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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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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着拉开马车的帘。

我安静地走上马车。

马车行得飞快。渐渐庐江的灯火便在身后的地平线上隐去了。而会稽的灯火,渐渐收入眼帘。

第六章 须尽欢

建安三年九月立冬,灯火将会稽的夜晚染成白昼。

街道被热情的人们涌成了河流,河流被放入的花灯点成了星海,而天空中的星海,却在一次次绽放的烟花中黯然失色。

皇帝的婚礼也不会比这一次婚礼更热闹,天上诸神的宴会也不会比这一晚太守府中的宴会更引人注目。后来历史的长河缓缓流淌,恒河沙数的故事被埋于河底,然而这四个人的婚事,却反复被人们提起,被诗人们用了最美丽的字眼来形容。

我想说,这也许是人类历史上最美丽的宴会之一。

对于我个人来说,这也会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一次盛宴。六年来我见过的江东人物,尚比不过这一夜所见到的十分之一。黄盖,程普,太史慈,蒋钦……这些从前梦都不敢梦到名字的人们,现在都活生生地立在我前面。厅堂的灯光很眩目,因此让我觉得在做梦。

这种梦幻般的感觉,在我见到孙策后发挥到了极致。我以前一直以为是造物主特别偏心才造就了周郎,但见到孙策之后,我发现造物主原来偏心了不止一次。

他穿了一件红色镶金边的袍子。这样颜色的衣服,若穿在女人身上,便一定是艳俗的;可穿在他身上,便让人觉得再好不过,甚至再无第二人配穿这颜色了。他坐在首座搂着周瑜(!),如同太阳伴着月亮。他时而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思考,时而对着前来敬酒的人大笑。他打翻银灯盏,敲碎白玉杯,这一夜他像个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孩子,也许他只是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

宴会很好,酒很好,音乐很好,宾客很好,一切都很好。

我像欣赏一件很好的东西一样欣赏着这一场尽欢无憾的盛宴,却始终仿佛置身局外一样,快乐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不在这里;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置身局外。

鲁肃没多久就不胜酒力,被人抬入房间休息去了;在这里我只是认识周瑜,可这一晚他是主角,怎会有那么多闲暇来招呼我。

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穿着很普通的衣服,长长的发上没有任何饰物。如同这华美大厅中的一个幽灵,我端了杯酒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然而却有个人向我走来。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部的棱角很分明。我有注意过他,一晚上我都看见他端着酒杯,穿梭于厅堂间和不同的人说话。

我起先不知道他是谁,直到他走近了,我发现他的眼睛带了一点蓝色。

“孙权大人。”我尽量压抑住了我的声音里的激动。

他也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走过来就对我说:“怠慢姑娘了。我母亲想见见姑娘,请跟我来。”

我跟随他走进内堂,在那里,我见到吴夫人和今晚的两位新娘。

大乔的美如同绸缎,在灯光下展开炫目的光华;小乔的美如同瓷器,有着内敛而精致的风度。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那样的男子。

吴夫人仿佛对我很有兴趣的样子,连接问了我许多问题。

而我也不遗余力地详细解答。我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使尽了全身解数去哄她开心。

收效是良好的。她听我说的话听得入了迷,一双眼睛很迫切地看着我。到后来她甚至说,影姑娘若是能和我们做邻居就好了,这样有空就能过来陪我说说话。

我立即乖巧地说,若夫人愿意,我随时可以搬来会稽。

这时,我突然听见屋角处,有人“哼”了一声。

声音很轻,除了我没有别人听得见。我抬起头,目光搜索过去,发现屋角处站了个大概七八岁的女孩子,一身红衣,头发随便地挽在脑后,腰间竟还装模作样地挂了把剑,细长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我。

这时前厅传来一阵喧闹,我忍不住便走出去看看,发现周瑜正在舞剑,而孙策站在桌子上,高声以歌相和。宴会的气氛被他们推到顶点,人们疯了一样将酒洒向空中。而我站在一旁,也饶有兴趣地看着。

“你这样没有用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我回过头,发现是刚才那个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样处心积虑接近我母亲和哥哥,是没有用的。”她一脸的冷淡。

母亲?哥哥?我明白过来,看来她就是那个日后嫁了刘备的孙尚香了。竟然从小就这么有性格。于是我尽量温和地对她说:“你搞错了,我并没想过要嫁你兄长……”

她满脸怀疑地看着我,然后,用更加冷淡的语气说:“那么你想要做什么?”

