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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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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祝震区的朋友们平安。这章标题和内容还不错。』

第三十章 南海少女

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做到永远保密,反而往往因为加上秘密二字,流传得更加迅速。正如宁缺所料想的那样,长安城甚至在他之前便收到了光明祭的相关情报,知道了陈皮皮将要被烧死的消息。

光明祭太多年没有举行过,书院后山藏书洞里有瀚海般多的书籍,能够找到的相关记载还是很少,所以人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西陵神殿要把陈皮皮当作祭品,但他们很清楚这件事情里隐藏着的凶险用心——道门这是在用陈皮皮的性命逼迫书院诸人离开长安,最大的目标当然是宁缺。

来自大唐诸郡的珍稀材料,依然源源不断送入皇宫,那辆沉重的黑色马车也始终停在宫内,各方面的消息都证明,宁缺还在宫中,在和大师兄一起主持修复惊神阵的工作,他能眼睁睁看着陈皮皮去死吗?

书院后山的人们当然知道宁缺去了哪里,只是两地相隔遥远,他们不知道宁缺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也不可能一直等着,在宁缺的信抵达长安之前,后山里便有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甚至没有思考过。

大师兄看着殿前那名依然清稚可爱的少女,看着她脚上那双很旧的小皮靴,看着她手里那把更像铁棍的血色巨刀,想了想后说道:“你老师不在长安,我无法约束你,但我想你要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余帘悄然离开了书院,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唐小棠知道。她明白自己不可能等到老师或是兄长前来,恭谨而坚定地说道:“大师伯,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如果不去看看,我很难安心。”

她的皮靴里有很多小石粒,她的衣裳上有很多灰土,这半年来,她一直在书院后山绝壁上凿宽石阶,无论老师在或不在,她一直蹲在陡峭的石阶上,挥洒着汗水,不知疲倦地用手中的铁棍和坚硬的岩石战斗。

想当年在荒原雪崖间,她与叶红鱼的实力差相仿佛,如今叶红鱼已经是知命巅峰的大修行者,而她却似乎还停留在当年的水准,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她缺少天赋,而是因为魔宗的修行和道门的修行本来就有很大的差别。

余帘让她不停地跳瀑布,不停地吃苦,这是老师给学生布置的功课,也是魔宗宗主对晚辈的打磨,积年累月勤奋的学习和堪称残酷的打磨,让这名魔宗少女的精魄被夯实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但她的境界依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因为她还需要一个把积累释放出来的契机。

唐小棠认为现在就是自己境界提升的契机——她要去桃山,她要见陈皮皮,她必将面临无数场险恶的战斗——对于魔宗修行来说,战斗是提升实力的唯一途径,只有真正惨烈的战斗才能培养出真正强大的强者。

她是要成为天下最强大女人的女孩,所以她从来不会畏惧战斗。只是她向书院辞行的时候,似乎没有想过,就算她现在变得像叶红鱼一样强大,也不可能直闯桃山救出陈皮皮,就算她能够在战斗中寻找到强者的真谛,紧接着迎接她的也不可能是修行界的震撼目光,而只能是冰冷的死亡。

那些都无所谓,正如她先前说的那样,她寻求的是心安,追求的是战斗,如果不敢战斗,那又如何心安?

大师兄看着她,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跟着老师来到书院的爱穿绿裙子的拥有一对冷静到可怕的成熟眼神的三师妹……

“如果遇到事情,全部听你小师叔的。”他嘱咐道。

“如果小师叔有道理,我会听他的。”唐小棠说道。

她把那根铁棍收好,掸掉身上的尘土,蹬掉靴上的石砾,就这样离开了长安城,向着遥远的西陵神国和那个愚蠢的胖子而去。

……

……

海上有风起,然后有浪起,碧蓝的海水不停地搅动,显得极为不安,于是映着海水颜色的碧空上便多了很多不安的云。

一艘通体黑色的木船,从大海深处破浪而出。岸边的渔家和码头上的苦力们,竟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楚,先前这艘黑船在哪里,不由产生一种异常强烈的感觉,仿佛这艘黑船是从冥界忽然跃出海面一般。

黑船缓缓靠岸,那些兜售清水和食物的妇人们不停地喊着——诡异的感觉终究没有生存重要——然而船上没有回应,片刻后,有十余人从黑船上走了下来,他们的手里都提着清水还有粮食,开始给岸上的穷人们分发。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共同的特点是脸上的肤色格外黝黑,带着常见的宽檐笠帽,和南海上的渔民没有任何区别,然而格外醒目或者说刺眼的是,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红色的神袍!

