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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花-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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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瑟

【由文,】

前言

序章 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你

我一直认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人们大都虚伪、功利、彷徨而自以为是。在我活在这个时代的二十年以来,没有出现过任何让我感动的歌,让我背诵的诗,让我爱的人。

这是一个缺乏美感的时代。

父亲总说我生错了时代。他说我应该生在一千年前,甚至更早的时代,每天拨弄着瑶琴,在家中安静地写词。

的确,我的性格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我冷漠、内向、安静,却并不凌厉。我过着一种甚至可以说是与世无争的日子。

也许这种性格和我的家境有关。我的家族很有钱,过度丰厚的物质条件让我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找不到什么可以为之拼搏的目标。于是我每天努力花钱,浑噩度日。

有钱人通常都比较有时间营造出自己的伤感并沉浸其中。我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的母亲也是。在我四岁那年她爱上了一个高尔夫教练,并与之远走高飞,从此音讯全无。我常常怀疑她也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但关于她的印象已经几乎没有,因此并不觉得怎么伤心。

从小我就在家安静地看书,我喜欢看那些关于过去了的时代的一切,我尤其喜欢一千八百年前,那个叫“三国”的时代。我觉得那个时代才是我应该属于的时代,那里有杜康,有五弦琴,有美丽的诗,动听的歌,那里有一群美丽的人,他们的命运如同流星。

八岁那年我看一本有插图的关于三国的书,我偶尔翻开一页,然后我的眼睛碰上画中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温和、坚定,而微微地带了些悲伤。我又看了看他的名字,他叫陆逊,这个名字美丽得如同白玉石柱上的图腾。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我要找的我爱的人。然后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从未遇到过如此无望的爱。如果我爱上的是一个住在对面街的男子,我可以耐心地等待长大,然后告诉他我爱他;如果他已经结婚,我就引诱他,把他抢过来;如果他比我还有钱,我就努力赚到和他一样多的钱,然后让他正视我;如果他成为了大明星,我就用钱去买他的电话号码他的地址他的一切资料,然后我要想方设法地让他爱上我。可是我爱上的是一个生于一千八百年前的男人,我除了哭,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那一天晚上我在书房里哭了很久,哭得后来家里的仆佣都跑来看我。他们以为我生病了,就把我送进了医院。

医生给我吊了含镇定剂的针水,然后我渐渐睡去。我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病房一片昏暗,只有月光从窗外漏入。我突然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然后我看见一个女人,飘一般地来到了我的床前。

她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她的容貌美丽得让人看不出年龄。她居然叫我的名字,她说云影,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惊讶地问:“你是谁?”

她说:“你现在不必知道,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说:“我等你,我还要等你十二年。”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样想的时候,我便发现自己睡去了。第二天醒来时,我看见满室的阳光,床边站满了医生和护士。我想,昨晚的一切也许真的是梦境而已。

十二岁那一年,父亲开始赌博并迷上一切超自然的东西。他说他认识一个会算命的女人,关于他的一切,她说得准确得让人吃惊。也许是为了将我从书房里拉出来,他坚持带我去见她。

然后我就跟着他去了。在一栋很有些年头的小别墅里,我又一次看见那个女人。

她仍然是一身黑衣,眉目间有不属于这尘世的美丽。四年过去,我长高了许多,奇怪的是她的样子竟一点都没变。

她说云影,你来了。

父亲吃了一惊,父亲说我从未告诉过你但你是如何知道我女儿的名字。她只是淡淡地笑,并不说话。

父亲让她给我算命,她拉住我的手,说:“你的女儿会很长命。二十岁以后她会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二十四岁她会嫁给一个很爱她的男子,然后他们生三个孩子。二子一女。他们都有很不错的命运。”

我很怀疑她说的都是随口编的。因为不像我见过的那些算命师,她没有水晶球没有八卦没有掐指冥思,只是很随意就说出了这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但父亲却很欣慰地笑,然后我看见他拿出厚厚一叠钱来放在她手里。她淡淡地笑着接受了。

后来父亲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既然你能知道那么多事情,钱对你还有什么用呢?”

