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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3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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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你很强大。”

阿打看着被血染红的长街,看着他肩上的铁弓,冷笑说道:“但你不知道我有多强大,铁箭不便用的情况下,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他很愤怒,却在微笑,他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轻蔑。

宁缺就算修行境界再高,也只是知命上境,在元十三箭失去最大威能的当下,他不认为对方是自己的对手。

单于和国师交给他的任务是拦截宁缺,延缓他过渭城的速度,然后伺机离开,他沉默应下,心里却一直在想别的事情。

他是长生天留给草原的礼物,他是浩瀚而唯一的意志的体现,他怎么可能输给宁缺这样一个人类,他要堂堂正正地战胜对方!

宁缺早已没有笑了,静静看着他,说道:“那你就死吧。”

阿打微微眯眼,稚嫩而黝黑的脸上流露出残忍的神色。

他深深呼吸,胸膛像崛起于草原的山峦一般隆起。

只是呼吸间,渭城街道上一半的空气,便被他吸入了体内,同时,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天地气息,灌进了他的身躯。

他被那场春风化雨完全改变了体质,对草原上的天地气息异常亲近,能够以别的修行者想象不到的速度吞吐天地元气。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拥有取之不尽的力量。

而在他正式拜在国师门下之后,更是学到了当年明宗的修行法门——国师学识渊博,法贯三道,又与熊初墨交好,有这种法门并不意外。

换句话来说,阿打早已入魔。

他的身体比真正的石头更坚硬,他的生命比真正的石头还坚韧,再加上长生天的眷顾,他觉得自己本就应该无敌。

是的,他忌惮宁缺的铁箭。

但今日真正看到那道铁箭后,他依然觉得自己可以尝试着硬接。

由此可以想象他强大的信心。

随着阿打的呼吸,天地气息一片大乱。

渭城里起了一阵狂风。

他看着宁缺,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他要做到单于和国师根本不期望他能做到的事情,他要挽救王庭的命运,他要成为草原上新的不落的太阳,继而照耀整个人间。

所以在这场战争里,他一直保持着沉默,静静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直到此时,他才走到街道上,拦住了宁缺的去路,然后准备杀死对方。

渭城内外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天地元气的剧烈变化。

普通人看不到天地元气的变化,但他们可以看到奇异的天象,渭城上方忽然飘来了一朵乌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

国师、徐迟这样的强者,则是清晰地察知天地元气正在向某处快速地涌动,阿打所展现出来的恐怖实力,让二人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情绪。

街道上狂风大作,酒馆处只剩下半截的招牌,被拂得撞在土墙上,发出砰砰的闷响,撞得墙壁上的黄土簌簌剥落。

这时候,宁缺忽然说了一句话。

“你知道吗?以前我在这家酒馆里买过很多罐酒、很多只烧鸡,赢过很多银子,收过很多人的内裤,拒绝过很多亲事。”

※※※

『注:歇口气,明天打阿打,打死阿打,阿打~~!这名字来自警察故事。祝大家周末愉快,相亲能够顺利,有桑桑就不要再谈亲事了。』

第七十六章 她送出去的,我拿回来

宁缺看着街道,街道两旁的建筑还是当年他在这里时的那些建筑,都是用黄土夯成的,被风吹得久了便酥了,便变成了黄沙。

当年他在客栈里与人划淫荡拳,桑桑当裁判,主仆二人一起赢银子,然后他们走出客栈,他背着双手行走,桑桑提着酒壶和烧鸡跟在后面,走得很是吃力,那时候二人脚下踩着的便是这种黄沙。

时隔多年,客栈残破,故人不见,黄沙已然成血——宁缺现在靴下踩着的便是血,是敌人的血,但曾经有很多故人的血。

难免有些怀念。

此时此刻不是忆当年的时刻,无论谁来看,这句话出现的时机都很莫名其妙,和当前这场大战的气氛非常不协调,以至于阿打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觉得宁缺是在刻意羞辱自己。

他收敛心神,轻吐浊气,脚踩道石,进身便是一拳向前击出。

很简单的招式,甚至谈不上招式。

然而在简单里,却有极致的力量,于是速度也到了极致。

街道上响出一声轻爆,那是空气被迅速挤开的后果。

阿打的拳头,就像是一道箭般,打到了宁缺的眼前。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很擅长打,很能打,这样简单的一拳,却是那样的磅礴,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砺味道,竟有了些柳白大河一剑的感觉。

