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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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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原来你也注意到了,那支军队,很醒目。”

我说:“那么一会把头领叫过来可好?”

过了一会吕蒙进来了。他行礼,他受宠若惊地和孙权说话,期间他的目光两次扫过我,却完全没有认出我是谁。

我终于忍不住说:“子明,你不认得我了。”

他疑惑地注视我,我把帽子一揭,一头长发,倾泻而下。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惊喜。他走过来,完全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他很大力地捏住我的肩,大声叫:“云影!”

习惯了他叫我姐姐,这一刻我竟觉得有些不自然。但想一想也就释然了。

他已经比我大了。二十二岁的青年,一身绛衣包裹着健壮的身躯,走到哪里,都会有女孩子忍不住偷看的呵。

“你们认识吗?”孙权忍不住问道。

然后吕蒙便毫无隐瞒地把我们两次相识,包括我窝藏杀人犯的事情告诉了他。

孙权脸上的笑意便浮出来,他说:“这倒真是缘分了。”

“是缘分,是缘分。”吕蒙迭声附和着。不知为什么,我竟发现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第二天我听说了对吕蒙新下的通知。我觉得并不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他的军队不仅没被合并,反而被增兵了。而他继续驻守吴郡,作为孙权的嫡系部队。

又过了几天,孙权叫我去。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脸都是笑意。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对我说。

“什么消息?”

“对了,先告诉我你多大了。见到你这么久,还未知道你的年龄。”

我吓了一跳,事实上,我自己都快记不住自己的年龄了。我只是胡乱说着:“二十。”

“那就是了,很相配,”他含笑看着我,“也是时候了。”

可能是发烧的缘故,我到现在脑子的反应还是不是很快,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是什么时候了?”

他却没有立刻回答我,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添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慢悠悠地说:“吕蒙很不错,有能力,头脑也清醒,将来前途会不可限量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出身也不是很有背景,但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在乎这些吧。”

我迷糊地看着他,还是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你们也算很难得了。两次你救他于危难中,两次失散然后又可以再次相遇,传出去都是一段佳话了,”他继续慢慢呷着茶,然后叹口气,“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有这样的故事,我还真舍不得把你许给他。”

“你是说……要把我许婚给吕蒙?”我充满恐惧地看着他,终于开始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是呀,你才明白过来?”他笑着说道,“婚礼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为你们主婚,到时我要送很贵重的礼物给你们。”

“不。”我说。

他放下茶杯,奇怪地看着我。

“我不要嫁他。”我坚定地说。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很严肃地问道:“能知道理由吗?”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嫁他。”我坚定而固执地说。

“是否已有中意的人了?”他紧紧地看着我问。

我心烦意乱,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可以告诉我是谁吗?”他继续穷追不舍。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却突然清醒过来。

心在焦躁而茫然地颤抖着。我不可能告诉他,是的,我有中意的人了,但我不可能告诉他,我只见过那个人一面,而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摇摇头。

我说:“对不起,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嫁他是吗?”他问道。

我点点头。

他的表情突然多了一种微妙的愉快。他说:“那我就去回绝他吧。”

我点点头,又忍不住说:“请别伤了他的心。”

“放心,我知道你的心。”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几天后的清晨,我又开始低烧。朦胧间听见我的院门被人敲响。阿碧去开门,然后领进屋来的竟然是张昭。

这个从来都不苟言笑的老头,竟挤着满脸笑容向我贺喜。

我稀里糊涂地打开门请他进去,请他坐下,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又被敲响。

这次更恐怖,因为进来的是两个我完全不记得名字的人。他们向我道喜,我只有糊弄着寒暄。

门第三次被敲响之后,我的屋子里多了个清秀的少年。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展示出经过良好教育的大户人家的孩子才能穿出的大方与贵气。他对着我笑,一口白牙很是抢眼。

他知我不会认得他,便抢先说:“在下陆瑁,奉家兄命给姑娘送礼来。这个礼物,望姑娘笑纳……”

陆瑁……我有些迷糊地记起,这应该是陆议的弟弟。然后我又看见他打开他所送礼盒的盖子,里面是一对玉做的凤凰。

凤凰……我突然清醒过来,我失声说:“可是为婚事来的?”

