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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花-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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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传言?”

“传说皇上两年前下令征讨夷洲,是因为影夫人的缘故。皇上想在夷洲找到长生药,像影夫人一样永远不老。”

“听说过。”他不动声色地笑笑。

“他们还说影夫人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变老,他们说影夫人是个妖女。”

“也听说过。”他仍是笑笑。

我不由沉默了。沉默了会,我突然问:“那你相信吗?”

他看看我,说:“有什么信不信的呢?”

“不行,你要告诉我你相不相信。”我坚持着。

他叹了口气,说:“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因为我最怕两个人问起这件事,所以我一直在逃避。可其中有一个人已经在两年前问过我了,那时候我发现其实是逃避不来的。既然如此,与其等你问起,不如我自己先提出来。”

他轻轻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说:“有时候觉得你稳重得可怕,但有时候,觉得你真是个傻孩子。”

这一摸,竟摸出了我的满腹委屈。我低头看着杯中的倒影,低声说:“所以以后这一天我不会再找你了。我不想让这个日子提醒我一些事情。”

他说:“我明白的。其实你不必来的。”

我又回到原地:“那你到底相信不相信呢?”

他看着我,说:“你说是真的,我便相信。”

我说:“是真的。”

一瞬间我们两个都有些恍惚。过了会,他突然靠过来,伸手搂过我的肩。我就这样一下子跌进他怀里,靠在他胸前。闻着他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清新干净的气味,有些迷醉,又有些难过。

“你是如何想的呢?”过了会,我又问道。

“你真的想听吗?”他轻轻问。

“想听。”

他垂下眼,有些怜惜地看着我的脸,低声说:“我会觉得,你——有些可怜。”

“为什么是可怜呢?”孩子气油然而生,我几乎跳起来抗议。长生不死是多少人的梦想,我虽然害怕他会问我如何长生,可他不问时,我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莫名的愤愤不平。

他没有立即答我,只是用手在我的脸上一点一点移过去,过了很久,他轻轻说:“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最完美的女子。”他停了停,看看我,又说,“可即使这样,我能想过我们最好的结局,也只是死在一起,而不是永远在一起。”

我听着他的话,突然有些哽咽。

“这个世界如此不完美,”他继续说着,“倘若真有长生之人,又要如何去忍受一个又一个十年乃至百年?”

那一刻,我能做的只有更紧地抱住他,伏在他肩头轻轻地哭起来。窗外透进来的光一点一点刺痛我的眼。这个夜晚即将过去,我们之间的日子又少了一天,可不完美的世界,仍在日复一日地继续。

回到建业的第二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城中居民都将冬衣拿出来晒在阳光下,准备晒好了收回箱子,等待下一个冬天到来。而我也在宫里自己的院中,取出所有亮色的衣裳,一件一件晒在阳光下。

孙权下朝回来,站在阳光中看我兀自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晒。过了很久,他终于不解问道:“人家是晒冬衣。如何你连春夏的衣服也一并拿出来晒了?”

“晒好了,装回箱子里。或者送给别人。”我头也不回地说。

“送给别人?”他愈发疑惑,“这么好的衣服都不要了?”

“不要了。”

“那你春夏天穿什么?”

“我有深色的衣服。”我回过头,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这天我穿一件玄色的旧式缎子衣,上面有老气得不能再老气的绣花。我挽了个髻,发上没有缀任何饰物。我知道此刻在他眼中,我一定老气横秋得紧。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过了很久,轻声问道:“何必这样?”

“因为我本来就不年轻了。”我坦然答道。

他无语走开了。我在原地站了会,又继续将衣服一件一件展开来,袒露在阳光下。

那件翠色抹胸红色百褶裙,我曾穿着它冒充歌伎,倚在陆逊怀中与关羽的使者开了个玩笑。

那件银白色丝衣,我曾穿着它出席荆州之战胜利的庆功宴。也就是在那场宴会上,吕蒙死在了我的怀中。至今这件衣服上,仍有暗红色的血迹。洗也洗不清,如同此生的罪孽。

还有那件翡翠色长裙,那一夜的夷陵,他的手指一点一点解开衣扣,将它从我身上褪下。迷乱而醺然的夜晚,我相信有一些吻,也曾留在了那上面。如今它们已无迹可寻,而吻上它们的人儿,也成了天边可望不可及的星辰。