换成别的修行强者,面对这样的一个拳头,大概都会选择暂避,因为修行者最脆弱的便是他们的身躯,要和修行明宗功法、纳天地于身躯内、力大无穷的敌人对战,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拉开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但宁缺没有退。

阿打知道宁缺不会退,他知道宁缺早已入魔,身体同样强大。

宁缺有足够的实力——无论力量还是身躯的强度——硬接这个拳头。

阿打等的就是那一刻,他要营造的就是硬碰硬的环境,因为他有无数的后手,无数的强硬手段,就需要有一个承接面来提供支撑。

就像草原春夏之交时那些恐怖的沙尘暴,穿行在空旷的原野间时并不如何可怕,只要保持距离,甚至能够把那些画面看成罕见的美景,但如果有人或事物处于那些沙尘暴中,开始承接其间的力量,便会瞬间被击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阿打的拳,他修行的法门,便是沙尘暴。

只要宁缺不退,只要宁缺硬接,这场沙尘暴,便会吞噬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宁缺果然没有选择闪避或是退后,却也没有用魔宗手段硬接,如果从正面来看,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宁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铁弓依然在肩,铁刀依然在背后,他甚至背着双手,看上去对这个马上便要到来的拳头毫不在意。

没有人能真的毫不在意,那拳头属于阿打,带着昊天留给草原的神威。

宁缺事实上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应对,只是阿打没有看到。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散开,右手迅速地在空中写了一个字。

当那个潦草的字写完,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了数分,同时,一道难以想象的雄浑的念力,从他的身体内散发而出,来到天地间。

渭城的天地元气正在快速灌注到阿打体内,忽然间变得凝滞起来。

瞬间后,那些天地元气仿佛听到某种命令,开始疯狂地凝聚成形。

狂暴的风沙,在街道上穿行,迷了所有人的视线。

宁缺写了一个字,那个字自然就是符。

沙尘暴确实来了,但不是阿打的,而是他的。

无数黄沙自地面、自墙壁、自客栈无人问津的桌椅间飞起,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来到街道上,来到阿打的拳头前。

一缕黄沙便是一根系带,里面附着数量惊人的天地元气。

数百缕黄沙,起于渭城街道建筑间,听从宁缺的命令,落在阿打的拳头上,变成一根一根的系带,仿佛给他的拳头缠上了无数层纱布。

陈旧的、带着脓液痕迹的、黄色的纱布。

宁缺用的是“缚”字符。

渭城的黄沙,都是他的符意。

阿打瞬间觉得自己的拳头,狠狠地砸中一片沙漠,那片沙漠深不见底,下面更是在隐隐流动,恐怖的巨力正在撕扯着自己的手。

撕扯带来痛楚,他并不畏惧,反而更加清醒。

他低吼一声,拳头松开,五指像五把弯刀一样斩出,凭借着强大无匹的力量,竟是直接割破了缚在拳上的无数层黄沙!

宁缺看着黄沙渐破,神情不变,抬起右手写了数道笔画。

很明显,他的这个字很简单。

阿打第一拳的拳势已终。

他强行挣破缚字符,获得自由后,第一时间,再次向前重重踏出一步。

一步踩在地面,借着天地的力量,他再起拳势。

依然是简简单单的一拳,轰向宁缺的面门。

他追求的很简单,想要的也很简单,他没有奢望这一拳便能把宁缺击败,甚至没想过能够伤到对方,他只希望宁缺能够硬接。

只要宁缺选择硬接,他便有办法。

宁缺依然没有硬接,接住阿打第二拳的,是他写的第二道符。

写这道符时,他看着的不是阿打的拳头,还是渭城的街道。

渭城是座军寨,是座真正的小城,能够容纳的人很少,建筑也并不多,真正的主街只有四条,横竖各两条。

如果从天空望下去,渭城的主街正好构成一个字。

“井”。

这很巧。

颜瑟大师最强大的符便是“井”字符,宁缺学会的第一个神符也是“井”字符。

这也很巧。

宁缺看着渭城的街道,写出了那个很简单的“井”字符。

这道符,当年在长安城北的无名山上,曾经切割开空间,让卫光明老人天启唤来的无限光明,都变成了镜子里的断片。

可以想象,这道井字符究竟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阿打被春雨洗体清魂,对天地元气的变化敏锐到了极点,他虽然不通符道,却瞬间便感知到了天地间的变化,脸色顿时剧变。

面对如此恐怖而凌厉的符意,他哪里还敢继续出拳。

一声暴喝响彻街道。

他极艰难地收步,将酒馆前的街道尽数踏碎,把积蓄的力量尽数回赠大地,方才能够收回双拳,然后死死地掩在了自己的脸前!