岸上的人们没有看错,那些神袍的式样有些旧,布料看着也有些旧,但那些没有任何人敢伪造的徽记却是绝对真实,和普通西陵神殿的神袍相比,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些人腰间缠着的那根黑色丝带。

西陵神殿内神官执事的阶层差距非常森严,红衣神官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尤其在俗世国度里,地位极其尊贵,往往一个小国才会有一名红衣神官坐镇,小镇所属的大河国,也只有三位红衣神官。而船上走来的这十几个渔夫模样的男女,竟都穿着真正的红色神袍,难道说他们都是红衣神官?偏僻的南海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大人物?小镇上的人们很难相信,更令他们难以相信的是,这些红衣神官居然纡尊降贵,亲手给穷人们分发粮食!

神殿里的神官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

十余名红衣神官出现在南海小镇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河国上下。当大河国君和墨池苑的代表日夜兼程赶到海边时,却发现这些红衣神官早已离去,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些像渔民一样的红衣神官们,登岸后便开始沉默地向北行去。他们专门挑选偏僻的小路上行走,有时候直接穿山越林,似是担心骚扰普通的百姓。

他们在溪畔留宿,用身边带着的小咸鱼下饭,即便是要找百姓拿米也会付钱,哪怕路上遇到最虔诚的昊天信徒,也不接受对方奉献的金银。

他们虽然穿着神袍,但和西陵神殿那些骄奢的神官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反而更像月轮国里的那些苦修僧,在沉默的行走里固守着骄傲。

某日,这些人来到了离墨池苑不远的绍明湖畔稍作歇息。一名少女抬起头来,望向秀丽的莫干山,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墨池苑?”

大概是因为常年在南海打渔,被风吹日晒的缘故,这些穿着红色神袍的人们,肤色都非常黝黑,而且有些粗糙,这名少女很年轻,肤色相对浅些,也要光滑些,双眉粗直如刀,透着健康而强悍的味道。

一名瘦高的中年男子说道:“不错。”

少女看着莫干山间隐隐若现的楼阁,说道:“小时候听姨夫说过,这里有名很了不起的神符师,前些天听说他的女弟子也成了神符师,如此看来还算是个不错的门派,我们要不要顺便把墨池苑给灭了?”

神符师是修行界里异常强大的存在,即便在西陵神殿的地位也极高,想要战胜一名神符师谈何容易,更何况墨池苑有书圣,现在还有莫山山,那少女看着只不过十七八岁,居然说要顺便灭了墨池苑!

就算她从娘胎里就开始修行,还没有出生便能够初识感知,也没道理敢发出如此豪言壮语,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她说要顺便灭了墨池苑时,神情是那样的寻常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今夜谁该睡哪间帐篷!

如果让别的修行者听到渔家少女的这番话,或者会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更大的可能则是会发出不耻的嘲笑,然而湖畔的人们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似乎他们要灭了墨池苑是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事情,有几人更是看着少女露出宠溺的神情,仿佛只要她愿意,那么便会马上去墨池苑。

那名瘦高的中年男子,看着渔家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小渔不要胡闹,现如今正事要紧,先回桃山再说。”

听到回桃山三字,年轻人黝黑面容上的神情变得喜悦而且骄傲,便是最沉默的老人都露出了微笑。

……

……

光明祭是西陵神殿最隆重的祭祀仪式,是昊天世界最盛大的节庆,上一次光明祭已经遥远到离开了人们的记忆,如今的光明祭毫无疑问吸引了所有信徒的注意力,也将迎来人间最尊贵的那些客人。

来自诸国的祭品源源不断地送进西陵神国,那些珍稀的宝物虽然没有资格成为光明祭的主祭品,但用来让神殿满意却足够了。

有些最虔诚的昊天信徒,听到光明祭的消息后便来到了西陵神国,从春天开始一直拜山不去,除了这些人,来自长安的红袖招和其它的一些乐舞行,便是参加光明祭最早的那批人,他们被神殿安排在一处园林里,每日除了练舞便是进行礼仪方面的训练,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歌舞演乐必须经过重重审核。