还有那些黄的花的湖蓝色的七彩缤纷的衣裙,每一件上面都有灿烂季节的味道,都有一些回忆的痕迹。我将它们一件一件抖开来摊在院中,让它们最后一次呼吸到阳光的味道,让它们最后一次絮絮叨叨地和我交谈着往事。然后它们将被尽收箱底,随着我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成为永远不再的记忆。

有一件事,孙权是知道的,他也应该知道我知他知道,可是他不说,我也没有提起。

那一天前往武昌,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也是我以后都不愿再记得的日子。

因为这个日子,只会越来越清楚地提醒我时间的无情和岁月的残酷。

所以我要将它忘掉,在遗忘之前,我最后陪他度过一次。

那一天,是陆逊的五十岁生日。

卷七 成败

第一章 最后约定

嘉禾二年,公元233年。

孙权五十二岁,陆逊五十一岁。

远在西蜀的诸葛亮五十三岁。

不知不觉,竟是这么多年了。

五十多岁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为年轻了。即使是在我所出生的那个人均寿命要长得多的年代,五十多岁的人也快到退休的年纪了。我记得我所见过的那些快要退休的人们,他们行色匆匆,想要在退休之前最后拼搏一把,为自己的生命留下更多的财富安度晚年。

这其实是最尴尬而辛苦的年龄,有时候我会这样想。

那年冬天,孙权决意西巡武昌。他召了几个官员,连同我一起,一路车马,前往武昌过年。

恰好茹也在武昌。许久未见她,见到她时心里的欢喜,竟几乎要甚于见到陆逊。我们同居同起好几天,整夜整夜不睡觉,叙着别情。时光并不曾减损她的美丽,反而将她最美好精致的地方沉淀下来。不是那种鲜艳青春的美,而是那种让你忽略年纪的美。当你见她一身素衣婷婷袅袅走过你面前时,你会觉得,这个女子的美丽,是和年龄无关的。

所以有时候我会不无骄傲地想,即使这一辈子一事无成,但好歹是养大了她。

年二十七那一天开始下雪,从城中走过,见到百姓们家家户户都在忙着采办年货。这战争年代间的短暂和平,虽然随时会被打破。但仍足够让人停下来,享受一下生活。

傍晚时分,孙权忽然叫我穿好衣服和他一同出去。他只带了两个卫兵,我们骑马走上出城的路。走到城门口,看见陆逊等在那里。我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没问什么。

我们出了城,一路往江边而去。江边停了一只画舫,船上烛火通明,案上摆了酒菜。但他们并没有入席,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什么人。我也没有问,只是陪他们等下去。

过了一阵,听见舱外传来浪花声,陆逊出去看了会,然后回来说:“来了。”

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走到甲板上。只见一只小船从西边顺水漂来。船头站一人,身影高瘦如松,披着一件斗篷,遮住了面容。

直到他走上甲板来,将斗篷脱下,我才看清他的脸。看清他的脸时,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是诸葛亮。那双细长而有神的眼睛,沉着而锐利的目光,不可能属于第二个人。只是这一次,我也几乎没将他认出来。他的样子变了好多,站在我面前的诸葛亮,好老,好憔悴,憔悴得连我都油然而生了些不忍的感觉。

他微微一笑,对我们说:“久违了。”

然后他走进舱中,向孙权行礼,说:“劳烦至尊久侯,亮不甚惶恐。”

孙权微笑道:“行了,孔明。你我也是多久的交情了,不必理会这些繁文缛节。旅途劳顿,先入席吧。”

陆逊有些抱歉地说:“不知这里孔明还满意否?知道你不愿让别人知道,所以便在这里作了安排。”

诸葛亮说:“已经很好,有劳费心了。”

然后他又转向孙权,急急地说:“亮此次前来,是为了——”

“——别急,”孙权稳稳地用手搭上他的肩,打断他说,“我们先叙旧,先吃饭。那件事情,一会再说。”

诸葛亮没有再坚持,我们依次入了席,有侍从送上来热毛巾。诸葛亮用它擦了把脸,那张憔悴的脸上才多了淡淡的一抹血色。

他们在寒暄着别情,我在一旁一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诸葛亮。我知道他晚年一直很忙碌很憔悴,我也知道他可以说是被活活累死的。但真正到了亲眼所见时,我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触动:只因我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变得这样憔悴,这样削瘦,好像是被那些事必躬亲的生活吸干了血肉,只剩一具皮囊在这里苦苦坚持。

