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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3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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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小师弟曾经说过,人类注定的征程就是星辰大海。”

大师兄看着夜穹里的满天繁星,仿佛看到夜穹之外那些真正的星辰,露出极明朗的笑容,说道:“我虽不喜远游,但每每思及,亦觉心神荡漾,喜不自胜,觉得其间有极大欢愉,竟能超出寂灭的恐惧。”

酒徒静思良久,问道:“如此欢愉之征程,何以名之?”

大师兄说道:“当名为:逍遥游。”

听着逍遥游三字,酒徒望向满天繁星,竟忘了该如何言语。

第二十五章 谁在拼命以求,谁在当垆卖酒

酒徒看着满天繁星,沉默良久,眼眸里的情绪淡而不散,如饮美酒无量,误入星海深处,沉醉不知归路,即便知晓也懒回舟。

“或许,那真的很美。”

他看着繁星,眼中忽然流露出几抹悸意,像孩子看到大山那边陌生的世界,充满了畏惧与不安,声音轻颤:“但也很可怕。”

最甜的蜜糖往往就是最毒的砒霜,最美的向往有时候也正是最大的恐慌,自由很好,但无所依凭很坏,只在每人一念间。

大师兄轻轻叹息一声,知道他已经醒过来,并且做出了决定。

酒徒回首望向他,神情肃然说道:“存在,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比别的所有都要重要,为之我可以放弃很多。”

大师兄说道:“存在与追求并不矛盾。”

酒徒说道:“但书院的追求与昊天的意志矛盾。”

大师兄说道:“昊天的想法与你我的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酒徒说道:“我能存在这么多年,便是因为我绝不会打必输的仗,连你老师都胜不了昊天,我又怎么能胜呢?”

大师兄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那书院呢?”

酒徒微微挑眉。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不与昊天为敌,便要与书院为敌,您没有战胜昊天的自信,就确信能够战胜书院?”

酒徒挑起的双眉,变成夜风里静止的两道笔画。

大师兄说道:“策反不成,便要反正。”

酒徒说道:“书院能做什么?”

大师兄说道:“书院……会拼命。”

当年秋雨里的烂柯寺,书院曾经拼过命,后来在长安城,在青峡,在荒原,书院都曾经拼过命,用自己的命去拼敌人的命。书院弟子都是骄傲、甚至可以说自恋的人,他们将自己和同门的性命看得比天还要重,当他们开始拼命时,那必然是到了绝境,他们必然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光彩。

剑圣柳白、讲经首座、观主,书院面对再如何强大的对手,只要开始拼起命来,那么便没有不能战胜的人,或者天。

酒徒和屠夫,会是例外吗?

“有趣的是,书院真正能拼命、会拼命的人追不上我,比如林雾,比如君陌,甚至包括宁缺。而能追得上我的,不会拼命。”

酒徒看着他平静说道:“书院要和我拼命,你是最好甚至是唯一的选择——你我皆无距,我们走着相同的道路,看着相同的风景,于是才有可能相遇,这是拼命的前提。可是你确信自己真的会拼命吗?”

大师兄说道:“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学习的,我擅长学习。”

酒徒说道:“在悬空寺外,我便赞过你进步神速,当时你便比战观主时要强大很多……朝闻道而暮悟道,果然不愧是夫子最疼的弟子,你确实很擅长学习,你比君陌和林雾强。但你真的确认能够学会拼命?”

大师兄叹息说道:“拼自己的命简单,拼别人的命困难。”

酒徒说道:“这便是昨夜我已经证明了的问题,你学会了打架,继承了木棍,杀过人,但你依然……不会杀人,因为杀人不与杀人同。”

大师兄说道:“或者,我可以带着会杀人的人。”

“你能带着菩提树万里回书院,却不能带着人千里奔袭,像当日在悬空寺你带着君陌行走,能走多远?”

酒徒说道:“我最怕的其实是这个,如果你真能带着林雾千里奔袭来杀我,那我除了躲回小镇,藏在屠夫身边,还能做什么?”