一封来自长安城的信被送进了园林,又进入小镇里的红薯铺,被宁缺带回天谕院书殿。他看完这封大师兄的亲笔信后,再没有做任何事情,也不再去绝壁看陈皮皮,就像世间所有人一样安静等待着光明祭的到来。

第三十一章 七进知守观

为了参加光明祭这场盛事,无数昊天信徒从各地涌入西陵神国,各国的使团也陆续抵达,被神殿安排在桃山四周的园林道殿里居住,其中地位尊贵的那些人,被安排住在天谕院里。

南晋剑阁的代表是柳亦青,宁缺站在山崖间,看着被莫离神官接进天谕院的盲剑客,想起当年在书院侧门外的那一战,不免有些感慨。

柳亦青的修行生涯前半段一直籍籍无名,直到被召回剑阁才声名渐盛,很多人都非常看好此人在剑道方面的天赋,二师兄甚至说过,此人如果能不误契机,便有可能走到他兄长剑圣柳白的程度。

柳白也非常看重他,要他赴长安城寻书院入世之人挑战,以此磨砺心性,不惜以败求益,却不想西陵神殿裁决司在其间做了手脚,那场挑战变成了生死之争,破关而出的宁缺一刀砍瞎了他的双眼。

如果是一般的修行者,遭遇如此惨重的挫败,只怕便会一蹶不振,然而柳亦青果然没有辜负柳白的看重和二师兄的点评,眼盲之后于剑阁静修数年,修为境界以至心性突飞猛进,如剑破竹般直入知命中境。以此观之,他的双眼被宁缺砍瞎,说不定正是二师兄曾经说过的所谓契机。

青峡一战,柳白斩落二师兄右臂,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回剑阁潜修疗伤,剑阁如今的事务,皆由柳亦青负责打理,传闻中,剑阁动怒斩杀南晋皇帝一事,便是由此人单身入宫执行。

宁缺在烂柯寺里曾经遇见过一位剑阁知命强者程之清,今日却没有在剑阁队伍里看到此人的身影,看来柳亦青在剑阁里的地位已经稳定。

他依然有些不解,因为剑圣柳白没有来,虽然传闻他伤势未愈,但光明祭是何等大事,柳白身为神殿客卿,怎么都应该亲自到场才是。

紧接着,宁缺看到了来自金帐王庭的使团。整个使团竟然只有一辆车,车厢里坐着位满脸皱纹,身着布衫的老人,拉车的也不是马,而是位浑身肌肉坚硬如石的草原壮汉,看上去显得异常寒酸。

然而在知晓这两人的身份后,再没有人觉得这个规模很寒酸,因为车里那位布衫老人便是金帐王庭地位最尊崇的国师宝鼎大师,而那位拉车的草原壮汉正是金帐王庭武道第一高手勒布大将!

如此尊贵身份的人物,哪怕只来两个,也足以代表金帐王庭对西陵神殿的尊重,对光明祭的重视。最令神殿方面感到震撼的是,金帐国师和勒布竟是直接通过唐境来到的西陵,而没有绕行月轮。

宁缺在荒原上见过金帐王庭的国师,知道这个看上去很寻常的布衫老人境界是多么深不可测,他甚至不敢向这名老人多看两眼。

燕国的使团也到了,年初才继位的崇明皇帝,竟是扔下了繁重的国事政务,带着数百名亲随,跋山涉水而至。

随后佛宗的代表们也到了。烂柯寺主持观海僧单身而至,悟道和尚却不知去了何处,白塔寺的铁杖苦修僧也到了不少,最令宁缺感到警惕的是,遥远西荒上的悬空寺竟也派出了代表,正是佛宗天下行走七念!

人世间最尊贵的皇族,最强大的修行者,都来到了西陵神国,准备参加光明祭盛会。场面之浩大,规制之宏伟,远远超过了当年烂柯寺的盂兰节祭。只有唐国没有派出正式使团,红袖招聊为意思,书院也没有来人。

战争刚歇,唐国和书院不派人参加光明祭,是很多人都能理解的事情,但人们无法理解的是,就连佛宗不可知之地悬空寺都派出了代表,为什么始终没有听到知守观的动静?要知道那座神秘的道观可是道门的不可知之地。

……

……

很多人来到了西陵神殿,有人在西陵神殿里等待,也有人选择了离开,因为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个人便是隆庆皇子。

隆庆离开桃山,要去的地方是知守观。作为神秘的不可知之地,即便在西陵神殿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那座道观在何方深山里,但他曾经在那座道观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回去的道路。