我竟一时语塞。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她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觉得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也许你有什么更好的目的。可我告诉你,别期望过高。谁叫你只是个女子。”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竟然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我知道也许这只是单纯地出于一个孩子的好恶,可是她说的话,每一句都命中我的心事。

但无论如何,一个孩子的话不可能阻挠我接近孙家的决心。婚宴结束后,我回庐江卖了宅子搬去会稽。我本来想给阿碧一笔钱让她离开我去嫁人,可她坚持要跟着我。她的坚持背后仿佛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但当时我无暇去想。

我在会稽的太守府附近租了一套宅院住下,隔三差五地会去孙家拜访。孙家的男人常年征战在外,因此每次我去,家中的几个女人看见我都是很高兴的。包括孙尚香,她再倔强也不过是个孩子,渐渐地她也开始对我温和起来,每次我去她都吵着要我带她去城外骑马。

建安四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还是秋天的时候就下下来了。那一天深夜,我的院门被人拍得山响,我打开门,看见满脸泪水的孙尚香。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嫂嫂难产,可能快要死了。家里能作主的又都出去打仗去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忙。”她哭着对我说。

我二话不说,便跟她去了太守府。

产房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难闻的气味,大乔躺在榻上,汗湿透了整个身体。她看着我,嘴微张着,却说不出话。那种痛苦,应该超出我最大的想象。

旁边有一些奇怪装束的人在纷乱地忙碌着,过了一会,有个满脸画着道道的老婆婆拿了一杯浑浊的水让大乔喝,我忍不住拦住她,问那是什么。

“是符咒烧化的灰和的水啊,”她奇怪地看着我,“赶快让产妇喝下去。神仙会保佑产妇母子平安,皆大欢喜……”

这时周围又开始嘈杂起来,那一群装束奇怪的人开始敲打起木鱼,念着难听的调子。我呆了许久,突然忍不住把那杯水打翻在地。

周围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大家都紧张地看着我。

而我忍不住激动起来。

“孙家的人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神仙鬼怪的事情吗?为什么这时候还让这种人进来?产妇都快死了,居然不想着用药,而要烧什么符水!尚香,你把他们都赶出去,你嫂子需要安静!”

她马上开始坚决地执行我的命令。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气味也好闻了很多。

“你,去烧碗红糖水来;你,马上去请医生;你,继续帮她用力。”

我好象一个将军般胸有成竹地颐指气使。尽管从未接触过类似的事情,但我觉得我总比那些巫师方士要正确一些。

红糖水端来了,我喂大乔喝下。“你现在是不是有力气一些了?继续用力,不要放弃。”我轻声对她说。

而她闭起眼睛,虚弱无力地说:“我好累,我觉得我的力气都用不上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和孙尚香一起劝她,要她不要放弃,可是她只是摇头,秀美的眼睛流下泪水。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摇醒她,看着她的眼睛,我坚决地说:“你应该知道,我的预言总是很准的。我现在告诉你,你不会死,而且会生一个健康美丽的女孩。所以请你一定要再努力一次。”

她微微睁开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孩子在午夜时分出生,出生时窗外正大雪纷飞。大乔抱住这个美丽的女婴,忍不住掉眼泪。

可预想中的第一声啼哭始终没有听到,那婴儿只是紧闭着眼睛,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大家慌张地把婴儿传来传去,却始终没有办法令她啼哭。

后来婴儿传到了我手中,我轻拍了拍她的背。

然后奇迹发生了,她咳了一声,咳出一口羊水。

然后慢慢地,她睁开了美丽的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

她黑黑亮亮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大乔要我给她起名字,我想了想,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个“如”字。

