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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花-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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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本不应该发生的。但既然发生了,也只好忘掉。你我都有自己的家室,醉只是个借口,却只能用一次。”

“我知道。”我低声应着。

“但是——”他目光黯然地掠过我的脸,又低声说,“我毕竟四十六了。”

未等我说话,他又接着说下去:“四十六的人,人生走过大半,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有些夜里,想到此生可能再见不到你,我就很后悔。我后悔为什么要发生那件事,如果没发生那件事,也许我们会像以前一样,在一起聊聊天,做做事。只是看看你,听你说说话,我便知足。”

我深深看他,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我现在要问你一句话,但是选择权在你,无论你怎么回答我,我都会平静接受。”

“我要问你: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能否忘了那件事,像以前一样保持正常的往来?……你知道,要刻意避开你,真的太难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如果很难回答,你就用行动告诉我,”他看着桌面轻声说,“这样吧,如同你愿意,就倒一杯酒喝。如果不愿意,就什么都不用做。……我会知趣,过一会就会走。”

我仍是沉默着,久久地看着他。

“果真能像以前一样吗?”沉默之后,我轻声这样问。

他认真地看了看我。

“我尽量。”他轻道。

我点了点头,然后,猛地端起面前的酒壶。我没有将酒倒入杯中,而是仰头将整壶酒咽下。

酒精汩汩地顺着喉咙流入,一股灼热燃烧着我的喉咙,我被呛着了。我放下酒壶开始咳嗽,竟咳出了眼泪。我就这样一边咳,一边流泪,一边在唇边泛起仿如隔世的笑。

他怜惜地看着我,将手绢塞进我手中,又用手轻轻拍我的背。

动作却骤然顿住。我疑惑地抬起头,在他眼中找到惊讶之色。

他将手移到我面前,我发现那上面是一片映着烛光的血色。

伤口怎么又开裂了。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真不凑巧。

“怎么受伤了?”他皱起眉,严厉地问我。语气好象是我做错了事。

“一点轻伤……没事……”我讪讪地笑着,却被他打断。

“血流成这样还说没事!让我看看!”有生之年,我第一次见他用了这样不温和的语气对我说话。

“这……看……不用了……不太好……”尽管伤口还在痛,我的脸竟不自然地又红了起来。

他看了看我,突然笑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这有什么好顾忌的?”他抓住我的手,命令似地说,“你只当我是属下,给我看看伤口。”

我终于还是拉下衣服,给他看肩上的伤口。

被血浸透的绷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掩过脸去。半天才回过头来,眼中竟有模糊的潮意

“陛下怎么让这么蹩脚的医官替你疗伤?”看着那被胡乱包扎起来的伤口,他轻声而心疼地说。

“是我自己包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陛下不知道。”

他疑惑地看看我,然后问:“怎么受的伤?”

“被人袭击。”

“谁干的?”

“我不知道。”

“告诉我,”他捏着我的手,急急地说,“没关系,告诉我。”

我挣开他的手,低下头说:“不必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又怔然看我许久,终于没说什么。起身出去了。很快他又折回来,手中拿了药物和绷带。

“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拆开我自己包的那堆能让医官看了气背过气去的绷带,又用酒细细替我洗着伤口。

“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强忍住疼说。

他还以沉默,开始小心地替我上药。

“陛下对你好么?”他突然轻声问。

“很好。”我胡乱应着。

“很好?”他惨淡地笑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怎么不知道。”

“不关他的事,是我——”我刚要辩解,他却打断我的话,手也停住了。

“如果陛下对你不好,如果你不开心——”他认真地看着我,停了一停,思索了一下,又慢慢地说,“我是说,如果你想对我说,想要我带你走,你就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我会带你走。”

我怔了怔,却轻轻摇头。

“我不会说的。”

他叹口气,不再说什么,开始替我将伤口包起来。烛光下他的神情专注而温柔,他的手指偶?;触到我的皮肤,他的体温便顺着手指一直流入我心里。我突然有些恍惚,我觉得自己像一架空置了许久的琴,他的手指触上去,对应的弦便发出几不可辨的颤音。