今日的宁缺,或许在对符道的认知上与师傅颜瑟还有些细微的差距,但要说到符道修为的深度,却早已走到了相同的地方。

即便是卫光明那样的强者,也要在逾过五境的前提下,才能挡住这道井字符,阿打的魔宗修行境界,即便已经等同于五境巅峰,此时也只能先求自保。

自保,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保住自己的生命,此时此刻的渭城里,再没有任何事物比他的身体更值得他信任,更强大。

长街上狂风飞舞,黄沙满天,阿打的身影渐要被吞噬,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始终没有倒下,他的双拳竟挡住了绝大多数的符意!不愧是昊天赐给草原的礼物,他的身体强度果然已经超出了普通魔宗强者的范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井字符的符意以及唤来的无穷天地元气终于渐渐消散在天地间,黄沙也渐渐落下,狂风不再。

阿打缓缓松开双拳,重新望向宁缺。

他的身体上面布满了恐怖的伤口,无数的鲜血就像瀑布一般流淌着,他最强硬的双拳上更是已经白骨嶙峋,看着令人胆寒。

最关键的是,他颈上挂着的那串骨链,都已经变成了碎末。

他最骄傲自信的身躯,残破不堪,他最后的保命物,已经被风吹散。

但他毕竟还活着,只要活着,便能胜利。

“我本以为你自囚长安多年,早就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和杀人的本事,没有想到,你还会这么多东西,看来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书院。”

阿打盯着宁缺,脸上的稚气早已被鲜血涂成暴戾与残忍,他的眼眸里散着狼一般的寒光,以及无穷无尽的杀意。

“可惜的是,你还是没能杀死我……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看穿我的修行法门,始终不肯硬接我的拳,但我更想知道,如此强大的符都没能杀死我,除了硬接我的拳,你还能做些什么?”

阿打此时的形容很是凄惨,但他的语气却像是真正的胜利者,他看着宁缺,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与轻蔑,就像看着将死的老兽。

宁缺静静看着他,说道:“我还可以杀死你。”

阿打咧开嘴,笑意很残忍,说道:“这个人间或许曾经是属于你们这些人的,但最终一定是会属于我们的,因为我们更年轻。”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举起自己的拳头。

他的拳头上流着血,阴云下,森然的白骨显得格外恐怖。

他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到了这个拳头上。

宁缺伸出右手,在渭城的街道上再次写出一个字。

这个字更简单,比“井”字还要简单,只有一半的笔画。

井字的一半,只能是个“二”字。

他写了一个“二”字符。

……

……

两道难以想象的强大符意,骤然间笼罩了整座渭城。

甚至传到了渭城外。

酒馆只剩半截的招牌,忽然向街道中间荡去,悬在空中不肯落下,看着就像一把刀,某座小院的院墙忽然间破出一个洞,一把藏了很多年的猎刀,从里面探出半截刀身,仿佛想要重新看看这个陌生的世界。

渭城外那些正在撤离的草原骑兵,忽然发现弯刀开始在鞘中不停碰撞,想要离开,而正在准备追击的唐军,则发现自己很想抽刀杀敌。

两道符意,俱是刀意。

阿打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因为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根本想不到宁缺还有更强大的手段,更想不到自己竟连辨清那是符意还是刀意都做不到!

他发出一声愤怒而不甘的啸声,再次被迫收拳,爆发身躯里存贮的天地气息,向着街道后方狂退,只求能够离开这两道符意的范围。

然而,宁缺的二字符已经笼罩整座渭城,他哪里逃得出去?

