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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3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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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去了天空之上。

他知道她不会逃走,那么无论跳得再高,总有落回地面的那一刻。

于是,他就站在原地,平静地等着。

他看着天空,翘首,以待。

场间所有人,都随着他的目光向天空望去。

晨光从东面的海上洒过来,雪云是那样的白,偶尔露出的天空是那样的蓝,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没有人影。

片刻后,天空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那是一个人影。

天空里忽然有尖锐的鸣啸声响起,那声音传到地面上,震破了宋国王宫里的琉璃瓦,哑了道殿里的那口古钟,惊了林里无数的眠鸟。

很多人听到那道鸣啸,痛苦地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那道鸣啸是摩擦的声音,是物事与空气高速摩擦的声音,那物事必然极为坚硬,不然在这般恐怖的速度下,早就碎裂不见。

很难想象,那是人的身体。

黑点迅速扩大,那是一道身影。

唐小棠的身影。

就像她兄长曾经做过的那样。

就像她老师曾经做过的那样。

她,从天空里跳了下来。

她举起铁棍,带着一道难以想象的力量,砸向隆庆的头顶。

那道力量,来自天空与大地之间的距离。

没有人能够无视这段距离,也应该没有人能够无视这道力量。

当那道尖锐的鸣啸声到了最大时,唐小棠回到了地面。

她就像颗陨石一般,轰向院墙缺口前的隆庆。

她的皮靴已经开始燃烧,带着火星,在空中拖出十余道细细的火线。

下一刻,天空与大地相遇。

地面扭曲变形,那些青砖像蛛网一般裂开,在隆庆的脚下变成无数细小却威力十足的石砾,伴着凄厉的撕裂声,四处激射。

院墙旁一颗不知名的冬树,瞬间被射成木屑,随风飘舞。

※※※

『注:这两天努力的感觉真的很好,工作其实是一味良药,我要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不过不迟。』

第五十一章 他不是一个人

地裂,树碎,然后声音才来得及开始传播。

剧烈撞击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恐怖的轰鸣声,直接将那棵树残余的部分再次碾碎,顺道碾平了残存的院墙,隔得稍近些的人,直接被掀翻至十余丈外,昏迷不醒。

幸亏场间的人们都捂着耳朵,不然他们可能被撞击形成的轰鸣声直接震死,饶是如此,也有很多人被震晕了过去。

至少数万斤的石屑与泥土,被恐怖的撞击震起,抛向天空,瞬间遮住远处的朝阳,黑蒙蒙的一片,完全看不清楚场间的画面。

昏暗一片里,石砾如雨般簌簌落下,打得残叶啪啪作响,碎成絮状,打得院墙里的柴堆有些凌乱,有的落入井中,像是数百只青蛙在跳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石雨渐停,烟尘渐敛。

院墙前,多出了一个坑。

青石地面很坚硬,下方是相对松软的泥土,但更深处是更坚硬的花岗岩,此时却出现了一个坑,一个很深的坑。

烟尘渐敛,坑底两个人影渐渐显现。

唐小棠手里握着铁棍,铁棍有些变形。

铁棍的前方,是一只手,一只泛着淡淡灰色,仿佛不是人类的手。

隆庆以手握棍,脸色苍白,眼眸灰暗到了极点,唇角有血渗出,半跪在坑底,看着有些狼狈,但终究没有倒下。

唐小棠的脸色也很苍白,魔宗圣物的铁棍都已变形,她的腕骨更是被直接震碎,右臂不停地颤抖着,似乎下一刻便会握不住。

喀喀声响,隆庆缓缓站了起来,道衫下摆尽碎,满身尘土。

他看着唐小棠说道:“你不应该这么强大。”

唐小棠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双唇,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胸腹里积着的鲜血喷出来,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握着铁棍,而不被看出虚弱的真相。

隆庆忽然笑了起来,齿间尽是鲜血,形容看着有些恐怖,如剑般的眉也挑了起来,衬着灰暗的眼眸,很漂亮,也很诡异。

“但你再强大也没有意义。”

隆庆微笑说道:“因为……我更强大,你甚至不可能再找到比我更强大的人,因为,亲爱的小姑娘,我早就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伤势,而显得有些兴奋,甚至有些疯癫,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真的有很多道声音在与自己相和。

多年前,他在知守观里炼药修身,窃取天书沙字卷,学了卷中的邪恶功法灰眸,然后他夺了半截道人的毕生修为,重获新生。其后他叛出道门,一路逃亡,一路吸噬道门强者的功法,直至到了东荒深处,又吸噬了左帐王庭诸多强者的精魄,终于修至知命上境,那时他的身体里便有了很多人。