太安静了,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安静。

空气里充满了微妙的气氛,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将伤口系系扎好,又拿了干净衣服,放在我身边对我说:

“你在这里把衣服换了,然后休息一下。”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你去哪里?”我欠起身来,急急问道。

“闷,我出去走走。”他这样说着,竟头都不回,推门出去。

“你还不是像逃跑一样!”我竟笑起来,大声对他说。

他站定,回头,也是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出去了。

第三章 春天之前

我在榻上躺着,迷糊间睡着了。

做了许多梦。醒来后梦的内容都已不记得了,却记得是很愉快的梦,梦中笑醒过几次。

是尽管似是而非,却总算失而复得的愉快。

也不知梦了多久。醒来时发现仍是夜晚,只是桌上的烛已燃掉大半。

旁边放着他留下的干净衣服,应该是骆统的衣吧。我本来不想换的,但身上的衣服实在血迹斑斑,终于还是换上了。

伤口也没有流血了,尽管仍有微微的痛楚传来,但那些痛楚,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我换好衣服走出门去,推开门,发现他和骆统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天,面前摆着酒盏。

“你们在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看天。等你醒。”骆统伸了个懒腰说。

“看天?天上有什么好看?”

“银河。”

听见他们这样说,我也抬起头。头上是一片壮阔斑斓的星空,银河有如玉带挂在中天。

“我也要看。”我笑着走过去,自然地坐在了陆逊身边。骆统起身要走,然而陆逊留住了他。

“别走了,没关系。”他这样说。

“一起坐坐吧,没关系的。”我也这样说。

骆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坐下。我们三个人就并排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沐浴着摇曳的树影,抬头看着星空。

星空美而遥远,我忘记已有多久未这样仔细地看过星空。于是我贪婪地看着,不时陪他们一起咽下纯澈的谷酒,这种感觉,是久违了的宁静与美好。

“记得公纪对星象颇有研究的吧?”骆统的声音传来。

“是啊,”陆逊微笑道,“那个时候,婶子还常因他观星时被冷落而抱怨。”

“伯言呢?伯言也对星象有些研究?”我好奇地问。

“研究倒说不上。只是大概知道星星的名字。”

“星星还有名字么?”

“怎么没有,”他笑着看我,“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

“是么?”我更好奇了,“我一颗都不认得。”

他突然凑过来,将手在我面前举起,指了一颗明亮的星说:“那是紫微。”

然后又指着另一颗星说:“那是太初。”

“北斗呢?北斗七星在哪里?”我笑着问。

他又指着一方星空,一点一点点着说:“玉衡、摇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

“你好厉害。”我由衷地崇拜道。

“这算什么,”他笑道,“这些星,许多人都知道,公绪也是知道的。”

“我还奇怪云影为什么会一无所知。”骆统嘲弄般说。

“我不是一无所知啊,我知道一颗的,”我作个鬼脸,“我知道启明星在哪里。”

“启明星?”陆逊疑惑地看着我,“这个时候,启明星还未出来。”

“可我看得见。”我笑道。

然后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在这里。”

他也笑起来,又一一指着星星,对我念出它们的名字。

我安静地听着,却渐渐开始有些失神。明明是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星星的,可目光不知不觉就全神贯注地落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我的目光贪恋地落在上面,开始想念属于他的体温。

“伯言,”我忽然轻轻地说,“可不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只这一次,我只想握一握你的手……”

他愣了一愣,然后微微笑了。手伸过来,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许久,然后把他的手拉着放在膝头,开始一点一点把玩他的手指,心里竟平静如水。他不时用了带着笑意的目光看我,看我像孩子玩心爱的玩具一样掰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带了温暖的栀子花的香气。

我将他的手指里外玩了一遍,又将手心向上摊开来放在我膝头。夜空下他的手心好象被星光玷污了般,有象牙色的光泽。三条掌纹修长、平滑,优雅地在掌心延伸着。除此之外,竟再找不到其他隐藏的纹路。

我认真看着他的掌心,用指尖一遍又一遍顺着三条纹路划下去,心里泛起的是温柔的感动。

“能看出什么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真奇怪,”我自顾自地说,“你的手相上,怎么除了三条线就没有其他的线了呢?”

