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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玩家-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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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浅草凶卦(1)
李建华对上次错过内部职工股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他是个聪明伶俐的青年经理人,虽然来自小地方,没啥学历,可悟性很好,尤其是在广告业务方面,他是无师自通,一手托媒体,一手托客户,呼风唤雨,攻无不克,几年下来,在京城广告界,也混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腕儿。所以他很自负,认为自己的眼力足够毒,绝不会错过任何一次赚钱的机会。然而,他在安吉传媒的内部职工股上却看走了眼。当然了,五千股内部职工股即使出在最高点,也就是三十多万的利润,对他这个每年都拿几十万提成的业务经理来说,算不上太大的数额。特别是这两年,美华润滑油的广告始终是由他在做华北地区总代理,他的手头一直比较宽裕。虽说随着美华产品进入销售平稳期,今年美华广告的投放量比第一年减少了些,可对李建华来说,即使如此,这里面的利润也足够他吃喝了。他本没必要关心股票。但让他窝火的是,他半世精明,却对送上门来的银子充了回大头,让原本就和他斗心眼儿的刘丽丽捡了个便宜,自己反而沦为了众人的笑柄,任公司上上下下的人笑他傻,笑他没眼力没胆识。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对,他不禁郁闷不堪。都怪张吉利,当初他怎么没透露委托钱彪的京房置业坐庄的事呢?要是知道股票有庄,那些内部职工股他说啥也得认购。看来张总对我还是有成见,没把我当成自家人,他得出结论。
  至于那个钱彪,李建华还是很佩服的。当年他刚来北京、四下混饭吃的时候,就听说过彪哥这么一号,讲面儿,有份儿,白手起家干成了大老板。钱彪来公司时,李建华就变着法儿和他套瓷,一来二去,也混熟了,钱彪还把京房置业的广告业务给了李建华一大单。李建华感激彪哥,李建华也很会来事。彪哥的儿子钱程学习不好,没考上重点中学,电脑派位派到一个很差的学校,惹得彪哥发火,骂孩子骂学校,说这中学咱不上了,到美国读书去!彪哥的老婆说,你这移民八字还没一撇,去美国怕是一时不好使,总得让程儿先在这儿上两天学呀。
  李建华教委有人。他通过教委的朋友,找到那所钱程报考的重点中学,赞助了电脑教室的全套设备,然后委婉地向学校点出了钱程上学的意思。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比别人晚十天发到了小钱程手里。李建华没到彪哥面前去表功,可钱彪知道这是建华暗中为钱程使的劲儿。这小子挺懂事,他说。当李建华向钱彪请教安吉传媒的股票是否可买时,钱彪不动声色地告诉他:“现在就进场吧。”李建华一笔砸进去了一百万元。