其后,他重新被道门接纳,回到桃山,那时他的境界已经开始如叶红鱼推算的那样不稳,甚至有了崩溃的征兆,当时留给他的选择不多,或者散去功法,从此变成一个普通人,或者继续强行攫取他人的修为,把毒药当成美酒痛饮,终有一天会出问题,但至少可以帮他撑过更多时间。

隆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为他需要强大,因为他曾经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徘徊过太多时间,他已经厌倦了那种日子。

对于他来说,极为幸运的是,当时西陵神殿正领奉着观主的意志,开始整肃道门内部的势力,光明神殿和天谕神殿以及忠于掌教的势力里,不知多少人被关进幽阁,于是那些道门强者,最终都成为了他那双灰眸的牺牲品。

魔宗创饕餮大法,其后被道门改成灰眸,前后数百年间,只有隆庆将这功法修到极致,因为只有他拥有如此机缘,拥有如此多的“食物”。现在的他境界是知命巅峰,却拥有难以想象的强大修为,成为修行历史上最特殊的存在。

当初在临康城皇宫前,大师兄便看出了隆庆的强大,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惊讶,却没能看出他的强大来自于何处。

隆庆的强大,正如他此时此刻对唐小棠说的那样,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他是很多个人,或者说他已经是一个非人的存在。

唐小棠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隆庆的强大,当她从天空里落下,像陨石般落向地面时,哪能想到他竟只凭一只手便挡住了。

天空与大地之间的距离,对于隆庆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了吗?

她皱眉,把铁棍从右手里抽出,然后再次举起,神情有些痛苦。

她的腕骨已经碎了,但人还站着,那么便能继续战斗。

隆庆静静地看着她,眼眸变得极为幽深,灰暗的颜色就像是乌云占据天空一般占据了整个眼球,道衫下的身体开始散发寂灭的意味。

唐小棠微低着头,马尾已被震散,黑发飞扬在眼前,遮住视线。

她沉默地抵抗着灰眸的吸噬力,幸亏她修行的是魔宗功法,精魄与强大的身体合而为一,不容易被分离,不然已败。

隆庆深深地吸了口气。

先前唐小棠与神殿强者战斗时,曾经深吸两口气,吸尽广场上的寒风。

而此时,随着隆庆的呼吸,院墙后方那棵完好的老槐树开始颤抖起来,经历了几乎整个寒冬依然倔强地没有落下的树叶,悲惨地簌簌落下。

隆庆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无数天地气息,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来,卷起树叶与残雪,来到断墙前的坑底,进入他的身躯。

不尽数量的天地气息,被他身躯里那些庞杂的灵魂吸引,带着难以想象的恐怖意志,从他的胸间迸发而出,瞬间穿过那件看似单薄的道衫。

他的胸腹间本身就有个洞,宁缺射出来的箭洞,黑色的洞。

一朵约三尺方圆的黑色桃花,在他的胸前出现,幽幽然,漆黑如夜,气息寒冷,仿佛来自最阴森的深渊,带着无穷的怨念。

黑色桃花瓣瓣绽放。

隆庆的右手,在黑色的花瓣间伸出,落向唐小棠。

唐小棠眼眸变得无比明亮,因为她知道到了生死那刻。

她手里的铁棍变了方向,不再击落,而是横于身前,如大江上著名的风景,那片黑色崖石前的铁栏,把滔滔江水的危险拦在人类身前。

隆庆的拳头落在铁棍上。

啪的一声!已经弯折的铁棍再次从中间弯折,弯得更加厉害,形成一道曲线,似乎只要再被孩童吹一口气,便会真正折断。

唐小棠的胸口也出现了一道曲线。

不骄傲,不漂亮。

因为那道曲线是向里的。

她的胸膛瞬间下陷数寸,看着极为恐怖,似乎只要再被贪吃的孩童轻轻一摸,胸骨便会全部碎裂,从中断开。

唐小棠的脸色苍白得像是雪,然后迅速生出两团猩红。

她再也无法闭紧双唇,一口浓稠的鲜血喷向空中。

喷着血,她向后飞坠。

娇小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坑的边壁上,将那些花岗岩和青石砸得再碎几分,然后重重地弹起,在空中翻滚着,最后落在数十丈外的地面上。

