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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媳-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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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萱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猫着身子,躲开了韩修的右手,自己抓着马车的车壁跳了下来,她四下张望,见果真所料不差,这里街道狭窄,民舍破旧,分外脏乱,应该就是东郊贫民聚集的居所无疑。
可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垂眸掩饰眼中的震惊和猜疑,强自作出漫不经心的表情来,“不知道韩大人请我到此有何贵干?”
韩修望着明萱不说话,眼中隐隐带了几分失望,仔细去看,却又有几分追忆往昔美好时光的向往,他静默不语地扣着一座矮小院落的门扉,有个年老的嬷嬷应声出来开了门。
那老嬷嬷似是有些惊喜地说道,“是大人来了,快进来!”
韩修对她很是客气,笑着嘘寒问暖,等寒暄了一阵,这才转身对着明萱说道,“跟上来。”
明萱心下更见犹疑,她转身望了眼门外,只见街角四处都藏了不少精壮的大汉,她想到从前在清凉寺中韩修的手段,揣测这些人定是他隐匿的部下,因此倒也不敢就这样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逃开。
硬着头皮,只好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这是一座简单的小院,隐藏于这一带的民居之中,从外表来看堪称破落,但走进来之后却发现,这里虽然很小,但布局精巧,所用之物都并不平凡。
后院的庭中栽着一树梨花,此时并非花期,但枝叶繁茂,看起来有苍翠绿意。梨树之旁,打着一口深井,四周用木栏围住,井边悬着一挂爬山虎,深秋十月,格外郁郁葱葱。在院子的另一头却是一丛花草,花草之上搭着一架秋千,偶有小风吹过,秋千随风摇摆,好一副惬意的小户景象。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上吹起了一波涟漪。
明萱觉得有些头疼,她悄悄抬起手用力在太阳穴上按了两下,脑海中这股奔腾的痛意总算渐渐消退,她想,她许是猜到了这反常,这个地方应该是从前的明萱来过的所在,所以一到了这里,她便感觉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不想让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占据这具身体,所以只能凝住神思,不让原主的情绪影响到自己,她抬起头来,语气生硬地对韩修说道,“韩大人若是有事,还请直言,否则就恕我不能在此地久留了。”
不管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离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那嬷嬷听闻这话,有些狐疑地看了明萱一眼,接受到韩修的眼神示意,她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步履匆忙地退了出去。
院落中只剩下这各怀心思的两个人。
韩修沉沉开口,“听说裴公子中了西夏皇室的秘毒梦寐?”
他直直地望着她,从她脸色的变幻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看来这消息是真的了。梦寐之毒虽然难解,可却也并非无药可治的,我听说其中最关键的两味毒草叫做瑶枝和碧桑,只生长在西夏国的深山老林之中,很是难寻,不过若是能寻得来,那这毒便算是能解得大半了,
大自然造物神奇,瑶枝和碧桑的叶子是毒,可它们的根茎却是解药呢!”
明萱大惊,她上前两步追问道,“叶子是毒,根茎是解药,你说的可当真?”