  安吉传媒第一大股东与美国全面合作的消息一经公布,果然刺激了股民们的神经,安吉传媒的股价开始节节攀升。京房置业的操盘手刘枫利用不同的账户相互对敲,使成交量急剧放大,吸引散户跟风。股价开始大幅度飙升,中小投资者纷纷追涨,每天的换手率都远远超过百分之十。当股价即将突破前期高点四十元时,成交量逐渐缩小,股价做横向整理。跟风盘变得有些犹豫了,人们怀疑庄家准备出货。这么横了两个星期之后,股价突然向上突破,当天开盘二十分钟就封在了涨停板上,股民们纷纷追进时,封在涨停板上的大单子又立刻撤了下来,股价顿时如洪水决堤,一泻千里,中午收盘时,竟封在了跌停板处。到了两点钟的时候,跌停板打开,股价犹犹豫豫地小幅回升,分时图的走势像濒死病人的心电图般,颤颤巍巍。闭市时股价收在了三十八块五,一根穿头破脚、略带下影线的大长阴,跌幅百分之八点五。李建华吓坏了,赶紧给彪哥打电话,问是不是在出货。钱彪告诉他没事,这是在洗盘,只有这样大幅震荡,才能震出低位跟风的散户,以便于日后展开主升浪。
  “那我是不是还能再追点儿?”李建华见缝插针,想讨个巧。
  “我倒是不建议你再加仓,毕竟越到上面风险越大,不过嘛……”钱彪犹豫了一下。“亿安科技知道吧?咱们怎么着也得跟它看看齐啊。”
  

第十三章 浅草凶卦(2)
“亿安科技!”李建华心中一惊,那可是沪深股市的第一只百元股,它的涨势曾让无数人眼红,让无数人心惊肉跳。“那不就三位数了吗?”他不禁惊呼。
  “这话我可没说啊。”
  “放心吧,钱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今天这消息我就烂在肚子里了。”
  从彪哥口里套出了这个实信儿,李建华心里就有了底。股价现在高是高了点,可上面还有一两倍的赚头,这不是暴利是什么?做什么生意能有一两倍的利润?他决定抖个机灵。他把本应打入电视台的一千万元美华润滑油广告播出费打进了自己的股票账户。尽管钱彪曾嘱咐他别把安吉传媒的目标价位泄漏给别人,可李建华还是忍不住悄悄告诉了自己的亲朋好友,让他们赶紧买货。
  林小琴对李建华挪用美华广告费的事表示担心,说这事若是传到美华崔总耳朵里,是会出问题的。李建华说没关系,他和电视台关系铁得很,可以先播出后付款,他还可以用其他客户的钱补窟窿,一笔一笔压着走。不过这事千万别让张总和丘总知道啊,他这样嘱咐林小琴。
  林小琴劝他还是悠着点,“借钱炒股,专家都说,这是股市上最忌讳的事情。”她不知从哪儿听来了这么一个理论。
  “没事,这叫做借鸡下蛋,四两拨千斤。”李建华一副志在必得的气势。“再说了,咱有消息。有钱总给戳着,套住谁也套不住咱们呀!”
  随着股票价格止跌起稳,小阳不断,李建华的腰杆越挺越直,遇上张雯她们几个财务部小姑娘的时候,开口股票闭口K线的不再是她们,而是他李建华了。他谈论这些话题时,那股兴奋劲儿压也压不住,嘴巴总是咧得像个瓢。
  ·
  丘子仪和冯灿灿从夏威夷回国途中,还曾在日本逗留了一天。
  当时灿灿心情特别好,想多玩玩。
  子仪想了想,说:“咱们坐的全日空航班,反正要在成田机场转机,不如顺便去东京逛逛,也让你见识见识东洋景。”
  “好啊好啊!”灿灿高兴得直拍手,可她立马又犯愁了。“咱们没有日本签证,怎么出关呢?”
