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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3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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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做,时间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唐国来说这是漫长的一年,朝野齐心合力,三军用命,终于顶住了国境线四面袭来的恐怖压力,继而开始反攻,在过去的两个季节里,唐军灭金帐,收复清河,向整个世界展露了自己强悍而无畏的一面。
不用再担心北方最强大的敌人和最靠近心腹的旧患,唐国自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镇北军在荒原深处清剿着金帐最后的残余,镇南军与羽林军在与神殿联军数场大战并且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后,也疲惫到了极点。
还没有到休养生息、马归向晚原的时刻,但唐国需要休整,人间迎来了短暂却并不宝贵的和平时段,因为谁都知道,这时候的和平只是假象。
唐军主力停在清河郡,没有继续南下,休整的同时也在重组水师,南晋却因为宁缺毫不在意强者身份颜面的血腥暗杀而提前陷入混乱之中,曾经的天下第二强国如今看来,怎么也不可能拦住南下的唐军铁蹄。
在最主要的两个战场上,道门惨败而归,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而基于南晋当前的局面,西陵神殿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撤回了南侵大河的队伍,把所有的强者都撤回了西陵神国。
现在的人间只有西陵神国、燕国及大陆东陆隅还处于道门的控制下,真正重要的一些地方,都已经被唐国控制或者被威慑得不敢妄动,即便是宋齐梁陈那些忠于神殿的小国,现在的局面也极为动荡。
陈皮皮带着叶苏留下的十余名门徒还有人数更多的追随者,无视被神殿强者追杀的危险,沿着海岸线不停传道,点燃了一处又一处叛教的火焰,道门的形势已然危如累卵,似乎随时都会覆灭。
新教之火燃烧得如此猛烈,除了叶苏成圣在普通信徒心中造成的震撼和那些难以用语言说明的影响之外,与世间的局势也有无法分割的联系。
很多人、包括某些西陵神殿的神官都以为天下大势已定,西陵神殿对这个世界的统治地位,必然会被唐国所取代,道门自然也会被书院支持的新教所取代,无数城镇道殿里的神官乔装打扮,带着多年搜刮的金银财宝逃往外地,别说清剿新教,那些真正虔诚的信徒就算想祈求昊天垂怜,都已经无法找到合适的场所。
可是天下大势真的已经确定了吗?如果唐国和书院打不下桃山,西陵神殿依然矗立在峰顶,冷漠傲骄地看着人间,凭借着无数年积累的财富与资源,凭借着依然人数众多的强者,他们依然可以拥有很多,可以存在很久很久,谁知道日后将会如何?
千年之前道门召集举世伐唐,无数知命境强者自隐居深山里出赴长安,其时唐国局势何其危险,天下大势似乎也已确定,然而谁能想到,夫子一个人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继而奠定了唐国千年不败的威名。
没有到最后胜利的时候不能言胜,没有到战斗结束的时候不能停止战斗,君陌相信后者,宁缺和叶红鱼相信前者,总而言之,浩瀚如沧海的人间从来没有简单过,更何况那些站在人间最高处的人们还清楚一个事实:如果无法确定昊天神国的胜负,人间的胜负随时可能翻转。
当然,人间的胜负也极为重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追寻着宁缺留下的痕迹,看着他从荒原到清河,再到东南海畔,都以为他会北上燕国……因为隆庆在那里,人们坚信他下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隆庆。
神殿强者和燕国铁骑严阵以待,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到来。没有人知道,宁缺现在还在烂柯寺,他在寺里清修,在佛像废墟前休息恢复,在瓦山前的小镇里向孩子们学习如何砸石头。
※※※