这消息实在太过令人震惊,她已经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有多么地危险,一心一意只想知道更多的消息。
韩修眼波微动,“自然是真的。”
他苦笑起来,“我不仅知道瑶枝碧桑的根茎可以解梦寐之毒,而且,我还有法子能够替你找到这两株毒草。”
明萱又惊又喜,可冷静之后,却又觉得内心隐隐有些发寒。
其实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来向韩修求助恐怕是得到这两株草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了,可是她不能,且不提她自己与韩修之间牵绊太深,也不去那些所谓的名声,在裴静宸的安危面前,这些都可以不是重点。
可她在乎裴静宸的感受。
虽然明萱和裴静宸成婚不过数月,但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彼此之间的了解恐怕要比经年的夫妻更深一些,她知道他不愿意她为了他的腿去向韩修求助,这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在事情不是无可转圜之前,她也不愿意随意去触动这底线。
但如今,情况却又有所不同了。
西夏国兵事一起,这意味着何贵那边的行动失败,如今她只求何贵一行人能够平安归来,早已经不将此行看作是得到毒草的机会,那希望已经湮灭。
明萱长长的睫毛微颤,“我想要得到这瑶枝和碧桑。”
她抬头望着他,第一次敢这样直接与他目光相接,“我想要那两株毒草!告诉我,你的条件。”
韩修将她带来这里,又一举窥破她心事,将她此刻内心最大的渴求以这样充满诱惑的方式道出,她不信他没有一点要求,就会毫无保留地将毒草双手奉上,那么她现在很想知道他的条件是什么。
第120章 心经
“条件?”韩修嘲讽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郁结难解的惆怅和黯然,毫无疑问,明萱毫不掩饰的防备和鄙夷,刺痛到了他。
短暂沉默之后,他抬起如同风霜一般刚毅的脸庞,眼神幽深像是不可见底的潭水,自嘲地说道,“这世间我唯一遗憾痛悔的事便是你,实不相瞒,听到裴大公子中毒的消息,我心中别提有多畅快呢。这样的我,又怎会什么好处都不沾,白白地将毒草赠予你呢?”
这段话分明强硬得很,明萱心中却涌起怪异感受,她暗自揣测或许韩修本来倒是一番好意,自己的态度伤到他了,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此时此地,她却除了继续下去外,别无他法。
若不得不求他,那么她也想做得更干脆一点,彼此清算,也总好过拖泥带水。
明萱心中下了决定,昂起头直视韩修,“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韩修眼神微沉,语气里带了几丝决绝,“听说裴大奶奶写得一手端谨的正隶,我不日恐将远行,前路不知凶吉,倘若裴大奶奶能够慈悲心怀,留在这小院里替我抄写百部心经,祷我吉运,我必令人将瑶枝碧桑双手奉上。百部心经,不过几日光景,便能得到救治尊夫的解药,裴大奶奶以为如何?”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裴大奶奶切莫多心,我朝务繁忙,是不会久留于此的。方才那位老嬷嬷名唤丹婆婆,是此处管事,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跟她提。她虽是年迈孤老,但外面街头巷口的那些人可不都是摆着好看的。”
他唤她裴大奶奶。
他让她在这里抄写心经百部……
明萱又惊又疑,可她随即想到以韩修之能。若真想对自己做些什么,自己哪里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他是威武强壮的将军,而自己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倘若他要用强,又岂是自己可以反抗的?
可他没有。
她这样一想,反倒冷静下来,当务之急。能得到瑶枝碧桑为上,其余的都可暂靠一边,不过是心经百部而已,她又不是没有抄过的,竭尽心力。不眠不休,最多两日光景,总能写完的,只不过是要让裴静宸和长庚他们担心了。
但在眼下,只要能换来一线机会,明萱不惧的,她对她的丈夫很有信心,也坚信自己可以解释清楚。
她思虑再三,终是沉沉点头。“韩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韩修并不说话,引着明萱进了西厢的书房。
屋子并不宽阔,窄小的一间,布置地却十分别致。
紫檀香木的书架上规规整整摆着书册,用雕成山字形的羊脂玉压着,纸张半新不旧。看起来倒并不像只是摆设,临床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的雕花大案,笔墨纸砚皆是现成的,紧挨着书案的则是一个高可及腰的大抱瓶,青花瓷烧就的山水朦胧,瓶中稀稀疏疏插着几幅卷轴。
明萱脸上越见惊讶,这屋中摆设竟依稀有几分漱玉阁书房的影子,连墙上挂着的水墨都是同一款的……
她强自按下心中犹疑,在书案前正襟危坐,前三四年间,她几乎每日都要抄写佛经,心经早就记得滚瓜烂熟,略一思量,铺纸研墨,下笔挥毫,竟当真旁若无人地抄写起来。
韩修也不扰她,倚在墙边默默看她,瞧她眉目间越发沉静,渐渐变得古井无波,心中蔓延着无边苦涩,这种如有大石压胸的憋闷柑已经堵在他心上多时,每回见她则更加剧一分,而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再也不能承受毫羽之重。
她沉静的样子很美,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哪怕想好了最后放肆一次就放手,但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韩修嗫嚅嘴唇,忍不住沉声发问,“你失踪一事,裴静宸定然会派人来寻,以他能耐,终是会查到你今日此时是与我在一起的,此处是我名下产业,你若当真在这里留宿两日,你就不怕他会因此对你生疑?”