他吃得很少,咳嗽的时间竟比进食的时间还要多。到最后,孙权也看不下去了,他不无动情地对诸葛亮说:“你啊,即使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诸葛亮放下食着,看着孙权,沉默了会,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天命使然,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孙权叹了口气,说:“不必过于悲观。”

诸葛亮苦笑了下,说:“自己的命,自己知道。只是可惜,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看到北复中原。”

说完这话,他似有所指地看着孙权。孙权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说下去吧。”

诸葛亮咳嗽了几声,然后安静下来,眼中泛起锐利的光。他看了看陆逊,又将目光落在孙权脸上,然后毅然决然地说:“亮准备在明年开春起兵十五万,再出祁山。倘若东吴能同时出兵,东西并进,则清除汉贼,北复中原,指日可待也。”

那一刻,我感觉到孙权和陆逊的目光都微颤了下。最后还是孙权开口问道:“能有多少把握?”

“那要看江东有多重视此事。”诸葛亮泰然答道。

“你要江东多重视此事?”孙权又问。

诸葛亮说:“蜀汉将倾举国之力北上。”

孙权沉默了会,然后笑起来。

“你的意思是要朕也倾江东之力配合吧?若是那样,能有多少把握?”

“亮以毕生名节保之。”诸葛亮正色道。

“伯言怎么看?”孙权将头转向陆逊,问道。

陆逊想了想,然后说:“此时以我们两国之势,实在不太适合用兵。”

“我知道,”诸葛亮须发抖动,眼中有些伤感之情,“你们可以等,但我等不了了。”

陆逊没有说话。孙权对他说:“适不适合,可以先不提。伯言你只告诉朕,如果真要用兵,是否有把握。“

陆逊反问诸葛亮道:“孔明认为魏军将如何行动?”

诸葛亮说:“亮与司马懿僵持久矣。此番司马懿若知我北出,定率主力前来迎抗。”

陆逊说:“听说魏主曹睿素来喜欢御驾亲征,也算善于用兵。何况魏国军力,应在汉吴两国之上。”

诸葛亮说:“我们兵分数路,魏军定不能兼顾。亮以毕生之力,定要击溃魏军主力,一举攻陷长安。贵军则可北上占领徐、淮一带。然后我们两路夹击,会师许昌。”

陆逊想了想,然后说:“孔明,你我神交已久。若以朋友身份,我定当全力助你。但此战事关重大,我总认为并没有那么容易。”

诸葛亮不再说话,扭过头去求助般地看着孙权。孙权眉头微皱,正沉吟着。陆逊也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孙权的决定。一下子屋里变得非常安静,仿佛连烛火摇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过了很久,孙权说:“孔明,朕说句不吉的话,你不要怪朕。朕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你想借江东之力在你死前了却一个心愿。但是你又如何能说服朕拿一个国家的兵力去帮你实现一个心愿?”

“因为这也是至尊的心愿。”诸葛亮是这样说。

孙权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而诸葛亮继续说道:

“亮知道至尊这两年为时势所迫,只想保守江东。但至尊心中的囊宇之志,是无法消磨的。此番出兵北上,共分中原,难道不是对至尊和江东也有利的事情?”

说完这话,他沉默了一阵,然后低声说:“亮再说句推心置腹的话。亮离世之后,蜀汉短时间内再无人能代替亮。到那个时候,至尊若再想寻到这样的机会,恐怕不可得。”

孙权想了想,第二次将头转向陆逊,问:“伯言,你怎样想。”

“臣始终认为北复中原并非朝夕之事。但若陛下作了决定,臣亦当死而后已。”陆逊正色道。

孙权又沉默了。在他沉默的时候,诸葛亮就一直看着他。他其实也算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这一刻,我分明能看见他眼中的紧张与期盼。

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孙权突然静静地开口说:“孔明,你还记得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

“在下记得。”诸葛亮毕恭毕敬地答道。

“那一年的赤壁啊,”孙权昂起头,脸上全是回忆交错的影子,“真像是一个梦,却是一个令人快意至极的梦。”

诸葛亮说:“既然有过一次,也能有第二次。”

孙权笑起来,说:“孔明,把你的手给朕。”

诸葛亮伸出手,孙权就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要负朕。”