  “这好办,”子仪让她放心。“我在美国念书时的一个日本同学现在在东京工作,我和他联系一下,让他到机场海关来接,咱们就可以当场办七十二小时落地签证了。”见灿灿脸上仍有疑虑,便又说:“我以前试过的,很方便。”
  说办就办,丘子仪立刻给安田一郎打电话,一切迅速落实。
  在日本成田机场,他们果然没遇到太多麻烦。移民官与等在海关外面的安田一郎通了几句电话,让他俩填了两张表,在护照上盖了个戳,就放行了。“祝你们逗留愉快!”这家伙还用磕磕巴巴的中文说。
  安田先生是中日混血,父亲日本人,母亲台湾人,他在台北生活到十几岁,特别喜欢中国的国学,与他用中文交流毫不困难。
  安田开着七座丰田旅行车,拉着他俩,直奔东京闹市区。“你们怎么只住一天啊,时间太紧张了,”安田一面在GPS移动导航系统的指引下驾车缓缓行驶于如织的车流中,一面向他俩交代日程安排。“今天下午和晚上观光市容,逛街,洗温泉,明天上午参观浅草寺。只能这样了,时间太少。就不能多住两天吗,子仪君?我还想带你们到东京以外的地方走走呢。”
  时间确实很紧,他们走马观花地绕行过皇宫,来到最繁华的新宿,逛了银座、倚势丹百货、号称欢乐街的歌舞伎町,就已经晚上九点半钟了。安田一郎带他俩来到一座写有“风吕”二字的大房子,这里就是闻名遐迩的温泉浴所。“没泡过温泉就不能算来过日本,”安田煞有介事地说。
  这里的温泉并不像国内传说的那样,男女合浴;而是男部是男部,女部是女部,只是室外部分,男女算是处于同一个大池子,但中间却隔着一堵石墙,石墙贴近水面之处有几个孔洞,男部与女部之间的温泉水就通过这些孔洞相互流动,两边的喧声也通过孔洞彼此相闻。这种格局是有些憋屈,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旖旎浪漫,用灿灿事后的话来说,“你们这儿是浪得虚名。”不过在充满硫磺气味的热水中泡过一番后,皮肤滑滑的,感觉的确不错。
  

第十三章 浅草凶卦(3)
他们穿着日式浴衣在浴所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日本料理:寿司、生鱼片、炸蔬菜、多春鱼、大酱汤、烤鳝鱼、乌冬面,还有清酒。
  “我在这儿订了两个榻榻米房间,”酒足饭饱后,安田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子仪,“子仪君,我们怎么住呢?”他尴尬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你和冯小姐是不是需要……”
  子仪哈哈大笑。“不,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安田君,你我三年没见面了呀,我要和你好好叙叙旧。你不怕我打呼噜吧?”
  “不怕不怕,当然不怕,我打得比你还要响!”安田拍着子仪后背,狂笑不已,笑罢,转向灿灿,毕恭毕敬鞠了个躬。“对不起了,冯小姐。请多多原谅!”
  “你们两个大男人索性聊个通宵吧。”事已至此,灿灿只好送个顺水人情,话虽如此,言语中仍不免流露出些许不甘。后来趁安田他顾之际,她悄悄拧了子仪大腿一把。“你就讨厌吧你!”
  ·
  第二天一大早,安田一郎便驱车带他俩来到位于台东区的浅草寺。但见殿宇巍峨,风雷神门上高悬着两个写有“雷门”二字的大红灯笼。虽然尚是早晨,可寺院里已然熙熙攘攘,游人和香客络绎不绝。满园的白鸽扑扇着翅膀,飞来飞去,一边咕咕叫着,一边争抢游人丢给它们的食物,更有大胆的,飞落在游人身上,毫不畏惧地驻足歇息。
  忽然,一只白鸽扑腾腾落在了子仪肩膀上。“好可爱啊!”灿灿兴奋地凑上去,从包中掏出早餐在麦当劳吃剩下的半包薯条,亲手喂食这只凤头鸽子。“换了在中国,这么缺乏警惕性,早让人给抓去烧着吃了。”她边喂边感叹。
  “浅草寺又叫观音堂,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名刹,”安田一郎给他俩当起了讲解员,“公元七世纪,也就是在你们的盛唐时代,它就已然存在。最早是一对兄弟捕鱼时捞到一尊黄金观音,村长乃设堂安置此像,江户时代遂成大寺,僧人五百,即使现在,也还有四五十个和尚。对了,这里的签是最灵的,你们要不要试试?”