大师兄微涩说道:“你若回小镇,小师弟的箭便到了。”

酒徒神情微变,才知道书院事先已经做过这方面的计算安排,只是实施不成,于是才有了今日的这番谈话。

秋风忽起,树叶上的水珠哗哗落下,他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

大师兄的神情变得有些愤怒,密集的水点落在棉袄上,仿佛落在沙滩上般,涂出很多湿意,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雨水落在地面,没能全部渗进山岩泥土,他脚前的地面上积了个浅浅的小水洼,有只蚂蚁正在水洼里拼命挣扎。

他沉默低头看着水洼,轻弹手指,有片金黄的树叶无风而至,落到水面上,不多时,那只蚂蚁艰难地爬上树叶边缘,拣回了一条命。

水洼微微颤抖,有影覆盖。

酒徒回到了山林间,身影遮住星光,暗沉阴晦。

大师兄抬头看着他,问道:“为什么又要杀人?”

酒徒的长衫上没有新鲜的血水,但确实有人死去。

“我说过,书院不要对我有杀意,再轻的、再淡的都不行,因为我会感到恐惧,这让我痛苦,那么我便会杀人让你们痛苦,让你们恐惧。”

“这次……死的又是谁?”

“不知道,应该是个普通人?”

酒徒面无表情说道:“或许是唐人,也许是燕人,我只是杀人,并不挑选对象,也许下一次我会杀个荒人。”

大师兄沉默。

酒徒看着他怜悯说道:“仁者爱人,你不敢杀人,不愿我杀人,便无法与我拼命,那么你便只能学会接受。书院从今日开始安静些,待神殿烧死新教的数十万信徒,再廓清唐国周边的世界,再来最后的焚烧吧。”

大师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杀人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已经把自己当成非人的存在,所以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甚至陶醉其中?”

“没有心理障碍是真,陶醉则不然。”

酒徒走到崖畔,负手望向夜色下的人间,看着临康城稀疏的灯火,平静说道:“我不是一个滥杀之人,在我眼中,凡人皆如鸡狗……即便性情扭曲变态,杀同类大概能有快感,像我这般杀鸡杀鱼又有什么刺激的地方?”

大师兄走到他身旁,负手看着夜色下的人间,看着临康城里的光影,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木棍的另一端,说道:“难道一切无可改变?”

黑夜很漫长,消失却仿佛是瞬间的事,只是眨眼功夫,红暖的朝阳便跃出了地面,照亮了秋雨中的山野。

酒徒说道:“太阳一定会再次升起,白昼永远不会黑暗,在昊天的世界里,唯有昊天能够永恒,而这是你改变不了的规律。”

大师兄说道:“大唐没有认输的习惯,书院也没有。我或许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规律,也改变不了你,但至少可以改变自己。”

酒徒的目光落在他握着木棍的右手上,说道:“想杀我?”

大师兄说道:“杀不死你,但可以杀死别的人。”

酒徒皱眉,说道:“你所说的改变,哪怕是堕落?”

大师兄说道:“是的,哪怕是堕落。”

酒徒沉默片刻,问道:“你打算去杀谁给我看?”

大师兄说道:“我要去小镇看看那位当垆卖酒的姑娘,看她是否生得漂亮,问她卖的几年陈酿,你有没有欠她银两。”

酒徒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请便。”

第二十六章 修楼,看秋风

秋雨如昨、如前,静静落着,山下忽然传来急促的蹄声,有骑兵破雨而至,高声喊着什么,准备离开的大师兄,看了酒徒一眼。

那骑兵浑身湿漉,神俊的战马满身湿泥,原本庄严华美的黑金盔甲,早已看不出当初的模样,显得狼狈至极。

是西陵神殿的骑兵,看来应该是有非常紧要的事情,酒徒微微挑眉,对他来说这是少见的反应,因为世间已经没有多少事能够让他动容了——在漫天秋雨里,想要找到他和李慢慢,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此时来到山下的是一骑,但西陵神殿只怕动用了无数万人在世间寻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啪的一声,那名神殿骑兵跪倒在满地雨水里,以额触地不敢起,用颤抖的声音传达神殿想要让酒徒知晓的那个消息。

——宁缺在长安城开始杀人。

听着骑兵的话,酒徒的双眉挑得越来越高,大师兄的双眉则是敛得越来越平,彼此有彼此不同的情绪。

西陵神殿不知道宁缺杀的人是谁,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他开始杀人,而且根据唐国境内传来的情报,各州郡似乎都开始准备杀人。

“你知道的,先前……我真的准备离开……去杀人。”

大师兄转身望向酒徒,敛平的双眉里隐藏着深深的负疚与自责,说道:“但现在看来,小师弟还是要比我勇敢得多。”