“那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啊,”我狡黠地笑道,“说明你以后会很穷。”

“是么,”他也笑起来,孩子气地看着我,“那怎么办好呢?”

“我接济你呀,”我做了个鬼脸,“以后你穷了就跟我说,我养你。”

“影夫人又在装神弄鬼。”骆统在那边瓮声瓮气地说道。

“什么叫‘又’?”我愕然,“莫非我经常装神弄鬼么?”

“影夫人猜猜,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骆统不去答我的话,却这样问我。

“那年在子敬船上?”我迷惑地问道。

“不是,其实我早见过你了,”他说,“不过那时我很小,可能刚刚会走路的样子。母亲抱着我专门去庐江请你算命。”

“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你收那么贵的价钱,还门庭若市。那个时候,你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全身上下一点饰物都没有,却偏偏显得神秘而高贵。那时我就想,以后等我大了,我也要存够了你要的钱,来请你给我算命。”

“怎么后来又不见你来呢?”

“你还好意思说,”他啐道,“你对母亲说,她能和父亲白首偕老,能在雍容华贵中度过一生。可就是算命回去后不到三个月,父亲就去世了。母亲被迫改嫁去北方做人小妾,从此一直没过过什么象样的日子。”

他说笑的口气说起这些,我却怔住了。看看他平静的脸,心里突然难过起来。我低低地说:“对不起。”

他嘿嘿笑着,不作回答。

“可是,”我又有些不甘说道,“你也不必完全认为我是装神弄鬼。如果那个时候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准确预言你的命运。”

这也不是骗他。如果那时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会说,呀,你是骆统呀,你将来会随陆逊在夷陵大破刘备,你会立一番军功的。

“那你现在帮我预言一番也不晚。”他不置可否地说道。

我却语塞了。我发现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史书上我所记得的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而将来——他的将来会是怎样?我竟一点也想不起来。

“所以说你还是装神弄鬼。”他谑笑道。

我瞟他一眼,却还是无法说出什么来。我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关于这个男人的将来,但那些将来却仿佛被扔入泥沼中了无痕迹。竟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在我思索的时候,他们又渐渐地聊了一些关于军务的事。我在一旁沉默着。

渐渐忽然觉得眼前一切亮了起来,抬头望天,发现银河已渐渐褪色,天空呈现出宝石样的蓝。而天边,一颗明亮的星正缓缓升起。

“怎么了?”陆逊有些奇怪地回头看着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缓缓说:“启明星出来了。”

他也抬头看了看天,皱了皱眉,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又看了看我,然后将手从我手中抽出,站起身来,说:“我送你。”

我尚在犹豫,骆统却说:“还是我去吧。你今天一天的事,早点休息。”

他也不再坚持,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也站起来,随骆统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他说:“你得胜归来时,我会在武昌城外等你。”

“我知道。”

他点点头,又对我说:“小心一点,不要再受伤。”

“我知道。”

他就笑了起来。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我痴痴地看着他,而他轻轻拍了拍我,说:“去吧。”

在归家的马车上,我和骆统相对而坐。窗外偶尔飘过后退的即将燃尽的灯,那些光与影便在他脸上交织出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们鲜有地沉默着,各怀心事地沉默着。我一直想着陆逊笑起来的样子,每当我想到他的笑容,便不由自主地微笑。骆统时而看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直到马车驶入了家所在的大街,他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说:“云影。”

我讶然看他,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这样叫我。

他看了看我,又说:“云影,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吧。”我说。

“我……今年也三十六了……”他慢吞吞地说着,“家姊……守寡以来……一直和我一起,她身体不好……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我想……让她开心……”