“吴不负汉,汉不负吴。”诸葛亮平静答道。

我脑中突然又有了个疯狂的主意。

周瑜死的时候我在巴邱,曹操死的时候我在洛阳,不知道这一次诸葛亮将死,我能否在五丈原,在成都目睹这一过程。

他之生死,本来与我并没有太大干系。但来这里这么多年,始终无法摆脱那个时代来客所抱有的“见证”的情愫。

我想看看他是怎样为蜀汉耗尽最后一点生命,我想看看成都的人民是怎样为他流尽最后一滴眼泪。我什么都希望看到,只是不知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送走诸葛亮回去后,孙权仿佛心情不错。他看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起来,说:“朕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您怎么知道?”我不敢相信地眨着眼睛,问道。

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心里在想什么,朕都知道。”

我有些心悸,但还是涎了脸说:“那你答不答应我。”

“你要去哪里,朕总是答应你的,”他深深看我一眼,然后说,“只要你回来。”

刚过了年,我便从武昌乘船前往成都,然后随蜀军北征。

因为今时的吴蜀关系毕竟不能同往日而语,再加上蜀军强势,随诸葛亮出征,孙权很放心。他只嘱咐我不要给蜀军添乱,然后便送我走。

倒是诸葛亮听说我要去的时候很吃惊。他来信说我这样跟去,毕竟不妥,而且怕照顾不好我,想让我打消这个念头。可既然孙权作了决定,最终他也是接受了。

出发那天,茹来送我。她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又有些责怪地说:“还想好好跟你聚一聚,可是你又闲不住。”

我说:“我一回来,便去看你。”

她有些动情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呢?我们在吴郡有几十亩地,还养了很多只鹤。我常常在想,你什么时候愿意闲下来,我们就一起种种花草,养养鹤。”

我笑起来,拍拍她的脸说:“你不要老公了?”

“有你就不要他了。”她笑眯眯地说。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取过一个东西放入我怀中,说:“带着吧。”

我拿过来一看,是一个黄铜手炉,做工精巧美丽,正在手心散发出温暖。

“那边山区,气候寒冷,春天又来得迟。你带上它,注意保暖。”

我感动地说:“谢谢你。”

“也别光谢我,”她笑道,“我只是怕你受凉,跟伯言说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找了个这么漂亮的东西来。”

我沉默了会,然后说:“谢谢你们。”

然后我便捧着那个手炉走上了船。心中一直流淌着温暖。仿佛在手心中的不是一个手炉,而是沉甸甸的两颗心。

在成都,我又一次见到刘禅。

时隔多年,他已是一个有些微微发福的青年人了。他的五官依旧漂亮,却少了了些青年人应有的活气;他待我依旧亲切,却多了些以前不曾有的生疏和隔阂。在大殿上,在一众宫人的环绕下,他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一句一句不失礼数地说着些可有可无的话。隔得太远,我甚至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直到最后说起孙尚香,他声音中才多了些不属于一个皇帝的哀伤与颤抖。他说:“听说……听说孙娘娘的……遗骨……一直不曾找到?”

我点点头。我其实很想跑上前去,贴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孙尚香并没有死,孙尚香现在应该在一个很快活的地方,很快活地活着。但是隔得太远,我无法做到。

二月,北征的蜀军出发了。

蜀军兵分数路,我所跟随的主力,从斜谷到剑阁,一连扎下许多个大寨。诸葛亮的用兵未必以气势见长,却是沉稳的、严谨的。蜀军每走出一步,都仿佛切切实实地踩下了一个脚印。

按照当初诸葛亮的说法,魏帝曹睿很可能会自率大军西进迎击。但是到了渭滨,只是等来司马懿所统领的军队。虽是计划之外,但诸葛亮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诧,只是沉着下令应敌。

司马懿在小范围的战术上,真的不是诸葛亮的对手。几次交锋,都是大败而回。胜利并没有骄傲诸葛亮的心,他反而愈发谨慎地应对魏军的行动。因为他知道,几次胜利他所挫伤的,都不是魏军主力。

老天给成都北面安排了险峻无比的重峦叠嶂,作为它最好的保护屏,但同时也给它带来了军队北上的不便。因为粮草不能够充分地供给,所以蜀军最好的战术只能是速战速决。可是老成狡猾如司马懿,又怎会给蜀军这样一个机会。