“这种决心与勇敢无关,只是习惯,他习惯了杀人,也习惯了用别人的性命去拼,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他是擅于拼命的人。”

酒徒面无表情说道:“但先前我还说过,我对人间无所爱憎,所以宁缺的方法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大师兄指着跪在雨地里的那名神殿骑兵说道:“但对道门是有用的,不然他们不会如此焦虑地寻找你,你或许应该听听他们的想法。”

听到这句话,那名骑兵把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加颤抖,就像雨水里那些孱弱的黄叶,随时可能折断,显得那样可怜。

“请您……再等等。”

酒徒微讽说道:“不管宁缺昨日在长安城杀了多少人,不管他以后还会杀多少人,难道我会在乎那些普通人的生死?等待有什么意义?”

大师兄说道:“杀死所有的唐人并不是你想要的结局,你也在等待着被人说服,小师弟做的事情,只是给你一个理由。”

酒徒说道:“这种理由未免太幼稚了些,难道你杀我来我杀你,最终彼此便不再相杀?难道他就真的不怕人间大乱?”

大师兄说道:“昊天要统治的世界,不是一个冰冷无人烟的世界,那样她也会灭亡,所以她更不想看到人间毁灭。”

酒徒眼神陡然锋利,喝道:“难道他真敢灭世?不要说昊天,就算是夫子也会直接把他灭了!真是荒唐至极!”

大师兄说道:“小师弟做下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改变,无论我还是君陌都不可能说服他,昊天对他也没有影响力,至于唯一大概能管他的老师……现在暂时还回不来,那么他若真的想要灭世,谁能阻止?”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那声音竟是连天地间的落雨声也压了过去,数百神殿骑兵从临康城,从别的地方向秋山疾驰而来。

大师兄看着这幕画面,看着那些神情焦虑的骑兵,说道:“观主很清楚宁缺的决定,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说服你。”

……

……

深秋的某一天,大唐滁州太守辞世。

同一天,长安城里杀死了五百三十一人,随后的数日内,唐国诸州郡暗中集体处决了一批囚犯,人数在两千以上,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是囚犯但不是死囚,他们被处死只因为一个原因。

酒徒挥袖杀太守,令大唐震怒不安而且恐惧,宁缺杀了这数千人,便是要令道门震怒不安而且恐惧,这是对等的报复,是另一种形式的殉葬。

收到消息的西陵神殿,果然如宁缺所推算的那样,陷入疯狂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之中,而当神殿得知前次战争中留在唐国境内的数万名战俘,如今也面临着被秘密处死的境遇,这两种情绪顿时达到了顶点。

幸运的是,西陵神殿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在临康城外的秋山上找到了酒徒,并且在书院大先生的帮助下,劝说酒徒暂时等待。

哪怕只等一天,也算是给了道门面子,寒雨不绝,神殿动用数千南晋民夫,只用了半日时间,便在临康城外的山上修了座楼。

楼外有风,秋风,秋风行于人间,有时西行,有时向东,谁也不知道东风和西风谁能压倒谁,谁也不知道局势会怎样发展下去。

站在楼里看秋风,酒徒等的是消息,宁缺究竟杀了多少人的消息,以及道门怎样说服他,但实际上看的是自己内心的风向。

大师兄在楼外等着,手里握着木棍,看着满山红叶黄叶还犹带青意的绿叶,若酒徒最终不愿意等了,他便会朝着秋风打下去。

……

……

宁缺收了油纸伞,掸掉衣上的雨珠,望向南方,说道:“听说南晋秋天的雨水更多,如果我是神殿主事的人,可不能忘了给酒徒修座亭子,要这样一位大人物、大前辈无趣干等,总得好好伺候着。”

程立雪解下头巾,满头雪般的银发披散开来,他走到城墙边缘,看着秋雨洗过干净无比的长安城,沉默片刻后说道:“前日说过,就算你能威慑道门,也无法影响到酒徒,道门能不能说服他,这本身也是个问题,你想要酒徒收手,那么你为何不能先暂时收手?要知道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

“我只要确信自己的手段能够震慑道门就足够。道门怎么说服酒徒,是道门的问题,我相信观主的智慧和能力。”

宁缺说道:“别的人我暂时可以不杀,但军部押过来的那数十人,我肯定会轮着慢慢杀,不如此不足以让神殿里的人发疯。”

程立雪的眼神有些幽暗:“唐国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才把掌教大人的亲族抓了七人,你就准备这么舍弃出去?”