一声闷响,那里的地面,再次被砸得微微下陷。

脚步声响起,很有节奏。

隆庆从坑底走了出来,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唇有些青,身上有些血渍,神情却很平静。

广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无论是剑阁弟子还是新教信徒,或是西陵神殿方面的神官执事,人们的神情都很震撼,震撼到不敢言语。

看着隆庆的身影,很多人的情绪很复杂。

很多年前,他就是修行界最出名的年轻天才,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书院二层楼的入院试里,他败在宁缺的手里,从此一败再败,再也不复当年的风采,最终成为了故事里那些最常见的可怜角色,为了活着和复仇徒劳地挣扎着。

哪怕隆庆最后活了下来,境界更胜当年,还成功地回到道门,甚至成为了观主的关门弟子,也已无法引起修行界的关注。

如果是以往,像他这样年轻的知命境,当然很了不起,但现在不一样,因为道门还有叶红鱼,尤其是那场春风化雨,昊天给人间留下了一些礼物,道门多了横木立人,草原上多了位叫阿打的蛮人少年,更何况宁缺始终都在,一直在长安城里看着天下,和这些人相比,他显得那般的普通寻常。

所以隆庆很沉默,很低调,甚至渐渐要被修行界所遗忘,他和横木带着神殿的护教骑兵清剿新教,人们也只注意横木,而不会注意到他。

直到今日,他再次出现在整个修行界面前,出现在宋国都城,一手举起了落向地面的天空,一拳打弯了魔宗的圣物,人们才想起来他曾经荣耀无比的过往,想起来他曾经是远胜宁缺的道门天才,才懂得他的强大。

叶苏在这里,这里便是道门清剿新教最关键的地方,隆庆一个人负责这件事情,或许可以说明,他现在在道门里的地位,以及道门对他的信心。

就像他对唐小棠说的那样。

他现在真的很强大。

他的境界很高,他的修为念力磅礴到前无古人的地步,他的身躯里有无比庞杂的强者意识,他可以是魔,也可以是神。

隆庆向着数十丈外走去,神情平静,在人们眼中,却如魔神。

紧接着,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幕以为不可能发生的画面。

唐小棠,正在试图重新站起来——她双手扶着地面,手指深入泥土,被血汗打湿的头发,在额前无力疲惫地摆荡,身体痛苦地颤抖。

她受了重伤,她疲惫到极点,但她想站起来,她还想战斗。

于是,她重新站了起来。

就像过去这些天的数十场战斗那样,她倒下,然后站起,倒下,再站起,无论倒下多少次,她最后总会站起,仿佛没有人能真正击倒她。

就算强大如魔神的隆庆,也不行。

隆庆神情微异。

他知道唐小棠受了多重的伤,就算她修行的是魔宗功法,身躯坚若钢铁,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应该能够重新站起。

联想到先前唐小棠在战斗里表现出的复原能力,联想到她的实力超出道门的推算,他不禁微微蹙眉,开始思考。

当他走到唐小棠身前时,她已不再痛苦地喘息,胸口的伤势好转了很多,只是百步的距离,她便似乎重新拥有了战斗的能力。

这不是人类的能力能够做到的事情。

天书沙字卷一直在隆庆身边,上面记载着修行界所有的功法,他很清楚,根本没有一种修行功法,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这只能是神迹。

“我明白了。”

隆庆看着她,感慨说道:“这是昊天给你的礼物?”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惘然,有些感怀,因为他的前半生一直在向昊天靠近,无论光明还是黑暗,都在追随。

然而到了今日,他却发现自己离昊天越来越远,相反站在他对面的敌人,道门的敌人却得到了昊天的恩宠,他怎能不惘然。

然而在惘然之后,他开始悲哀,有些自嘲,却也愈发坚定——因为观主要他们做的事情,本身就是在离昊天远去。

唐小棠没有说话,沉默便是承认。

当年在临康城的陋巷里,桑桑说要赐她永生,她没有在意,虽然对方是昊天,她依然以为这是玩笑话,昊天给普通人开的一个玩笑。

当时离现在不过数年时间,还不够时间来证明,她现在是否真的能够永生,但在接连不断的战斗里,发生的某些事情,似乎已经证明了,桑桑当时说的那句话并不是玩笑,而具有真实的力量。

在那些连绵不断的战斗里,她受了很多伤,同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与天地元气之间仿佛建立了某种神奇的联系,失去的力量能够得到最快的补充,再重的伤势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复原,死亡总喜欢和她擦肩而过。