知守观就在西陵神国境内,距离神殿所在的桃山不远,中间隔着数座险峻的山峰,天气晴好时,甚至在观里就能看到阳光下的神殿。

隆庆收回望向神殿方向的目光,看向身前这座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道门。和上次来时一样,道观的木门依然紧闭着,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知守观是道门的不可知之地,自然不可能像外表这般普通简陋,观中布置着一道极强大的道门神阵,当阵法启动后,不能逾墙,不能翻窗,只能由观门进出,而当观门都关闭时,便再也没有人能够进出,道观便会变成一座囚牢,以天为盖以地为铺,任何人都休想逃离。

知守观在人间出现之后,除了夫子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潇洒破门而入,去年秋天书院大师兄和观主无距相战时,曾经来到这里,然后瞬间离开,没有被知守观里的大阵囚禁,但那并不代表大师兄的境界已经能够无视这座大阵,而是因为有个非常了解阵法的人提前便在观中做了手脚。

那个人便是自幼生活在知守观里的陈皮皮。隆庆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才会冒险进幽阁见陈皮皮,想知道进入知守观的方法。

陈皮皮告诉他,进知守观的方法是“七进十三出”。

隆庆不知道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经过这些天的思考,他猜测七进应该便是指观里湖畔那七间摆放天书的草屋,这代表着阵法的七处通道,而所谓十三出,应该指的是阵法的十三道生死循环之门。

他对阵法没有太多研究,但有勇气和决心,看着观门前布满了青苔的石阶,他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伸手推向观门。

他的手掌还没有落到观门上,一道威严无比的气息瞬间占据他的身心,数道黑色的鲜血,从他的鼻眼里流淌出来,他竟是悄无声息间便受了极重的伤,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无心之人,只怕这时候已经死了!

隆庆退回石阶下方,看着那扇平常木门,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没有指望一下便能进知守观,只是没想到这道阵法如此恐怖。

他沉默片刻后离开了观门,绕到道观后方,看着那些并不高的灰色石墙,却没有任何攀爬的勇气,然后他看到了观后那座青山。

隆庆对这座青山很熟悉,他曾经无数次往返于道观和青山之间,山崖里那些像蚁穴般的洞窟他走了无数次,他知道这座山之所以看着是青的,那是因为山崖表面覆盖着密密的青藤,他知道里面住着很多可怕的人。

如今的青山已经垮塌,变成一个十余丈高的土丘,生着茵茵的绿草,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多年无人打理的旧坟墓。

隆庆看着这座青丘,留意到最上面很平,给人感觉就像是巨人从天空伸出一只脚,直接把原先的青山踩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青山里那些蚁穴般的洞窟早已不见,曾经生活在那些洞窟里的道门绝世强者们,也尽数变成了大墓里的灰烬。

回忆着曾经在那些洞窟里受的折磨,感受过的那些威势,半截道人那样强大到难以形容的强者,隆庆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震撼得无法言语,他再痛恨那些老道,那些老道也始终代表着道门的强大,那段经历一直是他骄傲自信的来源,然而在这幅宛若神迹的画面前,他的骄傲和自信何其可笑?

回到知守观前,隆庆盘膝而坐,用了很长时间才消除心头的震撼,让有些颓然的心重新回复宁静,开始继续思索陈皮皮的那句话。

七进十三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苦苦思索了一夜时间,待晨光降临才重新睁开眼睛,布满青苔的石阶重新映入他的眼帘。

他忽然注意到,观前的石阶一共是六级。

十三减七正是六?

隆庆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走到石阶前,转身倒退而上六级石阶,再下六级石阶,又重新倒退再上七级石阶。

观前的石阶只有六级,倒退七步后,他的后背应该撞到木门上,然而他却是什么都没有撞到,因为他已经进了知守观。

进是退进。

知其雄,守其雌,便是知守观。

知其进,守其退,以退为进,才能进知守观。

七进十三出,或许便是这个意思。

……

……

走进知守观,顺着熟悉的湖行走,来到熟悉的屋前,还未叩门,门便开了,一名中年道人看着隆庆说道:“你比我想的来得更快些。”

隆庆对着中年道人行礼,说道:“见过师叔。”

中年道人摆摆手,说道:“你进吧。”

隆庆依言走进屋内,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道,这股难闻的味道正是来自榻上的那个人。