她笑了,但并不说话。

我又问:“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她说:“是真的。但是你都看不到。”

我有些惊讶,我想问她如果我能活那么长,为何这一切我看不到;如果我在之前死了,那么后面的命运又如何能发生。

但当我问之前,父亲走了出来。于是我只是礼貌地微笑着,什么都没有说。

我真正开始相信她的预言是在十六岁那年。又是另一个四年以后。

那一天下着雨,我一个人撑着伞在雨里走。突然我在街对面的人潮中,发现了她的身影。

她还是那个样子,撑了一把很引人注目的油纸伞。她安静地走到我身边来。她微笑,说:“云影,我们又见面了。”

我很顺从地收了伞,钻进她的油纸伞下,她轻轻搂住我的腰。

然后我感觉她靠近了我的耳边,轻轻地说:

“会有让你很难过的事情发生,但是宝贝,不要太悲伤了。你要勇敢起来。你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在我说得出话前,她把伞交到我手中,然后飘然而去。

三天后,我父亲死于一桩车祸。

在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我的悲伤之前,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叔叔,开始迅速侵吞父亲留下的遗产,几乎什么都不想留给我。

但是从来都安静、冷漠、与世无争的我其实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甚至我自己想象中那样懦弱。几乎是出于本能,我开始收集他商业犯罪的证据,联络最好的律师,争夺公司股东的支持。

他企图杀掉我,但被我很幸运地逃过。几乎是死里逃生的同时,我绑架了他的儿子,我那个几乎未经世事的堂弟。他哭,他闹,他黑黑的眼睛里充满不解。我冷冷看着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很丑恶。

叔叔愤怒了,他咆哮,他说要报警。我冷冷看着他,说你报吧,我们同归于尽。

最后他终于屈服。他说你开个数目吧,但把产业留给我。

我开了一个很大的数字。他几乎没有还价,就把钱给了我。

然后我带着钱去了欧洲。我选择了一个很美丽的海边城市住了下来,每天晒太阳、游泳,以及做关于他的梦。有时会有漂亮的男孩子和我搭讪,但我总是冷冷拒绝。

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和别人接触,到后来我发现自己几乎丧失了语言的能力。而更坏的是,我的精神状态开始不是很好。有时我会把自己美丽的小屋砸得一塌糊涂,然后跪坐在地板上大哭。

我想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我找了个大学,报学油画和小提琴。一年以后我交了个男朋友,是个来自北欧的男孩子。他帅气、开朗、自信、积极。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全世界的阳光都仿佛洒在他脸上。

我们快乐地在一起同居了一年。但一年后我发现所有的快乐只是浮在水面的泡沫。我的心丢在了一千八百年前。我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我开始在半夜爬起来看那些陈旧的史书,然后把一切砸碎,说不能这样下去。

十九岁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去了海边。在海边我许了一个愿,我说二十岁的时候,请让我的愿望成真。

这样许着愿的时候,悲伤突然袭来。我不知道,我要许什么样的愿望,才能填补我心里的这个缺口;也不知道这样的愿望许出来,是否天上的诸神都会在嘲笑我?

这种感觉让我窒息。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漆黑冰凉的海水中,而我的男友从后面抱住我,他充满恐惧地大喊:“影,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给我一个自杀的理由?”

我茫然地看着遥远的星空,我给不出理由。

因为我给不出理由,所以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的阳光男友还是每天来看我。他给我送花,送书,送音乐磁带,而我把花把书把磁带都砸向他,我说我不要见你,你滚。

后来他来得渐渐少了,但他说,他会一直在外面等我,一直。

我在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住了一年。一直住到我二十岁生日。

二十岁生日那一晚,我在窗边看星空。星空璀璨而遥远,却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与一千八百年前有着联系的东西。

然后我听见有人走了进来,我回过头,看见她,那个美丽的会算命的女子。

她叫我的名字,她走过来将我揽住。而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发现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见她。

我们安静地在一起坐了一个小时,然后她说:“一年前的今天,你许过一个愿。今天我来帮你实现那个愿望。”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而她安静地点头,她说:

