些天他的神经始终被云梦大桥的招投标吊着,高佑民办事,让他不放心啊。这会儿,薛村坐在他宽大的市长办公室里等着云梦大桥的竞标结果。他的桌上放着两台电话,一台浅灰色的程控电话,还有一台红色的键码电话,这是副市级以上领导才安装的内线电话。上午九时整,那台红色内线电话准时响了,是高佑民打来的。“什么?”薛村短短的两道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脸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山谷,他不再说话,等高佑民讲完了,他才叮嘱道:“老高,结果一定要保密,我马上召集在家的市领导开会,你赶快过来吧。”
放下电话时,他朝手心里呵了一口气,仿佛那话筒是一团火,烫手。
梦城 第二十二节(1)
高佑民赶过来时,在家的几位副市长和秘书长都已经在小会议室里等着了。这全市最高的决策中心,却显得异常的简陋朴素,市长薛村坐的那把椅子,还是老式的靠背木椅,但那又是谁都想坐的。薛村一落座,就努嘴让秘书把门关上了,连窗帘也密不透风地拉上了,这是薛村的风格,他办公室里也是这样。昏暗中,每个人都像隐蔽了起来,表情也显得有几分神秘了。一个个平日里看上去非常熟悉的人,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突然都觉得不认得了,谁也不认得谁了。数点闪烁的目光,使人联想起阴暗洞中的老鼠。这个城市里几百万人的命运,通常就是在这间小会议室里,由这几个形迹十分可疑的人决定的。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只要薛村和高佑民两个人就足够了。在梦城,就有很多人私下里说,薛村的智慧,加上高佑民的气魄,这个城市没有不起飞的道理,问题是,他们愿不愿意加到一起?
高佑民是最后一个赶来的,他一屁股坐下了,就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妈的,邹含之太不争气了!”
这样的小型而又核心的会议,就像一家人在商量自己家里的事,高佑民的话就说得有些粗。薛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让他冷静一些,别上火。薛村开始讲话,他没有习惯性地干咳,也没有清嗓子,他的喉咙总是那样干净、清亮、没有杂音,是当年教语文时朗读课文练出来的,吐字清晰,抑扬顿挫,手指头还在环形会议桌上做出弹奏的姿势,很富于感染力。听薛村讲话是一种享受,而且他从不讲透,也不必讲透,他喜欢讲半截子话,但讲到一半你心里就明白了,明白了又还有某种神秘感。这是水平。但再高的水平也难免有瑕疵,譬如他每次的开场白听了却让人不太舒服。不管大会小会,比如说就这么几个人的会吧,他也要很响亮地喊一句:“请大家注意!”这也是他以前上课时喊惯了。什么都好改,就是习惯难改,不喊上这样一嗓子,就像缺点什么,总有那么点不完美的感觉。
薛村讲话时,高佑民打开自己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他就一直用脚微微敲着地面。他心里憋着一团火,这是可以让他压下火气的一种方式。他不知道薛村要讲那些大道理做什么,动不动就是策略啊方式方法啊,当政治变成了诡计策略充满了欺骗,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公正可言?而且薛村讲的都是极不负责任的话,只有暗示,没有一句明确地表态要怎么办,这个人在权力运作中已精明得像一个成本会计,他不愿付出任何成本和代价,凡是有可能留下后患的关键之处,他马上慷慨激昂地发一通感慨,却把该讲的一概委婉而巧妙地躲开了。听他讲话,很容易跟着瞎激动,等到不激动时,就不知所云了。
薛村讲完了,按理该轮到高佑民了,薛村却把目光投向了一位助理巡视员,老黄。老黄当了十几年的建委主任,上次在五选四的副市长竞选中没选上,就被任命为助理巡视员了,也是副市级领导。这样的一个职务很难翻译成英语,也可以根本不管事,但薛村给他安排的事情却比一个普通副市长还多,还恰恰要他管外事口。每次他递给那些老外名片,老外都要研究很久,而哪怕最好的翻译,要把这样一个职务翻译出来,也相当有难度。这也成了老黄的一个心病。老黄跟薛村跟得很紧,目的很明确,争取在下一次人大换届时名正言顺地干一届副市长,到时候翻译起来就简单了。
梦城 第二十二节(2)
而在这样的高层会议上,老黄又通常是薛村的翻译,把他那些暗示性的语言明确化。他的这个角色,让他有许多插嘴、插手的机会。而这也正是薛村的韬略,他特别需要在班子里有这样一个人。现在,老黄借着这个机会又插嘴了,老黄说,市工总,五千多职工,这还不包括退休下岗的六千多,连家属在一起几万人,对国家的贡献是很大的,这些年走下坡路,还是包袱太重,不比那些个体户,轻装上阵,只顾赚钱,不管职工死活。要说呢,市工总这个包袱,不是给谁背的,是给咱们市政府背的,邹含之是在给我们这些当市领导的背着包袱啊。我们不能把市工总甩了,不能把邹含之甩了……
老黄讲话语无伦次但意义明确,那就是国家的工程只能给国家的公司干。高佑民再也忍不住了,哼了一声:“那还要搞什么公开招标呢?既然一开始就打算当婊子,那就干脆脱裤子,何必要把脸装进裤子里,受这种罪?憋不憋人啊?”
