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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花-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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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自己都无法安慰自己。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我不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子,为什么我所知道的那样多。

为什么我会知道后面有两宫之争,有孙权的暮年之困,有在这些风雨中作了祭品的他。

为什么我要知道这一切。

为什么孙登要这样义无返顾地离世。

为什么我无法为你改变这一出正在上演的悲剧。

我最爱的人。

听临终前留在孙登身边的宫人说:“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睛。”

那样鹿一样漂亮的眼睛在临终前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在那些久得仿佛不属于这生命的日子里,他躲在他母亲的衣裙后,怯怯地看着我。

他母亲告诉我,因这孩子从小在冷眼下长大,因此认生。

后来我带他回家,把他留在我房间里。有整整三天,我拿吃的给他,他不吃;和他说话,他不理我。

然后他跑出我的房间,在宅院里乱转。他一头撞入徐夫人房间,徐夫人张开双臂抱过了他。

做了王太子后不久,魏帝遣人送书到吴,要求孙权送子入质。他流着泪说:“如果父亲为难,就把我送去魏吧……”

地震的时候,他私自跑去吴。我找到他,把他带回。在回去的船上,他对我讲起蛇妖的故事,他还说:“爱应该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为什么能够轻易拥有爱的人,却总是想着要将它忘记?”

称帝那一年,他问我:“这天下的皇后,又在哪里呢?”

可他毕竟还是成长起来。他或许不是一个好儿子,但他毫无疑问地是一个好太子。在武昌,他和陆逊同心协力,治事严谨。吕壹之乱,他屡次上书,全然不顾因此招来吕壹的诽谤。

直到临终他临终前给孙权的上书,也只是字字称臣,安排自己身后国家的事。不像是儿子临终时写给父亲的信,倒更像是一封比较详细的谏书。

我很疑惑,在他离去的时候,这世上是否还有他留恋的东西。

那宫人的话却一直留在我心里。

她说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

她还说,临终时孙登的眼睛,与其说是在求生,不如说是在求死一般。

也许是觉得离去的人比留下来的人还多,也许是想要凑这个热闹,那一年的七月,诸葛瑾也阖然长逝。

他的葬礼十分收敛,只通知了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当几十人的车队安静地经过建业的街道时,很少有人知道那棺木里躺着的是东吴的大将军左都护,又或者,成为了一个时代传奇的诸葛亮的哥哥。

与他交往不多,但我知道,他其实一直很讨厌别人这样看他。他讨厌别人说起他的时候,会说:“噢,蜀相诸葛亮的哥哥啊。”

他宁愿别人只记得他是诸葛瑾。

即使这个名字只会被一部分人记得,而被另一部分人忘记。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即使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一直忠心耿耿地留在吴。好像是风中的蒲公英,被吹到哪里,便停留在哪里。顽强地生出根,长出枝芽,然后散叶开花。

为自己么,为孙权么,还是为这天下么?

可是“天下”这个字眼,在这日薄西山的时代,显得多么模糊。只有“三国”,只有“晋”,只有乱世,复乱世。

我们如此辛劳,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到底是为的什么?

八月,孙权决定在湘水之畔开一座新城。

他将城市的名字起作“邾”。

他命陆逊去办理此事,又带了我去看筑城。我明白他的心境,孙登的去世让他沉浸在长久的悲痛中,现在的他只想找些事情来散心。

随筑城的士兵同吃同住一段日子,他开始觉得疲惫,决定返回建业。

我找了个借口留下。离开前孙权用那对黯淡的眼睛看了我许久,然后说:“你要回来。”

我点点头,给他我从不曾违背过的承诺。

然后他的车马渐渐远去,消失在地平线另一边。

然后我回头,陆逊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来。看着我的眼睛,他轻声说:“你何必留在这里受苦呢?”