  所谓抽签,其实是摇号,然后根据号码去壁厢找签文,签文乃一首汉语古诗,下方有日文的具体解释。三人遂焚香一炷,双手合十,默祷一番之后,子仪和灿灿各摇一号。让安田摇,安田摇头道:“我上月刚求得一上上之卦,这抽签占卜之类的事情,不宜频仍,否则就不灵了。”
  子仪和灿灿到一旁用摇出的号码从抽屉里对得签文,打开来看。子仪的签文上写有一首柳宗元的五言绝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下方是几行日本字。子仪拿给安田求解。
  安田皱了皱眉头。“此乃中下之卦,不算很吉利。说你在事业上基本是一眼自生泉,靠本事吃饭全不求人,然单枪匹马,终难免孤独寂寞,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机会多多,却不善把握,常有错过,钱财聚散如沙;婚姻上纵不乏异性喜爱,只可惜有缘无分,难结连理;至于阳寿嘛,倒是天保九如。”
  “庸俗,怎么总离不开姻缘福寿那一套啊!”子仪有几分不屑,“不过说我是自生泉,倒似乎有些道理。至于寿命,依我看不重长短,全在质量;龟鹤永年未必就是福气。要不民间怎么会有‘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的谚语呢。”言罢将纸签丢弃。
  灿灿的签文上写的却是陆放翁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度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签纸的下方,也写有几行曲里拐弯的日本文字。
  “劳烦您也给我说说,”灿灿不懂日文,请教安田。
  安田一郎接过签纸,大惊失色,欲言又止,随后道:“不说也罢。”
  “究竟写的是什么呀!”灿灿有点急。
  安田犹豫了一番,乃言:“此为下下之卦,主大凶。这段日文的意思是,你生活富足无虞,姻缘上却难花好月圆;至于休咎嘛,两年之内恐有血光之灾,需东行以避之;躲过此劫,或可尽享天年。”见灿灿一脸不悦,又道:“你也不必过分担忧,破解之法也是有的,你可将此签系于寺内树枝,当可逢凶化吉。”他用手一指,但见那边的树上系满了纸条,在风中轻轻摇曳,仿若一树白花,善男信女们纷纷举香在树前虔诚默念,景象煞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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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浅草凶卦(4)
灿灿噗嗤一下笑了。“谁担忧了?莫非我还真相信你们小日本儿的胡咧咧不成?”顺手把纸签塞进牛仔裤的裤兜。
  子仪附合道:“说的对,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神秘主义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再说了,不是还有一句‘东行以避之’呢吗?无碍,无碍。”
  “东行?”灿灿一撇嘴。“你还让我再来这弹丸岛国日本呀!不行不行,我吃不惯这里的生鱼片!”
  “谁说东行就非得是日本了?” 安田一郎高人高语。“冯小姐不是在联系美国留学吗?我看这东指的就是洛杉矶!”见灿灿一脸诧异,他进一步解释:“洛杉矶所处的美国西海岸与你们中国大陆隔着一个太平洋,不是恰好在正东边吗?”
  “哎?果真如此,”子仪表示赞同。“我们一向把美国视为西方,其实那是政治地理概念。从地图上看,美国的位置还真真在我们东边。”
  “那是我们自己印的地图,中国在正中间。中国中国,中央之国,”灿灿矫情着。“可大多数国家印制的地图,欧洲才是中心,那美国自然是在西边啦。”
  这个问题似乎谁也说不清楚,地球是圆的,怎么说好像都有道理。三个人鸡一嘴鸭一嘴地议论着,说话间不觉已走到了寺门口,但见两个面孔涂得白无常一般的日本艺伎在拉游人照相。灿灿好奇,拥着她们照了一张,让子仪照,子仪忙摆手。“我就免了吧。这跟鬼似的,再吓着谁。我看,不如到那边买纪念品去吧。”
