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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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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微笑着问道:“皇子,您这是在威胁我?”
然后他望向席上的曾静大学生和李渔,双手一揖,很严肃认真地问道:“公主殿下,大学士,他在威胁我,我该怎么办?”
曾静大学士被他这句话直接顶到墙上,轻捋胡须,强颜笑道:“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大概是你这少年听岔了。”
李渔笑着回答道:“难道凭你那点微末本事,还想打一架找死?”
忽然间,她话锋一转,淡然说道:“不过我还真不知道,有谁敢在长安城内威胁我大唐子民。”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威胁。
莫离神官勃然大怒,一拍面前桌案便准备长身而起,然而就在这时,隆庆皇子冷冷看了当年的师长一眼,强行把对方压制住,然后望向宁缺,微笑问道:
“你也是书院学生,本殿会在进二层楼时看见你吗?”
场间忽然有人回答道:“他连术科都没进,自然无法入二层楼。”
插话的人是钟大俊,先前宁缺那个关于袜子的问题,直接让场间所有人都感到了丢脸,而他的感受最为强烈,此时听着隆庆皇子发问,便在第一时间点明宁缺并无修行潜质,没有资格入二层楼,仿佛如此这般能够羞辱对方一番。
隆庆皇子面无表情看着宁缺,说道:“那真是遗憾。”
宁缺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世界上也许并没有那么多遗憾。”
桑桑扯了扯他的袖角,第二次说道:“少爷,回家吧。”
宁缺看了一眼钟大俊和那些书院同窗,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向耻于与我为伍,今天你们也只会认为我耍了些小聪明,我不在乎,我只想提醒你们把这些道德心思多放些在学业上,日后若还答不出来这种三岁小孩都会回答的问题,到时候就该轮到我耻于与你们为伍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李渔和几位朝廷大员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牵着桑桑离开。
一面走出庭院,宁缺一面感慨说道:“绝世啊……天才啊……中兴希望啊……”
然后他摇了摇头,笑着叹息说道:“PIAPIA啊!”
听着不断飘进来的声音,场间一片尴尬沉默,隆庆皇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
『注:这句台词特喜欢,在我家乡话里,讽刺他人自不量力时常会这样说:你以为你长得比别个漂亮些噢?另:这一章我写得非常苦逼,每一段都是抠出来的,希望效果能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希望在人间
PIAPIA是鞋底抽打脸颊发出的清脆响声,只可惜长安城里的人们没有看过那个世界里穿裙子的喜剧演员表演,大概无法准确接收到自己想要传达的意思。怀着明珠暗投的遗憾,宁缺带着桑桑走出庭院,与褚由贤说了两句闲话,便出了侧门。然而他们上了马车还未走远,便听到了后方响起的急促密集马蹄声。
桑桑瘦削的肩膀微微一紧,抬头看着他,柳叶眼里满是询问警惕神色。
宁缺笑着拍拍她肩膀,宽慰道:“就算那皇子老羞成怒,疯狂到在长安城里也敢派下属追杀或者殴打咱们,也不可能白痴到这种地步,刚刚出门便跟上来。”
他的判断没有错,街道上那几辆快速跟上来的软索华贵马车,烙着皇室徽章,马车夫看着这等阵势,赶紧提索斥喝把马车让到道旁,然而没有想到,这些带着大唐皇室徽章的马车竟是缓缓停了下来。
青布窗帘掀起,露出李渔那张清丽宜人的脸,她的眉头微蹙,唇角却带着笑意,看不出来真实的情绪。
宁缺带着桑桑赶紧下了马车,恭谨地走到窗口行礼,他内心深处对这位公主殿下或许毫无尊敬,但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可不敢稍有显露。
“前些日子,听说过你在书院里人缘不好。”
李渔微笑看着窗旁的他,顿了顿后说道:“今天看着饮宴之上,你即便是在替书院出头,也没有让那些同窗生出同仇之感,由此看来,你在书院里的人缘不是不好,而是极差。”
宁缺笑着回应道:“人缘这个东西说起来很奇怪,就像城墙上面长着的那些野草,风往哪边刮,它就往哪边跑,人缘不好其实有时候只说明你吹出来的风不够大。”