“我想陪你一段时间。”我轻声说。

“什么时候不能陪呢?”他微微笑道,“日子还长得很。”

长?我不无悲伤地想到,日子并不剩下很长了。

可是虽然留下来陪他筑城,相处的时间,却并不是很多。

他太忙了。每日忙于调度士兵忙于指挥搬运石料忙于监工忙于给孙权写信报告进度。有时候好不容易见他忙完一天的事情回营,我走入他营房时,却见他已和衣在榻上睡去。

那个时候,唯一能做的,是帮他将鞋子脱下来,再把毯子轻轻覆在他身上。

他也不乐意我随他一起去工地。那里总是尘嚣漫天,士兵们裸露着脊背挥汗如雨。那是一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与优雅、从容、高贵全然无关的世界。

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做点事。有时候我将从外面采来的花插在他屋中的瓶子里,有时候我点了炭泥小炉,熬了汤放在他案上。也有些时候,在他房中看见有带了泥印的衣服,我就悄悄抱了去江边,为他洗干净再送回来。

但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而已。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如果是个男子就好了。如果我是个男子,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和他一起去承受所有苦与累。我可以陪他去任何地方,甚至像潘浚一样和他一起玩些诸如葱汁催泪的鬼把戏。他要分担的,我陪他一起分担;他要承受的,我随他一起承受。

这么多年,第一次为自己是个女子而懊恼。

筑好的城真的很漂亮。

深灰色的城墙散发出一种万年屹立的庄严味道,城中典型的南方屋舍错落有致,青石板路平滑如镜。

城筑好那一天,他来找我。我走出营房,看见他穿着整洁漂亮的衣服,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

“走吧,”他说,“这么多天没好好陪你。今天陪你一天。”

我笑起来,走进去也换了漂亮的衣服,牵了马走出去。

我骑着马跟着他,一路离开城市,离开人群,一路往人烟稀疏的地方而去。四野在渐渐开阔,江风令人愉快地扑面而来。在一处山冈前,他停下来,跳下马。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好的风景,要突然一下尽览,才能充分感受到那种摄魂夺魄之美。”他说,“你下来,我们不用骑马过去。”

我带着几分疑惑下了马,看他把马系在一旁的树上。然后走过来,用一条丝绢蒙住我的眼睛。

“又来这一套,”我笑道,“这次是不是想把我拐去卖掉?”

“是啊,你打算怎样呢?”他的声音里也是浓浓的笑意。

“帮你数钱咯。”我笑着,带着满心的甜蜜抱住他的臂往前走。

这一刻,我突然又很庆幸自己是个女子。

我感觉到抱在怀内他手臂的温度,我感觉到阳光正暖暖地照在我身上,我感觉到清冽的风,空气中花果的飘香。

在一个地方他停下,然后握住我的手。他对我说:“来。”

我顺从地弯下腰,让他将我的手引向某个方向。然后,突然之间,我感觉到微凉的水像鱼儿一样欢畅地从我指间流走,水又凉又温柔,让我想起最华贵的绸缎。

他突然解开了蒙在我眼上的丝巾,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在这一刻,我在想,原来风景也是可以感动人的。

眼前是缓缓流淌的江,江后面是山,是云,是湛蓝的天空和金色的斜阳。正是秋季,山上的枫林一片一片地红,阳光照在上面,让它呈现出了斑斓的色彩。

而近处的江水,那么清澈,那么温柔,阳光照在上面也碎了,一江都是晶莹闪烁的金子。他的手握着我的手浸在水里,微微一动,一圈圈涟漪便缓缓向外推去。然后有芦苇,芦苇尖在我们头顶上缓缓飘荡,有如水鸟的翅膀。然后有沙洲,沙洲上栖息着一群白鹤,正悠闲地啄着自己的羽毛。

“第一次来到这里,便想带你来了。”他温柔地看着我说,“我是个闷人,不懂得别的让你开心的事,只会带你看风景。”

“足够了,”我感动地说,“我很欢喜。”

“有时候想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谈一些很枯燥的事情。希望将来你想起我的时候,会想起,我也曾经带你看过风景的。”

“不要。”我脱口而出。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不要呢?”