『注:从昨夜到此时,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后面有个重要情节,始终没有想明白,或者说,过不了自己这关,还在犹豫中,大家看章节名便知道很要命,一看就知道这情节很大很重要。』
第九十四章 石像与鸡汤
当年宁缺和桑桑被修行界围攻,通过佛祖棋盘去到西荒,秋雨里的烂柯寺,承受了书院的愤怒,君陌铁剑破空而去,便把瓦山峰顶世间最大的那尊佛祖石像斩成无数碎块,那些碎块从峰顶滚落,堆满了山谷,碾破了半座旧寺。
幸运的是,那些巨大的岩石没有对小镇造成灭顶之灾,这些年被海雨天风不停浸润,渐渐覆上青苔,反而变成了一片难得的风景,在盂兰节会停办,烂柯寺香火渐衰的当下,已经成为吸引游客唯一的办法。
小镇居民现在最主要的收入,便是来自这些佛祖石像变成的石头,人们把这些巨石破开成无数小块,然后雕成佛像,卖给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当然,想要把巨石破开,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再沉重的铁锤和再锋利的铁刀,都无法帮助居民简单地达成目的,人们最常用的方法还是火烧水淋。
火是镇外田野里干草点燃的野火,水是从瓦山那面汲来的海水,小镇东南方向的采石场里,从早到晚都冒着熏眼的烟,热气蒸腾,被烧至微微发红的岩石,骤然遇着寒冷的海水,发出嗤嗤的声音,一次两次无味地重复,终有某刻,那些坚硬的岩石上会迸出清晰的裂口,而那便是破石的关键。
宁缺站在采石场旁的山坡上,看着居民破石的过程,沉默观看了很长时间,看着那些火与水的交替,看着那些覆着青苔的巨石上出现的裂痕,发现绝大多数裂痕出现的时候,都依循着一定的规律,两道斜斜的裂口在某处交会。
两道裂缝组成一起,很像那个字,他很自然地想起多年前在天弃山峰深处、在那片大明湖底看到的那些石头上的剑痕,小师叔当年用剑在魔宗山门外写出无数个字,从而让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留下的块垒大阵变成了废物。
岩石被破成更小的石块,接着被成年人用铁砸开,又有孩童轰的一声涌过去,拣回他们能够扛动的大小不一的石块,再进行仔细的挑选,按照石块的大小和石纹的走向,分门别类区隔好,最后才会送到石匠的手里。
当然,镇上的石匠大多数都是半路出家,就像宁缺也是修行到一半才开始接触佛法,只是每日每夜雕刻不辍,人们的手艺已经变得极为娴熟,一块尺许见方的石块,只需要十余个日夜,便会变成雕工精美的佛像。
宁缺看完破石,再看石匠雕佛,看了三日后,他开始跟随那些工匠学习雕佛,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便成了瓦山雕工最好的那个人——在佛祖棋盘最后的那些年里,他把整整一座山都修成了佛的模样,那些石块对他又能有什么难度?
只是他雕出来的佛像与小镇石匠们雕出来的佛像很不像,石匠们赞叹于他的悟性手艺之外,也多次提出过意见,他只是笑笑却不解释。
宁缺手里雕出来的佛像,没有宽额大耳,更谈不上什么悲悯情怀,而是一个微胖的、梳着发髻的少妇,明显可以看出那少妇的神情极为冷漠。
某日烂柯寺落下小雨。宁缺在寺外抱着一块石头继续刻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散漫的声音:“她这是减肥成功了?”
“在棋盘中的朝阳城里减了些。”
宁缺将石像放到旁边十余个石像里,搁下刻刀,拍拍身上的灰站起。
那人说道:“一千年时间就减了这么点?昊天看来也不是无所不能。”
宁缺笑了笑,转身与他相拥,说道:“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她?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刻薄?也不符合现在你新教之主这么高大上的身份。”
陈皮皮有些无趣地撇撇嘴,说道:“那你是喜欢她高大上,还是以前那样?”
宁缺想了想,发现这个答案倒确实明显,无奈笑了笑,望向站在他身旁的唐小棠,发现她还梳着马尾辫,有些意外,说道:“还没成婚?”
唐小棠并不害羞,说道:“等我哥来。”
陈皮皮叹息一声,说道:“我就不指望等父亲同意了。”
宁缺再次望向他,看着他身上那件略显宽松的青衣,想起在长安城见过两次的穿着青衣的观主,发现他瘦后和观主确实很像。
三人走到近处亭内。秋雨淅淅沥沥地落着,落在亭檐,积蓄了很久很久,才变成极细的水流,顺着廊柱淌下,打湿了亭下的地面。
陈皮皮说道:“写完了吗?”