狂风再作,阿打发出痛苦而惘然的呼喝,身上的衣衫片片碎裂,紧接着肌肤也开始碎裂,刚刚停止的鲜血再次狂暴地涌出他的身体。

他不再后掠,以拳掩面,在狂风里苦苦支撑着。

宁缺终于动了,向前掠去。

……

……

渭城外,国师看着阴云下那卷如龙的黑风,看着那处的沙,感知着那处的凌厉符意,神情不变,眼眸里却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与警惕。

看着那处奇异的天象,那些草原骑兵的脸色更加难看,忽然间人们听到渭城里响起一道雷声,然后瞬间又响起了无数道雷声。

国师收回目光,重新坐回马车里。

……

……

风静沙落,那朵黑云也消散无踪,阳光重新落到渭城的街道建筑上,碧蓝的天空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里,宁静喜人。

渭城最直也是最长的那条街道上,多了个坑。

阿打躺在坑底,浑身是血,到处是刺出身体的骨茬,已经奄奄一息,看着异常凄惨,如果没有昊天的赐福,或者早已死去。

宁缺缓缓直起身体,胸膛微微起伏,右手微微颤抖,脸色微显苍白,神情却平静如前,就像没有在数刹之间,轰出了三百拳。

先前城外所有人听到的连绵不绝的雷声,便是他的拳头落在阿打身上的声音。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与耗去的力量无关,而是因为连续写了三道神符,即便以他无比雄浑的念力,也觉得有些辛苦。

阿打痛苦地咳了两声,血水溢出唇角,他艰难地转头,望向宁缺,眼眸里满是惘然不解与恐惧,或许为了掩饰这种情绪,最后变成某种轻蔑。

他很不甘心,因为他还有很多手段没有施展出来,所以他用眼神去嘲讽宁缺,到最后你还是不敢硬接我的拳头。

宁缺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敢硬接这名草原少年的拳头,而是不需要硬接,不屑去硬接,就像此时,他不是不能解释,只是不屑解释。

他想解释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说你很能打,我便把你活活打死。”

他看着将死的阿打说道:“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但你们这些蛮人本来就没有残忍这个词,所以无所谓,我只是想让你那些还活着的同胞更害怕一些。”

是的,很多人这时候正在害怕,恐惧到浑身颤栗。

城外的那些草原骑兵,颤栗地拼命抽着马鞭,想要逃离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以至于纪律森严的朵儿骑的阵形都有些混乱。

城里的那些草原骑兵,则是颤栗地不敢动作,先前风沙里如雷般的拳落人体声,早已让他们松开缰绳,惊恐地捂住了耳朵。

没有人会想到这场战斗会有这样的结局。

在那些草原骑兵心里,阿打是长生天赐给草原的礼物,是永远不败的勇士,怎么可能被那个唐军打得像狗一般凄凉。

国师和单于清楚书院的强大,他们不认为阿打能够战胜宁缺,但总以为他能够拦阻对方片刻,甚至还有可能寻找到机会离开。

谁能想到,宁缺竟是胜得如此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阿打自己先前也说过,宁缺的铁箭失去最大的威能,那么还能怎么办?

他确实很强,但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只记得宁缺的铁箭能够威震人间,只记得宁缺入魔后,却忘了宁缺开始修行之后,最开始修的不是剑、不是魔、不是念力,而是符。

宁缺真正的身份,从来都是位符师。

他现在是位神符师。

自桃山光明祭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符,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这个身份,但他就是神符师,继颜瑟和王书圣之后,人间最强大的两名神符师之一。

符师,同等境界无敌。

神符师,五境以下可称无敌。

除非遇到柳白、君陌、叶苏这种不以常理论的真正天才。

真正的天才其实与“天”无关,天赋也并不是由上天赋予,而是靠自己苦修,凭绝世才华、无上意志自行获得,一旦拥有便不可能失去。

阿打的修行天赋、他的所有都来自昊天的赐予。

所以他不是真正的天才。

那么只要他还在五境之内——哪怕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便把魔宗功法修至大成,以修行界普遍标准看,已至五境巅峰……他依然不可能是神符师的对手。

不知道是不是临死之前,阿打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他的眼神迅速变得黯淡起来,黯淡的深处有不甘,有悲伤,有愤怒,有绝望。

因为在这场战斗里,他和宁缺之间的差距太大,大到完全无法拉近,大到令人绝望,就算再来一遍,他也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可能。

“为什么……”

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让他说出话来。他茫然地看着碧蓝的天空,喃喃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到最后时刻,依然困扰着这名草原少年,让他的灵魂无法安息的问题,已经与修行境界无关,只与信仰有关。

阿打很骄傲自信,因为他坚信自己是昊天赐予草原的礼物,他坚信自己的强大其来有自,他坚信自己永远不会失败。

他的失败,岂不是意味着昊天的失败?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在这个男人面前,这件事情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是我的城市。”