这或许,就是永生的意思。

当然,虽然神迹在身,但她毕竟不是神,只是个普通人,她不可能真正地不死不灭,只是死亡对她来说,变得遥远了很多。

换种方式来理解,她现在变得强大了很多。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能一路护送叶苏和陈皮皮这两个雪山气海皆废的可怜人,越过千山万水来到此间,才能一直胜利到此时。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面对着强大如魔神的隆庆,她也有一战之力,虽然被重伤,却没有当场死亡,甚至迅速地回复,能够勉强再战。

“被昊天庇护的感觉……或许很不错。”

隆庆静静看着她,似乎并不在意她正在迅速恢复,说道:“遗憾的是,昊天不能一直庇护你,所以今天你注定会死去。”

唐小棠说道:“至少现在,我还活着。”

隆庆微微一笑,脸上那道伤疤有些扭曲,灰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嘲讽意味,说道:“我想,你应该已经发现,你恢复的速度已经不像最开始那般快了。”

唐小棠再次沉默,因为隆庆说得没错。

这证明了什么?昊天不再庇护她曾经承诺庇护的人们?为什么?

“当昊天连自己都无法庇护的时候,又怎么能庇护你们?”

隆庆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愉悦感。

唐小棠想了想,说道:“我不在意。”

是的,她不需要在意,她自幼在荒原深处长大,她干净简单,她苦练不辍,在那句赐你永生之前,没有任何奇遇,她没有拾到过任何秘笈,没有吃过通天丸,修行界年轻一代里,她的运气最差,但她还是强大了起来。

有那句话之前,她是她,那么没有那句话,她还是她,她还是那个不知道失败怎么写的穿兽皮的小姑娘,那么何必在意?

她双臂用力,将弯曲的铁棍扳直了些,因为这个动作,她胸口剧痛,咳了两口血,然而她重新握紧铁棍,指向前方。

隆庆看着她,微笑说道:“魔宗中人,果然疯狂。”

欲灭亡,必疯狂,魔宗里出现过很多想要灭亡世界的疯子,唐小棠不是那种人,但她在战斗里经常发疯,比如前些天,比如今天。

唐小棠向前踏了一步,脸色苍白一分。

铁棍破风而起,破风而落,如同那座被昊天遗弃的山脉依然在人间安好,不再被昊天庇护的她,依然沉默而坚毅地迎向敌人。

隆庆神情骤敛,道衫在清晨的寒风里猎猎作响,拖出道道残影。

只是瞬间,他便不知道攻击了多少次。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广场被切割得很整齐的青石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隆庆和唐小棠的人影骤聚骤分,站在两头对望。

隆庆脸色苍白,唇角一道血水缓缓淌下。

唐小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坐倒在地。

隆庆擦去血水,静静看着她。

她疲惫至极,已然脱力,一滴力量都不再有。

隆庆确认她不会再起,转身向着高台走去。

※※※

『注:昨天把小渔的境界多写了一个字……在原稿里已改,致歉,手滑。』

第五十二章 真实地活着

叶苏在台上。

既然在台上,便无法做观众,总是要被迫拖入这场悲喜正剧,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哪怕是注定悲剧结局的男主角。

剑阁弟子们站在台前,身上有着或轻或重的伤,但只要还能站立,他们便不会松开手里握着的剑,坚守着身前那片区域。

就像剑圣柳白,就像柳亦青,他们身前一尺,是他们的疆域,南晋已经被西陵神殿完全占领,那么他们身前一尺,便是最后的故国。

隆庆知道他们不会让开路,他缓缓举起右手,指间不知何时拈了一朵黑色的桃花,灰暗的眼眸在他们的身上扫过。

这些南晋的男人,完美地实践了师门曾经许下的诺言,战斗到了最后的时刻,在尽数停止呼吸之前,没有让任何人靠近叶苏。

他们知道死亡即将来临,却面无惧意——柳白曾经在桃山上向昊天刺出手里的剑,他们是柳白的徒子徒孙,继承了那道剑意,未曾忘记滔滔的黄河,那么无论昊天的神国还是冥王的深渊,又有什么可怕?

死亡没有立刻到来,因为陈皮皮从叶苏身后走出,走到剑阁弟子身前,看着隆庆说了一句话:“你想让道门覆灭?”