宁缺从怀里取出一封卷宗,递了过去,说道:“如果让叶苏或是大师兄来写,或许更合适些,你知道我终究还是个无信者。”
这是他在烂柯寺静修观石的同时写的一些文字,如果能够被通过,那么便有可能成为新教教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卷。
陈皮皮接过卷宗,说道:“大师兄来做,成功的机会自然更高些,我来做会比较辛苦,不过你放心,你的心血,不会在我手里被糟蹋。”
宁缺说道:“时间确实已经不多,要抓紧些。”
陈皮皮翻开那封卷宗,看着上面有关新世界、有关神国或来世的说法,眉头缓缓蹙起,说道:“真是很壮阔的画面。”
宁缺说道:“从老师到师叔,再到我们这一代,书院用了整整一千年时间来准备,如果还不能出现一个壮阔的画面,那多不好玩。”
陈皮皮收好卷宗,看着他眉眼间掩之不去的疲惫憔悴,想着这大半年时间里他做的那些事情,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说道:“需要的时候就吃了。”
闻着瓷瓶里隐隐透出来的药香,宁缺的神情微显异样,因为他吃过这种药,很清楚这种药的珍贵程度,说道:“到了你我现在的境界,一颗通天丸只能给我们提供可能的机会,实在是没有必要浪费。”
“这颗药本是替叶苏师兄留着,想助他破五境。”
陈皮皮沉默片刻,说道:“只是没想到他不能再修行,而且现在已经死了,再留着又有什么用?就算不能助你破境,至少可以帮你修补身体里的那些隐患,万里杀人听来潇洒,实则辛苦到极点,你在烂柯寺这些日子似乎在将养,实则也是在继续耗神,无论书院还是新教,都需要你能够一直站着。”
宁缺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将瓷瓶收入袖中。
唐小棠说道:“如果小师叔觉得这礼物太重,无以为报,还些礼便是。”
宁缺微笑着说道:“你还没嫁给他,就开始替他管家了?说吧,想要什么。”
唐小棠指着亭外那排被雨水打湿的石像,说道:“送我一个。”
宁缺有些没想到,走出亭外拾起一个自己最满意的石像,递给她说道:“又不是没见过真人,何必看这冷冰冰的像。”
唐小棠接过石像,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雨水,珍重放进怀里行礼,说道:“如果你能把她找回来,何必刻这些冷冰冰的像?”
宁缺有些尴尬,说道:“我主要是在学怎么破石头。”
唐小棠拍着胸脯,说道:“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多年前在长安城的街上,有个胸口碎大石的小姑娘。
时隔多年,她还是那般豪气干云。
宁缺想起当年的画面,有些感慨。
他作为师叔,不方便看她的手落处。
陈皮皮却没有这方面的忌讳,喃喃叹息道:“本来就不大……”
在烂柯寺外,有数千名新教信徒在等着陈皮皮和唐小棠,他们将要前往宋国,就像宁缺万里杀人,他们正在万里传道。
那卷文字已经托付,宁缺不再耽搁他们的时间,将他们送出寺外。
陈皮皮和唐小棠走后,他继续雕佛像,好吧,桑桑的像。
他做了数百个桑桑像,依次在殿前排好,那些桑桑像或低头沉思,或举头望天,或负手观人间,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面无表情。
秋雨时不时地落着,桑桑像时不时地湿着。
他眯着眼睛,瞪着眼睛,扶着腰,环抱着手臂,欣赏着石像在秋雨里的变化。
世间的局势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继续发生着变化,战火纷飞,杀机盈野,唐国与道门之间的战争互有胜负,西陵神殿的战略起到了一定作用,最关键的依然在于,唐国或者说书院,始终无法找到踏过那座小镇的方法。
事实上宁缺并不是很在意那座小镇,能够猜到他想法的人不多,隆庆是其中一个,他站在萧瑟的秋风里,站在燕国成京城头,静静等着宁缺的到来。
有很多人一直以为宁缺和隆庆之间的这场战斗无可避免,应该随时会发生,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宁缺迟迟未至,战斗始终没有发生。
……
……
宁缺在秋雨里的烂柯寺看桑桑。
桑桑现在在看什么?