他停了一瞬,又补充了一句,“女子名节,事关重大,若是他因疑生嫌,你又该如何?”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有瓜田李下之嫌。
韩修和明萱又曾经是这样爱恨交杂的关系,很多事情真的说不清楚。哪怕此刻她是为了要救治丈夫的腿才行此下策,可世人不会因此说她忠义,只会鄙弃她不谨守自己的名节,寻常男子,纵然认下了这份夫妻情义,到底也在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明萱没有回答。
她端坐着身子伏在案边,一笔一画地抄着经书,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静谧的深秋午后,风吹叶浪,一室寒凉。
韩修带着几分受伤地望着视他若无睹的纤瘦女子,她静好地如同画卷上的仙女,离他不过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可就像是隔了九层宫阙,无论他再如何伸长手臂,都够不到她。
似乎是真的注定了与她无缘……
他沉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踏着沉重的脚步掀开门帘离去。
那叹息仿佛还在耳边,明萱握着笔的手一顿,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令她忍不住一阵疼。
她双眼迷茫地再次打量了这个书屋,细细比对之后,终于确定,这是她漱玉阁书房的翻版,不只家具摆设一模一样,连摆放的方位皆如出一辙,再联想到方才在院中那阵莫名的心悸,她不由猜测,这个地方,许是从前的明萱与韩修曾在这里有过什么回忆吧。
可一位是少年权臣,一位是侯门千金,便是要相约,也不该选这里……
东郊贫民居,这里龙蛇混杂,环境嘈乱,所居的大多都是不甚富裕的普通百姓,小本经营的买卖人,或者刚来盛京讨生活的外地客,内城的权贵是从不肯踏足这里一步的。
明萱猛地摇了摇头,低声轻喃,“这些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我得抓紧时间,写快一些。”
她低头伏案,一心一意地抄起了经书来。
不过寅时,韩修踏着星月来到东郊小巷,他推门而入,丹婆婆被惊醒,上前迎他,“大人怎么这个时辰就过来了?”
韩修一眼望见书房的窗户上还倒映着明灯,烛影摇晃,映着女子玲珑婉约的身姿,那身形微垂,仍旧是下笔的姿势,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她还在写?”
丹婆婆满面愁容地点了点头,指了指窗户说道,“那位姑娘可真不听话,老婆子我几回劝她休息,她当面笑着应对我,可从来都不听,大人您瞧,这不眠不休这么久了,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该累了,更何况她个娇弱的身子。正好大人到了,您哪,亲自去劝劝她。”
她叹了声,似乎有些犹豫,但迟疑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您对老婆子一向都好,老婆子便也倚老卖老,今天在您面前说句僭越的话,里头那位虽然瞧着和和气气的,气性却大得很,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男人和女人啊,得都看对了眼,这才完满。”
她微微一顿,“再说,里头那位又是有夫婿的,您强留着她又有什么用呢?”