“你这话说得倒也有趣。”李渔笑着说道。
宁缺挠了挠头,看着窗后的女子,回答道:“也就是殿下能听明白,我才说说。”
李渔叹道:“若让旁人听着你敢用这种口吻与本宫说话,一定吃惊于你的放肆。”
宁缺笑着揖手说道:“那是因为公主殿下贤良,而且又是旧识,说话自然不需要太过讲究。”
李渔叹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这个少年啊,该放肆的时候偏不放肆,也就在本宫面前放肆得厉害。”
宁缺听着这话有些奇怪,沉默片刻后,笑着回答道:“殿下这话责怪得没道理,至少我相信今天的隆庆皇子会觉得我已经足够放肆了。”
想起先前隆庆皇子难看阴沉的脸色,李渔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春风洗过一般舒爽,满意看了一眼宁缺,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桑桑,赞赏说道:“你今天表现得不错,不过……为一时意气之争,居然不怕同时开罪燕国臣民和西陵神殿,你这胆量真比往年涨了不少,说实话浑不似你当初的性情风格。”
这是一句看似很寻常实则很犀利的问话,只有与宁缺真正接触过的人,才知道这个来自边城的军卒,向来更看重实利比如生死,向来不怎么在乎虚名比如羞辱。
宁缺此时回忆先前那刻在酒席上的强硬尖刻,自己也觉得有些有趣,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隆庆皇子的作派,我便非常不高兴,当那个小道童说出那番话时,我真是掀桌子杀了他的心都有,只是……殿下您也知道,我这点儿微末本事哪里杀得了他,那就只好刺他几句讨些利息。”
“这还只是利息?”李渔笑着说道,然后她想到后日那件大事,想到今日席间仿佛被人遗忘的燕太子崇明,渐渐敛了笑容,神情凝重看着宁缺,沉默很长时间后低声说道:“今年只有一个人能进二层楼,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你?”
宁缺看着窗内女子认真的神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管西陵神殿和燕国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理会朝廷与他们之间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我只知道,我非常不想看到隆庆走进二层楼。”
李渔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宁缺回视着她的眼睛,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道:“隆庆皇子是站在知命境界门槛上的修行者,是西陵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而我……只是书院一个普通的学生,殿下指望我去做他光辉道路上的拦路石,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李渔眼中的光泽渐渐散去,她看着宁缺这张干净清新却依然寻常的脸,心想自己也着实是昏了头脑,怎么会想到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家伙身上,不由自嘲一笑,隔窗伸出手去,在桑桑脸颊上轻轻一捏,夸奖道:“你比你家少爷能干多了。”
这大半年里,桑桑经常去公主府玩耍,与李渔十分熟稔,也不怎么抗拒这般亲热的动作。她打了一个酒嗝,轻声说道:“少爷才是真正地能干。”
……
……
固山郡都尉华山岳轻夹马腹,来到皇室马车旁,看着前方快要消失在拐角处的马车,忽然开口说道:“一年未见,想不到那个边城少年居然入了书院。”
“去年在旅途上,吕清臣先生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既然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便能确定宁缺这小子能入书院,那为什么不能相信他能进二层楼?”
李渔的目光越过车窗,看着前方街巷上的热闹人群,淡然说道:“今日看见他在庭院间侃侃而谈,我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想起吕先生对他奇怪的寄望,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一次会不会是我看走眼了?”