极北寒域里的黑夜那般的漫长寒冷,热海早已被厚雪覆盖,荒人部落遗留下来的毡房里那点灯光,仿佛都要被冻碎。
桑桑坐在灯旁,在看自己的指尖。
她的指尖有一个气泡。
气泡表面光滑,反映着灯光显得格外晶莹,又很透明,形状极其完美。
青狮趴在她的脚下,看着那个气泡,眼睛里满是好奇的情绪,却又本能里感到无比恐惧,总觉得自己如果挥爪打破这个气泡,世界便会毁灭。
宁缺在烂柯寺里看岩石表面的两道裂缝。
桑桑指间的气泡表面仿佛也多出了两道极小的裂缝,破灭只在下一刻。
就像烂柯寺里那数百个石像一样,她的脸上依然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并不代表着冷漠,更像是平静。
她轻轻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
毡房角落里传来香美的汤味。
清晨,青狮猎了一只雪鸡。
她在熬鸡汤。
※※※
『注:忽然不想用胸口碎大石,或者下章继续用也可能。』
第九十五章 人算不如天算
桑桑指尖的气泡是完美的,但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圆,有曲线起伏,有难以言说的美感,就像她隆起的腹部,看似脆弱,却又无比坚固,是空间的本身。
她面无表情,但不是冷漠只是平静,仿佛那个气泡上的两道裂痕以及隆起如气泡的腹部所孕育的事物或指明的未来,正在不停地改变着她。
寒冷的雪海畔,树林边缘忽然出现了一位穿着青衣的道人,他改变了风的走势,也改变了场间的温度,他是现在人间的最强者,拥有最智慧和深远的眼光,然而神奇的是,明明毡房里有着微弱的灯光,他却视而不见。
不是视而不见,而是真的没有看到,他没能看到那盏油灯,没能看到锅里雪鸡汤升腾的热气,没能看到窗畔的桑桑,因为桑桑不想他看到,心意一动,便把海畔的那片毡房木屋与真实的人间隔离开来。
那是昊天的世界,即便是他也无法察觉。
陈某静静站在早已被冻死的林畔,看着热海表面那些像烟尘一样狂舞的雪,看着渐被风雪覆盖的那些兽类的足迹,虽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却未离去,因为冥冥中有种直觉,他苦苦寻觅的她应该便在这里。
桑桑静静坐在窗畔,昏暗的油灯光线照耀在她微胖的脸颊上,她的手落在隆起的腹部一动不动,她没有去看林畔的他,什么都没有做,便是思想也没有。
这是陈某第七次来到寒域雪海寻找她,他每次来时都会距离她更近一些,不知道下一次他来时,会不会看到她的容颜,接近她的世界。
深秋的北方黑夜极其漫长,仿佛没有中断,只有某刻太阳才会吝啬地露出容颜,陈某在林畔站了整整一夜时间,眼睛被微红的阳光刺得眯了眯,他再次望向雪海四周的那些毡房木屋,确认没有她的踪迹,再次消失。
毡房角落里,趴在炉边的青狮一动不动,它本能里对那个人类感到恐惧,尤其是看到女主人数次来的沉默,更是意识到对方的可怕,整整一夜时间,它连大气都不敢喘两口,更不用说摇着尾巴乞求主人赏它一根鸡腿吃。
好不容易那人走了,青狮松了口气,四足着地站起身来,摇了摇脑袋让微麻的身体变得活泛了些,准备凑到桑桑身边卖乖,却发现她依然保持着昨夜的姿式,静静坐在窗畔一动不动,不思不想,仿佛不知道陈某走了。
太阳出来不久便再次落入那片黑暗的海洋里,桑桑看着窗外寒冷的世界,直至油灯燃尽,那抹青衣果然再次在林畔出现。
桑桑依然静静地坐着。
陈某再次离开。
她还是那样安静地坐着,不眠不食不语不思不想不动。
又有不属于大自然的寒风轻拂,天地气息微微变化,一名穿着棉袄的书生出现在林畔,向四野望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他满身风尘,容颜憔悴,消瘦至极,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歇息过,寒冽的雪风,似乎随时可能将他吹倒。
桑桑终于动了,她转头将目光从满是烟雪的海面上移到林畔,落在那名书生的身上,漠然的眼眸里出现了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她忽然想走出毡房——这个自己的世界,因为她觉得那名书生值得信任,可以信任,却又有些畏惧和厌恶,于是她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大师兄离开后的第二天,酒徒也终于到了,这位经历过永夜的至强者,腰畔的酒壶在风雪里轻摆,似乎里面的酒水已经被喝光。
桑桑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也不似陈某出现时那般沉默慎重。
终于都走了。
桑桑在窗畔站起身来,走到炉畔,看着那锅早已被熬干的鸡汤,闻着刺鼻的糊味,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那夜不回家让自己把鸡汤喝光免得坏了。
那锅鸡汤,最后究竟喝了没有?
桑桑想起那张便笺,右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忽然觉得很孤单,很想有个人能陪着自己,这一切就发生在,她想起那个人的时候。
这里是她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时间依然在流逝,鸡汤会被熬干,腹中的生命在不停地生长,她在变得越来越虚弱。
如果她保持不住这个世界,那便是危险到来的时刻。
她把那锅糊烂的鸡肉搁到青狮面前,也不理会它可怜兮兮的模样,从桌下取出一张算盘,开始计算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险,以及解决的方法。
要为腹中那个小生命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又要与人间隔绝,她已经没有足够的能量来像当年一样计算——她的围棋依然无人能敌,她在牌桌上依然举世无敌,无论陈皮皮还是宋谦等人类天才都不是她的对手——但她无法天心天算,她需要依靠人类的计算工具,来推理计算那些重要的东西。
她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是来到人间后,沾染了红尘意,速度却反而及不上那三个人类,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如果需要逃亡,怎么才能快些?