  浅草寺侧的整整一条街筒子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纪念品商店,各式各样的物品琳琅满目,穿的、玩的、用的、吃的、摆设的,五彩缤纷。在一家店铺里,灿灿看上了一个女孩造型的木娃娃,将近三十公分高,色彩艳丽,做工精美,身着传统和服,神态娇憨可爱,特别是两只眼睛,奕奕有神。灿灿爱不释手,子仪便为灿灿买下了她。“拿回家摆着去吧。”他说。
  “只宜作收藏,千万不可乱摆放啊,”安田连忙告诫。“这种木雕叫做偶人,据日本民俗,偶人离开匠人之手后,便带上了匠人的气息。她有灵气,也有邪气,在我们日本,只有在女儿节的时候才将偶人摆出。平时摆放不很吉利。偶人若有异状,定是预兆,或凶或吉,自会显验。”
  “瞧您说的,阴森恐怖,跟真的似的,”灿灿撇了撇嘴。“告诉您,你们小日本儿的邪玩意儿到了我们华夏神州,就不灵了,一准儿被我们五千年宏大文明给镇住。”
  安田和子仪都笑了起来。
  ·
  回国的飞机上,灿灿从兜里掏纸巾,竟带出来了那张发黄的签纸。她拿在手中叠来叠去把玩,似有感触地自语道:“安田一郎这家伙真挺逗的,受了那么多年西方教育,居然还很迷信。”
  子仪搭茬儿:“日本是个有信仰的国家,神道教和佛教都很兴盛。”
  灿灿感悟道:“当今的世界,越是发达的地方,人们越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拿欧美来说,宇航员早就登月了,可大家仍然笃信上帝。科学家,比如爱因斯坦,研究的是与神学水火不容的相对论,可这却并不妨碍他星期天去教堂虔诚地做礼拜。这样做算不算心口不一?”
  “相信与信仰,其实是两个范畴,”子仪如是探讨。“你相信科学,但你同时也可以信仰上帝。对神的信仰是溶化在人们祖祖辈辈血液中的传统。细论起来,宗教其实是一种最本质的文化,它甚至高于哲学,是解决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生与死之类终极问题的。正因为西方人信仰上帝,遵守所谓神与人之间达成的契约,所以他们的社会才非常稳定,人们的道德也比较规范。”
  “你的意思是说,当今中国人心不古,赵公元帅(财神爷)当道,是与缺少宗教信仰有关了?”灿灿依照此理推论。
  “有一定的关系,在过去,中国的老百姓相信佛教所说的轮回,提倡行善积德,认为做善事可修来世之福,做坏事就会遭报应,下辈子变猪变狗,所以坏人做起缺德事来总有所顾忌,人人都拥有一份敬畏之心。即使有权有势的大户望族,也基本上能保持谦逊与低调,因为他们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现在可好了,一律彻底无神论,谁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想着如何把今生日子过滋润,当然会急功近利,一旦成为暴发户,便更加目空一切,狂妄得不可一世。”
  

第十三章 浅草凶卦(5)
“据我所知,中国除了西藏,从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神权政治,所谓佛、道之类的宗教力量,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未像西方或穆斯林国家那样,发挥过实质性作用,”灿灿把讨论引向深处。“两千年来,中国思想史上占统治地位的始终是儒家文化,传统的儒家文化强调的是只修今生,不修来世;所谓立功、立德、立言;具体来说,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理念所强调的是功利,是立足于今生的福祉。两千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儒家思想一直有效地调节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信仰缺失的问题现在反而显得如此突出呢?”