大乔觉得这个字略嫌单薄,最后定下来的,是个“茹”字。

是个美丽的名字,如同河底舞动的水草般柔软、坚韧,而感伤。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叫“茹”的女子,我从死神掌下抢回来的孩子,日后,是他的妻。

而此刻,她正在我怀中,安详地熟睡。

几天后孙策赶回家中,抱起他的女儿,欢喜得亲了又亲。

然后他扶起榻上的大乔,两个人一起将女婴抱在怀中,仿佛欣赏一件绝世的珍宝。

而我看着窗外的苍茫雪地,在心中默默地对他们说:

请尽情享受这一刻的欢喜,请不要浪费任何一秒的时间。

因为欢乐的日子不会持续很长。

我知道,这是孙策的最后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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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星之大海

冬天过去,然后建安五年,迈着它沉重的步子,不可抗拒地来到。

这一年应该是多事的一年。许多旧的东西在这一年死去,新的东西从这一年开始萌芽。

我了解这一年发生的所有故事,尽管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茹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了。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没有丝毫人世间的阴影。

甚至一直在我心目中以酷哥身份存在的周瑜,见到茹时,也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发出滑稽的声音逗她笑。

真是让人汗颜但温馨的场面。

很奇怪,茹对我的依恋竟不亚于对她的母亲。只要隔几个小时不见我,她就会开始哭闹,然后会有人前来寻我,我急急地赶去,她会带着尚未干去的眼泪投入我怀中,依恋地将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贴近我的脸。

因此我成了孙府的常客。在会稽的两年,我陆续见到不少史书上的名字。

这本该是让人开心的事,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却渐渐陷入难过。

见到的人越多,我越发现,在这样一个世界,这样一个男人争霸弄权的社会,女人的身份只能是看客——即使你懂得很多,即使他们对你很客气。

那一晚孙尚香的话,如同毒药般萦绕着我的思绪。如果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年,我会对自己说:“是看客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是为他来的,至于身份是什么,这并不重要。”

然而现在却不同了,一方面我不想像上次那样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另一方面,见多了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化,我想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不应该只是一个看客。

但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失望。

孙策决定进攻吴郡时,我找了个机会,努力劝说他不要杀死太守许贡,同时尽量保护当地的士族。

他很有礼貌地安静听我说完,也许他根本就没听我在说什么,然后他“哦”了一声。

随后他开始客气地请求我,在他行军时,多照顾照顾他的家人。

一个月后,当我们开始准备搬去吴郡时,太守许贡的死讯传到了会稽。

这真是让人恼火而又无可奈何。孙策不是那种武断专行的首领,因为他连拒绝的话都懒得说。他只是礼貌地听你说完,然后继续我行我素。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留给你。

起先我只以为是因为我人微言轻,但后来我发现,对于手下的人的进言,他也经常是如此处理。

他勇敢、慷慨、积极,他身上有一种类似太阳的光芒,但正因为这光芒过于明亮,他看不见群星的璀璨。

包括他所在城市的居民,说起他的时候不是说“吴侯又打了胜仗”,而习惯说“将军今天又在马上挂了几个人头回城来了”。

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在盛年死去,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而非不幸。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最辉煌的时候消逝,然后便可不朽。

到吴郡后没几天,孙权从沙羡回来了。这两年来,他一直跟着孙策南征北战。每平定一处,他就留在那里准备下一次征程。因此算起来,我也有两年时间没见他了。

奇怪的是,即使两年不见,他仍记得我。他找人给我送信,说希望和我喝酒。

他在太守府后院接见我。他像对待男子般对待我,挽我的手入席,大大方方给我倒酒。我很怀疑他有什么别的目的,不久这种怀疑就被验证了。

几杯酒下肚,他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来自虚无的预言,我本来是不愿意相信的。但大家都在说姑娘的预言十分准确,我也想听听姑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说:“大人既然一开始就不相信,那就请一直不相信下去。预言只是迷茫的人才需要的东西。”

“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处于迷茫中呢?”