宁缺看着他说道:“我离开长安,但来的依然是我的城市,没有人能在长安战胜我,也没有人能在这里战胜我。”

阿打痛苦地摇摇头,喘息着说道:“可是长生天……”

“都说你和横木是她送给人间的礼物……家里的银钱虽然向来都是她在管,但她送出你们这些礼物之前,没有经过我同意。”

宁缺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既然现在她暂时不在,我想收回这些礼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想来她也不好意思反对才是。”

直到此时阿打才明白,开战前宁缺说看在“她”的份上留自己一条全尸里的那个“她”是谁,他的眼神变得极为惘然,然后绝望而痛苦地无声哭泣起来。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再也看不到那片天空。

※※※

『注:今后将夜便是不停杀人。』

第七十七章 国师的阵

阿打死了,无论最后他有没有接受那个事实,总之他闭上眼睛,离开了这个人间,此时距离他从奴隶变成王庭强者,刚好整整一年时间。

他年纪不大,是个真正的草原少年,他有坚定的信仰,对部族有真正的热爱,在临死之前,还要毁灭他的信仰,确实有些残酷。

宁缺向来是个残酷的人,他知道这个草原少年杀起唐人来时,是何等样的凶残嗜血——但他并不是一个在敌人临死前还要毁灭对方信仰从而获得某种快感的变态人物,他继承了莲生的衣钵,但终究不是莲生。

之所以在最后的时刻,他会和阿打说那些话,是因为他一直坚持某个道理:一个人或者可以生得糊涂,但应该清醒地死去。

他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于是也这样对待别的人,而且他说那几段话的时间,也是他调息恢复的时间,既然闲着,那便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阿打闭上眼睛的同时,他已经调息完毕,识海里的狂澜已然平静,小腹里浩然气凝成的晶莹小珠光彩夺目,一切妥当。

他举目望向渭城外,北方那片草原,微微屈膝,脚下的青石板寸寸碎裂,一道难以想象的力量,从他的膝间传至地面,再返回。

轰的一声巨响,他离开街道,跳向那片碧蓝的天空。

就像跳向碧蓝的海。

他跳得很高,破开微凉的空气,瞬间远离地面,来到百余丈高的天空里,在此处往下望去,渭城变成一座不起眼的土堆,荒野仿佛变成了一张大地毯。

远方隐隐可以看到金帐王庭的王旗,却不知道单于是不是在那处,原野上,数百道烟尘正在逐渐变粗,每道烟尘都代表着逃逸的草原人,那些草原人正在夺路狂奔,夺命逃窜,因为他们要活下来。

因为高,自然可以看得极远,他望向四野,想要看到些什么,直至看到遥远的天弃山脉在视野里变成的那道黑线,却还是没有看到想看到的那个人。

他不是夫子,不能真正自由地飞行,无论跳得再高,总有落下来的那一刻,但他可以选择落下的时机以及方位。

下一刻他向荒原地表落下,速度变得越来越快,风吹拂着他身上的唐军服装,发出类似于爆破般的啪啪轻响,他的眼睛却没有眯一下。

他要盯着自己落下的地方。

大地越来越近,原野间奔驰的骑兵与车队,变得非常清楚,他甚至能够看到那些骑兵惊慌恐惧的神情,也能看清楚那些马车上的木箱。

那些马车,便是他的目标。

金帐王庭的国师,便在那个车队里。

至于已经逃到北方数十里外的单于和金帐王庭最后的骑兵,他并不关心。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国师杀死。

荒原上空响起震耳欲聋的空气撕裂声,一个人影像陨石般从碧空落下,身后隐隐带着摩擦产生的火苗,只是因为落得太快,火苗被尽数抛在身后。

草原战马惊恐不安,嘶鸣不停,不理会主人的鞭打,就在原地打转。那些马车停在原地,任凭车夫如何吆喝,也无法再进一步。

轰的一声巨响。

一辆马车,被撞散成烟尘。

车厢变成无数手指粗细的碎木块,向着四周溅射而去,那些没能远离的战马与骑兵,身上顿时出现了很多道伤口,惨呼之声不绝于耳,场面看着极为血腥。

烟尘渐静,宁缺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他看着身前的国师,说道:“看来你早就猜到我会来。”