“我能帮你回到你想去的那个时代。”

最美丽的圣歌也不可能比这更动听,最绚烂的烟花也比不了在我心头绽放的那朵。而我突然发现自己竟是无条件地相信着她说的话,全世界人山人海,只有她。

我急切地问她,我说我会回到哪一年我会遇见他吗他会爱我吗。

她有些迟疑地笑着,她说:“我只能保证三件事:第一,你会回到那个时代;第二,你会遇见他;第三,在你明白这一切之前,你会一直拥有二十岁的身体。”

我说够了,足够了。

她停了一下,又很小心地说:“但你要想清楚,命运是无法改变的,而初衷很容易被遗忘。有些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我哭了又笑了,我说:“都没有关系的。请帮助我。”

她点了一点头。然后轻轻用手拂我的发。

我有些着急了,我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呢,是现在吗?

她微微笑了,她拿了一枚暗红色的玉挂在我胸口。她说:“不要急,把它戴好。”

我低头整理绳子,整理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便抬头问她:

“你这样帮助我,难道不需要什么交换条件吗?”

她说:“我要的,我想要你所拥有的一切。”

我说:“拿去吧,都是你的了。”

当我说完这句话,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身体以胸前那枚玉为中心,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而她变成了我,穿着我的衣服,长着我的样子。而我在渐渐消失。

彻底消失前我还来得及看一眼这世界。我看见我,不,是她从地上站起来,拢了拢头发,然后走到门边上按响了对讲机。

她说:“我好了,我要出院。”

卷一 浮沉

第一章 以灾难开始的旅途

在二十一世纪的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一千八百年前的天空会不会特别蓝,云的影子会不会特别清晰。

可当我越过了一千八百年的时空睁开眼睛,我看见的是被闪电肆虐着撕裂的深黄色的天,冰凉的雨水用力地打在我身上。更可怕的是,我感觉到脚泡在滚滚奔腾的水流中,而那些水流顺着我的脚踝迅速往上涨。

我爬起来,发现四面都是洪水,水中还不时浮沉着泡得肿胀的尸体。遥远的山脊上,能看见三五成群佝偻的人影。这个让我魂系梦牵的世界,以一种近乎地狱的姿态来迎接我。

幸运的是,我没有在洪水中死去。并且在三天后水渐渐回落,而我也搞清楚这是初平三年,即公元192年,徐州一个离庐江超过五百里的地方。有些和想象中不一样,可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可以去寻找,在遇见他之前,我甘愿一直流浪。

我一路南行。尽管没有被洪水淹没,我却开始渐渐面临被饿死的命运。我身无分文地来到这个世界,又来到这样一个灾难重重的地方,我几乎是靠乞讨才让自己免于被饿死。但即使是乞讨也是有限的,沿路遇上的人大都是面有菜色的灾民,如果有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南迁的大户,却是无法接近的。

是的,即使不用看衣服,不用看车马,不用看携带的行李,仅凭人们走路和说话的样子便可以分别出他们的出身。这个世界贵贱分明而等级森严。在许多关于回到从前的文学作品中,主角总是一开始就很幸运地遇见能够让他们衣食无忧的人。但事实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我也很幸运,但我的幸运仅限于一袋能让我吃上半个月的干粮。它是我在路边几具穿着华美的尸体旁边发现的,他们很明显地死于山贼的抢劫。我甚至还从尸体上剥下了一套衣服,换下了我身上那引人注目的现代服装。苦难医治好了我的忧郁症,当我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甚至以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心态自嘲——谁会想过,地产大亨的女儿要偷死人的粮食,穿死人的衣服?