他曾经闻过这种味道,在长安城南的那场黑风里。

看着榻上那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走到榻畔,双膝跪下以额触地,说道:“徒儿无能,请师父责罚。”

第三十二章 清静的废人

榻上的人是观主。

他曾经天下无敌,如今却百恶缠身,看上去就像是将要死亡的普通老人,但他的目光还是那般宁静,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隆庆跪在塌前不敢抬头,却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从遁形。

“我不如夫子,你不如宁缺,这是自然之事。”观主看着他说道,声音显得很虚弱,只是几个字便有很多次停顿。

隆庆抬起头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去看他脸上那些或深或浅的刀痕,目光便落到静室里的布置上。

这是很简单的一间静室,和桃山幽阁里的囚房都差不多,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他在知守观里没有感觉到任何禁制。

观主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说道:“在长安城我悟了清静二字,在那一瞬婉拒了昊天的意志,这自然是极大的不敬,所以昊天没有让我死,而是让我用生命来体会这种痛楚。你感觉得不错,观里没有什么禁制,只有昊天的意志,我现在等若是自囚,如果我无法反省到自己的错误,那么我可能会出去,但我并不清楚出去后会有怎样的结局。”

知守观里的大阵,能够拒绝外人的进出,却不可能拒绝陈某的进出,昊天没有对他做任何限制,他的限制来源于内心对昊天的敬畏,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的悔意,这种没有的限制便是最大的折磨。

隆庆忍着榻上散发的恶臭,谦恭说道:“徒儿会随师叔一道服侍您老人家,待您养好伤后,至少可以去湖畔走走。”

观主说道:“我本以为你进房间后,眼睛马上就会变灰,没想到你现在的耐心比当初要强了很多。”

世间只有一种功法能让修行者的眼睛变成灰色,那就是天书沙字卷上记载的、源自于魔宗饕餮大法的灰眸道法。

隆庆再次拜倒,颤声说道:“徒儿怎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观主看着他微笑说道:“当初半截道人也算是你半个师父,你不一样把他吸得干干净净?大逆不道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你再合适不过。”

隆庆明明知道观主现在已经是个废人,自己只要伸根手指头就能杀死他,然而他依然恐惧得不敢抬头,不是因为陈皮皮在幽阁里对他说过观主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念力,用灰眸没有意义,而是因为他真的很害怕。

当年在南海畔他已经决意做一个普通的商人,过普通人的生活,却在海面上看到了那艘木船,才最终看清楚自己的不甘。

那艘木船的船舷上生出一朵黑色的桃花,在微腥的海风里轻轻颤抖,他随着观主学习,又被送回知守观连逢奇遇,最终恢复了功力,他胸口终于也生出一朵黑色的桃花,遮住了被宁缺射穿的那个洞。

对于他来说,在南海畔遇见观主是此生最大的机缘,然而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胸口那朵黑色桃花,便只能在南海的风里轻颤。

他确实想过用灰眸直接吞噬观主的境界修为,哪怕被陈皮皮看穿点破,今日进入知守观后依然想试一试,然而跪在榻前,他才发现那些想法都是妄想,他有勇气把半截道人吸成枯尸,却没有勇气看观主一眼。

“你令我有些失望。”观主看着他叹息道。

隆庆把头压得更低,颤栗不敢应话。

“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不是因为你的天赋,虽然在俗世里,你以修道天赋著称,但现如今你应该很清楚,一观一寺一门二层楼里,比你天赋更好的人有很多。也不是因为你的意志和决心,被宁缺一箭射成废人,你便自暴自弃,可曾想过宁缺当年不能修行时又是怎样的心境?”

观主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惋惜说道:“我选择你是因为,我以为自己看到了你骨子里的毁灭与疯狂,我以为你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做任何事情,无论残忍还是大逆不道,因为你没有心,所以没有爱,无爱故能无畏,亦能无敬,才能最终做到无视任何规则,从而得以窥见无矩境界的门槛。”

“当你用灰眸吸了半截老道,四处杀戮,在荒原上无恶不作时,我其实很欣慰,因为那时候的你看上去依然拥有无数可能性,然而今日你却不敢抬头看我。我对你的失望不是因为你曾经想过要欺师灭祖杀死我,而是失望于你已然无心却依然有畏,遇着如此良机却是没有把握。”

听完这番话,隆庆浑身被冷汗打湿,然后声音微哑说道:“那是因为我还想向老师您学习,我以为这样也能变得足够强大。”

观主面无表情说道:“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你还能跟我学什么?”