金帐国师,盘膝坐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苍老的容颜上神情宁静。

宁缺从天空里跳下来,一脚踩碎了整辆马车,却没能踩死他。

就在他的脚踏破车厢,来到国师头顶时,国师忽然从原地消失,来到了车厢的另一边,而当整个车厢都破碎后,国师便坐到了原野上。

原野上到处都是野草与野花,此时正包围着他。

国师没有摘野花,只是静静看着身前的一朵野花,平静说道:“我一直等着你们书院有人会从天空里跳下来,只是没想到跳下来的人会是你。”

宁缺向四周望去,看着那些看似散乱的车厢,感觉到一道诡秘而奇异的气息,正在其间渐渐变得强大起来,那道气息充满了原始的血腥味道。

“这就是你做的准备?”他收回视线,望向身前的国师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再强大的阵法,也很难伤害到我。”

国师满脸的皱纹同时舒展开来,看着宁缺面无表情说道:“你浩然气大成,身躯坚若金石,但这并不代表你就能够真的不受伤害。”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十余丈外,站到另一辆马车上,草原上的风吹拂着他身上的粗布衣,那串普通的木珠链轻轻摆荡。

他看着宁缺平静说道:“书院果然不凡,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看重你,没想到最终还是低估了你,我以为你离开长安城,最多便是知命巅峰的境界,却没有想到,你能如此轻易地战胜阿打,不过我还是想试着困住你。”

可以困住你,便有机会杀死你。

国师没有说这句话,宁缺却懂得对方的意思,此时看着对方,想着先前连续两次,对方展现出的有若鬼魅般的移动,微微挑眉。

他的感觉有些怪异,因为那不符合常理,哪怕是最巅峰的修行强者,如观主和大师兄那样的无距境,也没有办法在这般小的范围内来去如电。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散落在原野间的马车,感受着那道原始而野蛮的血腥气息,感受着逐渐具体化的阵意,大致掌握了些什么。

这便是金帐国师做的准备,他以自己为饵,诱敌入阵……他最开始所在的位置,便是阵眼,他自己却有能力轻身离去,便能以此困死敌人。

这种手段很简单,实现起来却极困难,因为他要有能力摆脱对手的纠缠,尤其当那个对手是余帘或宁缺这样级别的修行者时,那种摆脱的能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时间的束缚,与无距隐隐相通。

国师站在远处的马车上,闭着眼睛,双手合什不停地默默念颂着什么,不是佛经也不是道典,听着那些怪异的发声,更像是草原祭祀常用的巫术祷文。

草原上天地元气大变,无数狂风自四野吹来,来到车阵之外便停止转向,开始不停地卷起,将车队里的空气吸取,向天空抛散。刹那之间,宁缺身周的空气便变得极为稀薄,晨风与晨光带来的温暖宜人感逝去无踪。

就在下一刻,宁缺觉得自己的鼻端传来极浓的血腥味,身周的空气瞬间变得极为寒冷,那道血腥味与寒意甚至侵入了他的身躯,直至识海深处与雪山气海。

他的念力运转变得有些凝滞,小腹内浩然气凝成的晶莹水珠旋转的速度也被迫变缓,更令人震撼的是,雪山上覆上了极厚的一层新雪!

阴云再至草原上空,遮住那轮温暖的太阳。

宁缺微微低头,没有盘膝坐下,沉默地抵抗着那道强大的阵意,思索着破阵的方法,他没有尝试走出去,因为身前没有路。

在严寒的大阵里,他的身体表面迅速覆盖了一层冰霜,他的眉毛上覆了两道白雪,显得有些滑稽,也有些恐怖。

他没有想出破阵的方法,因为他现在根本无法确定国师在阵内何处——国师果然不愧是草原第一强者,境界高深莫测,明明不是阵法方面的大家,却用中原修行界极陌生的手段,在原野间用马车堆成这样一座大阵,困住了他。

国师念完了那段没有人能听明白的经文或者说咒语,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宁缺平静说道:“车里有箱,箱中有骨,都是唐人的骨,单于替我收集了数年,才收集了这些数量,其中,或许,有些应该是渭城守军的。”

宁缺抬头,盯着对方,目光锋利如刀。

国师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目光里隐藏着的意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曾在渭城生活过,想来与箱中某些人骨有旧,遗憾的是……他们已经死了,剩下的灵魂中只有怨念,没有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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