更加遗憾的是,那一袋干粮我仅仅维持了三日。那是一个雨停了的黄昏,在人烟稀少的小道旁,我坐在大树下开始尽情享受我虽然并不丰盛却足以令人感动的晚餐。在享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少年。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神情中有一种倔强的东西。他好象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表情看着我吃东西。他很瘦,面有菜色,我想他一定饿了很久。

我本来想一横心不理他吃完继续赶路,可在那样的目光下,我终于忍不住递给他一块饼,我说,吃吧。

他来不及道谢就大口吃起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块饼就消失了在他的口中。然后他继续用那种让人恼火的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我。我受不了,把袋子递给他,说你吃吧,吃饱为止。

他真的就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吃到第七块还是第八块的时候他的速度才有所放慢。“你多少天没吃饭了?”我忍不住问他。

“六天,”他边吃边说。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我的堂弟也是十三四岁,除了打游戏机还什么都不会。我问他:“你要去哪里?”

“过江,”他说,“去投奔我表叔。”

这时他突然停下来,以一种近乎庄严的神色对我说:“我要去当兵,去立军功。”

他的神色过于庄重,以至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我有点想笑,但心里突然一动。“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吕蒙。”他说。

“吕蒙字子明。”看惯了三国的书,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同时我就脱口而出。

他怔了一怔,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我还没有到起字的年龄呢,”他说,“不过姐姐说的这个字真好,如果以后到了起字的年龄,我就用这个作我的字。”

那一刻我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已经开始弄不清其中的逻辑。如果历史的一切是早已发生的,那么我今天的行为又是什么?

在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突然郑重地在地上行了个礼,然后向前飞跑而去。在我能说出话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几乎和他出现时一样快。

我苦笑着,拿起干粮袋摇了摇,发现已经所剩无几。叹口气准备继续上路,突然发现身边又多了个老者,手执一杖,杖上焊着金箍铃,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

我继续叹气,心里说着一不做二不休,将装粮食的口袋送到他手里。在他说话之前,我迈开大步走了。

好心并不是永远都能得到好报。六天之后,我再一次走到被饿死的边缘。而更糟糕的是,我迷路了。身处的地方荒无人烟。

一条宽阔的大河挡住了我的去路,河边长满了不知名的植物。我在河边一筹莫展,饥饿的感觉让我几乎抬不起脚来。

我突然想起在小说里看到过,饥民有时候吃树皮充饥。我找了一颗树,却撕不下一点树皮。我又摘了两片叶子放进嘴里,结果一阵腥味让我蹲在地上呕吐起来。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心酸的感觉。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哭。如果我流泪是因为我绝望于无法见到他。但既然来到这里,我不要再流泪。

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贴着地长的那些矮小的植物枝头,结了一些红色的果子。我试探着摘了一个放在嘴中,微甜多汁的感觉让我欢喜得如同置身天堂。

我不顾一切地摘了许多来吃,直到让我的胃有了充实的感觉。不仅是充实,身边感觉一切都变了起来。云好象特别近,河流的声音好象特别大。最最过分的是,我突然看见他的脸在云后出现了。我有些气恼地对他喊:“你在那里做什么啊?你看见我来了还不过来接我一下。真是的。”

可是他没有理我。他突然拉上了云层,如同上帝关上了门。

然后是黑暗,长时间的黑暗,几乎让我以为无法终结的黑暗。

再然后我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唤醒,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船舱的床上,眼前是一张陌生的妇人的脸。

她说:“你终于醒了啊。我还以为你会死掉。”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说:“你不知道吗?你吃了有毒的贴梗海棠,睡了七天了。我准备如果你再不醒,就把你扔到河里去了。”

我终于有些明白地点了点头。我张开嘴想说些感激的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有了自己的声音。

第二章 没有声音的倾诉

从小我就很喜欢唱歌。一个人在浴室的水流声中唱,在深夜无人的海边唱,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中站在KTV的中间唱。父亲有时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我们家太有钱了,不然影儿可以去做歌星。”

命运是多有意思的东西。在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十多年后,我会一个人拖着没有声音的生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上挣扎生存,而那条命还是别人救起来的。

是船上的那家人救了我,虽然救回我的生命,却无法让我逃脱被毒哑的命运。此后整整两年,我在船上用一种近乎奴仆的方式生存着。每天我帮他们撒网捕鱼、洗菜,以及清洗肮脏的甲板。这不算工作,因为他们并不付我工钱,但是在这个乱世,能够饱暖地活着,已是很多人奢求不到的东西。