啪啪啪啪,昏暗的毡房里响起清脆的算盘子撞击声,听上去就像一首欢快的乐曲,青狮啃着焦黑的鸡骨头,眉飞色舞地摇着尾巴。
桑桑的右手在算盘上高速移动,带出一道又一道残影,神情专注而平静,她的左手里再次出现那个完美的气泡,气泡绷紧而平滑的表面上,出现了十余个光点,如果和人间地图对照,那些光点分别是贺兰城、长安、西陵、宋国、烂柯寺、西荒深处……那些空间通道的起始或者终结处。
……
……
最后一场秋雨落下,中原寒冷异常,人间的战争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唐国重组水师,万舸竞速直入南晋,被宁缺斩君杀臣弄至惶然惊恐的南晋,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再加上剑阁的声望,十数日内,临康城便开启了大门。
大河国的军队也越过滔滔黄河北上,神辇与王辇带领着数万大河子民,做着世代无人敢想的事情,向西陵神国进军。
唐军已入西陵神国边境,距离桃山不足两百里,裁决神辇已至南方的木鱼镇,离桃山只有三百里。西陵神国被南北夹攻,虽然召回了所有的道门强者,数万神殿骑兵在桃山四周,布下数道防线,但谁都清楚当前的局势——神殿危矣。
桃山顶峰白色神殿的露台上,熊初墨看着山下被秋雨笼罩的人间,枯槁瘦削的脸上流露出惘然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似乎到了最后的时刻、应该开始总结的时刻,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应该如何总结。
观主究竟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为什么昊天始终没有回应虔诚信徒的祷告?为什么眼看着那些渎神者获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却迟迟没有天谴到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统治这个世界无数年的道门,难道真的要毁灭吗?
熊初墨因为绝望而暴怒,最污秽的话语、最恶毒的诅咒,从他的嘴唇里迸发而出,像雷一般响彻整座桃山,那些话都是送给观主的——然而即便已经到了此时此刻,他依然不敢说出观主的名字,显得可怜到了极点。
有山风拂来,将连绵如雾的雨丝吹得稍疏了些,露出山下远处那座小镇,在秋风秋雨里,那座小镇依然宁静如天空,不受任何影响。
看着那座小镇,熊初墨情绪渐渐平静,即便观主不回来了,但只要那个人在,唐国和书院便不能靠近桃山,那么需要担心什么?
需要担心的事情还有很多。
熊初墨看着秋雨里的远山,仿佛已经看到了徐世的帅旗,还有唐军令世人畏惧的重甲玄骑,觉得肩头的重量变得越来越重。
“隆庆还不肯带着剩下的那些人回来,他在做什么?难道他真要抗谕不遵?再说他留在燕国做什么?等着被宁缺杀死?”
熊初墨愤怒地低声吼道。
中年道人站在他身旁,神情平静说道:“如果他真的能把宁缺拖在燕国,对神殿来说,也算是立下了一场大功。”
熊初墨冷笑道:“那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中年道人平静说道:“如果他不行,那大概便没有别的人行了。”
熊初墨微微蹙眉,转身望向他,没有想到他对隆庆的评价如此之高,斟酌着用词说道:“横木……都被宁缺杀死,隆庆还没有过五境,如何是他的对手?”
“当年在观里,我看着隆庆从深渊里爬起来……如果横木与隆庆战,死的也只能是横木,隆庆与宁缺究竟谁强谁弱,谁能获得这场较量最后的胜利,别的人已经没有评判的资格,只能让他们最后再战上一场。”
中年道人平静说道,他在道门里始终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他知道的事情要比很多人以为的更多一些,所以他更加平静沉着。
熊初墨沉默片刻,说道:“敌军压境,道门总要做些事情。”
中年道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秋雨里那座小镇,说道:“我会去看看。”
第九十六章 雨中小镇
小镇里只有一家肉铺。
人间只有一位屠夫。
中年道人站在门槛外,看着那名浑身油腻却没有汗水的屠夫,说道:“前辈既然来了,总要做些事情才是。”
屠夫正在分猪肉,听着这句话,望向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声音微哑问道:“你师兄真的准备做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中年道人平静说道:“何谓大逆不道?首先我们要确定道的概念……前辈和酒徒前辈在昊天的目光下躲藏了无数万年,何尝不是违背了她的道?”