“老高!”薛村语重心长地喊了一声,但脸上还是笑着,口气是一种提醒式的:“老高啊,咱这是在开政府常务会啊。”
高佑民很难看地赔了他一个笑脸,还道了一声歉:“对不起了,我刚才的话是粗了一点,我本来也是个大老粗,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再说吧,抱着的孩子长不大,上次鹭鸶湾立交桥,我们照顾了市工总,不错,市工总为市里节省了上千万投资,还评上了国优,可他们公司的总体亏损却更大了,他们在银行里的烂账岂止是节省下来的那么一点钱,几个亿啊,我们市里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你们都会算账,你们算过这笔账没有?”
老黄趁机插了一句嘴:“老高说得对,市工总亏损这样厉害,财政背不起这样一个大包袱,银行也背不起,这个、这个还得加强他们自身的造血功能,所以我们才得把云梦大桥的工程交给他们啊,好歹也能补回来一些亏空。”
“补不回来的,云梦大桥不是鹭鸶湾立交桥,总投资几个亿啊,公司最少要带三分之一的资金进场,市工总有这个实力吗?银行还敢给他们贷款吗?”高佑民对枯燥的数字特别感兴趣,还特别有记性,他扳着手指给你算,把一个个数字算到你头疼,整个世界仿佛都掉在那些数字里了。他这样重复再三地算着时,在座的每个人一下子都傻了眼了。没有比数字更残酷无情的了。高佑民那只比划着的手刷刷几下,就把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外衣剥了个精光,让你看见了皮,看见了肉,看见了满身流血流脓的创口,看见了一个填不满的大窟窿。
“薛村同志,老黄,在座的各位,你们谁同意这个工程给市工总做,你们就负责给他们找一个贷款担保单位吧,你们是不是想让市政府来给他们担保?”话到这里,高佑民猛地一顿,“同志们,你们不想让市政府——我们的人民政府破产吧?”
薛村看看其他的几位副市长,个个都把嘴闭得很紧。他们或者管文教或者管农业,或是管工交的,在事情没有明朗化时通常是不表态的。薛村只得把目光又投向了老黄身上。老黄正用指甲钳锉指甲,桌上洒了细细的一层白色粉末,见薛村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赶紧收了指甲钳,咧着嘴角一笑,那一层白粉被他笑出来的气息吹得纷飞起来。但他却不敢再讲什么了,他怕高佑民要他去找贷款担保单位。 。 想看书来
梦城 第二十二节(3)
薛村见老黄暂时没有披挂上阵的意思,隐隐地有些失望。高佑民摊牌摊到了这个程度,比他地位低的人也的确不好再说什么。薛村有些掩饰不住焦躁的情绪了,但目光依然是沉着镇静的。他得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了。他慢吞吞地开了口,先在精神上表示了对高佑民的理解,他说:“刚才老高算了一笔账,算得好,掏心窝子说吧,我赞成老高的意见,可在理智上我们又不能这样做,市工总怎么办啊?几千人的生存问题怎么办啊,那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总得给他们一条活路啊。”说到这里薛村的眼睛都有些潮湿了,像有两只小虫爬进去了,他用手去揩,一揩眼圈却红了。
老黄又开始见风使舵:“是啊,如果他们看着自己的饭碗被个体户抢走了,我们就更不好交代了,云梦市就要出大乱子了!把这么大一个工程交给一个个体户,我们也放不下心……”
听了老黄这种话高佑民一下喊叫起来:“究竟什么样的企业才让你放心?国有企业?如果一个国有企业不能使国有资产增值,不能为国家上缴利税,不能让劳动者在经过艰辛的劳动之后获得应有的报酬,还坏掉了银行数亿的资金,你还能放心吗?我倒要问你安的是什么心了!”高佑民长叹了一声,又说,“不光是这样啊,市政财每年还要拿出数千万元去维持它的运转,去给职工发工资。我们是在办企业还是在办福利院、养老院?”
老黄被问得一愣一愣的,舌头都开始不听使唤了,“那,那你说怎么办?”
“这样的企业代表了落后的生产力,不能救,谁也救不了,让它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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