我奇怪地看着他,他语无伦次地想说什么?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物色一个妻子。我想在明年成亲。”他正色看我,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我愕然许久,然后笑起来。

“一定。”我拍拍他的肩,然后走下了马车。

府中的人都还未起来,满院飘着桂花的气味。我穿过空无一人的院子走回房间,心情突然说不出地快乐。

这种快乐一直持续到我走到房间门口,然后我看见一个身影从门柱后站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直到我发现那个身影是年幼的孙和,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地。

“这么早在这里做什么?”我和善地问他。

他咬着手指头,一双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我许久,然后突然说:“你为什么对我们不忠?”

“说什么胡话呢!”我讶然答道,然后又笑起来。

“你是在梦游吧?快回去睡觉。”我笑着,想伸手去摸他的头,他却往后闪开了。

“别来这一套,”他沉声说,“昨晚我看见你偷偷上了别的男人的马车,你一夜未归。现在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回来的。”

“你昨晚就在这里了?”我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冷冷地看着我,说:“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夜,你一夜都没回来。”

我再次讶然,却还是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我出去朋友家贺寿了。我没有对你父亲不忠。”我解释道。

“我不信你。”

“你要怎样才肯信我呢?”

“你发誓,”他还是用冰冷的声音说,“你发誓,如果你有对我们不忠,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表情严肃,声音冷峻。本是很过分的话语,可许是因为心情的缘故,我又一次笑起来。

“好啦,我发誓,”我拍拍他的头,“睡觉去吧。”

他盯我一眼,回身慢慢走出去。

“虽然你发誓了,但我还是不信你。”走出去之前,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我带着解脱了的释然走入房间,将自己埋在被褥间,又一次笑起来。

猜忌又如何,刁难又如何,我开心,我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明天起来,就该去替骆统物色一个好女子了。我一定会悉心挑选,让他满意的。

我要在开春为他们举办盛大的婚礼,我要给他们赠送一份最贵重的礼物。

微凉的风漏入屋子,夏天行将结束。

然后就是秋天,然后就是冬天。而春天,也不会很远了罢。

第四章 少一人

秋九月,得胜的军队班师回到武昌。

我穿了最美丽隆重的衣服,又精心打扮了自己,随众人一起,在城门口迎接他们归来。

在喧天的礼乐声中,很远我便注意到了陆逊。其实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会第一眼看见他。他一身戎装,站在最前方的马车上。他手执镶了宝石的剑,头上覆着孙权的华盖,人们景仰而崇拜的目光,尽集于他身上。但其实不需宝剑,不需华盖,不需众人的目光,他仍是这里最耀眼的主角。这一天的阳光,都仿佛只为他而灿烂。

我久久地笑着,我好象很久未这样开心过了。我甚至想要随便拉过身边一个人对他说,看吧,那马车上最高贵最耀眼的男子,便是我爱的人了。我应当骄傲,我有什么理由不骄傲。

马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我,便侧过头来看我。我仰起脸,给了他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我以为他会还我微笑,但他竟然没有。

然后是繁冗而漫长的阅兵和论功行赏仪式。我一方面不耐烦地希望这些仪式快些过去,这样我可以有机会和他说说话;可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这个仪式可以久一点,这样他这刹那的辉煌,可以为人们欣赏得久一点。

等到仪式终于结束,我站在他面前时,却又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了。

我只是傻瓜一样地笑着,贪婪地看着他一身戎装的英挺。半天,才搜肠刮肚找出一句话。

我说:“我没有食言,在这里迎接你来了。”

他说:“我知道你会在这里。”

我正要再说话,几个军官端着酒杯过来敬酒,他们敬酒的时候,我就安静地在一边看。今天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特别顺眼。事实也是如此,这些军官都身披孙权赏赐的锦袍,一个个看起来英姿飒爽,踌躇满志。反而是他,他应该是最得意最骄傲的一个,却不知为何,始终觉得他不是太开心的样子。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模糊的忧伤。

似曾相识的表情?我心里突然有种诡异的感觉。

人们散后,我突然想起来,便问他:“怎么不见骆统?”