丹婆婆原是韩修从西宁带来的老仆,是他母亲小时候院子里的奴婢,韩家后来落魄,只有这位婆婆不离不弃守在西宁老家,所以韩修后来寻着她后,对她格外礼遇尊重,因她不习惯在家大业大的平章政事府当个无所事事的上宾,所以韩修便请了她来此处看院子。
这里清静,又是韩修的禁地,有丹婆婆来看管,他也信任。
前日明萱一进这院子,丹婆婆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心里虽然可怜韩修没有娶到心尖上的人儿,可到底还是觉得他这事做得不对,不论如何,人家既然已经成了亲,有了夫婿,那么像这样的荒唐事,是决然不该做的,他如今可是官身,这风纪不正,若是让有心人参上一本,可也不是闹着玩的事。
主子的事,她原是不敢有异言的,但这些年来,韩修对她礼遇有加,像对祖母一样地亲昵体贴,久而久之,她便也像寻常祖孙一样对他,因此方才所说的几句话,虽然逾越了,倒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韩修苦笑了一声,安慰丹婆婆,“我晓得的。”
这两夜,他虽然并不在这座小院,但心却时刻记挂着这里,恨不得策马狂奔而来,哪怕只是在窗前看她一眼也好,但朝中不宁,皇上召集他与建安伯等心腹的臣子彻夜商谈,终是决定了仍旧要对西夏用兵,他忙得焦头烂额,也已经两夜未睡,这会赶在早朝之前匆忙过来瞧她一眼,其实已经动了要放她走的心思。
留不住的,强留也还是不得。
他纵然心苦,却也已经想明白了。
韩修低声轻叹,对着丹婆婆说道,“她许也不愿意再看到我,我便不进去了,烦劳婆婆准备一些食物,劝她用一些,若她拖垮了身子,那原不是我的本意……”
他话音刚落,忽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叩!叩!叩”门扉的铁环在门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第121章 放下
丹婆婆走到门前,摸索着门栓,“谁呀?”
天际微蒙的晨光下,立着一个长相俊秀的青衣少年,他瞥了眼四下街巷中发出警醒目光的暗伏,一边恭谨地应道,“是丹婆婆吗?小人名叫长庚,是镇国公府上大公子的小厮,我们爷正在车里候着,特地来此接我家大奶奶回府的,烦请您通传一声可否?”
半晌,门扉“吱呀”一声开了。
丹婆婆凑出身子来,有意望了前方的黄花梨木雕花马车,车帘半开半闭,影影绰绰现出半张美好若玉的面容来,她轻叹一声,敛下目光,对着长庚说道,“我家大人请贵主进来。”
时隔多年,再遇裴家的人,她心里多少有些异样,再加上这位裴大公子好生能耐,不过两日,便就查到了这处隐秘的所在,他的小厮甚至开口就道破了她的名号,她心中的忧疑和担心便又多了几分。
裴静宸腿脚不便,便有随行的小厮取了太师椅扶着他坐下,又用扛轿的木橼撑过抬起,这才缓缓地进了小院。
他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状态并不甚好的,但一双眼睛却如同点了星辰一般明亮,在抬椅上欠了欠身,语气略有些虚弱地对韩修说道,“见过韩大人。”
韩修尚还来不及回答,只听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婉丽的声音,“是阿宸吗?韩大人答应,只要我肯在这里抄写心经百部,就把瑶枝碧桑寻给咱们。你莫急,在外头等我一会可好?我只剩最后一篇了呢。”
那声音微顿,“外头天冷,可曾带了毛毯热水?若是不曾。你请此间主人借一些吧。”
三言两语,便将前因经过说清,绝不容许半点误会产生。
裴静宸满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想道,便是不解释,他难道还会误解了她不成?但心头却仍旧淌过淡淡的甜意,成婚以来,她对他们感情的经营和努力,每一分付出他都看在眼里,她不想令他误会。亦是在乎他的关系。
想着,眸中便更添了几分柔情,他温顺地点头,“我很好,你不必担心。赶紧抄完咱们回家。”
像是早料到了会如此,长庚从随从手中接过毛毯替裴静宸盖在身上,不让晚秋清晨的凉意冻到了虚弱的病人,甚至连茶水都是自备的,杯盏上余温尚存,饮入腹中恰是最合适的温度。
裴静宸怡然自得地打量着这院子景致,脸上笑容从未歇下。
丹婆婆一时看得呆住,她轻轻拉了拉韩修的衣袖,低声问道。“大人,您看?”