  “儒家文化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确实曾经长期行之有效,”子仪对灿灿的论断首先表示赞同。“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宗教信仰缺失所造成的负面效应。”然后他话锋一转。“但是儒家文化的落实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执行和推广者的,而在中国历史上,这个最强有力的执行和推广者就是所谓的士绅阶层。什么是士绅?士是做官或希冀做官的知识分子;绅就是乡绅,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地主。你可不要小瞧这地主乡绅哟,他们可是统治阶级的触角,牢牢地把握着底层民众的行为规范呢。他们在思想上是传统的卫道士,在操行上是一方乡土的标杆。过去我们总强调地主乡绅反动和保守的一面,不错,作为旧势力的代表,他们是革命的对立面,绊脚石;但是作为维护社会稳定的因子,他们的存在也是当时的社会所不可或缺的;有恒产者有恒心,既得利益者地主乡绅,最希望社会稳定,最企盼天下太平,而你外公和我父亲那样的泥腿子、革命者,是要把一切都砸烂,推倒重来的。当然了,地主中大有半夜鸡叫的周扒皮,吸血鬼,用马克思《资本论》的观点来说,他们的剥削行为是榨取劳动者剩余价值,搞残酷的原始积累。周扒皮们在旧中国大行其道,主要是因为当时的社会在制度建设方面未跟上,没有八小时工作制立法,没有工会农会之类的组织对雇主的不法行为加以约束。可话说回来,地主乡绅作为一个阶层,总体来说也是一方教化的代表,就这个层面来讲,他们是具有积极意义的。古代的中央政府,皇帝委派官员只到县一级,而乡镇实行的则是自治,乡镇‘干部’不吃皇粮,但是基层的乡村却秩序相当稳定。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有乡绅这一群体的存在,有他们来规范草根民众的道德操守和行为模式。乡绅能够服众,光靠有钱和有一套完整的封建理论是不够的,他自己也得做善事,也得身体力行。农村修桥补路之类造福乡里的事情,大都是由殷实的大户们来出钱承担的。比如所谓的‘大恶霸’刘文彩,就曾捐重金开办一流的学校,并且不要求一文钱回报,就是用当今慈善家的标准来看,这也算得上是了不起的善举。所以老百姓也服这样的地主乡绅。自从这个阶层土崩瓦解后,礼崩乐坏,传统儒家文化也就走上了穷途末路。旧的道德打碎了,新的道德又没迅速建立起来,于是便出现了一段空白。”
  “你是说,缺少宗教信仰和乡绅阶层的消失,是如今人们道德水准江河日下的两个主要因素啰?”灿灿为子仪做出归纳。“那你怎么解释从共和国建立到文革开始之间的那十七年?据说那时候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学习雷锋好榜样,人人都特大公无私。”
  “所以才会出现后来的十年###,”子仪不无嘲讽地总结。“世界上哪里真会有纯粹意义上的大公无私啊,人有私心本来就是非常正常的,有私心其实并不是坏事,私心就是欲望,欲望就是做事情的原始动力,在法律和道德的双重约束和规范之下,这种原始动力是会创造出社会财富的。我们所要做的应该是承认私心,正视私心,引导私心,像改革开放后这样,把私心私欲化作建设的力量。然而当时可好,一大二公,恨不得一步跨入共产主义。其实,建国初期的‘六亿神州尽舜尧’,这虚假文明里面也有中国的传统理念在作怪。你必须明白,儒家学说到了宋明就变了味儿,孔孟提倡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又次之’的民本思想不见了,强调起了‘存天理灭人欲’。程朱理学宣扬‘人之初性本善’,相信人的性善是天生的,普遍的;而性恶则是后染的,个别的;而这个别的性恶,也是可以通过‘存天理灭人欲’的道德手段加以解决的。所以,在中国的社会里,不论这社会是旧还是新,人人都被要求克制住自己天性中自然存在的‘私欲’,如果你过多地表现出自己的‘欲望’,就会为社会所不齿。于是,每个人都必须伪装自己,示给别人以无私奉公的假面具,用它来骗取权威者的信任。而这种做法居然很奏效,把假像扮演得逼真的人往往会处处吃香,在官场上还能平步青云。在这方面,历史上做到极致的要算是王莽,所谓‘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这后半句说的就是这种大奸若忠。然而私欲毕竟是人之本性,不管你怎么压着,怎么隐藏,它早晚会暴露出来,比如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是私欲的曲折表现;再如,某个‘公家人’平时很清廉,忽然有一天卷着一大笔公款跑掉了,就属于私欲的一次性总体爆发。而平头百姓们,他们的‘原欲’也一直被压抑着,活得很辛苦,一旦社会发生重大变革,人们本性中的‘原欲’突然得到集中释放,便会像山洪一样,形成破坏性力量,比如当年的太平天国与义和团,近一些的例子是文化大革命——我并不想评论这些运动正义与否,我只是在说它们所裹挟着的破坏作用。而反观西方现代社会,承认人的‘原罪’,用遏制权力和加强监督来实施平抑,并用宗教救赎等方式进行慢撒气,所以社会变革时,‘性恶’的宣泄远没有我们这么剧烈。”
  

第十三章 浅草凶卦(6)
灿灿思忖了片刻,然后说:“你的解释很有道理,然而我们的社会和西方社会,无论是文化传统还是物质基础,毕竟都大不相同,照搬西方是不可能的呀。”
  “的确是不可能。政治体制的现代化进程需要慢慢来,无法毕其功于一役。所幸,我们现在的执政者正在做着加强法制和倡导民主的艰苦工作,看来还是有效的。我所担忧的是,某些具体办事的公务员念歪了经,尤其是一些地方政府,只强调发展经济,忽略政治体制改革和制度建设,人人向钱看,追求短期效应,这愈发加剧了道德方面的总体滑坡。”
  “有这么严重?”