到了四月,司马懿开始坚守不出。按照原先的约定算来,这个时候江东的军队,也应该开始北上了。

一天,诸葛亮在营中收到一封家信,他展开信来读了一遍,然后面露喜色。

然后他消失了有半个月时间。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只觉得他愈发消瘦了。但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他带上我和几个将军出行。我们骑了马,一路往山中而去。转过一个山头,我突然被眼前景象所震惊。

我几乎以为回到了什么侏罗纪时代。前面山头上,巨兽似的庞大物体正踽踽而行。我已如此震惊,身边的将军们只会更甚。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有几个甚至暗暗握住腰间佩剑,搞不清面临着的是怎样的危险。

等到近了,我才发现,那些巨兽们都是木材所制,身上负担着粮草。每一只巨兽身后,都有一个军士在推动它们前进。

我恍然明白过来。

我把脸转向诸葛亮,不无兴奋地问:“木牛流马?”

这一次轮到他面露惊讶之色,不可置信地问我:“你如何知道?”

我没有回答,本来这个问题也无法回答。我转过头去看那些本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设计。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木牛流马并不是利用轮子,也不是什么永动机。它只是巧妙地利用了物体自身的重力,用前腿和后腿之间的落差将重力转移,乃至前进。每一个巨大的木牛身后,都有小兵在推动。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在这险峻的山路之间,并不需要用很大的力气,便能使它们缓缓前行。

“这便是木牛流马,”诸葛亮看着眼前的粮队,不无得色地说,“孤自少时便与夫人反复琢磨其中道理,如今夫人终于想通了其中最难解的部分。想不到孤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此物的使用。既有此物,我军粮草,应无大碍。”

我再次去看那些伟大的发明。山路崎岖,可它们在重峦叠嶂之间,依然如履平地。而且我还惊讶地发现,这些木牛流马,全身上下并不见一颗钉子,全是靠木头之间的契合而成。它们的构造应该很简单,但又是怎样的复杂心思,才能做出这样巧夺天工的物器。

这个时候,我突然恍惚地想到,如果上天能多给诸葛亮一些时间的话,魏蜀之间的争斗,胜负恐未可知。

——如果上天能多给一些时间的话。

五月,从东边传来消息,孙权已率军攻打合肥新城。而陆逊所率领的部众,也已从江夏北上了。

可诸葛亮的身体却愈发地坏了。

他已经很难说完一个长长的句子。每次总是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所打断。有一次经过他的营帐,看见小兵拿了一个铜盆去倒。我无意中瞥了一眼,发现那盆中,清水之间绽开的,分明是丝丝缕缕触目惊心的殷红。

可他治事的时间不仅没有因为身体的不济而减少,反而愈发增多了。小到连小兵打架该罚多少军棍之类的事情,他也要亲自过问。我清楚他心里是怎样想的,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想赶在时间之前尽可能多做一些事。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越是时日不长,他越要多做事;但越多的事务就越损坏他的身体,反而让那一天越早地来临。他怎样看都不是个薄命之相,只是对事业的坚持与执着,让他过早地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这个时候,唯一能拯救他的,便是与魏军的交锋了。但司马懿仿佛是嗅到了什么,自四月起,便坚决闭门不出。中途也曾派人来抢过几头木牛流马去,但诸葛亮费了几十年的心思,又岂是他一朝一夕能揣摩透的。因此他尽管将木牛流马抢去,却并不曾依样仿造出一件来。从此魏军更不外出,仿佛连一兵一卒都不肯放出军营似的。

从蜀军军营外的山头远望,天气好的时候能依稀看见魏军的军营。那里旌旗林立,戒备森严。在魏军后面,便是长安,便是诸葛亮一直想踏足的中原。它们就在那里,却那样地可望而不可及。其实有好几次我都在想,以蜀军的军力,以诸葛亮用兵的才能,倘若放手一博,也未必不是严阵以待的司马懿的对手。可诸葛亮是那么谨慎的人,他仿佛一心只想将魏军诱出然后歼灭。既然魏军不出,日复一日地便只有等待,等待。

诸葛亮治军甚严。在漫长的等待的过程中,军营里依旧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散漫与倦怠。军士们每日很早便起来,勤劳地操练,操练完后便默默散去,连私下的交谈都不会有。整个蜀营如同庄严肃穆的陵墓,所有人都只是整齐排列在其中的物器。即使是作为宾客的我,除非诸葛亮亲自邀请,否则也不被允许私自外出。