这的确是个乱世。我们的船整日在江河上飘荡,哪里有鱼我们就去哪里。在船上的两年,我见过太多河中漂浮的尸首,见过被晾在河滩上肚子被刺穿的孕妇,见过成的士兵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岸边,他们的表情疲惫、眼神哀伤,他们所走的每一步,很可能都直接通向死亡。

在没有灾难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这里的天空特别蓝,云的影子特别清晰,岸边低垂的柳稍轻轻拂过摇曳的水波。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坐在甲板边,毫无顾忌地把两条腿浸入河水,心里便会有暖洋洋的快乐。有时船主的儿子,一个年轻健壮的男子,会走到我身边跟我说话。他不介意我没有声音,他看我的时候眼睛会发亮。有时我听见船上的人低声议论,他们说我或许会交上好运。一个来历不明的没有声音的女子,能够嫁给一个有一条船的健康男子,在他们眼中,便如同山鸡飞上了枝头,变了凤凰。

可我不一样,我要的不是这样的命运。尽管我一无所有,前途叵测。

兴平一年,公元194年,船经过寿春,远远地我看见有军队从城里缓缓驶出,印着“孙”字的军旗在遥远的风中依稀可辨。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为他做点事,我是不是快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有一天晚上,船停在庐江城外的渡口。我在舱里安静地等到夜深,然后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粮食,安静地走下了船。我离开的时候船上的人都在熟睡,没有人意识到我的离开。走在通向庐江的路上,我没有回头,也没去设想第二天醒来他们发现我不见时,会说些什么。我只是有点不无遗憾地想到,因为他们不识字,相处了两年,甚至不曾告诉过他们我的名字。

我进入庐江城时,天空正泛着宝石色的蓝。两年来我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时代的城市。我看见黑色的屋檐高低粼次,干净的石板街道安静地泛着一两盏灯的昏黄。没有来由地,我便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我在城里转了两圈,然后找到了太守府。这个时候,他应该离我很近,在这扇朱门之后,他应该在沉睡。我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疲惫突然袭击我的身体,一会儿我便挨着石狮子沉沉睡去。

我并没有睡很久。天一亮,我便被卫兵粗鲁地摇醒。他们说这不是睡觉的地方,他们要我立即离开。我看着他们,满心都是要说的话,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我离开了太守府,茫然地在街上转悠。天亮了,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华丽的马车不时扬着尘土驶过我身边。这个城市在晨光下依然很美,但是却没有了昨夜给我的那种亲切。繁华背后,是这个时代不能抹灭的等级森严、贵贱分明。

可我总觉得我应该为他做些事啊。纵然我知道历史不会因我而改变,可我既然来了,我就一定要为他做些事。我一直等到天黑,然后我小心地在一方白绢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我将它塞入太守府禁闭的门缝。

我写:“袁术将遣孙策来攻。请一定要好好活着。”

很不文言,我甚至怀疑他们看不看得懂我这些错漏百出的繁笔字。我本来想把自己也写上的,但后来想一想还是没有写。我的故事过于荒谬,他们会以为是疯子的呓语。

接下来那几天,我每天都在太守府附近的街道上转悠。太守府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每天有许多人出入,但我都无法接近。那些出入的人之中,也许有一个人是他,但我无法辨认。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几乎要发疯。我很怀疑,在我见到他之前,我已经被这种彷徨而茫然的情绪折磨死了。

有一天傍晚,我看见十几辆很大的马车停在了太守府门口,里面出来很多人往车马上搬东西,一片纷乱的景象。

东西差不多搬完时,太守府里走出两个少年,他们的身影在纷乱的人群中并没有显得特别突出,但我的心却突然猛烈地跳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他就在那里。

几乎疯了一样,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一路狂奔向他,在他身后,我跌坐在地上。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我,人们仍在忙于搬运忙于整理,但时间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样,我甚至能感觉到我带起的风是如何牵动了他衣角的飘动。

然后他回过头来,他回头,是他的眼睛,是他的样子,他甚至弯下腰来,他握住我的手腕,他扶起我,他轻声说:

“你有事吗?”