“是啊,看到姑娘,才发现即使是这么好的玉也配不上姑娘的容貌呢。”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

婚事……陆瑁……我摸着渐渐发烫的额头,一个念头突然如同流星,闪入我的思绪。

——一定是孙权知道了我的心事,一定是他把我许给我爱的人了。

我前所未有地慌乱和笨拙地拉住了我未来小叔的手,把他延入上席,又继续慌乱地叫阿碧给他倒茶。张昭和无名氏甲乙坐在下面,一脸压抑不住的惊讶表情。

我无暇理会他们的惊讶,只是激动地不停和陆瑁说话。

我说:“你的兄长,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兄长——他临时有事忙呀,他想来但是来不了。兄长叫我代为致歉呢。”他连忙答道。

“这种事——这种事都不亲自来,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我忿忿地说。

他终于按捺不住脸上的惊讶,说:“没想到姑娘如此介意此事。改日一定让兄长登门亲自致歉呀。”

“致歉倒也不必了。”

他仿佛以为我说的是气话,连忙说:“兄长平时深居简出,不太懂得这些礼节,还希望姑娘不要太介意。我们陆家上下都听说过姑娘,兄长对姑娘也一直是赞赏有加的。这份贺礼还是兄长亲自挑选的,他让瑁代祝姑娘与孙将军百年好合——”

“你说什么?”我吓了一跳,打断他的话问。

“我说,兄长希望姑娘不要太介意——”

“不是这句!”我几乎抓狂起来。

“是,这份礼物是兄长所选——”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答道。

“看来我来迟了。”门口一把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继续要问的话,我转过头,发现鲁肃站在门口。

他带来了很多了礼物,真的很多,红纸包的礼物,被随行的仆人放满了一地。

这样隆重,应该不止是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和一个不相干男子的婚事吧。

我心里突然明白起来,其实那些想法,细想一想便知不可能。刚才我只不过是自己在骗自己。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问鲁肃。我不敢听自己的声音,那里面突然褪去了方才的激动与热情,变得饱含疲惫。

“影姑娘还不知道吗?”他惊讶地问着我,“孙权将军要迎娶姑娘的事情,整个吴郡都知道了啊。”

“孙权将军吗?”我突然又这样问了一句。

“是,孙权将军。”他站在门口充满疑惑地看着我,举起的手不知是应该行个祝贺的礼,还是应当放下去。

第九章 没有倾诉的声音

我冲入太守府的时候,孙权正在悠闲地看着手中的两串首饰。

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几乎都没抬起眼看我。“你来得正好,”他说,“我正在烦恼让你戴玛瑙的这串好还是珍珠的好。”

然后他拉过我,拿了两串东西在我头上比划,末了,他笑着说:“还是珍珠的好,很适合你。”

“将军,请不要开玩笑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疲惫。

他充满疑惑地看看我:“你觉得这种事情可以随便开玩笑吗?”

“你不是要帮我回绝吕蒙的求亲吗?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是啊,”他欣慰地笑道,“我去告诉他,对不起,其实我早就有娶云影的心了,我母亲也很高兴。我知道你很喜欢她,可是你来晚了。我就这样拒绝他了。”

我愣在那里。

“不要太担心,至少他不会怨你的。”他轻松地告诉我。

我终于回过神来,荒唐的感觉一点一点渗入我心里。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对自己说。

然后我听见自己很坚定地说道:“将军,你可能弄错了,我并不想嫁你。”

这次是轮到他发呆了,他将手中的珠花放下,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他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那天你要我回绝吕蒙时,我以为你想暗示我说你想嫁给我呢。”

我说:“对不起,我想嫁的人不是你。他是——”

“他是谁我不要知道。”他突然打断我的话,然后站起来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现在全江东都知道我要娶你了,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我近乎哀求地说:“将军,我知道此事你很为难,但请你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可是我的感受谁来顾及呢?”他突然停下来,捏住我,几乎凶恶地对我喊道,“我本来就有娶你的心,可是如果你说你要嫁吕蒙,没关系,我成全你们。可是你又让我以为你想嫁的是我,我才会这样做的!”