这话问出去,他却没有马上回答。他垂下眼,避过我的目光,许久,才低低地说:“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奇怪地问,“他跑去玩了?还是没回来——”

刚说出“没回来”这三个字,我突然一个激灵,我往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凉意瞬间占据我全身。

“你的意思是……”我不可置信地问。

“对不起。”他看着我的眼睛,给我不愿接受的答案。

一刹那四周突然变得特别安静,礼乐声、欢笑声传入我耳朵,竟成了仿佛磁带失真般的沙哑。日光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华,呈一片惨淡的白。我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他,突然不明白自己是在哪里,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在做梦。

“怎么可能?”我颤抖着说,“阵亡将士的名单,我每天都有看,里面没有他。”

“不是在战场上,”他说,“是在去战场的路上,还没离开武昌多远,便一病不起。”

我一把掩住自己的嘴,忍了很久,却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我知道这是个乱世,我知道人上了沙场,生命便如摇曳的烛火,随时将湮没于寒风。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他才三十六岁,正当壮年,正是好好享受生命的时候。更何况,他还答应过我,明年春天要成家。

周围人来人往,我怕别人看见我的眼泪,转身对着墙,用袖子掩了脸,无声地哭着。陆逊在一旁沉默着,然后轻轻捏了捏我的手。

“别哭了,”他沙哑着嗓子说,“你哭得连我都想哭了。”

我没说话,他沉默了会又说:“连我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很突然。知道消息时,他……已被送回乌伤安葬。他跟我出征这么年多了,现在想起来,我好象不曾为他做过什么……”

“对不起。”我沉声说道。

他微微惊讶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缓缓地说,眼泪渐渐停住,“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问起他,更不应该哭……今天……是你的日子……我不该哭。如果公绪在这里,他也会怪我的。”

他难过地看着我,然后说:“等这些事过了,我和你一起去拜他。”

我用力点点头。

有喝醉了的人在一边大声地叫他。他看看我,说:“我要过去了。”

我说:“你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他说:“开心一点。”

我说:“这话应该我对你说的。”

然后我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穿过欢乐的人群时,我总有恍惚的感觉,觉得骆统随时会从他们中间走出来,絮絮叨叨地和我说话。秋日的阳光明亮地照着每一张欢乐的脸,也渐渐照干我脸上的泪。已是秋天了,秋天过去就是冬天,冬天之后是春天。下一个春天来的时候,骆统会在哪里呢?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在一条街上,一个女人叫住了我。

她一身缟素,表情悲伤而决绝,浅细皱纹下掩盖的清秀五官似曾相识。

“影夫人么?”她说,“有事找你。”

“你是谁?有什么事?”我奇怪地问。

“夫人跟我来吧,”她说,“夫人跟我来,就知道了。”

我在犹豫,她看我一眼,又说:“夫人担心什么呢?我就一个人。”

我本来应该拒绝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但她似曾相识的五官总让我觉得有隐隐的亲切,便随着她去了。

我跟着她走入一间客栈,在走廊一间房间门口停住。

她推开门给我看,对我说:“里面没有人。”

我没有任何的忐忑。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她随我进入,然后转身将门锁死。

我奇怪地看着她,而她平静地注视着我,缓缓说:“骆统的姐姐。”

我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那似曾相识的亲切从何而来。那一刻我想笑又想哭,我快步上前,想要抱住她——

寒光一闪。

我眼前多了一把短刀,刀尖直指着我的咽喉。刀后是她平静而冷漠的脸,她说:“别乱来。坐下。”

我怔怔看着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虽然是个弱女子。但今天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不要耍花招,我既打算以命相搏,与你同归于尽还是能做到的。”她说。

“你在说什么啊!”我惊讶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别装傻,”她冷笑,“你若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一听说我是骆统的姐姐就想跑?”