“我不要想起你。我只要看到你。”

“傻瓜,”他笑起来,“我会死在你前面呢。”

“不会。”眼泪漫上眼眶,我却固执地坚持。

他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他,如果他死了,我又为什么要留在这个世界上。

甚至我连陪他走到最后的勇气都没有。当那个日子一年一年地靠近,我是多么想在那之前逃离。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倾诉的欲望,我想将我所有的秘密源源本本地告诉他,我要他知道我的心。

可是在犹豫的时候,一只鹤鼓动着翅膀,降落在我们面前。

它打乱了我的思绪。当这美丽的生灵昂起脑袋犹豫不定地打量着我们的时候,我的目光已全然被它吸引过去。

孩子气油然而生,倾诉的欲望却已跑到九霄云外。我朝它走出一步,它便犹豫地往后退一步。我再走一步,它再退一步。却始终不飞走,只是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

“你不行呢,”陆逊笑起来,“看我。”

他慢慢走过去,那只鹤就在那里歪着脑袋看着他,不退,也不走。他就走到鹤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去捋它的羽毛。

“它为什么不怕你?”我惊讶道。

“从小就喜欢在家中养鹤,”他淡淡地说,“很多年了,可能身上染了它们的味道吧,所以它们也不害怕我。”

说到这里,他又低下头,爱怜地抚摩着那只鹤的脖颈,轻轻说:“说不定就是我离家时放走的某一只呢。”

“放走?”我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放走?”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只是回过头看着我,半天才说:

“因为要出仕,要打仗,要去做很多事情,所以离家时,将它们都放走了。”

我突然有些心疼。这些看似云淡风清的词句间,隐藏了多少沉重的往事?

“临走的时候还在想,等哪一天老了,还是可以再回家养着它们的……”他兀自说着,“四年前出征归来,发现自己真的是老了。况且也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就从战场上退下来了。本来打算跟陛下告老还乡,可是见到他的时候……还是改变了主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过年少时的生活了……”

他淡淡地说着,夕阳的金辉蒙在他脸上。

“伯言,”我突然忍不住说,“吴不会一统天下。”

他呆了呆,然后说:“我知道。”

“它甚至不会延续很长时间。”

“我也知道。”

“那么,”我看着他问,“你,你们,所做的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沉默着,松开了手,让那鹤扬起翅膀如同风筝一样飞上天去。然后他走到江边站住,安静地看着余晖下金红色的远山和滚滚奔逝的江。

“山之为山,江之为江,又是为了什么?”他问我。

最后一缕斜阳随着晚风一同隐去了。

卷八 夕颜

第一章 孙和归来

很久以前,听给我接生那一个护士说,我出生的那个傍晚,夕颜花爬满了窗台。

那个护士是个中日混血儿,从小在日本长大,语言里夹杂了大量我所不能懂的词汇。

我好奇问她,夕颜是一种什么样的花。她解释了半天,我才勉强明白过来,原来所谓夕颜,只是朝开暮败的牵牛花而已。

城市里没有牵牛花,它们渐渐被我遗忘。

直到这一年,赤乌四年行将结束的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坐在窗边,突然发现窗台上爬满了牵牛花。

那一刻我才深刻感受到“夕颜”这个词所蕴涵的意义。

在夕阳下,在一片火似的云霞间,它们安静地老去,渐渐归于暮色。

然后我走出屋子,暮色间我看见两辆马车,缓缓驶进了院子。

“又见面了。”为首马车上走下来的青年,走到我身边对我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穿一件暗青色长衣,棱角分明的脸似曾相识。他的眼睛很黑,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一直看着你,里面却没有任何喜怒。他分明是在笑,但又无法从他的笑容中感觉到丝毫暖意。

“你不该不记得我的,”他对我说,“你不该不记得我孙和的。”

孙和回来了。

孙和被召回来准备做太子了。

其实这本该是意料中的事。即使没看过历史,不知道以后,仅从孙登之死,仅从接二连三的百官劝立太子的上书中,我就可以猜到这结局。

可当真正看到他站在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不由感到心悸。

什么两宫之争,什么嫡庶之论,如同这命运一样根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这一天我害怕了很久,可它还是到来了。

这些年他们母子俩应该过得很一般。这一点,从年仅十九却从不在脸上摆出任何喜怒的孙和身上可以看出,从王夫人看我那憎怨的眼神中更能看出。虽然孙权这些年一直不曾忘记他们,我也知道他经常偷偷地送财物和派遣最好的老师到吴。可是内心的寂寞和屈辱,又岂是物质所能弥补的。

