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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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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撞击声如一道闷雷,响彻书院后山整座山谷。
清溪无由生波。
鱼儿游动不安。
旧书楼上抄簪花小楷的女子抬头望向东窗外,沉默不语。
两个棋痴抱松。
两个音痴抱紧怀里的箫与琴。
花痴护着身前的花。
书痴还在低头抄书。
这里是书院,人世间独一无二的书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元十三箭
角落里的宁缺被如雷锤声惊醒,紧接着被锤尖喷出的剧烈声音再次震昏。他在似梦非梦的昏沉世界里隐约听到模糊的打雷下雨声,轻声笑语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靠在打铁房的墙壁上,不远处的炉火被泥土镇住,屋内不再炽热,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他扶着墙站起走到窗前,发现桌上有一个桐木制成的匣子,不由微微一愣,他记得昨天桌子上并没有这个东西。
桐木匣是长方形的,约一个手臂长短,掀开匣面,便能看到匣底安安静静躺着六七个形状奇特的金属物件,这些金属物件表面黝黑,仔细望去才能发现看似浑然一片的表面上有无数细缝,竟是由无数根极细的金属丝编织绞弄而成,单是肉眼望去,仿佛都能感受到其间蕴藏着的强大韧力。
宁缺的手指在匣中黝黑事物的表面缓缓抚过,感受着指腹传来的微糙触觉,还有那股莫名的强硬感觉,眉梢忍不住微微挑起。
这些黝黑金属物件的形状很奇特,不知道有什么具体用途,尤其是搁在匣中最上方小格里的那段约三根手指大小的金属片,就算是用来砸人都会嫌份量不够沉,更何况金属片上嵌着个极微小的抓银托盘,托盘里镶着颗只露出最上面尖端的明亮金刚石,看着根本不像是一个武器,而更像是……
“这不是结婚的戒指吗?”
宁缺喃喃自言自语道,明亮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喜悦,他已经看出匣中这些黝黑的金属部件是用来做什么的,凭借对弓箭的绝对熟悉和那双灵巧的手,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他开始进行组装。
喀喀轻微金属楔扣合的声音不停连绵响起,极短的时间之后,一把浑体黝黑的金属弓便出现在他手中,紧接着他左手紧握住由无数细金属丝编绞而成的弓身,右手抽出匣内的特制双绞八股线,开始上弦。
黝黑长弓上弦完毕,被轻轻搁在桌上,然后他的目光落到匣旁那方深色的箭筒上,深吸一口气,从箭筒中缓缓抽出一根箭来。
这是一根合金打造的长箭,箭杆被设计得极为细长,虽然采用的是中空管工艺,但握在手中份量依然显得极为沉重。
宁缺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双手端着这根金属长箭,左手虎口缓缓由箭的末端向箭簇处推移,仔细感受体察着箭杆表面的微妙触感。
他摸得很仔细,摸到箭杆本身所具有的那种不可折断的强硬坚韧意味;他看得也很仔细,借着窗外的晨光看到箭杆上那些如鳞一般的细纹,不知道锻箭时落了多少锤,被砸合了多少万层,层层相叠然后相依。
在箭杆本身材料的如鳞细纹中间,还有数道更清晰更深刻的纹线,以一种极为平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只是最下方处一片空白,总给人一种感觉这里少了一根线条,若能把此间空白弥补起来,这些线条便会瞬间变得灵动活泛。
宁缺提着手中沉重的弓箭走出打铁房,迎着崖坪东方投射来的清丽晨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变得更加清爽。