宁缺说道:“熊初墨不能人道……他的外甥自然金贵,我自然会捏在手里好好地用,不会这么早就送去冥间。”

程立雪皱眉说道:“那你为何要杀何家的人?”

宁缺平静说道:“对大唐来说,有些人是必死的……早死晚死都要死,何明池和他的家人都在此列。既然如此,当然要死。”

第二十七章 开赌,摆人头(上)

数年前,举世伐唐,大唐东北边军在燕国成京遇伏,虽然于绝境里成功杀死燕帝,然而能够回到土阳城的唐军寥寥无几,基本上等于全灭,渭城等七城寨被金帐王庭攻破,屠城连连,无数军卒百姓变成白骨,其后惊神阵受损,长安城血火数夜,又不知死了多少人。

——总之,唐国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那么在唐人的复仇名单上,自然会有很多必死的对象,不用怀疑,那些人必死无疑。

复仇开始得很早,比所有人想象的更早,在前次那场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唐人就开始了他们的复仇,被列在必杀名单首位的何明池,带着数名亲信离开长安城,回到桃山后便被神殿派往南方,为的便是躲避唐国无处不在的暗杀,然而他的家人却没有这么幸运,军部和暗侍卫付出很多代价,付出难以想象的耐心,终于把他的家人抓回了长安城。

前天宁缺在秋雨里杀人,军部押送过来的数十人全部都是这样的身份,有何明池的家人,有熊初墨的族人,还有西陵神殿别的大人物们在乎的人。

“西陵神殿对何明池的家人保护得极为严密,如果不是军部的动作快,数年前抢在神殿把他们接回桃山之前硬生生抢回来,我便是想杀他们都很难。”

宁缺看着程立雪说道:“为了抓何明池的老母兄弟回来,军部死了三百多个人,所以你说他们怎么可能不死?不杀他们我该杀谁?”

程立雪叹息道:“付出如此大代价,只是为泄口怨气,值得吗?”

宁缺看着城墙下那摊殷红血渍,看着那名倒在血泊里的白发苍苍的老妇,满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杀死何明池全家,死去的唐人们一定会很欣慰,那些牺牲了的唐军,一定觉得很值……人活世间,不管是闲气还是怨气,争的不就是这口气?”

“道门必须清楚,这就是唐人的做事风格,也是我的做事风格。不管观主用什么方法,他都必须说服酒徒,不然酒徒杀我大唐一人,我就杀你们道门千人。”

宁缺转身看着程立雪说道:“我知道,这般杀下去用不了两天,便会沦入无人可杀的境地,只是道门愿意等到我把人杀光?我今天能杀何明池的老母,明天就能杀熊初墨的舅甥,然后我会继续去杀你们的老母,你们确定能够忍下去?”

程立雪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很清楚,这不是道门想要的局面。”

宁缺平静说道:“酒徒要的是心境安宁,要我书院不敢再尝试杀他,道门是借势而为,要我大唐不敢援南晋清河,要我书院不再理新教之事,所以酒徒杀人,所以道门看着酒徒杀人。既然杀人是表明态度以及逼迫对方表明态度的手段,那我自然也只好杀人,拿人头当筹码,只看谁能撑到最后。那么现在,我全部离手,道门敢不敢接?”

程立雪紧紧皱眉,看着他问道:“全部离手?”

宁缺离开城墙,走到另一面,望向苍茫秋色,看着遥远的荒原方向,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会继续杀下去,直到无人可杀。”

程立雪觉得手有些冰冷,说道:“你疯了。”

宁缺没有回应这句话,说道:“按道理来说,能和酒徒拼命的应该是大师兄,但我不愿意大师兄去拼……这种事情不符合他的美学观点,和我倒比较合适。”

程立雪说道:“那最后你准备怎么破局?”

宁缺说道:“在没有确定有把握干掉对方所有老母,杀光对方所有人之前,终究还是会妥协。我和观主再如何冒充孤独模仿绝望,像是输急了眼的赌徒,其实也只是虚张声势,所以谈判是必须的。我现在做的事情,只是给谈判加些筹码。”

“人头作筹码?”

“我说过的这句话虽然有趣,但不用重复。”

“你还曾经说过,关键还是酒徒的态度,可为什么你表现得毫不在乎?”