对这位裴家的大公子,坊间传闻不过是些病弱将死的形容,原本她也并不甚在意的,她的小姐是裴家所害,她与裴家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丹婆婆心软,总觉得一桩归一桩,小姐和大人是受害者,那位血崩而死的郡主和裴大公子亦是受害者,同是天涯可怜人,又冤有头债有主的,她犯不着连这些人一并恨了进去。
但今日当真看见了裴大公子,不知道为什么,丹婆婆又觉心酸起来。
本是同根,真认真论起来,大人的身份要比裴家大公子还要尊贵,奈何为人所害,天又不遂人愿,大人自小颠沛流离,好不容易遇上了韩将军,却恰逢战事,七八岁上就上阵杀敌,从战场上死人堆中爬出来活命的,哪怕如今位极人臣,可除了手中权势,其他的却并不顺心。
而这位裴大公子,虽然看起来身子孱弱,传闻这些年来没有少受迫害,可他身上却总还背着镇国公府长子嫡孙的名分,出入有车马,身上披的是金裘,更是一等幸运娶了个知冷知热一心向着他的妻子……
丹婆婆这样想着,脸上便有些阴晴不定,一时感叹,一时哀伤起来。
韩修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地说道,“还未到上朝的时候,我在这里再坐上一刻。”
他转脸过去,目光停在了裴静宸被毛裘覆盖着的膝上,他在西北多年,在西夏皇宫之中也深刻经营,当然知晓这梦寐之毒的药性,心中想到,若是没有那两株毒草,裴静宸这双腿怕是一辈子都只能如此了吧?
一个残腿的废人,这辈子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出息?
当年的事,虽然永嘉郡主和裴静宸都是受害者,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要说半点怨气都无,那也是假的,更何况他前世的妻子,如今成了裴静宸的夫人,新仇旧恨加起来,足够令他对眼前的男子心生杀机。
但他韩修虽然出了名地不择手段,却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既答应过的事,不会反悔,亦不愿意反悔,他能够接受明萱恨他,却无法忍受她鄙夷他,而显然,若他为诺不尊,她恐怕再不愿意抬眼看他。
恨的执念,是因为曾经在乎过。
她不再恨他了,那是因为完全不在意了。
清冷的东郊小院中,偶有小风吹过,在每个人心上荡漾出一抹诡异的清波,这清波旋转,绕成大大小小的圈,形成不同的回声,令脑中思绪变得清明。但此时此刻,却唯有韩修的心境,在发生着悄然不知觉的转变。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萱捧着一个檀木匣子从里间出来,她第一眼便望见了笑意盈盈面对着她的裴静宸,见他被照顾地很好,她轻轻松了口气,抱以安抚的微笑之后,便转身向韩修走去。
她用双手将匣子举起,脸上的表情认真而恳切,“韩大人,这里面是我手抄的百部心经,一笔一画都不敢有半分懈怠,还请您检查一遍,我答应您的事做到了,您允诺我的,还望您千万莫要忘记。”
语声轻顿,声音却越发坚定起来,“瑶枝和碧桑,请您尽快履行承诺!”