屋前与镜湖之间的草地里隐隐传来呼噜声,他放眼望去,发现师兄们正躺在树下湖畔酣甜入睡,身边散落着几个酒壶。陈皮皮睡得最死,嘴角不时淌落口水;七师姐靠着古树闭着眼睛,小手指里勾着个酒壶不时上下摇晃,就像是在钓鱼一般;在树的另一边,平日里衣着服饰礼数一丝不苟的二师兄,头顶那根像棒槌一样永远直立朝天的古冠,早已歪斜得不成模样。
宁缺沉默看着屋外沉睡的师兄师姐们,猜到昨夜他们为了自己忙了整整一夜,胸口处渐渐变得非常温暖,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师兄睁开眼睛醒来,起身扶正头顶的古冠,示意他随自己向湖畔走去,不要打扰那些家伙疲惫酒醉之后的睡眠。
站在湖畔临湖风,晨光晨露在四周带走热泛着光,片刻沉默之后,二师兄严肃说道:“此去荒原,不要堕了书院威名。即便书院不会因为你一人而损千年盛名,但小师弟你如今也是大唐名人,切不可跌了自己身份。”
宁缺笑着说道:“哪里是个名人,就是个人名。”
二师兄看了他一眼,赞赏说道:“淡泊名利,能于盛名之中见到虚无,小师弟你这话说得好,若让师兄听见,一定会把你引为知己。”
他说的师兄,自然便是书院大师兄。
宁缺微微一怔,不由感到有些惭愧。
“二师兄,昨夜辛苦你们了。我本以为可能需要去请教一下黄鹤教授。”
“符道我了解不多,但你师傅颜瑟已然是世间最顶尖的人物,若他都不能帮助你研发符箭,你去寻黄教授也没有任何意义。”
“说起来我还一直不知道书院那些教授都住在哪里。”
“教授都是客座教授,异国人多,大部分时间都隐居在大山各处。”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山里遇到过?”
这时候二师兄又说了一句很废的废话:“因为大山是一座很大的山。”
然后他回头看着宁缺身上的黝黑弓箭,问道:“要不要试一试?”
宁缺点了点头。
树下草丛中沉睡的师兄师姐们都醒了过来,大山别处那些抱松抱箫抱花的师兄们也走了出来,就连惯常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的三师姐余帘,也不知何时来到了湖畔,十一个人围着宁缺或紧张沉默等待,或兴奋议论不停,或挠着头发表示这件事情其实真没有什么意思,之所以本人会来看小师弟试箭纯粹是昨夜被吵晕了。
宁缺把黝黑细长的符箭轻轻搭上铁弓,深吸一口气后高高举起,瞄向高远的天穹,仿佛要射落这时候其实还在崖坪下方的太阳。
随着吱吱轻响,看似坚不可撼的铁弓微微变形,紧绷的弓弦向后拉出,深深陷进他右手的食中无名三指间,因为这次试射意义重大,为了保险起见,他选择了自己并不是很常用的三指控弦。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湖畔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顿时变得极为安静,书院二层楼的师兄师姐们或紧张或好奇地望向他紧紧扳着弓弦的手指。
如镜面一般的清湖里,早起觅食的鱼儿缓缓游动。
湖对面那只骄傲的大白鹅正在含水漱洗自己的胸腹。
宁缺袖内的小臂肌肉松放之间,紧绷的弓弦擦着指腹高速回弹,带动着黝黑色的细长金属箭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骤然前射!
锋利的箭簇从弓彛帐执λ布淝巴唬彼诵谐瞿掣鼍嗬牒螅瓘}处镶着的那颗金刚石,与金属箭杆发生了一次轻微的摩擦,被磨出极复杂剖面的金刚石锋,如同落在纸面上的蘸墨毫尖一般,极随意地在箭杆上画出一道线。
正是箭杆符文处的那片空白,正是那道符文的最后一笔。
箭尾最后离开弓彛Γ恢朗且蛭俣忍斓脑颍故且蛭砩夏堑婪谋患し⒌脑倒剩餐牙牍硎保勾隽艘煌湃榘咨耐牧鳌
然后……这根符箭瞬间消失!
湖畔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楚这根箭的运行轨迹,能够看到它飞到了空中何处,只有抬头望天的二师兄微微眯起了眼睛。
直至此时才有一阵无由风起,吹得仍然举着弓的宁缺衣衫振振作响,湖畔众人微感凉意,宁缺紧握着弓彛淖笫稚希呛鋈欢喑隽撕芏嗦端
湖中的鱼儿依然在缓慢地游动。
对岸的大白鹅完成了漱洗,开始曲项准备向天歌。
片刻后,依然盯着天空,想要寻找到那根符箭轨迹的师兄师姐们,看到了极高处的那团白云中间出现了一处空洞,透过那空洞可以看到更高处湛蓝的天空!