我说将军是我错了,求你原谅我……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不想要的话没所谓,可既然我打定主意想要了,我就一定要到手!”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的面容完全扭曲了,眼睛深处有颤抖着的光芒。我好象完全不认识他。

我轻轻摇头。

“我不嫁您。”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他提起我,拖住我,径直向里屋走去。我的腿碰到桌子椅子,流血了他也没有停下来。他一直粗鲁地将我拖入里屋,把我扔在地上,然后抽出他的佩剑扔在我身边。

“我要的东西,除非是死了才会放过。”他冷冷地对我说。

“你可以慢慢考虑,要么你死在这里面,要么你活着出来做我的夫人。”

然后他转身离去。我听见门重重地关上然后是锁上的声音。

我想我和孙权一定前世是冤家,甚至极有可能是我前世欠了他的,今世来还他债。

三个月前,我被他关在地牢里,每天对着窗口在心里骂貉子,碧眼小儿,紫须贼。

三个月后,我再次被他关在房里,但这一次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只有深深的疲惫。

我想了很多。一开始我在想逃走或者他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当这两种可能性都变成绝望的时候,我不由自主想到了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样子。

兴奋、贫穷、迷茫,——却自由。

我想起那一天在庐江太守府前,那个时候的时间仿佛无限被拉长了,他回头,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在风中是如何摆动如何旋转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掠过我身上如同微风拂过树枝,他的衣裾翻飞出的褶皱如同打在岩石上的海浪。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他的体温顺着我的手传入我的心,他扶起我,他——他要带我去哪里?

带我走吧,无论哪里。

然后我醒来,在凄冷的夜里醒来,包围我的是一片昏暗,只有一把镶了宝石的剑在身边的地上散发出极寒冷的光。

我突然发现我在哭。

是的,我想起来,我一直就很爱哭。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告诉过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哭了,我也一直没有哭过,可为什么现在,跪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我的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纷纷滴落?

现实袭来,我无力挣扎。我突然想到,还不如嫁了吕蒙算了;甚至,还不如当初嫁了那船主的儿子算了,每天打打鱼,晒晒太阳,然后渐渐老去。老了以后或许某天会看见岸上一个穿白衣的英俊的军官,回家后便抱着自己的夫,做一些伤感但美丽的梦。

这样想着,泪水在脸上湿了又干。

不可以这样,我告诉自己,干脆,就死了算了。

可是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即使不喝孟婆汤,那一个回头的记忆,在地府里走了一段后,也会所剩无几吧。

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我犹豫地举起剑,剑身倒影的寒光刺痛我的眼。我想起曾经听人说过,上吊的人能在绳圈里看见自己的前世,溺水的人能在水面看见自己的前世,可我举起剑,剑身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一片寒冷的白光。

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哭。

我抬起头,看见孙尚香站在我面前,而茹在她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我向她伸出双手。

她哭着,跌跌撞撞地扑进我怀里。

我走出那间房时发现孙权仍坐在桌旁,眼睛布满红血丝。我突然想起,我被他拉进去的时候,他穿的也是这身衣服,我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的时间,可这么久以来,他就一直坐在这里的吧。

我把佩剑交还给他,他轻轻拉我在他身边坐下。

然后他轻轻为我戴上那串白色的珠花。文人小说下载

婚礼在春天举行。我头上戴着东海珠子穿成的珠花,身上穿着从洛阳请来的师傅连夜为我赶制的锦袍,我在潮水般涌动的祝福声中穿行,脸上带着类似幸福的微笑。

那一天除了吕蒙,吴郡几乎所有有些地位的军政官员和当地乡绅都来祝贺了。孙权让人腾了整整一间屋子用来放酒。

我没有很好地节制自己,几下我就把自己灌到醺醺然的地步。我和每一个前来敬酒的人说笑,大口地吞下杯中淡红色的液体。

可是但陆议前来敬酒时,我却变得非常安静。

我知道他会来,尽管在这样时候,我最不想看到他,可他还是会来。因此当他穿着白色的锦袍端着酒杯,以梦中模拟过千次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是平静地给了他一个最正常不过的微笑。

我也曾经想过千次,如果有一天,我能对他说话,那声音会是怎样的云淡风清;如果我唱歌给他听,那歌声会不会海枯石烂。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我说的第一句话只是:“谢谢。”

——谢谢他来参加我和别人的婚礼。

我们以一种很适当的方式寒暄。时间不再被无限拉长。宾客在我们身边经过,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的声音清细、纤巧如美丽的琉璃饰物,但那里面却不包含任何倾诉。

后来他问:“还未知道影夫人祖籍何处?”