他突然这样说道。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站在窗边回头看我,微蓝的眼中真有一些迷茫。

我渐渐明白过来。看历史时目光很容易被他的父兄吸引过去,因此完全不曾用他的立场来思考过。可这个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

他今年也有十九岁了,孙策十九岁那年,已被人称为“江东小霸王”。带起的一团火,燃遍了江东的土地。

而孙权,他有孙策所没有的才华,但是这样的才华好比星光,即使再耀眼,也会被阳光盖过。

所以他迷茫,因他不知前面的路该如何走。

于是我柔声对他说:“大人完全不必迷茫,大人有属于自己的宽阔的路,日后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他就笑起来,他说:“我东吴每一个男儿前途都不可限量。这样的话我懒得听。”

我心情矛盾地看着他。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就在我嘴边,可我想,要不要告诉他呢。

我最终还是决定说。

我靠近他,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会有很悲伤的事情发生,可请大人一定要振作起来。从此大人便是这江东的主人。”

“你说的悲伤的事情是指何事?”他惊讶地看着我。

“不过太久,吴侯就会去世。”我轻声说。

他好象是突然被人点中了穴道般,一动不动地看了我许久,一直到我以为他真的不会动了,他却突然跳起来。

他把一个杯子狠狠砸碎在地上,然后指着我大骂起来。

“我兄长勇武过人,身强体壮,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你这个骗子!你竟然敢诅咒他!”

我瞠目结舌,正想说话,这时门口跑进来两个带刀的卫兵。

“把她关起来,”孙权恨恨地指着我,“等到她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我要杀了她。”

然后,我就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心情沉重地检讨自己的行为。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几千年来,江湖骗子能够一直存在,因为他们再虚假的好听的话,总是比真实的噩耗受欢迎。

然而再怎样不当,我也没想到他会把我关起来并要杀了我。貉子,碧眼小儿,紫须贼,我在心里把自己能找到的关于骂他的词汇都痛快地念了一遍,仍然不能解恨。

我知道最终我的预言会成真,但我不能确定的是,当这一切成为现实时,他会不会更加恼羞成怒而将我杀掉?我想得越多,越发现自己只能听天由命。

而且更让人悲伤的是,我来到这个时代,我见到有着神话色彩的孙策,然而在他要离开这个世界时,我却不能见证,我无法向他告别。

从牢房的天窗看出去,还是能看见一方天空。有一天夜里,我看见一颗赤色的大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转眼消失于星海。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再见,小霸王。

两天后的一个夜里,有士兵走进来,打开我的牢门,将我带到外面,说:“你可以走了。”

孙权毕竟还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无法原谅他对我这样冒犯的行为。我忍不住问那个士兵:“孙权呢?”

他惊讶地看着我,终于还是说:“在他自己房间里。”

我说:“他在自己房间里做什么?”

士兵犹豫了一下说:“将军自从吴侯去世后,便一直在自己房间未出来过。”

我解恨地想,反正我以后也不能在这里呆了,去奚落一下他也好。我便摆出一脸哀怜的表情,对士兵说:“带我去见他。”

他将我带到孙权房间门口,然后说:“我们进去将军会怪罪,请姑娘自己进去。”

我点点头走进去,然后他轻轻从外面将门关上。

屋里没有点灯,四处一片昏暗。窗上换了白色的长长的纱帘,有风吹过,那些纱帘便在空中飞,如同招魂的幡。

我犹豫地往里头走,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我,我也没看到一个人影。整个屋子像死去般沉寂。

在我以为屋里没人时,却听见屋角传来了非常轻声的啜泣。

我闻声寻去,发现孙权蜷伏在屋角的地上,那姿势竟像一只受了伤的兽。

他低着头,长长的发散落开来,覆在脸上。泪水仍在不停顺着面颊滑落。我去扶他,而他衣襟间,竟也是湿漉漉的一片。

原来准备好的奚落的话一下子被忘到九霄云外,我不由可怜起他来。我扶着他,发现他的双肩其实还很单薄,他哭泣的脸,看上去竟完全是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啊。我在心里叹气,然后安慰他。我说请保重身体,请坐起来吧。