四师兄声音微颤说道:“是射出来的?”
六师兄声音微哑猜测道:“应该是射出来的。”
七师姐惊喜说道:“真是这一箭射出来的?”
二师兄淡然说道:“是射出来的。”
湖畔众人表情骤变,看着天空高处云中的那个破洞,发出一阵喜悦的惊叹。余帘师姐的眉头也缓缓挑了起来,脸上出现一丝笑意,似乎连她都没有想到,这根符箭竟然能飞如此之高,拥有如此大的威力。
这时候陈皮皮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揉了揉胖乎乎的脸蛋儿,艰难抬头望着碧空白云,惘然问道:“那根箭跑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确实很关键,但此时此刻,目睹史上第一根真正意义符箭诞生的书院众人,根本懒得理会这个关键问题,九师兄赞叹说道:“如此佳事,岂可无乐?”
十师兄连连点头,手指抚上古琴之弦,道:“箭不可无弦。”
六师兄自脚下提起沉重的铁锤,憨厚说道:“二师兄打铁用的是我的锤子。”
七师姐指间拈着绣花针,微笑说道:“我也算是帮了些小忙。”
九师兄将箫管搁至唇边,呜呜吹出欢快的乐声,众人正准备像崖顶那夜般以声相合相应对,忽然听到头顶天空上响起一道极凄厉的鸣啸,瞬间便把湖畔的箫声压住,仿佛是云头有位仙人正在吹箫。
书院二层楼诸人虽然都是些痴人,但绝对都是人世间最聪慧之人,听着这道尖锐鸣啸,瞬间便猜到了缘由,脸色骤然变得微白,用能够想象得到的最快速度,瞬间从宁缺身边跑开,作鸟兽散,各自寻觅安全的庇护场所。
宁缺却根本不知道马上将要发生什么事,犹自难抑心头兴奋,痴痴傻傻浑浑噩噩望着头顶的天空,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二师兄和陈皮皮站在他身旁两侧,抬首望天,表情各异。
尖锐的鸣啸瞬间从遥远的高空,传至湖畔,那粒小黑点刚刚进入宁缺眼眸,下一刻便化作一道高速撕裂空气的金属长箭,刺向他的头顶!
二师兄轻挥衣袖,袖飞若边塞扬旗,卷住将要落到地面的那道黑影,妙到毫巅地一扯一带一放,把那根带着恐怖速度与威力的金属符箭转了方向。
嘶啦一声轻响,他的衣袖裂开一道小口。
轰隆一声巨响,镜湖中心那方亭榭被轰塌了整整一半。
宁缺脸色苍白,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看着烟尘一片的湖面喃喃说道:“我操……”
七师姐顶着锅盖跑了过来,看着塌了一半的亭榭,脸色苍白,喃喃道:“我操……”
二师兄蹙眉不悦看了她一眼。
……
……
众人重新汇聚到湖畔,指着坍塌的亭榭兴奋地议论纷纷。
四师兄看着烟尘渐消的湖面,带着一种宿愿达成的满足笑容,顺着木桥走了过去,回来时手里握着那根符箭,同时还拿了一个小盒子。
“金刚石画出符文最后一笔,小师弟你的想法确实天才,但很可惜的是,一根符箭只能射一次,不能重复使用。昨夜我和老六做了一套修复工具,但还没有试过,你去荒原上如果需要修复,可以试一下能不能成。”
他把小盒子递给宁缺,神情严肃提醒道:“符箭材质珍稀,而且制造极为不易,箭筒里只有十三枝符箭,在战场上你要节省些用。”
宁缺认真说道:“师兄放心,我绝对不会一次就射完。”
“你根本没有能力一次射完。”二师兄在湖畔洗完手,站起身来看着他说道:“以你现在的境界,最多只能射三箭,身体便会承受不住。”
宁缺看着手中那根沉重的符箭,皱眉说道:“那这可怎么办?”