唯一让人觉得这军营里还有些活气的是在晚餐之后,用过餐的士兵会聚在一起。他们很少闲聊,亦不欢笑,只是聚在一起唱歌。蜀人都有一副好嗓子,天生带了些山野间空旷的味道。他们常哼的一个调子,低沉悠长,我听不懂里面的词,却能听出音韵之间流露出来的哀伤。

很久以后,我才听说,那是诸葛亮为自己作的挽歌。

第二章 身前身后名

天气一天一天地热起来。蜀军的士兵们脱下了冬衣、夹衣,最终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单衣。

诸葛亮却依旧穿得很多。每次见到他,他总是身披一件大麾。好像把自己的身体隐藏于那一堆布料下,别人就不会留意到他日复一日的消瘦。

他见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也明白自己在这里只是多余的,于是尽量不去打扰他。所幸自六月起,他好像不太拘束我的外出了。有时候我也自己骑马去附近转转,权当消遣。

有一天骑马东行,不知不觉竟接近了魏军军营。在一个山头上,我突然发现对面山上有几个人骑着马在查看地形。两个山头离得很近,我能看清楚他们是魏军。而当中为首那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他的穿着和气质判断,应该是司马懿。

我看见他们,他们也看见我。我们都在原地立住,互相打量着对方。我握紧了缰绳,打算如果他们一起跑过来,我就撒腿跑回去。虽然我现在就可以撒腿跑,但是又有些不甘,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过了一会,当中一个小兵放下武器,一路拍马往我这个方向跑来。我想了想,没有走开,停在那里等他跑到跟前。他跑到我面前,看了看我,然后问:

“请问,可是江东来的影夫人?”

我点点头,说:“正是。”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对兔子给我,和颜悦色地说道:“司马大都督说和影夫人是故交,吩咐在下把刚打的一对兔子送给影夫人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影夫人笑纳。”

我不由莞尔,想了想,从头上取下一支珠钗交给他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把这个送给你们都督。我知他喜欢珍珠,让他把这个拆了自己重新镶成适合他用的东西,希望他别嫌弃。”

小兵谢过然后去了。我正欲走开,又见他匆匆跑回来,对我说:“司马都督说许久不见影夫人,想请影夫人叙叙旧。希望影夫人不要推辞。”

仿佛是明白我会顾虑一样,他又说:“司马都督一会便一个人过来。”

我知道这有些不合时宜,但好奇心毕竟战胜了其余的想法,便答应他了。

过了一会,见司马懿果然是一个人骑着马踱了过来。想必他身边人也存着和我一样的顾虑,那几个人仍站在对面山头,不无紧张地看着我们。我也仔细看了看司马懿身后,并不像有伏兵的样子。

他见我如此,便笑道:“影夫人何至于此?司马懿虽然阴险,但还不至于算计女人。何况算计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也笑,我说:“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留在这里。你要算计我,单枪匹马一样可以算计我。”

他夸张地大叫:“哎,你算计我还差不多吧。我老了,老了唉。”

我说:“若真老了,也不会还在这里带兵。”

他不满道:“你我这么多年未见,怎么一见面就搞得这么剑拔弩张的。这可不是叙旧的好开头。”

我笑道:“是,是我的不是了。还谢过都督的厚礼。”

他说:“我谢你才是。江东的珍珠,一直想要得很啊。回头我就找人把珠子缀成荷包。”

说到这里,我不由打量了下他。他穿着打扮较过去收敛了,只是比起其他将军来,仍显得奢华。身上仍是缀了许多饰物,连宝剑吞口上的雕花,都有连城之美。

见我看他,他便笑道:“一开始只是装装,到了后来,还真的贪恋于这些物器了。没办法,司马懿也就这点出息。”

我说:“这样挺好。”

“好什么呀,”他挪郁道,“魏国产人,产马,产将军,可是我喜欢的珠宝翡翠,一件都不产。江东的宝物哎,可能要到下辈子才能看到了。”

“我不跟你客气。我告诉你,下辈子也不行。”我笑道。虽然有些夸张,但我知道,他的儿子也看不到江东的土地,司马氏要一统江南,是要到他孙子司马炎的事情了。

“影夫人还是好厉害,”他看看我,又说,“可这么厉害的影夫人,怎么在蜀营碌碌终日呢?”

他这句话似有所指。我心中一动,然后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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