“今日他在饮宴上表现确实精彩,没有让我大唐帝国和书院丢脸,但……这毕竟都只是些言语上的本事功夫,若要他在战场考场之上正面迎战隆庆皇子这等绝世修行天才,正如他先前自陈,这实在是太看得起他了。”
华山岳不以为然评论道,在他看来,把宁缺这样一个普通书院学生和隆庆皇子相提并论,本就不该这样去想,因为这种想法太过荒唐。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李渔放下青色的车帘,向后倚靠在织金的椅垫上,抬起手肘轻支下颌,因为清晰所以锐利的眉眼间带着丝颇堪玩味的笑意。
“如果你真是堪用之才,那么日后终究还是会成为我的人才。”她微笑想着,喃喃说道:“因为至少我已经知道,你的要害是什么。”
……
……
当马车在大街中央相聚闲聊之时,得胜居正门处已经走出来了一大群人,他们穿着道袍神服,表情肃然,正是西陵神殿一干人等。
隆庆皇子表情平静走在人群中央,甫一出门,那张绝美的容颜便引来街上女子们的一片惊呼尖叫。听着这些表达喜悦爱慕的呼喊,他没有因此而动容喜悦,也没有露出厌恶神情,只是肃然澄静。
缓步踏上镌刻着符文的金黄色马车,他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忽然睁开双眼,淡然说道:“那个书院学生,确实不是修行者。”
西陵谕天院副院长莫离神官,神情恭谨坐在他的对面,虽然当年二人有师生的名义,但当隆庆皇子成为神殿裁决司道痴之下第二号人物开始,二人之间便有了一道尊卑鸿沟,没有谁敢逾越半步。
莫离神官蹙眉愤怒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唐人刻意安排好的。”
隆庆皇子想起那名藏着阴暗角落里偷酒喝的小侍女,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车厢外,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悠扬中正的乐声。
隆庆皇子忽然轻轻一笑,俊美容颜如桃花绽放般夺目,喃喃感慨说道:“居然会为了一个小侍女而失态,看来入了长安城,我的道心也蒙上了些微尘。”
确定宁缺和桑桑并不是修行者,他便不想再理会此事,因为他的骄傲在于别的更高层次的地方,他来大唐长安城的目的是要进书院二层楼,然而……
笑容渐渐敛去,隆庆皇子神情冷漠说道:“查查那个学生是谁,我很讨厌他。”
……
……
回到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桑桑解下背后用粗布裹着的大黑伞,便开始准备去淘米烧饭,今日喝了不少烈酒,但那些贵人们喜爱的精致果子美而不实的小碟佳肴实在是很难填满主仆二人被边塞风沙磨砺出来的肠胃。
宁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撑着窗棂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想着今日在得胜居里的遭遇,忽然皱着眉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讨厌那个家伙。”
他没有说是哪个家伙,但桑桑知道就是那个家伙,她将汲起来的井水倒入大罐中,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回头望着窗户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很讨厌那位皇子殿下,今天本来还想去摸摸他的脸,问问他用的是什么脂粉来着。”
第二日,宁缺如常去了书院,然后发现同窗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大概是都知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基于怎样的心理活动,众人的目光依旧带着隐隐的鄙薄之意,并且收回去得极快。
散钟敲响之后,司徒依兰在掩雨廊上抓住他,满怀遗憾说道:“昨天你替书院挣得颜面,大家当时本来都有些感激你,甚至是愧疚,可你最后离开之前为什么要说那么一番话挑衅众人?可惜了这个双方修好的机会。”
“这事情又不是我搞坏的,那我为什么要给他们修好的机会?”宁缺笑着回答了一声,便去了旧书楼。
夜深时分。
宁缺看着从书架里气喘吁吁钻出来的陈皮皮,双手送上昂贵的蟹黄粥,替他放了一个蒲团,然后极认真地双手一揖,行了个礼。
陈皮皮端着蟹黄粥愕然无语。
宁缺脸上的笑容极为真诚,比书院蟹黄粥里掺杂的大部分咸鸭蛋黄要真上无数倍。他望着陈皮皮诚恳说道:“明天只有一个人能进二层楼,我很想进,我很不想让隆庆皇子进。你说……我有几分希望?”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隆庆皇子就像是天上来的神子,而我只不过是人间一个普通的土疙瘩,要和他比拼修行境界和实力,要在入楼试里面赢他,怎么看着都没有希望,但我想……”
“如果你偷偷把考题告诉我,那也许希望总会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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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夜无言观山景
在宁缺说出这句话后,旧书楼上一片安静,陈皮皮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厚厚的嘴唇微微翕动,说了一句话:“你长得真的很美。”
宁缺闻言大恨,恼怒反瞪着对方的眼睛,咬牙冷声说道:“就算你不肯泄露考题,何至于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我还不信没你帮忙,我就登不上二层楼!”
陈皮皮看着他怜惜摇头,说道:“以前你说过很多次想进二层楼,我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心想你的资质虽说比我差上太多,但经过本天才的悉心指导教诲大半年,想要胜过谢承运那种平凡人,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谁能想到天不从人愿,西陵神殿居然舍得让隆庆来长安城,要和他比较,你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
“我记得很清楚,前些天你说在你眼里,隆庆皇子什么的,也就是些阿猫阿狗,你现在说我完全没资格和他比较,那就是说我在你眼里连阿猫阿狗也不如?”