四师兄看着那根符箭,忽然感慨说道:“这是开创历史的创新符道设计,只可惜无法推广到世间,真是可惜。”
“为什么不能推广……”
“因为小师弟写出来的这道符只能配合他的念力,想要使用符箭,箭手本身便要是名符师,世间没有几个符师能写出这道符,能写出这道符的符师更不可能是位拥有足够力量的箭手,这道铁弓不是那么好拉的。”
听到四师兄这句话,宁缺才觉得右肩处一阵酸痛,甚至还隐隐夹杂着撕裂般的尖锐痛楚,可能是那处的肌肉被先前的控弦动作给伤了。
四师兄说道:“小师弟,这是你研发的符箭,给它起个名字吧。”
宁缺看着四师兄脸上的笑容,忽然心头一动,诚恳说道:“四师兄,请你赐名。”
四师兄微微一怔,感慨笑了笑,说道:“那好……既然弓与箭材质里都混了小师弟你感触最敏锐的杂银,那么叫它银箭可好?”
宁缺听着银箭二字,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二师兄面无表情说道:“换一个。”
陈皮皮一手指天,问道:“穿云箭?”
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宁缺连连摇头。
二师兄沉默片刻后说道:“符箭借助天地元气而行,世间如今只有十三枝,而小师弟排行十三,那么……便叫元十三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晨光
烟酒不分家,男女不分家,刀箭自然也不分家。宁缺捧着沉重的符箭眉开眼笑,六师兄提着个长形布袋从打铁房里走了过来,解开袋子,露出里面三把朴刀。
这是前些日子宁缺送到后山的三把刀,经过六师兄重新锤打淬炼后,刀身比原本显得更加细长,乌黑色的长柄则显得更为结实,微暗的刀面上映着晨光,偶尔能够显现几道简洁明确的符文线条,看上去有些秀气,却又透着无尽杀气。
二师兄说道:“西陵神殿发出诏令,今次前往荒原的各国年轻高手应该不少,我想裁决司应该也会去人,或许你会在燕北再次遇到隆庆。”
听到隆庆二字,宁缺头皮无由一紧,下意识里生出就此失踪的强烈念头。在登山中他胜了隆庆皇子一次,但两个人修行境界的真实差距太大,若隆庆皇子记恨前番两次羞辱,他只怕要在对方手上吃很多苦头。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我只提醒你一句。”
二师兄继续说道:“此番前去荒原,你带的是书院学生,代表的是二层楼诸位师兄师姐,扛的是夫子大旗,所以无论遇着何等情况,你都不能给书院丢脸。西陵天谕院,南晋剑阁,月轮白塔寺,我书院子弟和这些地方的家伙当年接触不少,无论下棋还是演乐,都未曾输过,你也不能输。”
“怎么都不准输?”
“不错。”
“打不赢对方怎么办?”
“打不赢也不能丢脸。”
宁缺摸着脑袋,困惑苦恼问道:“二师兄,打不赢对方那怎么才能不丢脸?”
二师兄眉梢微挑,不悦斥道:“打不赢就要想办法打赢,实在打不赢也不能认输,想尽一切办法逃掉,修行几年回去与对方再行打过,难道会永远打不赢?”