“把赌桌掀了,筹码落得满地都是……这不是昊天想看到的结局。她要保证赌桌上的筹码摆得整整齐齐,我却敢掀赌桌,那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宁缺看着清旷渐有肃杀意的北方,平静说道。

程立雪说道:“为何?这和酒徒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有两个层次,宁缺没有解释深层的那个问题,那个他为何敢于掀翻整张赌桌的问题,只是笑了笑,对酒徒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昊天不愿意,他就不能做……因为他只是条狗啊。”

他看着程立雪微笑说道:“我是人,为何要在乎狗的想法?”

……

……

雨落秋宫分外寒,李渔坐在御书房窗前,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既然他说与朝廷无关,便与朝廷无关。”

曾静大学士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背影,沉默片刻后说道:“株连杀俘都是不光彩的事情,这个恶名也只能由他来担着。”

“大唐胜在有书院,书院胜在有不择手段的他。”

李渔转身看着曾静说道:“这是很值得我们庆幸的事情,朝野间如果有人敢对此擅发议论,诸位大人应该清楚该怎么做。”

曾静叹息说道:“理当如此。”

……

……

秋雨持续,时歇时起,秋风持续,时起时歇,红黄二色的树叶,渐被积水泡至发软,快要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等待在持续,宁缺依然站在城墙上,盯着遥远的北方,前些天他一直盯着南边,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忽然改变了方向。

他说酒徒是昊天养的一条狗,所以不在乎对方的想法,然而岂能真的不在乎——就算是狗,那也是条最凶恶的狗,而且跑得太快。

这些天,唐国诸州郡还在不断地杀人,他平静地接受了所有的恶名与责任,只要求朝廷尽可能地保密,因为他不想让骄傲的唐人因这件事情而无法骄傲起来,同时他没有忘记让唐国以外的亿万民众知晓这件事情,因为他想要传播恐惧。

死亡是传播恐惧的最佳方法,只是死讯的传播需要时间,而且需要媒介,他选择信得过的一些人来做这件事情。

数日前,他便做好了选择,人选是禇由贤和陈七,这意味着二人要远赴西陵神殿进行谈判,同时沿途进行吓人的工作。

没有唐人能拒绝书院的安排,只是反应有些不同,陈七临行前那夜,与最宠的小妾下了三盘五子棋,禇由贤则是在红袖招里醉了一场。

第二十八章 开赌,摆人头(下)

车厢在秋风里微微颤抖,窗缝中传出呼呼的声音,雨点从风里飘了过来,很短的时间便湿了青帘。车里的那盏油灯忽明忽暗,看着随时可能熄灭,灯光照耀下,禇由贤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那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坐在对面的父亲的脸比他的还要苍白,而且在哭。

禇老爷子老泪纵横,抓着儿子的手怎么也不肯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车颤抖得太厉害的原因,声音也颤得非常厉害:“这些年,千两万两白银流水似的花在你身上,家里就是想给你谋个好出身,结果谁成想,最后竟是把你送到了这条死路上。早知如此,当初我哪里会让你进书院?”

听着这话,禇由贤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掀起帘布,指向风雨里那片灰暗的天空,说道:“父亲,人这辈子其实就和这片天一样,谁也说不准会遇到什么天气,但我想得明白,总是要遇事儿的,那便要做大事儿,这次朝廷和神殿之间的事儿,往前看一千年,也是最大的一件事……”

他收回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而你儿子我,就是去办这件事情去,这个使臣的位置,别说几千几万两银子,就算您拿出一千万两银子,也别想买到。”

“可你们去有什么用?”

禇老爷子哭着说道:“不管朝廷还是书院,要和神殿谈判,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事,你们去也罢,不去也罢,谈还是他们谈,那你们何必要去冒这个险?”

禇由贤没有解释得太清楚,说道:“您就不要想太多了,春天的时候不是说要修族谱吗?您可得把这件事情整好,万一我真回不来了,我的牌位可得供在好位置。”

禇老爷子气极,斥道:“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可是我禇家的独苗,怎么能死?”

禇由贤不以为意,说道:“只是说说可能。”

禇老爷子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知道无法改变什么,强颜笑骂道:“就算你死了,在祠堂里还指望能争什么好位置?难不成你敢摆到你爷爷头上去?”

禇由贤大怒说道:“我要死那就是为国捐躯,凭什么不能?”