宁缺大怒挥袖说道。
陈皮皮抬起肉乎乎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头,诚恳安慰道:“何必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我就担心这样会太伤害你的自尊心,所以不好直说。”
“那你把考题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宁缺恼火说道:“我不能进二层楼对你又没好处,隆庆皇子进了二层楼,发现你是那个逃家的天才,你还更麻烦!”
“因为你的运气不好。”
陈皮皮同情看着他说道:“夫子和大师兄去国游历未归,如今二层楼虽然照着去年拟定的日期开启,管这事儿的却变成了二师兄和前院的教授先生们。”
“教授先生们不会把考题告诉我,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冒着被二师兄鞭打的危险告诉你,二师兄那人方正严肃,这辈子最是痛恨阴域伎俩无耻手段,若让他知道你想走我的后门,你就算进了二层楼,也会被他毒打赶出来。”
他再次拍拍宁缺的肩膀,安慰说道:“你的运气真的不好,如果夫子和大师兄在,他们都极好说话,说不定我去求求情,夫子便同意特招你进二层楼,可惜了。”
宁缺怔怔盘膝坐在地板上,想着如果陈皮皮说的是真的,那自己这运气确实是渣到了极点,忍不住苦着脸喃喃叹息道:“要说这院长也真是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玩了一年还不回书院,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陈皮皮不屑一语点破他:“你盼望夫子赶回书院,不就是寄希望于他不负责任?”
沉默片刻,宁缺重重一拍地板,抬起头来盯着陈皮皮的眼睛,认真说道:“好,我不指望你泄题,但你至少要告诉我,进二层楼的考试怎么考。知道考试的大概范围和手段,总比现在一头雾水来得强。”
“这个可以说。”陈皮皮端起蟹黄粥美滋滋地一口吞了小半碗,含糊说道:“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等于白说。”
“怎么讲?”宁缺紧张问道。
“因为每次二层楼开门时的考试方法都不一样,具体的考试内容都由夫子提前数年便已经定好,有可能是让你写一幅字,有可能是让你画一幅画,也有可能是让你去湿地里游两趟泳,还有可能是比谁吃饭吃得快,就说那一年……”
陈皮皮极有兴致地开始介绍,宁缺的心思却飘到了别的地方,在听到有可能是写字画画之时,他的脑海里嗡的一声,产生了极大的幸福感,然而接着听到后面那些话,幸福感或者说惊喜顿时转变成惘然和极度的荒谬感。
“等等等等,游泳吃饭?这是什么意思?这考的是什么玩意儿?”
陈皮皮放下手里的蟹黄粥,满脸无辜看着他说道:“我又不是夫子,我哪里知道这考的是什么玩意儿,但这些都是我听师兄师姐们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宁缺眉头微挑,看着他那张胖脸,犹疑问道:“那你……当年考的是什么?”
陈皮皮听到这个问题,轻轻挥袖掸去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浮现出平静从容的笑容,做足了风轻云淡的范儿,缓声说道:“和你说过,我是不世出的修行天才。那年我拿了六科甲上后直接便进了二层楼,夫子在山道上微笑迎我,大师兄亲昵地揉我脑袋,哪里用得着还被考试审核能力,这应该叫免试吧?”
宁缺看着他两颗豆子般小眼睛里藏之不住的得意神情,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极强烈的把他痛揍一顿的冲动,但想到这死胖子是比隆庆皇子更生猛的知命境界修行者,只好悻悻然打消了这个主意,冷笑说道:“在我看来你就是一大锅馒头。”
陈皮皮摸了摸脑袋,好奇问道:“又白又胖真可爱?”
“不,这是说你纯粹就是一个吃货!”宁缺没好气吼道:“亏你自称是书院的宝贝,二层楼最受宠的小师弟,结果问你题目你不知,问你可能考些什么你同样还是不知,我居然还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还给你买了这么贵一碗粥!”
他想着明天二层楼开启时隆庆皇子的矫然身姿,想着自己的惨淡下场,看着陈皮皮茫然无助的神情,愈发觉得恼火,伸手把他身旁的粥碗抢了过来,一口气把剩下的小半碗蟹黄粥全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哎呀,你怎么全给喝啦!”