……
……
因为皇帝陛下的提议,书院学生今年实修的地域被安排在局势紧张的燕北荒原,出发的时间便是明日。宁缺从书院后山那道浓雾里走出来时,石坪四周的书舍里正回响着教习先生们慎重叮嘱的声音,库房院外有管事正在不停向外搬运旅途上需要的物事,军部管事则在清点佩发兵器的数量。
走出书院石门,只见晨光之下的青青草甸间散着数十匹骏马,这些来自城西马场的骏马平静低首吃草,偶尔撞进草甸深处的花丛,撞落一地秋日花瓣。
宁缺看着这些将要踏上征途的战马,笑了笑,和在院外等了整整一夜的车夫老段说了声抱歉,便准备登车回城。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皱着眉头跳下马车,走回书院库房外借了一个扎实的皮袋,在道旁拣了数十块沉重的石头塞了进去。用手掂了掂,他觉得袋中石头的重量差不多,走到草甸边,用手扶着栏杆对着草甸深处吹了声口哨。
并不如何响亮的口哨声,让草甸间四处散落食草的战马们同时警醒,抬起头来,其中一匹最强健的大黄马摇动马首挤开同伴,撒着欢撒着蹄便跑了过来。
他摸了摸大黄马,隔着栏杆把皮袋系到马鞍旁的索扣上。
皮袋里塞满了石头,看着不起眼,实际上非常沉重,大黄马前腿微曲,然后迅速站直,只是强健身躯的平衡显得有些小问题,喘息急了些许。
宁缺解下皮袋,看着大黄马摇了摇头,心想铁弓十三箭外加三把刀已经太重,再加上自己本身的体重,这些普通战马就算能承受得住,也不可能承荷太长时间,尤其是进了荒原,一旦要展开追击,根本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在渭城边塞当了很长时间兵,他比书院任何学生都清楚,在荒原上坐骑的重要程度,他现在已经进入修行的世界,更清楚只要不是那等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仍然需要依靠马匹才能保有足够的速度。
稍一思忖,他脑海里忽然出现去年的某个画面,把皮袋里的石头倒了出来,跳进草甸,觅到军部马场的那位管事,拿出天枢处的腰牌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回到长安城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回临四十七巷,而是去了皇城根下面的南门道观。弟子即将远游,总要禀报师傅,而且说不定师傅会给自己一些送别的礼物。
颜瑟大师比宁缺自己更早知道他要去荒原的消息,这几天思来想去,觉得陛下的安排对自己这个徒弟总是有好处的,便渐渐平了心中的恼火情绪。
他没有像二师兄那样叮嘱宁缺断不可堕了师门威名,而是凝重说道:“草原上的蛮人不可怕,南归的荒人和身旁的伙伴,反而会是最大的凶险。按道理来说有夫子有陛下有我,世间没有几个人敢对你不利,但你要记住那里毕竟不是大唐。”
“师傅你放心吧。”宁缺笑着说道。
遥远的荒原对中原人来说,往往代表着神秘和凶险,但对离开岷山便在荒原上砍马贼为兼职的宁缺来说,反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无论在那里遇到怎样强大的敌人,他相信自己至少都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如果没有这份自信,他根本不会答应朝廷的要求。
颜瑟大师想着神殿这次派出的护教骑兵还有隐在暗处的裁决司一应强者,花眉缓缓蹙起,看着他认真说道:“以往你在荒原上遇到的敌人都是些普通人,哪怕是最凶残的马贼,或许都不会令你感到恐惧,但你要记住,这次面对的敌人有可能是修行者,更有可能是隐藏在荒人中的魔宗余孽,总之要一切小心。”
宁缺敛了笑容,认真说道:“学生明白。”
接下来颜瑟大师完成了秋天到来前的最后一次授课,详细讲述了一番符道巅峰——文字的妙义,然后把一个锦囊交到他的手中,解释说道锦囊里有些妙物,若真到了危险关头,不妨打开看看。
黑色马车缓缓行驶在笔直的长街之上,随着车轮下的石板缝隙不时震动,宁缺看着手中的锦囊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果然还是捞了些临别礼物啊。
他猜不到锦囊里是什么,想着小说故事里那些著名的桥段,也没有拆开来看的意思,万一拆开了便没了效用,难道有脸再回南门观向颜瑟大师另讨一个?好吧,以他的性情还真做得出来这种事,但何必这么麻烦。