“你为什么还来这里,你不是可以走了吗。”他嘶哑着嗓子说。

我无言以对,只是尽量温柔地替他将头发梳起来。他也没有拒绝,只是跪坐在地上,木然任我为他梳理。

“你太残忍了。我真希望是你错了,我真希望我可以杀死你。”他又轻声说。

“如果杀死我能让你好受些的话,就请你杀死我吧。”我也很平静答道。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他又开始流泪。我用衣袖去擦他的眼泪,他突然转过身来,抱住我的身子,放声大哭。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边哭边问。

我很平静地拍着他的背。我的声音平静如水。

“没什么怎么办的。这对你的心中的兄弟之情来说,是坏事;但对你自身的前途,对江东,对整个天下来说,却未尝不是好事。”

他的哭声轻了一点了。

“今后江东的路,将由你引领着走。你能够改变这天下,你只是自己不知道。”

他突然松开我,认真地看我的脸。

“我如何改变这天下?从来都是兄长征战南北,我在后面协助他。可现在他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抽泣。

“能够征战的人从来都不会找不到。周瑜,鲁肃,程普,黄盖……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将相,他们都能够独当一面,然而——”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严肃地说:“然而能够带领他们,让他们每个人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才能,这个人,非你莫属。”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我,又看看窗外的天。这一夜的星空格外璀璨,点点光芒的连绵,宛如海洋。

“你的征途是星之大海。”突然想起这句很喜欢的台词,我随口这样说道。

“星之大海?”他回头来看我,嘴角竟有了些笑意,“这句话,很美。”

我不作声,给他递上干净的手帕。他接下,然后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我走到门口,发现孙尚香抱着茹站在那里。

“嫂子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抱她过来看看哥哥。哥哥怎么样?”孙尚香问我。

“应该没事了,”我接过熟睡的茹,她很伏帖地趴在我胸口,“你去睡一下吧。”

“我不,我要在这里等哥哥出来。”她很坚决地摇头。

然后我就陪她一起坐在门口的石桌旁等。等着等着,我们竟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睡觉?着凉了怎么办?”

一个身影突然将我们从梦中唤醒。我睁开眼,看见孙权站在那里。

他换了套新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地套在帽子里。除了眼睛微肿,在他身上几乎再看不见那个哭泣而无助的少年的痕迹。他坚定地站在宝蓝色的天幕下,一颗启明星在他头上分外明亮。

我们看着他,竟说不出话来。

“你去送信给所有能通知到的官员,孤今天要召大家议事。”他对一旁的卫兵说,声音坚定而清醒。

“另外,准备两匹好马,同时通知军部,孤要去各地巡军。”

旁边的士兵受了他的感染,立直了腰杆声音明亮地答应着,然后转身精神抖擞地传令去了。

“你,还不回去换套衣服。”他看着我,语气竟像大人对小孩的责怪。

“我这就去。”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准备走开。

“换套方便行动的衣服,今天议事完后,你陪孤去巡军。”他突然这样说。

我惊讶地看着他。“合适吗?”我忍不住问。

“为什么不合适。”他很坚定地说,“这是孤的命令。”

我看了他很久,然后迅速地站起来,迈着大步子走回家。

回家路上,一轮朝阳正从城市的边缘缓缓升起,而我潮湿了许久的心,也在这朝阳的照耀下,渐渐明亮起来了。

第八章 第四个人的命运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我一直认为这是个特别重要的年份。

因为就在这一年,三个人的命运被从此改变。

这一年,燃遍了大半个江东的孙策的生命如同急速上升的烟花,瞬间凋谢了。

这一年,他的弟弟孙权从悲痛中走出来,站在他的父兄创下的基业上,然后走得比他们更远。

这一年还有一件小事,小得在史书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但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这一年,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孙权的提拔下,为他的家族“纲纪门户”。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他,还是叫做陆议的他。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建安五年所改变的,并不仅仅是三个人的命运。