陈皮皮不知道是因为蟹黄粥被抢,还是被宁缺骂为吃货,此时显得格外愤怒,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我是没用的吃货!如果没有本天才,你丫……”
“我呀……确实挺没用的。”宁缺垂着头,看不见表情,只能听到声音有些疲惫无力,语调有些黯淡低落,“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天才,学什么事情都很快,包括杀马杀牛杀鸡,但修行这个东西真的很打击我的信心,折腾了这么多年,去年终于折腾出了一些动静,然而如今看到隆庆皇子,我根本无法生出与他正面对抗的信心,我下意识里直接就来找你寻求帮助。”
他抬起头来,看着陈皮皮自嘲一笑说道:“我真的很想进二层楼,但我真的没有信心能够战胜隆庆,成为唯一的那个人。”
这大半年来,陈皮皮看着宁缺从一个完全不知道修行为何物的普通人,一步步进步到现在的境界,他早就已经相信,这个同龄伙伴也是个天才,只不过很有趣的是,宁缺因为缺乏正常的参照系,所以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但宁缺踏入修行世界的时间毕竟还太短,不要说和他相比较,哪怕是隆庆皇子,也是他现在还无法企及的高山。
看着他自嘲失落的神情,陈皮皮生起强烈的同情情绪,叹了口气后强颜欢笑说道:“虽然我这种绝世天才很难理解你们普通人的苦恼,不过……就像这大半年来一样,以后你有什么修行方面的问题,还是可以问我,既然如此,进不进书院二层楼,其实也不怎么重要吧?”
宁缺摇了摇头,轻声笑着回答道:“像现在这样,我是在向你学习,那么无论我学得再好,也永远没有办法超越你,可如果有机会向院长学习呢?”
听到这句话,陈皮皮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刚生出的些许同情心顿时不知道飞去了何处,恼火嚷道:“难道能达到我的水准你还不满足!”
宁缺向后疲惫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懒得再说话,那小模样失望到了极点。
陈皮皮看着不忍,两条紧绷在光滑额头下的眉毛忽然挑起,低声说道:“其实……能进二层楼的不见得都是修行天才,五师兄他就是个铁匠生出来的好铁匠。”
宁缺忽然睁开双眼。
陈皮皮也不看他,继续皱眉说道:“老师最看重的应该是学生的心性,所以每次二层楼开启时考核的也是心性,所以无论明天怎么考,考核的内容是什么,你需要做的就是谨守本心,然后做到极致,那么或许你还能有几分机会。”
“极致?”宁缺若有所思重复道。
“夜已经深了,赶紧回吧。”
陈皮皮看了一眼西窗外的春夜繁星,说道:“距离二层楼开启已经没有几个时辰。”
……
……
宁缺回到了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却迟迟未能入睡。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显得极为紧张,身体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紧绷。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对于进入书院二层楼会有如此强烈的渴望——大概是因为自幼对修行世界的无限向往,以及如去年不断咯血登楼那般的多年艰辛努力,让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越来越热爱那个世界,更因为当他去年终于踏入那个神奇世界后,看到更多陌生风光后,愈发想要看到更多的风光。
当人们历尽千辛万苦攀登上一座险峰后,举目望去,只见远处白云渺渺间隐隐有座更高的山峰,如果能战胜自己的疲惫,那么人们总是想要走到那座更高的山峰上,去看更多从前没有看过的、更美丽的风景。登城楼观山景,登高山观城景,坐云头看世景,不虚度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桑桑坐在床边紧张地看着他,小手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想要传递某种力量,黑黑的小脸上挂着勉强而真挚的笑容,想要传递某种信心。
天启十四年春天的这个夜晚,整座长安城甚至整个天下都在关注明天书院二层楼的开启,但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对于长安东城的陋巷书铺后宅里,那个自幼被无数次残忍判定不能修行的普通少年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开楼
对于宁缺来说,二层楼开启是一件大事,无论他有没有可能把握住那渺茫的机会,但至少这个机会现实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每临大事有静气是很值得欣赏的品质,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宁缺,能够勉强做到这一点,但他每当遇到真正的大事件时,除了强行逼迫自己冷静,还要做一件最重要的准备工作,那就是带着桑桑同行。
春日尚未抬头,长安城还是一片漆黑,他带着桑桑乘坐马车离了朱雀门,来到了南郊大山下的书院。