隆庆望着渐渐变得越来越明亮的天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你应该很清楚这是老师的意志,我只是执行者。”

陈皮皮的问话,有些无头无尾,隆庆的回答,也有些莫名其妙,似乎他认可了对方的说法,这场剿灭新教的战争,就是道门覆灭的开始。

其实要理解这番对话,只需要思考一下,为什么道门能够容忍叶苏在人间传道数年时间之久,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决意杀他。

叶苏曾经是道门的天下行走,如今却是新教最重要、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但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叶红鱼最敬爱的兄长。

杀死叶苏,那么叶红鱼必叛,就算道门连她一起杀死,但西陵神殿必然陷入混乱,直至分裂,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敢言必胜书院和唐国?这场战争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唐国获得最终的胜利,道门又如何在人间继续存在下去?

隆庆的视线越过陈皮皮和剑阁弟子们,落在叶苏的身上,叶苏此时正看着案上的书卷出神,似乎在思考什么困难的问题。

“当他写出新教教义的那一天,道门的根基便被他毁了……不再需要信仰昊天的道门,对那些愚蠢的人类有太多吸引力,没有人能逆转这种趋势,所以他必须死,道门分裂?大堤崩塌,洪水泛滥,还要吝惜在堤上挖土填水?”

隆庆停顿片刻,望向远处道殿那道正在消散的白烟,面无表情说道:“更何况她已经死了,谁又还能转身呢?”

是的,那道白烟已经升起,那么叶苏的命运便已注定,相反也是一样的道理,既然道门要杀死叶苏,那么叶红鱼的命运也已经注定。

十余年来,这对兄妹相见次数寥寥无几,感情似乎不深,甚至淡漠,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命运一直相连,要杀便必须全杀。

叶苏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隆庆说道:“要我去死,不是难事,何必做这么多事,杀这么多人?”

隆庆长拜行礼,直起身来说道:“师兄过谦,要杀你,本就是最难下的决断,老师为此也曾彻夜难眠,道门哪里敢不谨慎。”

叶苏若有所思说道:“杀一人而死万众,我似乎罪该万死。”

……

……

两千余名西陵神殿护教骑兵,从各处城门鱼贯而入,披着盔甲的战马,只露着眼鼻,看上去显得格外恐怖,而骑在马背上的骑士,同样全身着甲,黑色的盔甲上刻着金线绘成的符线,光辉夺目至极。

依据道门惯例,或者直接说是与唐国之间的默契,西陵神殿拥有的护教骑兵总数不能超过一定之规,然而随着前次伐唐战争,这个惯例早已不复存在,西陵神殿凭借着人间诸国供奉的金银资源,大肆扩军,如今的护教骑兵总数早已超过两万骑,拥有了与唐国重装铁骑抗衡的实力与底气。

有两千护教骑兵跟随横木立人北上清河郡,此时正在阳州城里镇压那些心向唐国的预备叛乱分子,而这两千名护教骑兵则是由桃山直入宋国,悄无声息隐匿,跟随隆庆执行镇压新教信徒的任务。

用如此强大的军事力量来对付手无寸铁的数千名新教信徒,还有人数极少的剑阁弟子,完全是杀鸡用牛刀,也可以说是安排周密,由此可以看出道门的决心,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叶苏再继续活下去,不会允许新教继续发展。

带着盔甲的重骑异常沉重,马蹄踏在城市街面上,发出砰砰的沉闷响声,当两千骑同时前进时,密集的蹄声便变成了暴雨,而且是雷雨。

护教骑兵高速奔驰,神情冷酷,根本不会理会撞到什么,城市街巷里的人们纷纷躲避,到处都是惊慌的尖叫声,也有被撞倒后的惨叫声。

街道上到处都是烟尘,侥幸从马蹄下逃生的几名小贩,脸色苍白地挤在一家茶铺外,看着绝尘而去的骑兵们,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却没有像人们那样避在街角,而是背着行囊向前赶路,他满身风尘,汗落如雨,竟是和那些骑兵去往相同的方向。

……

……

隆庆指着广场旁那座小院,指着断墙里的柴堆,看着叶苏说道:“我用一夜时间堆好这些柴,请师兄上去。”

上去做什么?自然不是看风景,柴堆虽然比地面高些,看得更远些,但站在那里,眼里的风景想来必然是红色的,也许是血,也许是火苗。

叶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低头继续书写,说道:“待我写完这一段。”

隆庆的脸上没有不耐的神情,因为他不需要忍耐,他向前走去,如果他再等会儿,或许这会成为宗教史上很传奇的故事,但他不在意破坏这种美感。

剑阁弟子的剑迎了上来。

他挥手,黑桃盛开,剑阵骤乱。

便在此时,叶苏停笔不写,抬头说道:“我写完了。”