孙策死后,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因我觉得我遇上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君主。他也许不长于刀兵,他也许不善于诗文,他的身上也许并没有像他父兄般耀眼的光芒,但重要的是,他的光芒能照进我的心里,就好象在暗夜里行走多时的人遇见熊熊燃烧的火那样,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让心里暖起来。

他可以不顾别人的目光与我在厅堂里对饮,他可以让我换了男子的衣服随他去巡军,关于这个时代的“参与”的梦想,他渐渐使之成真。

更重要的是,身边人说的话,他都会认真听取。在那夜过后的第二天,我不过随口说了句将军你现在称孤还太早,他便立刻改口,从此再没听他说过。

处理陆家的事情时,他也征求过我的意见。起先他很愠怒,他说陆绩无礼,自我们到吴郡以来,陆家的人一次都未来拜访过。甚至他下了请帖他也不派人过来。他说知道陆绩因孙家攻打庐江,害死父亲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既然用不了,不如找个借口把那一家人都流放掉算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说:“此事不可。”

“那你是什么意见?”他突然问道。

“陆家毕竟在当地很有威望,将军若要在此扎根,一定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服众人的心。”

他叹口气,说:“你和我手下那些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知道他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试探,他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可是,”他又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要怎样做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

这个问我就问对了,我在心中暗笑。但我一点都没让笑意浮到脸上来,而是很严肃,很深思熟虑状对他说:

“陆绩不过十三四岁,虽然很有威望,但作为族长还是过于年轻。他的意见未必就代表族里其他人的意见。”

“但那一家人,恐怕都对我们抱有成见。”孙权说。

“成见或多或少有一点,但总会有视家族利益高于私情的人吧?”

孙权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所以当第二天鲁肃来向我辞行,说因为吴侯死了,打算去庐江另寻发展时,我坚决地阻止了他。

我说:“大人连孙权将军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不如吴侯。”

他疑惑地看着我,而我坚决地劝说他留下。

一半是因为我知道他会留下,而另一半的原因是,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单凭我对孙权目前为止的了解,我觉得他也值得鲁肃这样的人效力。

后来他当然留下了,听说他在孙权的房间里说了一晚上的话。其中所包括的,应该有那一番能与“隆中对”媲美的话吧。

历史的车轮,仍然朝着它既定的方向运行。

听说陆议第二天要去孙府拜访的消息那晚,我竟然一直无法入睡。我的心跳得过于厉害,我不由捂住它,对自己说,这是什么样子。

然后我发现不止是心,连我的身体都有些发热。我不禁开始嘲笑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为了这一次也许连话都说不上的会见,竟然如此激动。

到了凌晨,我悲哀地发现,不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出了问题,出了问题的在我身体本身。

我发烧了。烧得很厉害,躺在榻上一片昏沉,根本动不了身。

孙权忙于处理事务,便遣了个医生来看我。喝过一大堆枯涩而见效缓慢的药,我开始深深怀念我那个时代的抗生素来。如果这个时代有西医,我一定要打一针,然后活蹦乱跳地去太守府看陆议。

等到我能够下床时,已是四天后。

孙权来看我,把这几天和陆议的交谈详细地说给我听。我很仔细地听着,一遍一遍地要求他告诉我每一点细节。最后我忍不住问他,觉得陆议是个怎样的人。

他想了想然后说:“像水里那些晶莹圆润的石头,表面上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但细细想来,其实是被打磨了太多,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病好之后,他便继续叫我陪他去巡军。

这时他已经开始对军队的整改,他将数目不多的小支军队合二为一,这样一来整个军队的机构便能大大地精简下来。

那一天我陪他去看这些待合整的军队,广场上所站的散兵游勇中,有一支身穿绛衣、军容肃整的军队显得格外醒目。

我的目光不由落在那支军队头领的脸上,看到他的脸我心里突然一亮。站在那里的,不是吕蒙又是谁。

我悄悄拉孙权的衣角,他转过身来,我指着吕蒙的那支军队给他看。

他说:“原来你也注意到了,那支军队,很醒目。”

我说:“那么一会把头领叫过来可好?”

过了一会吕蒙进来了。他行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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