至于我,这么多年过去,对孙和的那些恨意,也早已烟消云散。可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感觉刺骨的冰凉。冰凉之余又是心悸,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要发生一样。

可是孙和并没有一回来就被立为太子。

阻力多数来自公主鲁班。她和王夫人素来不和,现在王夫人之子要被立为太子,她自然全力反对。

说起来,她们之间的恩怨起因其实相当无聊:周鸾初嫁孙登时,以婆媳之礼待步夫人,却仅以一般礼节待王夫人。王夫人由此怀恨在心。到周循娶了鲁班之后,王夫人便想尽办法羞辱周循。鲁班又因此心生怨恨。

朝臣大多认为应当立孙和。这是个儒家礼教深入人心的时代,孙登死后,嫡长子身份让孙和的太子之位显得那么不可动摇。可即使是在一片劝阻声中,鲁班依旧固执地反对着孙和被立。为此她不惜四处散布流言,并勾结了好几个还算说得上话的大臣。她的举动多少有些作用,孙权虽然没表态,但太子一事却一再地被搁置下去。

如今的鲁班已不再是我初见时的那个身着新衣面容娇羞的鲁班了,她目光锐利,很少对人笑,比常人更焦渴地想要拥有权力。这么多年过去,也许她一直不曾忘记周循,也许她早已将他忘记,只是那个时候的恨意仿佛成了习惯,便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自孙和被召还建业以来,又过去三个月了,可是立太子一事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国家不应该没有继承人,这让朝中大臣甚为忧虑。

但忧虑是没有用的。只要孙权一天不表态,这件事情还会无休止地搁置下去。

一日,陆逊来到建业。

以往他每次来建业都会见我一面,这次亦不例外。可是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发现原来这一次他不止是想见我面而已。

“为太子事找我的?”我不想等他开口,自己先说道。

“是。”

我叹口气:“你又何必卷进去?”

“这是国家的事,”他正色道,“既是朝臣,没有卷不卷进去的说法。”

我仍是叹气。

“一个国家不可以没有太子。”

“孙权有那么多儿子呢。”我淡淡地说。

“自古都是立长不立幼,”他说,“如果废长立幼,会给国家带来混乱。”

我突然发现我说不过他。不仅是因为在他面前我永远无法说出一句尖刻的话,也不仅是因为我知道孙和终将被立。更大的原因来自他本身,这一刻我才发现,他相当倔强,比我还倔。

我只能是叹气。

“云影——”他忽然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我心顿时软下去,安静地看着他。

“以前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对他耿耿于怀?”他问我。

那一刻我突然在想,如果将以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他会不会像以前的我一样疯狂地仇恨?

可是我怎么可能告诉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罪过,那些沉重的阴谋,我从来只愿我一个人背。

我只是说:“我没有耿耿于怀。”

他说:“既然如此,劝劝陛下,可好?”

我终于还是点头。

然后我就开始在孙权耳边不时说着应当立孙和为太子的道理。

这不是太难完成的事情。他一直未表态是因为他举棋不定,是因为赞成和反对的势力刚好达到平衡。这个时候,我在旁边轻轻一推,便将他的天平推往孙和的方向了。

赤乌五年春,孙和被立为太子。

他应该知道我为他说情的事,对我的态度客气不少。我们见面的时候,竟能说上两句话,有时还笑一笑。

我有时在想,要不就这样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剩下的时间,就站在他这一边算了。

毕竟他是陆逊用尽剩余的生命去维护的人。

就算他会带来一个国家的风雨,带来混乱,带来被卷入这场风雨中的人们的悲惨的命运,可是毕竟,我能够和陆逊站在一起。

我们可以一起做同一件事直到我们死去。

孙和最终被立为太子,这让忧心忡忡的朝臣们长出一口气。可这一场戏,从一开始就打下了不安的伏笔。

因为之前孙权的犹豫,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们看出了可乘之机。

孙霸是个典型的被宠溺坏的孩子。十四年前王夫人和孙和被贬去吴,却独留下了他被步夫人抚养。孙权本来就宠步夫人,再加上思念孙和,对孙霸的感情,就有了双份。靠着这双份的感情,孙霸向来横行霸道,娇宠任性。