他写的不是笔记,也不是新教的教义,而是游记。

不是这些天在诸国间逃亡的游记,而是很多年前,他在荒原上看到那道黑线后,去往诸国勘悟生死关时的游记,而最后一篇却是写的数年前的长安城。

那座长安城里,有座小道观,他在道观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他替街坊修房子,替道长攒银钱,他曾和书院大师兄辩难,也曾和摊贩谈价。

更多年前游历诸国时的体悟,在长安城里才真正开花,所谓勘破生死,才有了真正的意义,他获得了很多,而那些所得,在青峡前随着君陌的一剑,正式破壳而出,又随着临康城里那条陋巷的污水味道渐淡而逐渐成形。

这就是新教教义形成的脉络,总结起来简单,实际上复杂,新教的教义建立在西陵教典基础上,融合了书院理念,最终由叶苏的现世笔墨而定,没有浩繁著作,无以解释,便是叶苏自己,也只来得及写了数卷教义,便再也没有时间完成这项工作,于是他把最后的时间用来写了这篇游记。

这篇游记共五千零四十一字,只叙述不评论,只写所见所闻不写道理,只有悲悯与自强,没有乞求与对来世的向往,简单又很不简单。

这篇游记通篇说的只是一件事:活着。

信仰究竟是什么,信徒们信仰的意义在哪里,那是教义需要解释的事情,那是追随者们的工作,叶苏要说的只是活着。

怎样活着,为什么活着,怎样才能活得愉快,这篇游记里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只是通过对那些市井生活的描写,对那些苦难和幸福的怀念,指出一条道路。

要活得好,必须有信——信自己。

自己的归自己,神殿的归神殿,人间的归人间,昊天的归昊天。

这就是叶苏想要告诉信徒的道理,或者说道路。

此时他终于写完了这篇游记,搁笔于案上,然后对着纸上未干的墨迹吹了几口气,摊开晾晒,正好对着清晨的天空,便是要给天看。

他要让上天看一看这篇游记,他要让上天看一眼游记里记载着的真实的人间,他要让上天明白人间究竟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隆庆停下脚步,看着案上那些纸,隐隐不安。

叶苏站起身来,对人们说道:“我们自己,就是道路、真理以及生命。跟随自己行走,必将走出幽暗的河谷,得到最大的喜悦。”

昨日他便说过这句话,其时雪疾云开,天光洒落,恰好落在他的身上,替他镀了一道金边,又有雪花点缀其间,如神如圣。

今日他写完游记,再次说出这句话,没有雪落,天空里的云已散,湛蓝一片,晨光却忽然间明盛起来,把他的身影照得异常清楚。

不再仅仅是镀了一层金光,从广场上的信徒们眼中望去,他便在晨光里,背对着鲜红的朝阳,散发着光泽,他就是代表希望的晨光。

小院断墙边的树,先前被唐小棠和隆庆的撞击震成碎絮,只在地面留下半尺高的残椿,此时被叶苏身侧漏过的晨光照过,竟生出了新的枝叶,嫩绿的枝叶在晨风里轻轻颤抖,显得很是娇弱,却有无限生机。

从最后一道笔画落下开始,或是从游记摊开给蓝天看开始,或是从陋巷里那些琅琅书声开始,甚至可能早在长安城里的小道观时便开始,叶苏和他后来创建的新教,代表人类里的某一部分,开始与天争夺权利,或者说向昊天索要收回原本就属于人类的权利,历史从那一刻开始改写。

晨光明亮,蓝天白云,寒风酷雪不知去了何处,朝阳拥抱着他的身躯,光辉洒向整个人间,看上去仿佛神迹,但却不是,因为这幕神奇的画面与昊天无关,只是天地自然与一个普通人的交融,是他自己的光彩。

被流血惊吓得四处逃散的信徒们,看着这幕画面,重新聚拢起来,不顾那些神官执事和骑兵的威吓,向台前拥去,想要离叶苏更近一些。

朝阳照耀着人间,叶苏的身躯仿佛透明的琉璃,承载了阳光,然后向人间播洒,光线传得极远,竟照亮了远处的街巷。

那些刚刚醒过或整夜未眠的普通民众,那些在街畔檐下躲避护教骑兵铁蹄的行人,都看到了广场处的光明,看到了朝阳里的那个人,人们很震惊,又有些惘然,下意识里移动脚步,向那边走去,人流渐要汇成海洋。

已经在广场上的数千人本就是新教的信徒,对这幕画面的感触更深,受到的震撼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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