回到老笔斋时天色已暮,斜阳从临四十七巷的那头打了过来,恰好红了半条街面,他与隔壁古董店的吴老板打了个招呼,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灰墙,走了进去。
饭蒸在锅里,白雾弥漫,顺着天井里那棵树缓慢缭绕,向着通红的天空飘去,飘不了多高距离,便消散于空中,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
桑桑仰着小脸看着消散于空中的雾气,柳叶眼眯得很好看。
宁缺看着树旁小小的身影说道:“我回来了。”
桑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少爷,你回来了。”
毫无新意的对话,单调乏味,很多年来,宁缺回到猎屋,回到渭城小院时,都会与屋内院内的小女孩儿有这样一番对话,在长安城临四十七巷的这一年也不例外,只不过在中间多了少爷两个字而已。
临行前的晚饭也毫无新意,虽说那碗琥珀色的鸡汤表达了某种郑重,但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没有什么好说的,洗脚熄灯之后,宁缺便躺在床上开始睡觉。
他没有对床那头的小姑娘交待什么事情。虽然这将是他第一次与桑桑分开这么长时间,但他相信小姑娘能照顾好自己,因为这些年小姑娘是在照顾两个人的生活,现在少了麻烦挑剔的自己,她应该会过得更快活轻松些吧。
夏末的长安城,夜里的温度已经不再那般恼人,树上的蝉鸣渐渐衰弱不见,满天的星光照在安静的树叶上,再从窗口反射进来,涂着满墙满床二人最爱的银色。
一阵窸窣碎声响起,桑桑穿着薄单衣从床那头爬了过来,瘦瘦的膝头把银色的被褥压出一道深浅不一的辙,然后她躺进宁缺的怀里。
宁缺睁开眼睛说道:“说过很多次,你现在是大姑娘了。”
桑桑嗯了声,调整了一下角度,把头搁在他的胸膛上,便再不肯动。
临别前的这个夜,和以往这些年间的很多个夜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
……
临别前的清晨,与以往一年间的清晨都一样,也没有什么区别。吃了碗桑桑买回来的酸辣面片汤,用桑桑递过来的牙具刷牙,用桑桑拧好的毛巾洗脸,在桑桑小手服侍下穿好书院秋服,宁缺拎起沉重的行李,推开铺门走了出去。
晨光清丽,他对铺门口的小姑娘挥了挥手,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在书院门前的大片草甸边缘黑色马车停了下来,然后原路折回,今天车夫老段不需要等宁缺回城,因为宁缺不回城。
草甸四周早已人声鼎沸,面带兴奋紧张神情的书院学生们与自己的父母道别,父母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替孩子们准备好的行李似乎总有遗漏,而年轻的学生心思却早已飘到了遥远的北方,仿佛看到建功立业的大好前程。
当然不是所有的书院学生都如此兴奋期待接下来的旅程,比如在远处被东城大富商带着数房姬妾团团围住的褚由贤,脸上便写满了牢骚与畏惧。
宁缺看着那边笑了笑,然后转头望向身边穿着红色箭装,显得英姿飒爽的司徒依兰,好奇说道:“真没想到居然没有人送你。”
司徒依兰微笑说道:“名为实修实为出征,父亲只勉励我上阵好生杀敌,却没有让人来送我的意思。再说你不一样没有人送?”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我无父无母,连亲戚都没有一个,谁会来送我。”
司徒依兰看着书院里面走出来的那两个人,说道:“看来还是有人会来送你的。”
从书院里走出来的是三师姐余帘和陈皮皮,草甸上的书院学生还有那些长辈们,经由教习处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急忙恭谨让开道路。
始有秋意的微风软软拂着女子额上的发丝,让这位身材娇小始终看不出真实年龄,别有一番风味的女教授显得更年轻了几分。
自从进入书院二层楼后,宁缺反倒与三师姐极少有私下交谈的机会,这时候见她来送自己,不由感到有些意外,说道:“多谢师姐。”
余帘递给他一块小东西,微笑说道:“师姐没有什么东西相送,就送你一句话吧,无论遇着什么事情,只需要从本心出发,那便能轻松逾过。”
“多谢师姐指点。”
宁缺转向陈皮皮,看着这个对自己修行生涯带来无穷帮助的朋友,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你准备送我点什么?”