屠夫如墨般的粗眉缓缓挑起,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中年道人说道:“帮助师兄,对你们也有好处。”
屠夫说道:“要帮助你师兄,我只需要留在小镇,不来此地便是……因为你我都清楚,帮助你师兄和帮助道门是两回事。”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说道:“昊天与你们之间的约定,依然有效。”
屠夫沉默了更长时间,始终没有说话,最开始的时候,是他需要时间思考观主究竟想要自己做些什么,后来则是因为有人来了。
听到脚步声,他却开始发问:“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
中年道人静立槛外,没有回头去看那渐近的人影,说道:“唐军重甲玄骑,无人能阻,不求神殿万世太平,只求能存些楼阁殿堂。”
屠夫放下手里的刀,神情漠然道:“仅此?”
中年道人说道:“若书院诸人,前辈能杀之,自然最好。”
屠夫和酒徒,是人间活得最久的两名大修行者,要比佛祖和夫子更久,从来隐居不出,直到夫子登天,昊天降世,才被迫显露行踪,在这数年里,酒徒已然出手数次,便让书院压力骤增,无法轻动,屠夫却一直没有出手。
他自然很强,甚至应该是世间最强,和已经随般若巨峰陪葬的讲经首座不同,他的人强,刀则更强,因为他很擅长杀人。
无数年来,他杀猪杀羊杀牛也杀人,他的强就在于杀字,这些年隐居不出,杀的人少了很多,不是心境改变,而是夫子的要求……
屠夫神情漠然说道:“不过是些猪羊罢了,杀之无妨。”
话音刚落,小镇里响起一阵蝉鸣。此时秋雨凄寒,雨水里的蝉声自然更显凄切,蝉鸣声声里,一名穿着黄裙的小姑娘,缓缓从镇那头走了过来。
她走到肉铺前,向里望去,马尾辫末端的雨水像细碎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飘落到槛内的地面上,然后她的鼻尖好看地皱起,很可爱。
她觉得肉铺里的血腥味太重,很难闻,就像屠夫说的话一样臭不可闻。
“他人为猪羊,你却是条狗,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像你和酒徒这样的人,为什么就这么愿意做狗呢?这件事情,难道真的这么有意思?”
余帘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探询的神情,因为认真,所以显得很可爱,黄裙被雨水打湿,却不狼狈,还是可爱,黑黑的马尾辫,自然最可爱。
她就是这么可爱又可怕的小姑娘。
在荒原与金帐国师那场大战受的伤已经全部养好,她未作停歇,万里南下来到西陵神国,桃山外围的数万名西陵神殿骑兵,又怎么可能拦得住她?
直至她来到小镇肉铺门外,西陵神殿才注意到她的到来,尖锐的示警声划破雨丝响起,蹄声乱作,无数人来到小镇,却不敢踏上长街一步。
屠夫看着肉铺外的这名小姑娘,猜到了她的身份来历,面无表情说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这是你老师当年在镇上对我亲口说的话。”
余帘的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把刀上,随意说道:“他说的又不见得都是对的。”
屠夫说道:“听说你是这一代的魔宗宗主?魔宗讲究纳天地元气于体内,和我当年自悟的道理有几分相似,如此算起来,我应该是你们这一门的老祖宗……不过看你连夫子的话都不在意,想来也不会在意这点。”
余帘背着手,踮起脚尖向肉铺里望去,就像那些学大人作派的小姑娘,看着很是可爱,随口说道:“欺师灭祖这种事情,我大明宗向来很擅长。”
屠夫神情漠然说道:“你这个小孩子很有意思,很多年已经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了,你或许可以骄傲一下。”
他在世间已经活了无数年头,单以年龄论,所有的人他都可以称作小孩子,余帘也不着恼,看着他说道:“我也觉得你很有意思。”
屠夫问道:“哪里?”
余帘悠悠说道:“除了老师,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想来多年前用我这种态度和你说话的人也是他,如此看来,还是他厉害些。”
屠夫沉默片刻,忽然随手将手里那把刀掷了出去。
满是血水与油的屠刀,重重地落在槛外的地面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烟尘骤起,石砾射入渐密的秋雨里,仿佛有座山从天上落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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