可他不是没有他的好处的。因为在无忧中长大,他向来乐观而自信。他好像总也长不大,并认为只要自己想要的便一定能要到手。不是不蛮横,但因为他的自信和乐观,这蛮横也让孙权生出几分欣赏来。

孙登死后,他一度认为该当太子的应是自己。后来孙和被立为太子,他被封为鲁王。按理他应当离开都城择封地而居,可是却一直留在宫里不肯动身。孙权纵容他,他便愈发得寸进尺,与他哥哥唱着对台戏。

被立为太子后,孙和照例前往武昌驻守。到武昌没多久,他便召开宴会庆祝被立一事,并且邀我前去。

孙和不是个蠢人,但也许是多年的寂寞和突如其来的地位所造成的反差让他被喜悦冲昏头脑,这第一步棋走得相当不好。历朝历代,太子私见百官和过分庆祝自己被立都是被君王所忌讳的事,更何况孙权已经老去,而孙和羽翼未丰。我虽如此想,但还是不忍扫他兴,只是吩咐左右一定瞒过孙权,然后自己找了个借口去了武昌。

陆逊在邾城处理紧急事务未还,反而是在他家中见到茹。原来茹已搬来武昌长住。这么多年过去,可能那个心结也被解开了吧。看着她平静的脸,我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我带了她同去赴宴。孙和见到我多带一人来时,有微微的惊讶。可听说这是陆逊的夫人后,他便以最好的礼节欢迎了她。他对她很尊敬,这种尊敬发自内心,人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不奇怪。当他以一个贬谪之身回到建业,当人们都在观望犹豫的时候,只有陆逊,坚持地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而拥护他。他也看定了陆逊是棵可依靠的大树,虽然太子太傅是跟随他多年的阚泽,可他依然以师礼对待这位前太傅大人。

反是对我,他不是不客气,但总觉得那种客气仿佛隔了些什么。虽然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算是打平了,可是经历过那么刻骨的恨,总会隔着些东西吧。

可是我不介意,无论他怎样待我、怎样恨我,我想我都是可以支持他的。只因为陆逊站在他那一边。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我正在一步一步再次走入命运的深渊。

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一开始,是那些亲附太子的官员一个一个轮番上来敬我;到后面,是孙和一杯一杯地谢我。我不是酒量特别小的人,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快便觉醺然。如果不是偷偷让茹帮我喝了好几杯,恐怕已经失态。

可是到孙和敬我最后一杯酒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世界在旋转起来。我挣扎着说:“真的……真的不能喝了……”

“有什么关系?”他怂恿着说,“既然来喝酒,就应该尽兴。醉了有什么可怕,我早叫人为你们把房间准备好了。”

我仍强自推托着:“不、不行……”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他突然这样问。

我恍惚地看着他,迷晕之间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是不大恨他了,我便摇头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喝酒?”他又问。

我又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应该喝下这一杯。我就真的喝下去了。酒意瞬间泛上来,人麻木得窒息。

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扶住我,然后命人送我回房。

在放开我之前,他突然在我耳边说了句奇怪的话:“美女是不是都像你这样薄情?”

我奇怪地看着他,可是人已恍惚,我无暇去想他话里的意思。

那下人将我送到房门口就离去了。我自己摸索着进了房间,找了半天没找到蜡烛。也不管那么多,往榻上便是一躺。

刚躺上去,便发现榻上还多了个人。我吓了一跳,直到发现躺在那里的是茹。

她醉得比我更甚,整个人都处于不清醒状态。可能刚才不胜酒力,自己摸索着出来,然后恍惚间就跑到我的房间来了。我和她说话,她以醉里的呓语相对。我让她往里面挪一点让我躺下,她动了动,但仿佛无法移动身子。

我想去抱她,抱了半天也抱不动她。这个时候,忽然发现她脸上烫得吓人。她素不沾酒,如今醉了,应该是很难受的。我有些心疼她,想为她做点什么,便挣扎着爬起来,想叫个下人拿毛巾来给她擦脸。

这房间位于院子最深处,走出房门,发现一个人都看不见。眼前是惨白的月光照着的院落,树影横斜,摇曳出诡异的影子。我又挣扎着往前走,转了几个弯,经过一块横在院中的大石头,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就躺在了石头上面。