一阵晨风来到草甸,吹皱陈皮皮的脸,他认真说道:“我来送……行。”
宁缺摇头叹息说道:“你越来越无耻了。”
陈皮皮感慨说道:“向你学习。”
宁缺笑着回答道:“共同进步。”
陈皮皮也笑了起来,然后认真问道:“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吗?”
宁缺本想说该交待的已经交待完了,但想了想后还是说道:“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我家有个小侍女。”
……
……
一名来自边城的少年军卒,登楼胜谢三公子,被书院遗忘而沉默然后他把书院遗忘,登山胜隆庆皇子,最终成为这届学生里唯一进入二层楼的人,然后又将率领所有同窗前往燕北荒原参加实修,现在的宁缺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书院普通学生眼中的传奇人物。
他与司徒依兰说话便已经吸引了很多目光,然后更多的目光随着余帘教授和陈皮皮的到来也落在他的身上,这些目光极其复杂,或敬畏或羡慕或嫉妒不敢有恨。
而当宁缺拎起脚下那一大堆沉重行李向草甸方向走去时,一直沉默注视着他的数十道目光里,更是多出了很多震惊疑惑的情绪。这么多的行李,看上去如此沉重,什么样的马匹能承受得住?他向草甸那边走去是为什么?
三把朴刀,拆开的铁弓和箭筒里的十三枝符箭,惯用的黄杨硬木弓和普通羽箭,旅途上必用的东西甚至包括叠好的小帐篷,还有粗布紧紧裹着的大黑伞。
行李是昨天夜里桑桑细心整理好的,体积已经缩小到不能再小,但因为东西实在太多,拢在一起依然显得格外壮观,就如同一座小山。
宁缺拎着沉重的行李走到草甸围栏旁,举目向远处望去寻找自己的目标。
在围栏那头,草甸上那些被书院学生挑剩下的军马正垂着头沉默地吃草或休息,看不出来有没有丧气的情绪,而在更远处宽阔的草地间,一道黑色的影子正在来回奔腾,像一道黑色的奔雷般,蹄声大作。
待那道黑影慢下来时,才能看清楚原来是一匹极为强壮的黑色骏马,大黑马不停追咬挤撞着身旁的同伴,别的马畏惧地四处散避,它却不依不饶继续追咬,不时吭哧吭哧地得意鸣啸几声,显得格外霸道下贱。
宁缺看着那匹大黑马笑了笑,把手指伸进唇里打了个唿哨。
哨声袅袅然传到草甸上方。
正在放肆得意欺负同伴的大黑马,听着哨声后骤然僵硬,四脚像是钉子般钉进松软的草面上,再也动不得半步,看上去就像是一座被刷了黑漆的木马,只剩下两个乌黑的大眼珠在快速转动着,明显可以看到里面的恐惧神情。
它艰难地扭动僵硬的马颈,回首望向远处围栏畔那个人影,终于把脑海中最不美好的那幕回忆和这个人联系起来。
又一声唿哨响起,仿佛是在催促。
大黑马艰难地提起马蹄,垂着头痛苦地缓慢向围栏处走去,每步都是那样的不舍,那样的依依,仿佛是要嫁入声名恶劣豪门不知前途如何的女明星。
慢步踱到围栏前,大黑马看着栏后的宁缺,微微摇晃马首,同时滑稽可笑地翻起厚厚的唇皮儿,像是表示绝对的臣服和讨好。
和书院入院试已经相隔一年多的时间,这匹大黑马的脾气没有丝毫好转,依然狂暴躁烈,然而在宁缺面前,它仍然不敢有丝毫脾气。
只是当它看到宁缺脚下如小山一般的行李后,再也顾不得本能里的那份恐惧,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掉转身躯便准备逃跑。
宁缺盯着它说道:“老规矩。”
大黑马停下脚步。
宁缺继续说道:“不听话我就宰了你。”
大黑马垂头转身。
宁缺把小山般的行李挂到了它的鞍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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