隆庆艰难地抬起头来,说道:“您还拥有浩瀚如沧海的智慧。”

观主想起长安城里的千万把刀,淡然说道:“智慧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般玄妙,只是做事的方法,和绝对的力量比起来,有时候会显得非常弱小。”

隆庆说道:“我现在还有力量,而且……我会拥有越来越多的力量,所以我想获得您的智慧,学会使用这些力量的方法。”

观主静静看着他,说道:“学会这些力量之后,去做什么呢?”

隆庆看着观主脸上的刀痕,说道:“我要挑战宁缺。”

观主说道:“就为了这样一个无趣的理由?”

他被宁缺在长安城里砍成废人,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很痛恨宁缺才是,然而听着隆庆说的话,他却是情绪冷漠,甚至认为很无趣。

隆庆不是很能理解观主的心思,想了想后说道:“这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或许有些可悲,但我现在似乎就是因为那个人而活着。”

“这确实很可悲。”观主说道。

隆庆说道:“生命总需要一些理由。”

观主说道:“人类拼命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的时候,会让昊天发笑,她既然认为我不敬,又怎会让你跟着我学习?”

隆庆沉默片刻后说道:“她知道我的忠诚和怯懦,而且或许……她需要我的这个理由,所以她就算会笑,也不会阻拦我。”

观主说道:“如果她不再需要杀死宁缺的理由,你怎么办?”

隆庆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不知该如何应答。

观主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让我来告诉你怎么办。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的理由,只能是自己的理由。你已经背弃过昊天,何妨再背弃一次,你要忠诚的对象只能是自己,你怯懦的来源也只能是自己的私心,所谓大逆不道,连天都不敢逆如何能称得上大逆?连道门都放不下又如何能称不道?”

隆庆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下意识里往窗外望去,仿佛觉得有人在偷听。

在荒原上被宁缺射成废人后,他痛苦而怨毒地决定放弃自己的信仰,当他用灰眸吞噬半截道人跳下悬崖后,也决定站到黑夜的那面,不再追随光明的脚步,然而最终他发现,他选择的黑夜依然是昊天的黑夜,在那个时刻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同时对昊天的敬畏也变得更加不可撼动。

“不要担心她能听到我们说话。”

观主说道:“昊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是因为站在人间之上足够高远的地方,她来到人间后,只不过比我们高一些而已。”

隆庆若有所悟,但依然惧色难掩。

观主缓慢伸出左手,伸到隆庆的身前,说道:“回自己房间吧。”

隆庆听到这句话,确认观主是肯让自己在知守观里修行,大喜过望,赶紧从怀中取出自己偷走的那本天书沙字卷。

观主没有接过那卷天书,说道:“七卷天书是昊天赐予道门的武器,所谓武器便是知识与智慧,你既然要学习我的智慧,这卷天书便放你手中,其余五卷也尽可自行取阅,我要的是别的东西。”

隆庆隐约明白观主要的是什么,却不明白为什么要,从怀里取出那朵漆黑的桃花,恭恭敬敬地放在观主的手中。

观主拈着黑色桃花的叶柄轻轻转动,问道:“这是什么?”

隆庆不解,却老老实实回答道:“这是徒儿的本命桃花。”

观主说道:“如果你死了,这朵本命桃花会如何?”

只要是修行者都明白本命物的意义,这是修道之初便必须掌握的知识,所以隆庆依然不解,不明白观主为什么会问如此简单的问题,说道:“我死后这朵本命桃花便会枯萎,再不会复生。”

观主看着指间的黑色桃花,问道:“若是别的本命物呢?”

隆庆说道:“若是本命剑,还可以重炼,但那也等于是死过一次。”

观主示意他离开静室。片刻后,静室内再次回复安静,有风自窗外来,却吹不散从榻上弥漫开来的恶臭味道。

他艰难起身,把隆庆的本命桃花插进窗前的沙盘里,看着风中轻颤的黑色桃花,想着桃山上的满山桃花,露出微笑。

昊天来到人间,知守观成了废弃的囚牢,人间最强大的修行者变成了废人,然而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三章 道门的赌博

中年道人走进静室,看见观主坐在窗畔对着黑色桃花微笑,很是吃惊,赶紧上前扶住,把他扶回榻上平卧。

他看着观主神情凝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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