时辰尚早,晨风犹凉,应该一片安静的书院草甸四周却已经是热闹异常,穿着全身盔甲的羽林军骑兵警惕地在四周逡巡,临时搭建的帐篷下,来自礼部的各司吏员正在紧张地安排座位,在远处的青树之下,还有些男子面无表情驻足,这些男子穿着官服却看不出来属于哪个部衙,身上流露出危险的味道。
看着周遭热闹却又肃然的画面,宁缺想起一年前的书院入院试,发现今日的安全警戒等级,比入院试那天差不了太多。他忽然间明白过来,二层楼的开启当然不可能仅仅是他的人生大事,对整座长安城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而今年因为来自神殿裁决司的隆庆皇子要入书院二层楼,牵涉到大唐帝国与西陵神殿及燕国间的复杂关系,更是变成了一件天下瞩目的大事件。
因为戒备森严以及运气欠佳的缘故,桑桑这一次没能进入书院,只有遗憾地留在书院石门外的草甸间等待。
此时距离二层楼开启还有整整半天的时间,宁缺刻意提前过来,自然不是为了像游客一般痴痴傻傻坐在书院草地里晒太阳,他走进熟悉的书院,然后径直顺着后方的斜巷,穿过竹林,围着那片湿地逛了两圈,然后走到旧书楼与刚刚睡醒的教习打了个招呼,掀起前襟,向楼上走去。
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尚早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东窗畔的案几旁,没有出现余教授的稚细身影。宁缺微微一怔,走到西窗畔的案几旁,注水化墨润毫,几番深呼吸后很随意写了一幅字,确认心境已清已静,便搁笔离去。
走过湿地方后那一大片密林,眼前顿时一片开阔,青青草甸在初生的晨光下像毡子般柔滑,让看见的人恨不得脱了衣服去上面打上十几个滚。
这里是书院很偏僻的地方,大半年来除了宁缺自己,很少有学生会走到这里,就算来的人也只会在草甸边缘坐着看看星星谈谈恋爱,而不会漫步入草甸跨越那么远的距离,走到那片如剑的林子中间。
宁缺走入高而陡直的群树间,手掌轻抚光滑无枝的树干,抬头望向林梢顶端那些疏落的枝丫,眉头微微蹙起,沉默无语。
“你今天做了些什么?”林子里响起女教授清淡的声音。
“学生见过先生。”
宁缺看着林间渐行渐近的身影,极恭谨地一礼,直起身子认真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我今天吃了一碗鸡汤面,配的是泡萝卜丝,坐马车来到书院,在石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去丙舍放下东西,绕着湖走了两圈半,去旧书楼见了教习先生,然后想上楼向您请教,因为您不在所以我写了一篇字,便来到了这里。”
女教授走到他的身前,那张永远看不出来年龄的脸上,一片宁静恬然。她没有问宁缺想要向自己请教什么,而是微微一笑平静说道:“可惜做了这么多事,你依然没有办法把心静下来。”
宁缺点了点头,老实回答道:“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机会,但总难免有几分侥幸想法,一旦有了想法,便很难平静。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教我?”
“我只是个洞玄境的庸人。”女教授轻轻掀起额前飘荡的发丝,微笑说道:“对于你这样有极大想法的人,实在是教无可教。”
宁缺笑了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没有必要在任何情况下都苛求心境宁和,虽然你也是善书之人,但终究少年心性,不可能像我一样天天坐在东窗畔,一抄簪花便不知年月。”
女教授看着他轻声说道:“世间之事很多不在于你有没有能力做到,而在于你敢不敢想,如果你连想都不敢想,被自我怀疑控制,那你就是一个虚弱的人。我只需要知道你想入二层楼的想法究竟有多强烈,或者说多强大?”
宁缺准备说些什么,没有想到紧接着听到了一句令他感到极为震惊的话。[汶网//。。]
“如果你今天放弃进二层楼,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位不弱于柳白的强者为师。”
……
……
林间一片安静,宁缺看着女教授平静的容颜,发现对方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是那般的随意寻常,仿佛就像是在说如果你不想吃煎饼果子那我就给你做碗麻酱面,没有任何炫耀,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然而……南晋剑圣柳白,乃当世公认第一强者,要介绍一位不弱于柳白的强者给自己当老师?世界上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女教授又是如何认得?
宁缺震惊得久久无法言语,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相信女教授的承诺,然而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艰难张开嘴时,说出的答案却是不。
他诚恳说道:“我还是想……试一试,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进二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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