我有些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天,然后我说:“庐江。”

他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他说:“议也曾在庐江住过几年。那里的天特别蓝,云的影子特别清晰,起风的时候低垂的柳稍拂过流淌的河面,很美。”

我安静地看着他,眼前出现夕阳下的画面,风中回头的少年,那一个瞬间,快如流星。

他突然有些失神地看着我,他说:“我总觉得,曾在哪里见过夫人。”

我摇摇头,说:“不,我们从未遇见。如果大人觉得见过我,那一定是认错了人。”

婚礼的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有一天阿碧突然对我说:“夫人,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吕蒙将军。”

这时我才突然想到,已经有很久没有过他的消息了。

我便动身去看他,临行前我问阿碧,要不要一起去。

她犹豫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她叹口气说:“不了,还是夫人去比较好。”

我很认真地看着她矛盾的脸,突然明白了一件以前一直没有发现的事情。

我突然问:“你是不是在为他伤心?”

她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安地看着我,说:“是的,夫人,我很伤心。”

我刚进入吕蒙的营房,便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

我看见吕蒙歪斜着趴在桌上,而桌上一片狼籍。

我上去摇醒他,他惺忪地抬起头来,看见我,眼睛便突然亮起来。

他欢天喜地地爬起来,摇我的肩,说:“云影,你还是来看我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眼光黯淡下去,他松开手,低下头,轻轻地说:“我差点忘了,现在你是影夫人了。”

我说:“你还是叫我姐姐吧,那样我听得习惯。”

他又抬起头来,他看了我很久,然后突然一把捏住我说:

“姐姐,我知道你不想嫁他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是被他逼的。”

我说:“我既然已经嫁他了,你就不要提这些话了。”

“我不可以不提啊!”他像疯了一样大喊起来,“本来应该是我们在一起的,可是他硬生生、硬生生将你从我手里抢了去!”

“不,这也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我一直就当你弟弟。”

他静下来,惊讶地看着我,他说:“你是说,你是愿意嫁给他的?”

我很认真地说:“是的。”

他愣了很久,然后笑起来。“好,好吧,”他笑着说,“既然姐姐愿意这样,我就尊重姐姐的选择。姐姐一直当我弟弟,我以后也会像对待亲姐姐一样对待姐姐的。”

我说:“你不要难过。”

他说:“我没有难过。”

“没有难过就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姐姐给你介绍一门好亲事吧。”我关切地对他说。

他抬起头,失神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说:“阿碧是个好女孩。她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也不容易。她对你一定会非常好的……”

他依旧是不说话。

我又说:“虽然她是在翠微楼大的,但是还从未接过客,她的身体是干净的,比我好——”

“姐姐不要说这些!”他突然吼起来,“她好不好我不在乎,只要姐姐说要我娶她,我娶她就是了!”

他一拳打在桌上,木头桌面被打裂了,断起的木刺扎入他手中,血流成一条线。

他们的婚礼在秋天举行,不算太隆重,但也不算寒酸。听说他和我姐弟相待的人都前来庆贺了,并送了不少的礼物。

那一天他母亲也来了,坐在高堂上,满脸欣慰地看着她的儿子和儿媳妇。

我也郑重地拜过了他的母亲,从此往后,我便正式算是他姐姐了。

后来,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窗边的时候,他突然轻声说道:

“如果那一年在徐州,我第一次叫你的时候不是用姐姐称呼,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我淡淡地看着他,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在轻轻地叹气,然后我轻描淡写地说:“也许吧。”

然后我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像一个真正的姐姐那样,温和地对他说:

“不要胡思乱想了,要好好对待你的妻。”

他低着头,很艰难,很艰难却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

他说:“好的,姐姐。”

我不再说话,走到窗边去,静静看天上的浮云。这一天是有风的,云在微风的吹拂下,一点一点变幻出莫测的形状。看着浮云,我恍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过的话:

命运是不可以改变的。

卷二 赤壁

第一章 少年游

建安六年那年除夕,大乔死了。

我想她纯粹就是因为思念而死的。自从孙策死后我就没见她笑过。也许在孙策死的时候她就应当跟着死去了,在这个世上所多活的两年只是她为了孙策临终的托付所尽的最后一点义务。因此当她离开时,她的面容显得非常平静,仿佛只是劳累过后的一场酣睡。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茹。弥留的时候,她用手指着茹,近乎哀切地看着我。

我明白她要说的话,我抱起茹走到她身边,捉住她的手,轻声说:

“放心,我一直就把她当女儿一样。”

然后她的目光变得欣慰,她放心地舒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那双曾经倾国倾城的眼睛。离开的时候,她的嘴角竟隐隐带了些笑意。

我想我宁愿看到这样的结局,我无法想象这样的美女,在几十年后,带着满脸的皱纹伸出干枯的手回忆年轻时光的情形。她获得了美好的结束,可是我呢?

除夕的烟花仍然一如既往地燃起,点亮了吴的大半个天空。我抱着茹站在院里看烟花,周瑜走出来,安静地走到我身边。

他伸出手,我将茹送到他怀里。他将茹抱在怀中,很安静地看了许久。然后他突然叹口气,说:“现在只有靠这张脸,才能找回对伯符的记忆了。”

我深深地看他。这句话,让我觉得苍凉而悲伤。

“现在想起来啊,第一次见到伯符,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十三年前,他在马上,伏下身来对我说:‘周郎,以后我们一起去打天下好不好?’”

他看着天空,喃喃地说。

一朵烟花绽放开来,迅速地照亮我们三个人的脸。

“还有四年前去皖城,初次见到二位夫人的时候,”他静静回忆着,脸上是交错的光影,“本是说好他娶姐姐我娶妹妹的,结果到那里他又改变主意,为此我们还打了一架。”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想不到我们还会打架吧,”他笑着看着我,然后笑容褪去,依旧看着天空,“可是现在不会了,即使换了另一个人也不会了,我老了。”

“公瑾哪里老了?公瑾不过才二十七岁。”我忍不住说。

“至少比你大。”他淡淡地说道。

比我大?我有些茫然地想到,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二十岁,那时,那时他应该只有十七岁。

应该是我比他大三岁。

这么说,我已经三十岁了?

我突然吓了一跳。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停留在二十岁的身体迷惑了我的心,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个世界过了十年。

二十岁的身体又怎样,我的心,比三十岁还要苍老。

“公瑾,借你的剑给我一用好吗?”我突然这样问道。

他疑惑地看着我,还是将剑拔出来给我。

而我将剑举起来,将剑身作了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

镜子里的人仍然有着姣好而年轻的容貌,但神情却陌生、苍老、疲惫,眼里的黑夜无际无边。

周瑜也好奇地将脸凑过来,我看见镜中的英俊男子,嘴角有冷酷和愁苦的纹路,仿佛背负了一个世界的爱恨。

“是否感觉,你我很有些相似之处?”他突然这样问。

我说不。自然是不像。如果我长得像他,早被江东的女孩子打死了。

“或许吧。”他并不争执,只是淡淡地带过。

我轻轻收起剑,还给他,说:“你这个剑,照人一点都不好看。“

六月,江北的使者到了吴,命令孙权送质入朝。

这件事情让孙权很是烦恼,连续几天晚上,他都辗转难眠。

若是从前,他会征求我的意见。但自从成亲以来,我们之间,反而仿佛隔了道无形的墙。

每一天,我们都过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生活。

我照顾他的起居,每天夜里睡在他身边,但我不再与他对饮,不再换了男子装束陪他去巡军,不再关切地询问他一切大小事务,我每天安坐家中照顾茹,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安详得如同几十岁的老人。