韩修静默,半晌不语,隔了许久忽然笑出声来,“很好,你很好。”
他面容肃冷,低声说道,“我已令人快马加鞭赶去西夏,算上回程,若是途中无所意外,不过二十日内总能送到的,还请裴大奶奶在府中静候便是了。”
拂袖而去,转身只剩一个寂寥背影。
明萱眼神微闪,垂头叹了口气,伏下身子握了握裴静宸的手,“手有些凉,长庚,快把你们爷抬着回马车,外面冷,千万莫要冻着他了。”
又转身对着丹婆婆抱以歉意笑容,“叨扰两日,劳烦婆婆了,这便告辞,天寒,婆婆也赶紧回屋子歇着吧。”
她略一欠身,算是道辞,跟在裴静宸身后,袅袅婷婷地出了门。
丹婆婆神色复杂地将门缓缓合上,终是忍不住又将门开开,此时天色已然晃开,东方显出一片鱼肚白,借着清冷的光线,她看到马车门帘掀开又合上,精致细巧的车厢摇晃,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拐角处。
而地上除了两条规则的车辕,还能看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印迹,印痕很深,蹄上应是包了铁皮,她认出这是韩修的坐骑,痕迹的轻重散乱刻画着他的内心,那样冷静自持的人,方才想必一定很是凄苦难受吧?
丹婆婆心中不忍,她沉沉叹了口气,眼中竟隐隐含着泪光,低声的轻喃犹如梦呓,流淌着清浅悲恸,“小姐,若你在天有灵,怕是不能瞑目吧?”
马车里,明萱眉头微皱,“方才有外人在,我不好说,但你身子还未好,就这样跑了出来,着实有些不太像话,瞧瞧,手都冰成什么样子了?”
她忽得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又问道,“师太若是知晓,肯定不准你胡乱作践自己的身子,你定是瞒着师太,自个跑出来的,哎呀,这怎么成,师太不得急坏了?”
裴静宸一把将她拢入怀中,宽厚的大掌顺势伸进她的胸前,“你放心,我出来寻你,师太是知晓的。原本不觉得,这会你一说,倒的确手有些凉,不如阿萱你替我暖一暖吧!”
此刻明萱身上仍旧是男儿装扮,而这暧昧的姿势更令她脸色泛起了坨红,若是往日,她定然是不依的,若是不小心风吹起了帘子,被人瞧了去,那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但这会隔着两层里衣,她仍旧能感受到胸前一阵凉意,不由便心软了下来。
她用手覆住他的手,低声叹了口气,“那日我和长庚辞别了建安伯回清凉山,谁料到途中车夫竟换了一人,韩修将我带至那个别院,我当真是心怀忐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亦担心你的感受。
但后来,他开门见山谈及你身上所中之毒,更直言他有办法能够取到解毒之草,而要求不过是让我抄写百部心经,我虽然不知道他此举用意,但能得一丝希望,又不需要我出卖尊严性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阿宸,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
下一秒,明萱呼吸一窒,她的唇被裴静宸温柔而又肆虐地堵住,霸道缠绵。
隔了许久,他才松开她,“你想方设法要为我解毒,希望我能够重新站起来,你的心我懂,你的这份情意我也深深明白。但是,你也要明白我的心,与你相比,我这两条腿能不能站起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若你因此受了什么伤,出了什么事,那才是我最遗憾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你可明白?
第122章 阴谋
回至白云庵后,稍作歇息,明萱便与裴静宸去辞了玉真师太。
不论如何,现在裴静宸身上的毒势已经都被逼至双腿,短期之内,他纵然行动不便,但于性命却是无碍的,至于韩修到底是否能够如约替她取来瑶枝和碧桑,那便要听天由命了。继续呆在白云庵虽然安全,可外头的事却难免有所忽失,倒不若真听建安伯的提议,回镇国公府为上。
一来,可以试探裴相的态度。
二来,可以判断这梦寐之毒究竟是不是杨氏所下的毒手。
玉真师太虽然远离万丈红尘,曾经却身处在权利的涡心,这些道理不必细说她闻弦知意,只嘱咐了明萱一些日常须当留意的事宜,也没有多说什么,便令比丘尼开了庵门,亲自送了他们夫妇出去。
山腹之内,阴凉风急,杏黄色素衣迎风飘鼓,发出声响,圆惠眼角隐隐含着泪光,不舍地目送着马车离去,她转过头轻拭眼角,哽咽着扶着玉真说道,“宸哥儿命运多舛,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又是那样多病多灾的身子,好不容易这几年好了起来,又得了那样聪慧体贴的妻子,我以为已经是苦尽甘来了,谁料到……”
她语声越发低落,却偏偏能听出悲愤不甘,“师太,您常教我出家人当佛心平静,不可动怒,但在我心中,宸哥儿的安危却比佛祖还要重要一些,那些陈年旧事,埋在我心中已经多年。若不是怕……我早就要跟宸哥儿说的!”