  “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就拿股市来说,它本应是中国经济的晴雨表,现在却乱成了一锅粥。规则形同虚设,上市公司、中介机构、黑心庄家、黑嘴股评,乃至弱小的个人投资者,都想在里面抢钱,抢一把就跑,股市生态遭到严重破坏。甚至政府部门对股市的态度都是功利主义的,搞股市的目的竟然是为国企解困。政府有了利益在里面,便会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能搞好那才叫怪呢。”他似乎说累了,喝了一口空姐送来的橙汁,然后思绪重重地问:“你知道什么是黑洞吗?”
  “嗯……天文学上的一个名词吧,”灿灿想了想,说。“好像是恒星爆炸后形成的一种物质,比重极大,据说任何靠近它的东西都会被它吸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点不错。形象地讲,我们的股市就是这样一个黑洞,有多少财富都会被它吸干净。这决不是危言耸听。”
  “安吉传媒也是如此?”
  “安吉传媒的情况不仅如此,而且极为典型,上市公司的主要毛病它一个都不少。你看看张吉利和钱彪搞的那些桌子底下的动作,完全是一口吃个胖子的架势。还有你爸爸,老说什么把蛋糕做大,然后呢?放长线钓大鱼,他早晚会让上市公司脱层皮的。”
  说到冯建设,灿灿有些无法苟同了。“我老爸可一点都不贪啊。”
  “你老爸的确不贪钱,他看重的是仕途。比起张吉利他们来,他要老谋深算得多,这一点更可怕。”
  “既然你比谁都清醒,为什么还继续蹚上市公司这池浑水呢?”
  丘子仪叹了口气。“上贼船的时候自己不知道,等到知道了也就下不来啦。”
  “怎么?”灿灿有些诧异。
  “你想啊,托马斯公司的钱已经被扎了进来。虽说做这个局本是张吉利他们的意思,可事情从始至终却是我一手操办的,托马斯先生毕竟是冲着我才最终进的场,于情于理,我怎么着也得替人家把钱看好啊。”停了一会儿,他又自语道:“但愿不像我想的那么糟。”
  说话之间,几个小时已在不知不觉中过去,航班飞抵首都机场上空,开始在夜色中缓缓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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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当爱情遭遇理智(1)
安吉传媒股价大起大落,身为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冯建设有些看不明白。他问张吉利:“你们是不是做了手脚?这股价怎么跟过山车似的?”
  张吉利连忙辩白:“二级市场的事都是钱彪在搞,我不太清楚。不过董事长,股价涨涨跌跌本是很正常的,我们没必要大惊小怪。”
  冯建设还是不放心。“你们千万得给我留神。一定要注意公司形象,不要自己把自己弄成监管对象。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是搞配股,搞增发,把公司做大做强。目光别这么短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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