“我没有想跑!”我大声说,“我常听公绪提起你。我刚才只是想上前抱你。我真的不知你在说什么。”

她脸上多了些惊讶的表情,她说:“真的吗?”

“真的。”我说。

她认真地看了我的眼睛许久,然后叹口气,说:“那我问你几句话。你不要骗我。”

“你问吧。”我坦然道。

她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在我对面坐下,仔细打量我一番,然后突然问:“你和舍弟,是否有私情?”

我吓了一跳,随即大声说:“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有人这么说?”

“我和他来往比较密切,可能别人误会了吧。”

“来往密切,也不曾有私?”

我语塞,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许久,才轻声说:“他……他是个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是个怎样的人我知道,”她看着我说,“可是人总会变的。何况他对你没有心,不代表你对他也没有心。我听说他在武昌时,你隔三差五就要见他。你若对他没心,怎会这样?”

我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爱陛下吗?”她忽然这样问。

我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那就是了,”她说,“刚才在街上,我见你走过来,脸上有梦游一样恍惚的表情。如果是生活在幸福和满足中的女子,脸上不应该有这样的表情。你肯定是爱上了别的男子。”

停一停,她又说:“请原谅我的武断。但我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说服自己说你和我弟弟没有私情。”

“公绪从未和你说起过?”我问她。

“说起什么?”她茫然地看着我。

我淡淡笑起来,一边笑,却不由自主落下泪水。

骆统常在我面前提起他姐姐,骆统说她是他最亲的人。我有时候以为他会将我和陆逊的事说给他姐姐听。因为是最亲的人,即使是不小心说了别人的秘密,也是可以原谅的。没想到他竟为我保守秘密守了这么多年,连最亲的人也不曾提起过。

“你知道吗?”我流着泪对她说,“我欠公绪的,下一世也还不清。”

“你什么意思?”她茫然地看着我。

“我确实有爱上别的人,我爱那个人,爱了很多年。那个人,是公绪的上司。他的名字,相信你也听说过。公绪一直帮助我们。在我想见他而不能相见的时候,公绪每天都来看我,将那个人的消息传达给我。我一直自私地认为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公绪的好意,却从未想过这种频繁的交往会给别人带来认为我和公绪有私的印象……”

她惊讶地看着我。脸上的凌厉却淡了。

“我爱着那个人,公绪也爱着那个人。可他却宁愿我们好。他曾经舍命救过我,又一次次想办法成全我们。他为我做过这么多,可我为他做的,又实在太少。我这辈子,只答应过他一件事,却没想到连那件事都无法做到……”

“是什么事呢?”她轻声问我。

看着她的眼睛,我悲伤地说:“最后一次见面,他说,你身体不是很好,他想为你了却一个心愿。他让我帮他找个女子,他想在来年春天成家……”

那一刻,这个一直在脸上挂着冷漠与平静的女人,终于崩溃了。她伏在案上,开始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我揽住她的肩,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水。

我们就这样抱着哭了又哭。直到她稍微平静一些,才抬起头来,哽咽着问我:“我的弟弟,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不是病死么?”我茫然问道。

“他平时身体那么好,即使得了病,也不可能几天之内就去世吧,”她哽咽着,“他的遗体被送回来时,棺木已经钉死了。”

我心往下一沉,突然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他下葬后的一天,有一个士兵逃来我家。他受了很重的伤,下半夜就死了。临死前,他告诉我,他是被王府的人追杀所伤……”她看我一眼,然后顿了顿。

“王府的人?”我轻声问着,寒意瞬间泛上来。

她点点头,继续说道:“他说王府的人要杀了他灭口。因为之前,他奉了府中一个人的命令,送下了毒的御酒给出征的一位将军,并毒死了他。”

“那个被毒死的人,是公绪。”我低声说着。

她点点头,然后悲伤地看着我。我也悲伤地看着她。

“果真是陛下赐的酒?”我又问。

“我问过了,”她说,“不是陛下,但确实是王府中送出来的。”

“那个下令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那个士兵也不知道。”

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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