玉真手中的佛珠不停转动,她低声叹了口气说道,“圆惠,从前我拦着你。是因为那些事到底不过只是你我揣测,没有真凭实据,也无从追究。倘若真相如此,宸哥儿不免伤心落泪,若是咱们冤枉了人,却是伤人亲缘的大罪过了。”
她心中一动,忽然又说道,“但如今宸哥儿已经娶妻,是个大人了。他亦有自己的想法与判断,圆惠,若下回他再来问你当年的事,你不妨把你看到的都告诉他吧,不论如何。裴家总是要给永嘉一个交代的。”
往事早已成烟,可冤屈和仇恨,不会化为灰烬,而会被铭记。
平莎堂里,杨氏对于裴静宸拖着一双废腿回府,显得有些诧异,她先前派人去清凉寺打听过了,只听说裴家大爷身子不好,整日在药庐。原以为还是从前伤了根本作祟,谁料到竟是伤了腿,但对此,她是乐见其成的,甚至有些暗暗松了口气。
她眉开眼笑地对着桂嬷嬷说道,“本朝律例。残疾之人不得入朝为官,裴静宸这回坏了两条腿,户部的差事再好也要丢了,看老爷子还怎么偏帮这小兔崽子。”
桂嬷嬷忙上前附和,“夫人说得没错,我看哪,大爷的腿一废,以后便也不值得夫人忧惧防备着他了,您想,残疾之人不得为官,所以杨家五爷才会断一指以保全身家性命的,这断了一指尚且如此,大爷可是两条腿那!恐怕这爵位也落不到他身上,可不就是去了夫人的心头大患嘛……”
她脸上带着意味表情,挤眉弄眼地提醒着说道,“夫人,您可莫要忘了,先前的广平侯世子是怎么丢的爵位。”
老广平侯去世,原本爵位是稳稳妥妥地该世子承袭,谁料到世子突发恶疾,脸上生了脓疮,后来虽然好了,却坏了大半边脸面,面有恶疾,不入朝堂,等同与残废,于是将这到手了的爵位生生地让给了自己的兄弟。
这还只是脸上有些不大好看,裴家大爷可是双腿全废了的,可不就该将这爵位让给自己的兄弟?再说,当今皇后娘娘可是裴二爷的亲姐,虽她素来对兄长还算恭敬,但在这承爵的大事上,她心底总归是偏向自己的亲弟弟的,到时候既有从前先例在,这事还不是十拿九稳的?
杨氏微愣,随即大声笑了出来,“不错,不错,还是你提醒了我。”
她的脸上现出十二分的得意来,随即却又忽然沉下眼眸,“宵儿的爵位想来是稳当了,但我这心里却更记挂着襄楚王留下的珍宝了,这几年在外头,咱们没少费心思,也没有少花销,我的私房已然所剩不多了……桂嬷嬷你说,若你是襄楚王,会将那批财宝放在哪儿才安心?”
桂嬷嬷想了想,“襄楚王没有儿子,只有永嘉郡主这一个女儿,他出征疆场,知道生死不定,自然会将财富的下落告知永嘉郡主,至于郡主那,恐怕只有她贴身的侍女最最清楚了。”
她眼珠子咕噜噜直转,“我听这府里的老人说襄楚王死讯传来,永嘉郡主受不得刺激,这才早产血崩的,可见在这之前,永嘉郡主可不知道自己会那么早就一命呜呼,事先该当是没有什么准备的,她产下大爷后就死的,若说要交代什么遗言,恐怕也只有贴身可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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