我痛苦地看着他,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我想告诉他一切,我的嘴唇张开来,却没有任何声音。那一刻我甚至能看见上帝在云后笑。这一定是个玩笑,否则何以我穿越了一千八百年的时空加上两年的等待,终于见到他,终于要倾诉,却没有声音?

“议,该走了。”身后那个少年在不满地催促着。

时间停过,因此重新流逝的时候,便变得特别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他松开了手,他转过身,他上了马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两年以来我并不以丢掉了声音觉得多么遗憾,我以为那充其量也只是带来了一些生活上的不便,但他走后我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痛苦。

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已经流浪两年,但两年的时间,只是换来一个回头,和一句让我无法回答的最普通的问候。

只是一个回头,只是比一束光流逝的时间略长,只是比一只鸟儿拍打翅膀的时间略长。我见过午夜绽放的昙花,即使是昙花一现的时间,也比那一个回头长。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要回自己的声音。

如果不能为他歌唱,我不必在这里;如果不能把心中的话儿说给他听,我不必在这里。

后来的那几天,我光顾了庐江的每一家药店,用笔加上比划,我艰难地告诉他们,请医治好我的哑。

他们一开始还是很耐性地勉强去理解我的意图,在他们知道我身无分文之前。

几天后我终于放弃,我开始明白一件事:不要指望我会遇上救世主。没有钱,无论是在一千八百年后还是在这里,都不可能做任何事。

但我还是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惜一切。

我对自己说:必要时,我可以出卖一切。

当这样想的时候,我不无悲哀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和一贫如洗的衣囊,我在想,我还剩下什么能够出卖。

孙策军攻入庐江的那天,我已经饿了很久,囊中也是一贫如洗。那一天晚上,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前,一个年轻的士兵跟上了我的脚步。他在后面叫:流莺,流莺。

我加快脚步想走开,可是他一把拉住了我。我挣扎,这时他往我手中放了一支镶了宝石的钗。

一支还不算太劣质的钗,上面带着他的体温和他的汗水,也许还有属于原来主人的血。

我的挣扎不由自主地变轻了。

他将我拉入黑暗里。

第三章 医者

又一年过去,庐江所有医者和药店老板都知道了我。

我是“翠微楼”让客人千金买一笑的头牌姑娘;我是不唱歌的夜莺,不说话的女神;我是最慷慨的顾客,最安静的妓女。

每个月我都会定时出现在庐江的大小药店里。我坐华美宽大的马车,穿美丽的绫罗衣服。钱像流水一样流入他们的囊中,然后他们给我许多包好的药,我带着药回去,加水,煎服。我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喝下那些所耗不菲的药,却依旧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都在背后讨论我。他们都知道我的嗓子几乎没有希望被治好,却依旧一次又一次编造好听的故事让我花更多的钱。我的使女阿碧有时会看不过去,劝我不如放弃,何必再花那冤枉钱。我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下一次依旧去药店去最慷慨的顾客。

我知道这很绝望。但即使是最渺茫的希望,我也要去尝试。因为除了这样,我别无他法。

有一天,我去离庐江很远的一个地方求药。回来的时候天下起了雨,道路泥泞不堪。路上我遇见一个老者,他正在泥泞中艰难前行。于是我示意让马车停下,载他一程。

他上了车,向我道谢。我安静地向他点头。阿碧告诉他,我无法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突然一怔。然后他开始向阿碧问起我的病情,她一一说给他听。

后来车到了庐江,临下车时,他突然对我说:“姑娘今晚子时能否一个人来桥头?我有话想对姑娘说。”

他走后,阿碧鄙夷地哼了一声,说:“我看他那么庄严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色鬼。”

然后她又说:“姑娘可千万不要去。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个穷鬼,肯定不怀好意。”

我本来不想去的。可到了夜晚却一直无法入睡。后来想,反正闲着无事,不如就去看看他要说什么。

我到桥头时,桥头空无一人。我便站在那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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