石头平滑宽大,躺在上面说不出的舒服。这个时候,它就像一张床一样,沉默而温柔地迎接着我的身体。

前一秒钟,我还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睡去;可后一秒,身体已不受控制,我就合上眼,沉沉地躺在石上睡去了。

我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前尘后事,纷纷扰扰地涌入脑海,交织成一片杂乱无绪的光影。我有时候觉得欢喜,有时候又觉得悲伤。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我对自己说要赶紧醒来。然后我挣扎着要醒,手脚却仿佛被压住般无力。就像是被魇着的人一样,心里突然有莫名而来的恐惧。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茹在哭。

那哭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钻入心底,又从心底直接透上脑海一般。我看不见她,我摸不着她,但我分明能够听清哭声中的凄惨与哀伤。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本 书 由 塞 班 书 组 鬼 影 无 忌 整 理 制 作。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属于原作者,请勿用于商业传播。※

眼前仍是寂寥无人的院落,树影横斜着摇曳,天空仍是黑天鹅绒般地沉。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我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酒意去了大半,我挣扎着站起来,跑向方才的房间。

房间的门,在我出去的时候,记得是将它虚掩着。可此刻我来到房间前,却发现房门从里面被紧紧锁上。暗色的门藏匿于屋檐的阴影下,似是个要吞噬人的黑洞。

这个时候,我听见门后有茹轻轻的啜泣。

我不顾一切地砸门,我的声音真大,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看我,仿佛这家中的人都死了一般。

到后来,我用尽了力气,绝望地顺着门坐下,轻轻地说:“是我,茹你不要害怕,开门让我进来……”

这个时候,门在身后缓缓打开。

靠着门口渗入的微光,我看清了茹。她长发凌乱,眼中的空茫让我觉得寒冷。她用一条床单紧紧裹住自己又抱紧了自己,可床单一角露出来的肩是赤裸的,上面有撕打过的红色痕记。

房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粘腥味道。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紧紧将门锁上。然后我感觉她走到墙角,缓缓地靠着墙坐下,像婴儿那样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

我问她话,她还以沉默。我想去抱她,手指刚触到她的皮肤,她就打了个寒噤,往旁边一缩,沉默地避过我的拥抱。

我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然后我觉得我应该去开灯,我又摸索着去找。这一次竟真的给我找到了,我点起灯,屋里一切瞬间亮起来。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榻上那一片狼籍,狼籍中有茹被撕碎的衣裳。

“不!”茹凄厉地叫起来,“不要开灯!求你……”

我立刻将灯火吹灭,又走到她身边,缓缓向她伸出手。手指触到她的那一瞬,她又打了个寒噤,可毕竟没有再往后退。我就这样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终于是抱住了她,让她伏在我肩头。

我感觉我的肩膀正在无声地湿起来。

“茹,亲爱的,”我低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魔鬼……那个人是个魔鬼……”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是孙和?”我问。

她以哭泣作为回答。

“我去找他算帐!我杀了他!”我愤然站起身来,她却猛地扯住我。

“求你!不要让别人知道!”她凄厉地哭喊着,“我求你……”

我脑中一片空茫,终于还是停住了脚步。人好像一下子丧失了所有力气,我只是跌坐在地上抱紧她,忍不住也哭起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哭着说,“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走错房间?他想污辱的人,分明是我……”

她只是哭着。

我们就这样抱着哭了又哭,直到微蓝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这个时候,她低声说:“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

“走,我带你回家。”我站起来,拖着她的手。

“我想回吴郡的家……”

我怔了怔,还是用最大的温柔抱起她,贴近她耳边,轻声说:“那我们就回吴郡的家。”

回到吴郡,茹有整整七天没说过任何话。

每一天她只是坐在房间里,呆呆地看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某个方向。有时候她微微一动,我便如受惊的兽一样弹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可是她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只是又静静垂下头去。

直到第八天,陆逊的家信从武昌传来,我拿着它去问茹,她才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陆逊在信中问她,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又回了吴郡,她什么时候回武昌,是否发生了什么。

茹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说:“告诉他,没发生任何事。只是我在武昌倦了,所以想回来长住。我不会回武昌,也叫他不要来看我,我暂时还不想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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