我恨他,尽管他给我财富给我地位给我安稳的生活,可他以近乎粗暴的方式夺去了我的自由。

——他夺去了我爱别人的权利。

可是,心中有一种火光,关于“江东”的火光,却是怎样也无法被熄灭的。

所以在一个早上,他心事重重地走出家门走向议事厅的时候,我忍不住对他说了一句:“外事不决问周瑜。”

他惊讶地看着我,眼中有些什么东西亮了起来,然后这点明亮变成了激动。他捉住我的手,说:“夫人——”

可我却抽回了手,兀自走回屋,关上门。

朝廷使者回去的那天晚上,他一直没有回来。我在屋里一个人坐着,突然觉得月光漏进了我的屋子。我走出门,看见门外是周瑜。他骑了一匹很漂亮的马,马背上还放着一个很漂亮的大盒子。

“我想告诉你两件事。”他在马上大声对我说。

我安静地看着他。

“第一件事,你的夫今天在我家喝醉了,会在我那里留宿。他今天跑到我家对我说:‘怎么办,我夫人一直那么不快乐,我想要她快乐,公瑾你有什么办法没有?’然后他一直喝酒,喝着喝着就把自己灌醉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周瑜只是不说话。

“第二件事,上次我不是说过,感觉我们有地方相似吗?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们是同一类人,都有着改变别人的力量,却无法改变自己。所以我想,我们应能互相帮助。”

“你觉得你能改变我?”我挑起了眉,问面前这英姿飞扬的男子。

他说:“我且试一试。”

我便笑起来:“你要怎样试呢?”

他却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看了看我,然后说:“我听说你骑术不错。”

我马上说:“是呀。”

我没有骗他,尽管在这个时代我很少骑马,但在另外那个时代中,家里有一项产业便是郊区的一个很大的马场。

“可愿与我赌一赌?”

“好啊,我们要赌什么?”我笑着问他。

“输了的人,为对方做件事吧。”

我点头,然后去院里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挑衅地看着他。

“从这里到江边。”

他说完这话,猛地一扬鞭,便在月下箭一般地冲出去。

我的骑术总没有全部忘掉。因此在去江边的路上,我始终与他并辔而行,却依然未尽全力。

“我现在在想,一会该罚你做什么好?”我斜睨着他,得意地笑道。

“你莫得意太早。”他说。

转眼,倒影着月光的江面便远远出现在我们的视线,我加了一鞭,正准备抢先冲进去。

这时他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就在马上打开了那个盒子,取出一把美丽的琴。他把琴放在膝上,手一扬,月光一样的音乐,便从他指间流出。

我不由放慢了脚步,看得痴了。

可他,在我发愣的时候,他竟然弹着琴,冲在了我前面。

我赶到江边的时候,他已经停在那里,手指压在琴弦上,带着一脸坏笑看着我。

我停下马,说:“说吧,我愿赌服输。”

他跳下马,然后又将我扶下来。最后他指江边的青草地说:“你坐。”

我满腹狐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坐了下来。然后他抱着琴坐在我身边。

他说:“子敬说过,你唱歌很好听。可我居然没听过你唱歌。”

我不由战栗起来,说:“我不想唱。”

——我本来是要唱歌给一个叫陆逊的人听,可是我弄丢了他,因此我再也不想唱歌了。

而周瑜说:“可是我想听。”

我无言而难过地看着他。而他笑起来。

“是谁说的愿赌服输?”他笑道。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点点头。

他便将手指放在琴弦上,微微一动,那些好听的音符便又跳出来。

我不假思索地张开嘴,我已很久没唱过歌,可嘴唇一张开来,那些清亮的声音便和着琴音,成为这月光的一部分。

我本来想唱一曲便罢,可唱完一曲我又想唱第二曲,到后来我竟然停止不住。休息的时候我拍着周瑜的肩,说可惜没酒,这样的时候,没有酒怎么行。

他嘴角便扬出一个狡猾的笑意。“谁说没有酒?”

他真的有酒,他变戏法一样从马鞍底下取出了一壶酒。我们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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