青帘微掀,风雨渗入,陈七面无表情走了进来。禇老爷子知道启程的时间到了,叹息一声,走出了马车。

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影,禇由贤沉默无语,最后父子笑骂,看似气氛松缓了很多,但他很清楚,父亲此时的心情,就如同整座长安城的人一样清楚,他们是去送死的。

陈七没有理会他此时的情绪,看着手里的卷宗,说道:“如果不想死,就不要想死。”

一句话里两个想死,意思自然不同。禇由贤看着这位鱼龙帮的智囊人物,叹道:“都说你智谋无双,但我真的不相信,你能在这条死路里找到生机。”

陈七依然低着头,借着如豆的灯光看着卷宗上那些情报,说道:“那些是不重要的事情。”

禇由贤沉默片刻,笑了起来,说道:“你说得对,能不能活着回长安,本来就不是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此次出使西陵神殿,代表的是唐国和书院的意志,但他们没有官方身份,而是宁缺的私人代表,因为他们拿着的筹码是数千颗血淋淋的人头,而这些无法摆到台面上,不能污了唐国和书院的名声。

那么如果谈判失败,他们自然也要把自己血淋淋的人头留在桃山上,再也没有回到长安城的可能。

正如禇老爷子悲伤不解的那样,很多人都想不明白,朝廷和书院为什么要派他们去西陵神殿,谈判只在刀锋之间,在疆场之上,这种行为看上去完全是多此一举。

车轮碾压青石板,发出喀吱的声音,马车缓缓向城外驶去,陈七和禇由贤不再说话,沉默异常。

能不能回到长安,不是重要的事情——那不是他们的任务,他们此行西陵,除了沿途宣扬某人的冷血,用言语展示那数千颗人头,真正的任务是要替某人给桃山上的某人带句话。

那句话很重要,不能落在纸上,不能传之于口,要听到那句话的人在桃山深处,便是书院大先生都看不到她。

所以哪怕前途危险,极有可能死亡,禇由贤和陈七依然义无反顾地坐上马车,开始了自己的旅途。

……

……

当禇由贤和陈七的马车在秋雨里驶出城门的时候,那个要他们传话的某人,正在皇宫御书房里,看着眼前如帘般的雨丝,看着御花园里那些黄嫩的菊花发呆。

御花园里,少年皇帝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向后殿行去,远远看着窗畔的身影,有些僵硬地停住脚步,极不符合礼法地长揖行礼,就像是对待那位漂流在外的老师。

宁缺点头示意,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宫殿里,伸手关上窗户,把微寒的风雨尽数摒在外面,回身望着书桌后面那个愈发清减的宫装女子,说道:“空闲的时候,多出宫走走,你应该很清楚,长安城秋天没雨的时候多好看。”

李渔脸色有些苍白,不是生病,只是长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当年叛乱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宫。

听着宁缺的话,她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解释不出宫的原因,因为对方什么都清楚。

“曾经效忠于你的那些朝臣,已经没有人敢再有异心,所以你不用为了避嫌而把自己深锁宫中。”

宁缺看着她神色不变,知道难以说服对方,眉头微皱,说道:“就算不想出宫,也要在御花园里多逛逛,湖上泛舟,湖畔摘柳,我不是说这种文艺画面多么重要,而是在陛下真正成熟之前,你必须保持身体健康。”

李渔将书卷收好,平静说道:“我再活个几十年没有问题,倒是你今天怎么会下了城墙?难道你不需要盯着那些恐怖的大人物?你就不怕这段时间里会出事?”

宁缺在城墙上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用自己的铁弓和铁箭,震慑着四野的强者,就像酒徒用自己的速度和杀戮震慑着唐国的君臣将兵。

“总得歇歇。”

他说道:“而且有些事情总要确认才安心。”

世间纷争未休,唐国与西陵神殿之间的大战将启,书院不在世外,自然要关心这些事情,宁缺信任李渔的治国能力,所以要从她这里得到准话。

“以前便推演过无数次,如果书院不能解决酒徒,那么不要说胜利,这场战争根本没有办法开始。”

李渔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还需要一些时间。”

李渔说道:“这便是问题。”

酒徒游于世间,不惮于杀人,这便是唐国面临的最大威胁,不能杀死此人,开战只是一句空言。

对于西陵神殿来说,这不是问题,他们可以选择何时开战,而时机对战争胜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宁缺说道:“所以要再等一段时间。”

李渔说道:“所以你让禇由贤和陈七去西陵神殿。”

宁缺说道:“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影响不到酒徒,但能影响道门,我们只能希望道门能够影响到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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